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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招安做营官

却说日俄战争前夕,日军参谋本部派出大批特务潜入中国东北各战略要地,十分活跃。他们化装僧侣、教士、商人,收买土匪、大团、保险队编为日军别动队。指使他们搜集情报,扰乱俄军后方,割电线、毁铁路、烧粮草、焚仓库,牵制俄军行动。新邱的蒙匪头目巴布扎布,率众效忠日军,被编为钦命正义军;曾任辽河两岸八所巡捕局总巡长的巨匪冯德麟,又摇身一变当上了日军的东亚正义军大队长。

日军特务小川大尉,久在辽西一带刺探情报。他在新民城开设小川洋行,作为据点,兼卖军火、鸦片、海洛因,他有时穿和服木屐,招摇过市;有时身着军装出入日军关东总督府。此人号称支那通,说一口好中国话,生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却心似蛇蝎。他早把张作霖看在眼里,觉得此人非比寻常,大可利用,定要抓到手中。

因此,他几次托人去拜会张作霖,但都遭到了拒绝。

于是,小川就寻找机会杀鸡给猴看。两天后,日军关东总督府发布一条战报:日军宫本联队在新民府柳河沟一带进行军事演习时,遭到马贼压东洋袭击。皇军为了自卫,已将马贼全部消灭。

又过两天,小川大尉单刀赴会,只带一名副官,亲自拜访张作霖来了。他身着黄呢子军装,头戴红箍小沿军帽,肩章上金线闪闪发光,胸前特地挂上了一排军功章,盛气凌人,昂首而入。此举出人意料,张作霖暗吃一惊,心想事情要扎手了。他立即打定主意:硬话既已说出,此时决不能拉松。这个鬼子再厉害也得掂掂他的份量再说。张作霖神色自若,客客气气,把小川让到上座,命人沏茶敬烟,又一挥手,让站在堂屋斜插快枪的四名弟兄退了下去。

小川向四下略一打量,点头说:“我是皇军小川太尉。打搅,谢谢。”

张作霖微微一笑:“久闻大名。”

小川傲慢地说:“知道我?很好!张君,贵国有句成语‘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懂吗?”

张作霖故意一愣,摇头说:“这个文词儿,不懂!”

小川单刀直入了。他笑眯眯地说:“‘压东洋事件’你该知道了吧?”

“风言风语,还不清楚。”张作霖仿佛毫不在意。暗道:你他妈敲山震虎,错翻了眼皮。张某不是面儿捏的!

小川眯缝着眼睛盯张作霖:“遗憾哪!太遗憾了!”说罢以目示意。直挺挺站在他身旁的副官“哈衣”了一声,忙从斜背身后的大皮包中掏出一个包裹,双手放在桌上。小川解开包皮,往张作霖那边推了推:“张君,这是五千元金票,五千元!请你收下吧!”

张作霖故作不解,又把金票推了回去:“这,这是什么意思?”

小川哈哈大笑:“张君,别开玩笑了。只要你把钱收下,我们就像好朋友了。”

张作霖说:“咱们江湖中有句话,‘花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么多金票我不敢收!”

“张君,你是不愿意和皇军交朋友吧?”小川勃然变色,嗓门也提高了。

张作霖却慢悠悠地说:“咱们讲究‘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可也得真心实意,志同道合。我和阁下素无交情,初次见面。这,这交朋友……等我琢磨琢磨再说吧!”

小川又把语调缓和下来:“好!考虑考虑也好嘛!请说定了,什么时候正式答复?”

张作霖站起身来给小川斟茶:“请喝茶!”

小川也霍地站起身来,面色煞白,语露杀机:“张的,你还要较量吗?还是祸到临头后悔迟了!”一扭头,气呼呼往外便走。副官赶紧把金票塞进皮包跟了出去。

事隔不久,盛京军衙门突然收到日军关东总督府一纸抗议,声称新民府八角台匪首张作霖企图袭击日本兵营抢劫军火,形势严重。强烈要求清方对此采取断然措施。不然,一切严重后果均由清方负责。

