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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倩怡闻风报信

飘飘扬扬的大雪送走了多事的1928年,迎来了难以逆料的1929年。

新年后,发下了舞会的请柬,一切也都准备好了。转眼间,举行舞会的一天来到了。这天上午,于凤至突然跑来找方世靖说,今晚的舞会能不能取消,不开了?

这怎么行呢!1月10日晚7时,在老虎厅举行盛大舞会,这是张学良在易帜那天亲自当众宣布的呀!

所谓老虎厅,就是大帅府里的一楼大厅。前些时有人在长白山上打了两只老虎,献给了张学良,他命人制成了两只老虎标本,放置在帅府大厅中。由于标本做得栩栩如生,一进大厅就让人感到虎虎有生气,于是这大青楼的客厅,便从此被称作了老虎厅。

舞会虽定在1月10日举行,可方世靖一过了新年就开始忙乎起来了,调兵遣将,到处采买选购,并专门请来了两名清朝宫廷里的御厨,烹制各种山珍海味、美馔佳肴。到今天一早,可以说已是万事齐备了。方世靖得意地派人把中央大厅和东西两个侧厅全都打开,围着四周交叉摆起了紫檀木的条案、螺钿的茶几、花梨石心的半圆桌,他准备仿照西方样式,来一次鸡尾冷餐会。桌上除设有糕点糖果、各种名酒外,每隔不远处还间插些鲜花盆景。特别是几个显眼处都摆上了名贵的兰花,因为少帅最喜欢这种花。经过花匠催育的兰花,此时正一盆盆的竞相开放,真可谓秀色夺人,堆云积翠了!加上棚顶倒悬的各式枝灯、吊灯、宫灯,和别具风采的一簇簇大蜡烛,交相辉映,处处流芳溢彩,炫人眼目。

可以想象,这一切好不容易才准备停当就绪,忽然又要取消,人们怎能不迷惑呢?细一打问,原来是张学良今天心绪不宁,身体欠佳,一天没有下楼。早饭没有吃,中饭又没有吃,他本来就患有胃病,这样下去,怎么好主持舞会呢?

方世靖清楚,张学良的病是由杨宇霆和常荫槐引起的。近些天来,他们处处作梗,张学良每提一个方案,他们总是百般责难,有的即使做了决定了,他们也拒不执行。比如张学良早就答应过的交还滦东五县、放还京奉车辆、从滦州撤军等问题,直到南北已经易帜妥协了,他们仍然迟迟不予实施。在昨晚的保安会上,他俩更是一唱一和,又吵又闹。前些日子,张学良曾决定,提升常荫槐为黑龙江省省长,撤销其北宁路局长的职务。但这位吴大舌头的表弟,因北宁路局是块肥肉,他不仅一直拒不交差,杨宇霆反倒硬逼着张学良再提升他为铁路总局督办。就这样,昨晚整整吵了半宿,气得张学良一夜未能合眼。今天一早,杨宇霆又追到帅府卧室来,继续吵,非逼着张学良任命不可。他表示,不这样,就拒不合作!真是欺人太甚哪!

在这种情势下,张学良哪还有心思主持舞会呢?可这舞会,他若不参加,不要说各种猜测流言将随之而起,就单说杨、常二人的责难,也将是不消生受的!但现在,请柬早已发出去了,时辰也快到了,人们也都快来了……怎么办才好呢?

方世靖广阔的额头紧蹙了起来,他机敏的思绪在迅速地旋转。俗话说,两雄不能并立。少帅要刷新政治,维护国家主权,改变对日姿态;而杨宇霆自恃功高权重,与少帅分庭抗礼,步步设坎,怕只怕……祸起萧墙啊!想到这,方世靖象被人狠击了一掌似的,猛地一震。他把额头上的右手拿下来,使劲向下一按,仿佛做出一项重大决定似的,回到办公室,取出一份公文,就直奔楼上去了。

“哎,汉卿说,他不处理公事。”于凤至想要拦住他。

方世靖晃了下公文,神秘地冲她挤了挤眼睛:“不,这是药方!”

这份公文是今天早晨收到的,因为事关重大,少帅又心绪不宁,他本来正在思忖,何时交去合适?可听了于凤至的讲述后,他决定了,立刻就送!

一小时后,方世靖再从楼上走下来时,他那紧蹙的额头已经舒展开了,他精神抖擞地向大家宣布:舞会照常进行。

舞会7点钟开始,可六点还不到,谢倩怡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一进门,二话没说,她就急着要上楼找张学良,却被张占魁把她挡住了:

“谢小姐,您来得太早了,还不到跳舞的时候呢!”

“不是……我有急事!快告诉我,六哥在上边吗?”

