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一架飞机从华盛顿起飞,机上坐着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及其夫人。本来马歇尔希望在弗吉尼亚州利斯堡的一幢乡村别墅里住上一些日子,哪怕几天也好,享受一下乡村的恬静、闲适。但是中国东北的军事冲突破坏了他的好情绪,他呆不住了,他决定立即赶回中国,制止这场逐渐升级的军事冲突。
贤慧的夫人很温柔地靠在他身边,但是他脑子里乱得很,他尽力在回忆自己回美国述职的这一个月里自己做了些什么,甚至在想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回国是不是更好些?
他记得自己在回到华盛顿后的第三天,就在国务院举行了一个记者招待会。当时有记者问:“马歇尔将军,您认为中国的内战可以制止吗?”
自己是怎么说的,哦,是这样:“当然可以,在我离开中国返回华盛顿时,各地的冲突基本上都停止了。”
可是现在,战火居然又烧起来了,真糟糕,人家会怎么看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说大话的人,说自己好大喜功?
想到这里,马歇尔就感到非常的伤心。在回华盛顿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与总统及国务卿、进口银行行长、副国务卿及助理国务卿克莱顿先生会谈,为的是争取政府对中国更多的援助。
由于当时中国的冲突确实基本停止,加上马歇尔的奔走,政府决定给中国5亿美元的贷款,以帮助中国的战后恢复和经济建设。但是就在这时,从中国传来消息,中国的东北燃起了熊熊战火,国共两党的军队为争夺东北,正在鏖战。犹如晴天霹雳,惊得马歇尔目瞪口呆,也让他处境艰难至极。财政部的5亿美元贷款不给了,各种不利的舆论也冲他压来。
而就在这时,罗伯逊拍来了加急电报:“形势极为严重,而且正在迅速恶化,为防止您的使命遭受严重危害,务请立即返回中国。”
就像当年杜鲁门总统请他“去中国跑一趟”一样,马歇尔决定立即启程返回中国。
一些朋友劝阻他说:“将军,您已经将谈判引至成功的边缘,如果在最后关头,其中一个党不履行协定,那不是您的错。”
“将军,如果此次前去,制止不了战火,会影响您的形象的。”
但是,马歇尔不是那种能接受失败的人,就像打仗一样,对手越强,他反倒越来劲,越加信心百倍地要战胜对手。
4月19日,马歇尔的专机降落在古都北平。
一下飞机,吉伦就告诉他:“局面几乎不可收拾!”
蔡文治说:“事实上,中共林彪已在哈尔滨建立民主联军,国军杜聿明也已进入东北。”
叶剑英说:“最近几天,美国飞机轰炸了驻在四平街的中共军队。”
马歇尔一愣,美国军队也参战了吗?
吉伦看出了马歇尔的不解,忙解释说:“是国民政府所用的美国造飞机。”
第二天,马歇尔飞往南京。蒋介石这时已回南京,住在紫金山下那幢中西合璧、舒适幽雅的官邸里。
“欢迎你!欢迎你!”蒋介石和夫人宋美龄异常热情地把马歇尔夫妇迎进他的那间古色古香的客厅。
“中国有句古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将军走后,我们十分想念。”蒋介石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缎面的马褂,显得和往常一样的平易和谦恭。
“谢谢委员长和夫人的关心。”马歇尔礼貌地回了一句,然后话题一转说:“委员长,我认为就满洲目前的局势看,满洲也应该划为停战区,国共两党的军队应该立即停火。”
“可以,可以。”蒋介石满口答应,“不过我还得求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马歇尔问。
“你指示贵国的海军将政府新一军孙立人、新六军廖耀湘的部队运到东北,加强政府军在东北的实力,免得中共军队倚仗武力,破坏停战。”
“好。”马歇尔满口答应,在他看来,蒋介石的话有一定道理,如果国民党的军队在东北与共军势均力敌,或者超过共军,在谈判桌上,就可以迫使共军乖乖地保证停战了。
蒋介石见自己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很高兴,捧出了老家奉化送来的陈年老窖请马歇尔品尝。
4月29日,马歇尔在重庆见到了周恩来。
这些天,周恩来正准备把他率领的中共代表团迁往南京,因此,房子里显得有些乱。