将军赵尔巽收到日军抗议,十分紧张,唯恐因此引起交涉不好收拾。他把高等顾问日本人田中义一请到书房,商议该如何处置这一事件。

这个田中,原是日本政界有名人物,只因一时失势,来到满洲待机而动。日本明治四十三年出任日本首相。那田中身在赵将军幕府,却别有居心,张作霖一案引起他很大兴趣。田中要事先摆上这颗棋子儿,等着日本另走高招。因此,建议赵尔巽收抚张作霖,使这位乱世枭雄,从此踏上青云直上的官府阶梯。事后张作霖得知此事,真是感激流涕,终身难忘。二十余年后,张作霖在北京登上大元帅宝座,田中再任日本首相,二人以特殊关系一直保持私人外交。张作霖标榜义气,感念旧情,当然对之多有让步,私下与田中订些丧权辱国密约,以维持自己的势力。那张作霖机警诡诈,岂是任人摆布的傻瓜,他明白这叫互相利用,早已留下后手,所有密约都以个人名义签订,之后,局面一变,就概不认帐了。张作霖在皇姑屯被炸前后,日本曾大造舆论,指责张作霖反复无常背信弃义,践踏条约等等,指的就是这类勾当,已为日后“九一八”事变安下了伏笔。这是后话。

却说田中顾问被请进书房,赵尔巽拱手请教:“先生熟悉日本外交,请问此事该怎样处置方为妥善?”说罢将日军抗议递了过去。田中看过,沉吟半响方说:“大帅打算怎办?”

赵尔巽来回踱步,颇费思考,他说:“日本抗议难免过甚其词。只是军人跋扈,倘因一匪首引起交涉,实与邦交不利。愚见唯有责成新民府将张匪剿灭,此事也就平息了。”

田中以指轻敲书案,慢条斯理地说:“辽西地瘠民贫,马贼遍地,如果只用兵剿,还不是东剿而西窜,此溃而彼起,事有前例,似非上策。我素喜研究匪情,知道这个张作霖,人颇狡诈,擅于驭众,一些匪帮甘受其指使。他与地方士绅官府人员颇有交往,上下勾结,势力不小。我看,如何处置张作霖一案,大帅还须仔细斟酌。”

赵尔巽说:“先生必有高见吧?”

田中说:“我知道,现在日军正全力准备对俄作战,派到新民府的有一特务机关老手小川,正多方在辽西收罗马贼,或拉或打,务使归彼所用……”田中把话停下,从西服上兜中掏出方方正正的白手帕,轻轻拭拭小仁丹胡,又慢慢说下去,“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小川未能把张作霖抓到手,才发出这一莫须有的抗议,想借大帅之威来压服张作霖,然后他再另行动作。试想关东总督府当此军务倥偬之际,未必会顾及这一帮马贼吧?”

赵尔巽真是顿开茅塞,拱手说:“先生洞悉内情,本人受益非浅,还请继续赐教。”

田中一笑:“好嘛!这个张作霖可谓因祸得福,竟被小川推进了将军衙门。大帅何不利用这一机会,恩威并用,把张作霖收抚过来,然后略作外交辞令便可对日军了却这一公案。张如受抚,可委以相当武职,他必感激大帅知遇之恩,矢志报效。倘能如此,大帅则得人于草莽之中,目前可用他遏制辽西群匪,将来也必大有用处。区区浅见,请大帅参考。”

赵尔巽起身拱手:“先生老谋深算,所提建议本人当为考虑。”

其实赵尔巽早已知道了张作霖这个人物。那位三姨太太遇劫被救,回到奉天曾一再称道张作霖如何保护官眷有功,向将军求情提拔此人。赵尔巽偌大身份,怎好为一匪首有所表示,听过也就算了。经田中这么一提,不禁联想起三姨太太所说之事。他心一动,看来张作霖早示归顺之意,倘加收抚,可水到渠成。主意既定,便一面命幕僚拟一公文,送到日军关东都督府,略谓:对张作霖一案,深表遗憾,本将军将妥善处理,以睦邦交。同时派委员会同新民府知府火速招抚张作霖。赵尔巽口谕:待张率部投诚之后,即委以相当官职。

知府增韫知道经丞赵福与张素有来往,命赵先往八角台晓谕张作霖,赵将军已派委员会同本府办理招安事宜,大好机遇,勿负厚望。赵经丞见了张作霖,笑容满面高高拱手:“恭喜,恭喜,团练长指日高升了。”随即说明增知府特派他前来,晓谕赵将军招安等情。

好个张作霖竟是这样精细,当升官发财的宿愿即将实现之际,他却格外慎重起来,事出突然,小心官府有诈!他婉转向赵经丞说道:“众位大人这样恩典,使弟万分感激。只是事情来得忒急,若和弟兄们商量,怕要耽误时间。这样吧,明天兄弟先跟经丞到新民府谢恩,等上头给我下委之后,再来领弟兄们开赴兵营。”

张作霖当晚悄悄把张景惠、汤二虎、张作相和从三界沟带来几个得力帮手,找到一起,向他们交待招抚一事和他的打算。

张景惠不放心:“大哥自己进新民,我看不保险。去年驻防的白协领不是用诱降办法砍掉了广宁毛老八的脑袋?还是听听风声再说吧。”

张作霖说:“舍不出孩子套不进狼。咱弟兄要洗手当官,就得先豁出去一头!”