“对不起,总司令身体不适,不接待任何客人。”

“我是急事,必须马上见他!”谢倩怡说这话时,已急得直跺脚。

可张占魁却越发拉着长声,慢慢地说:“是公事吗?那就对方秘书长讲好啦!”

“不,我只能向总司令本人报告!”谢倩怡说着,就要冲上二楼。

张占魁身体一横:“那不行!”

“你——?”谢倩怡气得高声叫了起来。

粗心的张占魁没有注意到,谢倩怡的心情的确不同于往常。单拿着装来说,过去每逢这种盛大的舞会,谢倩怡总是要打扮得雍容华贵,或花枝招展;可这次,她只是随随便便地穿了一件平常的衣服,既没有描眉、染指甲,也没有涂胭脂、口红,甚至连条项链都没有戴……若是换上一个细心人,他从谢倩怡的神态和着装上,是会发现一些异常的。可偏偏遇上的是这么一位横竖不通、油盐不进的张占魁,道理没法讲,所以气得谢倩怡只好叫了起来。

张学良听见喊声,从楼上走了下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眼里网着血线,一看就知道他是非常的疲惫和辛劳。

“噢,倩怡,是你呀,找我有事?”

“六哥,我有紧急的事,向你报告!”谢倩怡迎过去,急切地说。

“就在这儿说吧,都不是外人。”

谢倩怡一看,客厅里除了张占魁,只有刚进来的方世靖,她知道这都是张学良的心腹,于是眼圈一红,激动地说:

“六哥,杨宇霆他,他……”

“邻葛他怎么了?”

“他,他图谋不轨,包藏祸心!他要对你下毒手,取而代之!”

谢倩怡的话,无异于一枚炸弹,使在场的人全都震惊了!张学良迅速地望了一眼方世靖,方世靖摇了摇头,用眼色暗示张学良:要警惕!

张学良冷静下来这后,忽地仰面大笑:“哈哈哈,倩怡,你可真会开玩笑!是不是又看外国电影了?要给我编个天方夜谭式的故事?”

“不,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半点玩笑。”

“胡扯!”张学良变得正颜厉色,“我和邻葛情同手足,相濡以沫,我们之间可以争吵,可以使气,但他绝不会对我怀有贰心!你就别给我演戏了,到里面去找你嫂子,一会儿陪我跳舞。”

“六哥,你怎么这样糊涂!”谢倩怡焦急地说,“现在已经是燃眉之急了,你怎么就那样相信他,而不相信我呢?”

“相信你?”张学良狡黠地一笑,“六哥哪敢不相信你哟!”

“不,六哥,我有证据!”谢倩怡说着,从拎兜里掏出了河野送给杨宇霆的那本《日本外史》,翻到了德川家康那章,上面有杨宇霆写的眉批。

张学良溜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它放到了一边,淡淡地说:“对历史发一点感慨算什么,这书大川周明先生还送给我一本呢!”

“不,不止这些。”谢倩怡一听,着起急来,“六哥,杨宇霆他毒如蛇蝎,你不能不防啊!这些天,他和日本人频繁往来,密谋策划……”

“够了!”张学良打断了她,生气地站了起来,“我和邻葛多年共事,彼此相知,我们在戎马生涯中结下的情谊是任何人也挑拨不了的!”说完,扭头奔楼梯走去……

谢倩怡怔怔地站在那里,她的两眼模糊了,眼角滚动着泪花。起初她觉得冤枉、委屈,可细一想,她又觉得张学良嫌弃自己,不信任自己,是可以理解的。回想自己这几年,跟着杨宇霆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到处奔波,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扪心自问,自己的确称不上是一个好女人!可是,六哥啊六哥,你应该知道,一个年轻女人有走错路的时候,也有醒悟的时候呀!

张学良看见谢倩怡滚动的泪花,心里动了一下,他在楼梯拐弯处略略一停,但随即又向楼上走去了。

谢倩怡想了想,抹去眼泪,也跟着上了楼。

张占魁刚欲追过去,方世靖拦住了他,意思是让谢倩怡去吧。这样一来,张占魁迷惑了,这位谢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世靖拍了拍张占魁的肩膀,幽默地告诉这位发愣的壮汉:“女人,她是女人!不足为虑。”

张占魁越发胡涂了,他本想再细问问,探个明白,可这时外面一片喧闹声传了进来:参加舞会的人们已经陆续到了。张占魁只得随着方世靖,迎出门去。

来的虽说都是东三省的“高等华人”,可穿着打扮却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有长袍马褂的;也有西服革履的;有武装整肃的,也有袒胸露背的……

张占魁曾听人说,舞会是女人的世界,此话一点不假。不要说那些年轻的小姐、少妇,就是那些半老的徐娘们,也都把舞会当作显示美貌富贵的场所,她们穿红戴绿,涂脂抹粉,个个盛妆艳服,都打扮得珠光宝气。