马歇尔在来之前便一直在想,如何把蒋介石强硬的态度用自己委婉的语言传递给周恩来,但是他发现,自己毕竟是军人,外交语言显得贫乏。无可奈何,他只好将蒋介石的原话搬出来给周恩来:“蒋委员长说,必要时军事上收复长春,然后方有和平之可言,届时政府可考虑中共所提出的其它若干要求。”
周恩来的情绪看上去不如以往好,脸色阴沉,神情沮丧,似听非听地喝着自己的茶水。
“周将军,你觉得如何呢?”马歇尔见周恩来一脸严峻,心里有几分担心。
“如不能无条件停战则中共亦不能接受政府方面之意见。”周恩来斩钉截铁地说。
马歇尔大吃一惊,记得往日的周恩来总给人温和的形象,说话也总是用协商的口吻,可今天,却是那么强硬。马歇尔不知如何是好,他悻悻地回到了寓所。
他这时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他立即给杜鲁门总统发了一封电报,在电报中,第一次发出了低沉的调子:“我是在逆时而行,不然的话我是很有希望的。事实上,成功不是建立在谈判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战争的发展上。”
就在马歇尔启程返回中国的那一天,东北国共双方交战正酣。
这一天,中共军队攻占了长春,全歼防守长春的伪军姜鹏飞部。
第二天,国民党方面作出了强烈的反应。熊式辉在向美国军事官员及美国新闻处代表发表谈话时说:“苏联军事顾问参与了对攻击长春的部署,并用铁路将共产党的增援部队从哈尔滨运来。据前线战报说,政府军在共军的阵地上,捕获了与共军一起作战的苏联军人。”
熊式辉很懂得斗争的策略,他并不在长春失陷这件事上过多地攻击共产党,而是把矛头指向苏联。企图给美国这样一个印象:苏联已经直接用武力来支持中共了。
蒋介石则采用以退为进的手腕来拉美国卷进中国的内战,他对马歇尔说:“在满洲的政府军各个师都有被歼灭的危险,我准备撤出在那里的一部分军队,甚至撤出在满洲的所有政府军队,把满洲问题提交给国际上解决。”
说完,他观察着马歇尔对他的这番话的反应。
马歇尔知道蒋介石玩的是以退为进的把戏,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要求美国帮助他把精锐部队运往东北,他绝对不会主动撤出满洲的。哦,他这是在说给自己听,在要挟美国政府,如果美国再不给予强有力的支持,美国的在华利益也将受到严重损害。这个蒋介石,竟向美国政府耍赖了。看来,政府也和自己一样,处在一个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了。
马歇尔在寻找着合适的词句对蒋介石说,既要让他完成政治解决满洲问题,又要让他感到美国政府不会坐视满洲共军的立场。他说:“仍然还有相当希望可以达成妥协,对政府来说,这样要比一次可能的撤退有利得多。”
蒋介石见马歇尔并没有谈帮助政府运输部队到东北的事,顿时有几分不快,说:“将军,与共军谈判是要以强大的军事力量作后盾的。目前,共军几乎占领了整个东北,兵力有40万之多,而政府军在东北的人数才二十多万。试想,共军能坐视与你谈判吗?”
马歇尔说:“我已经考虑了这点,我将通知美国海军,立即将政府的两个精锐军运往满洲。”
蒋介石见马歇尔答应运兵,胃口又大了:“除第六十军和第九十三军外,美国海军还应该再运送两个军往满洲。”
马歇尔摆摆手拒绝了:“委员长,目前这样做是有困难的。而且容易让共产党方面抓住把柄。”
其实,马歇尔有自己的考虑。他认为解决满洲国共双方的军事冲突,最好的办法还是协商解决的办法。这样,也不枉他几个月来致力于调停的努力。而要协商解决满洲问题,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国共在满洲的军事力量保持平衡。如果无限制地替蒋介石向满洲运兵,就可能使蒋介石无心谈判,而热衷于武力解决满洲问题。
蒋介石对马歇尔不肯答应他的要求很不满,他在当天的日记写道:“如果马歇尔果有卓见,则应以客观态度认识俄、共乃绝无诚意者;但马歇尔非至绝境,决不愿放弃其妥协绥靖政策。”他还下令集中东北的兵力猛攻四平街。
马歇尔恼怒了,他不能容忍蒋介石破坏他寻求政治解决东北问题的计划,他毫不客气地对蒋介石说:“蒋委员长,如果您执意要对共军开战,而不是与中共谈判解决满洲问题,那么美国将停止运输政府军前往满洲。”
“美国人真不够朋友,”蒋介石在马歇尔离开后对身边的陈诚说,“动不动就以停运军队来要挟我。好吧,那我们就谈吧!”