汤二虎拍胸脯说:“干吧大哥!新民府敢下毒手,咱就领人打进城去劫法场。”

张作霖十分沉着:“大伙都沉住气,等我的消息。若有风吹草动,赵经丞会先来送信儿。我走之后,千万把八角台守好,小心有人乘虚而入。”

张作霖换上绸衫缎褂,在贴身衣兜里揣一只上了顶门子儿的三号小撸子,坐上烧锅的小车子,跟赵经丞进了新民城。

到了知府衙门,赵经丞先上去回禀。不大工夫,过来一个大帽箭衣的亲随,对张作霖垂手说:“增大人在花厅召见张团练长。”

张作霖跟亲随进了花厅,曾韫微一欠身,张作霖单腿半跪打千:“承蒙赵将军和大人收抚,小民得遂报效朝廷之愿,特来谢恩。”

曾韫略一伸手:“张团练长请起落座。”随即打着官腔嘉勉几句,然后转入正题:“大团都带过来了吧?”张作霖说:“回大人,上头下委后,大团随后就到。”曾韫略转眼珠“唔”了一声,便命赵经丞把张作霖安排在招待官商的一等大客店高升栈好好款待。

张作霖在高升栈呆了三天仍未接到委任,心中有些不稳。这晚上他正在炕桌上摆弄牙牌占卜吉凶,忽听窗外有串店小贩叫卖:“烧鸡咧,烧鸡。哪位老客用烧鸡。”张作霖立即听出汤二虎的声音,忙朝窗外说:“进来,我先看看。”二虎悄悄推门而入,只见他手提装鸡的亮匣,身扎围裙,瓜皮小帽低压着眉毛,张作霖示意把门关好,又朝窗外看了看,低声说:“兄弟,你怎么闯进来了?”

二虎低声说:“大哥走后,我们就派人进城打探消息,听衙役王头说,知府把你圈在高升栈。大伙儿都毛了,我抢着赶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乱子。”

张作霖说:“别听衙役们瞎说,人家高看咱弟兄,请我住在高升栈,款待挺好。只是等三四天了,还没下委任,我心里也有点犯核计……”

二虎不由放大嗓门儿:“一定是这伙王八蛋没安好下水!我他妈早防备了这一手,乘天黑已经把红螺砚的人拉进了城外柳毛子里了。我看就来它个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头就领弟兄们从东关打进来,先奔大商号作几票肥买卖,大哥跟我们一起回八角台吧!”

张作霖沉下了脸:“快小点儿声!这叫干什么?你马上连夜把人给我带回去,等候消息,不能把事情闹砸了锅!”

二虎一拍胸脯,又要说什么,张作霖狠瞪一眼摆手制止,他这才悻悻而去。

头两天曾韫就给赵尔巽上了禀帖,说张作霖只身进新民府受抚谢恩,八角台大团却按兵不动,显然心存疑虑,请大帅尽速发委,明令任官,以安其心,免生枝节。

两日后,奉天将军衙门的加急文书下到了新民府:查张作霖弃暗投明,报效朝廷,殊堪嘉许。将张原部改编为游击马队一营;步兵两哨。任命张作霖为马、步队游击管带,任张景惠、张作相为哨官。立功之后,另有升赏。

张作霖冠戴整齐,在府衙大堂谢委,行礼如仪。衙内刑房、主簿等援例道贺。知府设宴,命下属官员及师爷作陪,曾韫只到席前略一应酬就回二堂去了。张作霖倍尝当官滋味,不由眉飞色舞。

八角台大团这才全部开进新民兵营进行改编,张作霖宿愿得偿,一跃而为清朝地方队伍的堂堂营官了。

不久,为镇压革命党,赵尔巽任命了张作霖为奉天国民保安会军令副部长。经张血腥镇压,好不容易燃起的革命火焰,已濒于烟消云散了。张作霖倍受赵乐巽嘉奖。一跃成了东三省总督的得力臂膀,张作霖更加忠心耿耿,俨然是一个誓与革命党不共戴天的干将了。

不几年的时间,善于钻营的张作霖,利用各种关系,终于爬上了东三省巡阅使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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