一会儿,于凤至和赵四从楼上下来了。于凤至并没有着意修饰,她只是换了一件桔红镶有金边的旗袍,雪白的脖颈上垂挂着一串名贵的项链,整个看来是既大方又高雅,突出的是女主人的庄重。而年青的赵四小姐,则完全是另外一种风采。她在楼梯上一露面,喧嚣的大厅立刻安静下来,女人们啧啧地赞叹着,男人们则一个个睁大了吃惊的眼睛……赵四真是太美了!她,说来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在紧身衣外,罩了一件梦幻般的粉纱长裙,百褶翩翩,轻云拂地。本来就身材窈窕的赵四小姐,经这一打扮,越发是玉树临风,光彩照人了!就连从不近女色的张占魁也不能不承认,今晚舞会的皇后,定是非赵四莫属了。

乐队奏起了迎宾曲,名流仕媛们纷纷相携着涌进了西侧的舞厅。由于舞会还没正式开始,人们便象抖落的珠粒一样,散坐在舞厅的四周中。方世靖陪名士贵胄谈论着国内外的大事;于凤至和夫人们议论着家长里短;而年轻的小姐们则簇拥着赵四,艳羡地品评着她的装饰和美貌……但不管哪个圈圈,或迟或早地都涉及到了这样一个话题:“少帅呢?”“怎么没见少帅?”

7点整,舞会正式开始。迷人的华尔兹舞曲一奏起来,那优美的曲调,消魂的旋律,虽然使一对对的舞侣们神魄飘荡,陶醉忘情,但作为赵四和于凤至,却怎么也无法忘怀刚才的发问。她们虽然也踏着节拍,虽然也翩翩移动着舞步,可一个共同的思绪萦绕在她俩的心头:汉卿怎么还不下来?

张学良则是以有舞癖闻名的。上流社会里,只要有舞会,就有他的身影。无论是正式庆贺,还是家庭欢娱,凡舞会几乎没有他不到场的。舞曲的旋律,仿佛对他有一种特殊的引力,每每一听到演奏,他就情不自禁地扭动起来。可今天,尽管那激情的旋律不断地在楼上回荡,尽管演奏的是张学良最喜欢的圆舞曲之王——施特劳斯的杰作,可张学良仍好像充耳不闻——谢倩怡带来的消息太可怕了!它象一块千斤巨石,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头顶,堵在了他的心口!

谢倩怡送来的,是她偷偷抄写的杨宇霆和白崇禧在滦州前线的那份谈话记录。其实,方世靖送给他的那份“药方”,即是这个内容,不过那是蒋介石派人送来的。张学良对蒋介石的情报,本来还有点将信将疑,现在经谢倩怡这一证实,事情等于铁板钉钉了!事态的危急性,也随之变得刻不容缓了!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因为官场上的争权夺势,历来都是你死我活,以鲜血和头颅作为代价的。可是,难道谢倩怡不知道这严酷性吗?那她为什么还要把这个机密送给我呢?杨宇霆对她不是恩深如海吗?……

张学良清楚,谢倩怡自她父亲死后,三年来,全家一直依靠杨宇霆的照料,所以谢倩怡把杨宇霆视为恩人,抛头露面地为他奔波忙碌,甚至不惜委身于他以为知恩图报。杨宇霆的进退荣辱与谢倩怡都是有切身关系的,可她……想到这儿,张学良不禁脱口问道:“倩怡,你为什么把这种东西拿来给我,告他的密呢?”

“我要报仇!”

“报仇?”张学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大惑不解,“你们何仇之有?”

“他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张学良震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原来,三年前,杨宇霆为满蒙铁路事宜曾与日本人进行过一次谈判。那次,杨宇霆在日本人的威胁利诱下,要把一处筑路权给日本。当时,谢倩怡的父亲给杨当秘书,知道消息后坚决反对,并警告他说如不改弦更张就要向大帅报告。他怕机密泄露,就在返回奉天的途中秘密地将他杀害了。回来后,他谎称是赤党所为。不久,日本人掌握了杨宇霆谋杀谢父的证据,他们就抓住把柄对杨威胁,多次让他答应一些秘密条件。这些往来信件,都锁在杨宇霆的秘密保险柜里,平时,他总是把钥匙带在身上,时刻不离。那天,也是他一时大意,让谢倩怡打开了保险柜,看到了这些材料,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伪君子,恶棍!”听完讲述,张学良忽地站起来,恨不得立即冲下楼去……但当他的手触到门上冰冷的铜环时,他清醒了。且慢,此事得慎重考虑!于是他缓缓地踱到窗前,痴痴地凝视着窗外朦胧的景物,久久没有再言语。半晌,他才转过身来,对谢倩怡说:“你先去跳舞吧!要和平时一样,能做到吗?”

“我听六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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