“怎么谈呢?”陈诚问。
“前提是东北民主联军必须撤出长春。然后我们可以讨论下列问题:一、执行停战令;二、按照整军协议确定国共双方兵力;三、由国民党政府控制东北铁路及铁路两侧30公里地带,以重建“主权”;四、进一步讨论政治事务。蒋介石似乎已经思考了很久,有条不紊地把他的意见说了出来。陈诚把蒋介石的意见告诉了三人军事小组。周恩来没等马歇尔说话,就毫不客气地说:“蒋委员长无疑是要我军签订城下之盟,丝毫没有谈判的诚意。我们决不能接受委员长提出的苛刻条件。”
马歇尔大概也觉得蒋介石提的条件很难让中共接受,没有把蒋介石的意见交三人军事小组讨论,而是邀请了第三方面的民盟出来参加调处。
调解东北长春战争座谈会是在民盟主席张澜家中进行。
马歇尔在开场白中说:“今天找民盟领袖来,就是想请第三方面帮助国共双方停止满洲的冲突。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和为贵’。都是中国人嘛,我想是可以找到和平解决的办法的。”
陈诚火气冲得很,一开口便说:“政府军开进满洲是去接收主权。目前因军事上的需要,政府军在满洲境内进行调动布防,任何人不得有阻碍交通的行为。如果万一交通受阻,我相信政府军是有能力扫清交通障碍的。”
周恩来脸色严峻,但语气却缓和地说:“陈将军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似乎政府军在满洲应该是想怎样就怎样,谁如果说个‘不’字,就用政府军去‘扫清’。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今天的谈判还有什么意义,都依了政府不就完了吗?”
陈诚说:“周将军,你能让出长春吗?”
周恩来对陈诚的无礼挑衅火冒三丈,正言说:“我倒可以让出,就怕那里的人民不同意!”
马歇尔见国共双方代表谈话不投机,忙说:“我们今天主要是来听听民盟的意见。张老先生,您说说好吗?”
张澜抖了抖花白的胡子,说:“依我们的意思,还是和为贵。中国抗战已打了八年,如果国共再交战,又要打多少年,老百姓还活不活?我这里有一个不成熟的意见,请三人军事小组考虑:共产党军队退出长春,中央只派行政人员去和平接收长春,但不得派军队进入长春。在接收长春的同时,国民党同共产党重开政治谈判,依据政协决议和整军方案的精神,解决东北问题。”
“这个方案政府不能接受。”陈诚当即表示,“政府军应该进驻长春,还应进驻其他的地方,否则,政府行政人员进去之后,战后的社会治安谁来维持?再说,政府军是代表政府接管主权的,为什么不能够进去呢?”
周恩来表态说:“我同意民盟提出的方案,尽管我们退出长春要对我军官兵们做许多说服工作,但为了顾全和平的大局,我们愿意退出来。但我们希望接管这个城市的是第三方面的人,政府军不能趁中共军队退出长春之际,占领这个城市。”
陈诚坚持说:“政府军必须进驻长春,共军应该从长春撤出去,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一切都可以商量。”
中共方面当然不答应,于是,座谈会弄得不欢而散。
马歇尔是个做事百折不挠的人,他回到寓所后,草拟了一个休战条件:
一、国民政府的军事力量应该进入长春。
二、铁路线不应被利用来运输军队。
三、委任一位无党派人士——既非国民党又非共产党——提任长春市市长。
他连夜打电话给了张君劢,把这个草案告诉了张君劢。
张君劢说:“关键是中共是否愿意把长春交给政府军。这得征求周恩来的意见。”
马歇尔说:“张先生,如果您把我的这个草案告诉给周将军,恐怕比我跟他说效果好些。”
张君劢很爽快地答应了马歇尔的要求。第二天,他把马歇尔的建议告诉了周恩来。
周恩来先是表示不能接受,然后又说:“容我再考虑一下。”
下午,周恩来对张君劢说:“如果牺牲一个长春,能换来东北的和平,我们就让了。”原来,周恩来回到办事处后,将办事处的几位领导同志都找来商量了,大家议论一阵后认为,让出长春也没什么了不起,东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区都在共产党手中,长春给了国民党也不过是一座孤城,对中共解放区并无损害。
张君劢很高兴地用电话通知了马歇尔,告诉他:周恩来同意了他的建议。
连夜,马歇尔便去找蒋介石。蒋介石说:“马歇尔将军,请您容我两天后再答复您。”
马歇尔愣住了,他知道蒋介石从来都是一个人说了算的,难道今天还能去找谁征求意见不成?
不是的,他是在等待着东北的消息,以便见机行事。
此时,东北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4月下旬,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回到了东北。2月中旬,他曾因肾结核离开东北前往北平就医,3月作了手术,病愈后即回东北视察。杜聿明一回东北,马上改变以前熊式辉、郑洞国以争城夺地为目的的军事行动,而积极地从消灭东北民主联军的主力去考虑他的战略战术,重新布置了新的大规模进攻。当他的军队占领本溪后,杜聿明立即冲到报务室说:“快,给校长发报,就说我已攻克本溪,正追击逃窜之共军。”
蒋介石接到杜聿明的电报,欣喜若狂:“好,好!告诉马歇尔将军,共军不从满洲全部撤出,政府就不考虑坐下来与中共讲和。”
当马歇尔满怀希望地把他的建议递交给蒋介石时,马歇尔还特意提醒蒋介石说:“目前政府与中共之间在东北的关系紧张得很,蒋委员长最好能快些就我的这几点建议提出意见,迟误将是危险的。”
蒋介石满不在乎地把马歇尔送来的建议丢在桌子上,反而劝马歇尔说:“马歇尔将军,你不要去和中共代表讨论这个建议,你干嘛要费那么大的力去拟一个让共产党不能接受的方案呢?你最好让共产党自己提出一个初步建议。”
马歇尔顿时气得脸色发白,这种毫无理由、目中无人的粗暴的拒绝方式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愤然地离开了蒋介石的官邸。
第二天他又来找周恩来,他对周恩来说:“解决东北问题的可能办法,或许是:共产党撤离长春,在长春设立军调部的前进指挥所,国民党政府的军队留驻他们目前的阵地,那时便开始就军队配置和政治问题进一步谈判。”
显然,这个建议只是马歇尔向国民党方面提出的建议的一部分。
周恩来在听了马歇尔的建议后说:“我将把您的建议转达给延安。”
然而,没等到周恩来回话,第二天,也即5月14日,东北国民党军发动了对四平街的猛烈攻击。
国民党军在杜聿明的指挥下,凭借飞机和大炮的优势配合,积极地向四平街逼近,看来很有希望战胜由林彪指挥的东北民主联军的主力。杜聿明兴高采烈地向蒋介石发来电报,扬言要在拿下四平街后立即攻占长春、永吉。蒋介石赶紧叫来有“小诸葛”之称的国民党副参谋总长白崇禧,说:“杜聿明拿下四平街后,打算继续进攻长春、永吉。健生,你看好吗?”
白崇禧不知道蒋介石到底是何用意,模棱两可地说:“如果能攻下来当然好。”
蒋介石说:“不行!马歇尔将军一脸的不高兴,说我毁了他的调停,第三方面也叫得很凶,如果继续进攻长春,万一短时期内攻不下去,我们就进退两难了。停止进攻长春,也算是给马歇尔和第三方面一点面子,平息一下舆论,谈判桌上好说话。另外,部队可以借此机会进行整训,万一谈判不成,再打也来得及。你说呢?”
“委员长说得有道理。”白崇禧说。
“那好,”蒋介石又说,“请你去沈阳跑一趟,把我的这个决定告诉杜聿明。再看看下一步他们有什么打算。”
“是!”白崇禧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