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杨辉咬着苹果推开他家别墅厚重的大门时，一抬头，看到偏西的太阳被大朵乌云遮住了，金色阳光从边角正慢慢的渗了出来，整个的乌云镶上了耀眼的金边。

他眯着眼睛痴迷的看着。

一辆黑色的奔驰车静静的驶来，停在了面前，杨辉无视似的并没有变化45度仰望天空的姿势。

驾驶座上清瘦男子下了车，不屑的眼神瞥过石化的杨辉，转而扬起嘴角拉开后座的车门，低声轻唤，“姑父，到家了。”

下车的是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眉宇间和杨辉相似的俊朗神情。

杨盛明站在台阶下望着目光痴呆的杨辉，剑眉微蹙，薄唇紧抿，下颌划出坚毅的弧线，此时却显得异常的单薄无力，心底不觉轻叹了一声，也仰头望了眼天边的那片云，阳光欲要冲破乌云，更显得边缘金光四射了。

他摇了摇头径直上了台阶。

“小辉。”

保养甚好的中年妇人拎着保温盒从里屋冲了出来，正好撞到了杨盛明的怀里，被他一把拽住了臂膀，妇人也看到了门前呆立不动的杨辉和天边的那块乌云，心底的哀怨溢出了眼眶。

杨盛明轻抹去罗英眼角的泪滴，低声说，“没事的，回去吧。”

阳光终于冲破了乌云，明晃晃的洒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只是那团灰色的、不显眼的云在光线的照射下正默默的隐去，马上就会了无踪影。

已经过了中秋了，还能看到如此绚烂的金边乌云，这应该是今年最后的景色了吧。

杨辉木然的抬起胳膊，脆生生的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味如嚼蜡。

“表弟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台阶下的罗佩从中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递向了他，而杨辉的眼睛还是直直盯着天边那块已经融入天色的云。

罗佩的手转了个弯把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今年我们盛辉集团上一个台阶是肯定的了，到现在已经完成了年初定的目标任务，业绩比去年同期更是增长了30%，年底拿下望城民企的前三甲一点问题都没有。”

杨辉仍是机械的咀嚼着苹果，眼神并没有半点偏移。

罗佩吐了个烟圈，和杨辉并排站在同一阶台阶上，向他身边凑了凑，声音低了八度，“你爸的身体，看着是人高马大，其实血压血脂血糖都偏高啊，我看他也亲力亲为不了几年了。你怎么说也是盛辉的太子爷啊，已经30岁了，30而立啊，迟早是要接班的，你说你在酒吧帮人做事，唱些不入流的口水歌，人家背后都指指戳戳的，说是败家子，窝囊废，没用的东西，姑夫听着伤心啊，听表哥的，回盛辉上班吧，不要再怄气了，都怄了有十年了，为了个女人，和父母闹成这样，你觉得有意思吗？没意思啊，男人要有眼光，有野心……”

杨辉咬完苹果，瞄准路对面的垃圾筒，扔了过去，哈，进了，脸上像孩子似的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摊开原本拿苹果的手，上面还留有少许的汁液，看了一眼身旁讲得动容的罗佩，清秀的脸因为过分消瘦而显得有几分阴险猥琐。

杨辉把手上的苹果汁用力的擦在他的白衬衣上，没有平仄的语调说，“其实，你改姓杨，我一点都不介意。”

“杨辉，你就是个地痞流氓，一点教养都没有……”罗佩慌忙整理被弄皱的衬衣。

杨辉无视愤怒的罗佩，下了台阶发动他那辆黑色的摩托车。

“喂，杨辉，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程锦兮回国了，你未娶她未嫁，要不再续前缘……”

杨辉已经戴好头盔，摩托车的马达轰鸣，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扬长而去了。

站在台阶上的罗佩看着杨辉和摩托车消失在了路的拐角，嘴角一牵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

巫云。

唇齿间生涩的念着这个名字。

已经有多久了？

纵然再心思百转也不敢轻易脱口的名字。

不知不觉杨辉驶进了望城老城区的一个破旧小区，停在了一栋灰色的五层小楼下，怎么又来这里了？他有些懊恼，要去的目的地正好和这个方向相反，可是怎么会无知无觉就过到这里来了呢？

这是她可能在这个城市唯一的落脚点，可是他亦清楚，她已经又离开了这个城市。

尽管如此，杨辉也并未转身离开，停好摩托车，站在树下，燃一支烟，呆呆的望着面前小楼的某个窗户……

此时正是下班放学时间，小区道路上人来人往，喧闹纷杂，几个背书包的孩子在他身边打打闹闹，又几个年龄稍长的妇女在他面前大声聒噪的说着话，都没分散杨辉的注意力。

一位身材修长、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无声站在杨辉身后，看到他手中的烟已经燃尽烫到了手指，忍不住低声唤了声，“辉哥。”

杨辉一颤，烟蒂随之掉落，才感到手指的疼痛，微微的甩了下手掌，侧身扬起笑脸对年轻男子说，“阿朗，放学了啊。”

舒朗“噗嗤”一声也笑了，“辉哥，我研究生都要读完了。”

杨辉不好意思的说，“是啊，你读书比我和你姐都好。”

“马马虎虎吧，随大流就这样读上去了。”

“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证券交易所实习呢。”

“那可是好地方。”

“也只是混口饭吃。”

杨辉掏出烟盒，舒朗很娴熟的接过抖出的一支烟，两个人坐在花坛边聊了起来。

“比我好啊。”

“你怎么不好啦。”

舒朗望了眼杨辉，眼里还是那个从小到大他熟悉的辉哥样子。

“我去转角酒吧看过你的演出，真的是精彩，知道嘛，我女朋友可喜欢你了，想和你拍张合影，你理都没理她，还送了花给你，你都没正眼看她一次，你说这人啊就是贱，我送她花她都没给我好脸色，说什么浪费，给你买花就不浪费了，可是到你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说真的看她委屈那样，我真的很想告诉她，你是我哥，可是怕说了，她就把我甩了，追你去了。”

两个人说着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拍照送花这种事情就别干了，以后买单记我名下就可以。”

“那就不必了，这点钱我还是出的起的。”

“怎么说，我也是你哥啊。”

“等以后是你的店再说吧。”

“这是两回事啊。”

两个人说着又相视一笑，似乎没了话题，默默的吸着烟。

“外婆，外婆她好吗？”杨辉终于又开口道。

“我奶奶，她过世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杨辉紧张的问。

“就上个月，我姐回来了，陪了她一个月。”

杨辉听着懊恼的垂下了头。

“你姐，你姐她好吗？”

舒朗沉默了几秒钟，终于吐出了两个字，“不好。”

杨辉的脸上惊讶、惊慌甚至是惊喜的表情。

“我姐，她非常不好。”舒朗重复了一句。

杨辉的表情瞬间又坍塌了下来，紧张痛苦，眉头深锁，喃喃自言道：“可是她应该很幸福啊，她说有漂亮的女儿，应该很幸福啊，怎么，怎么……”

“我姐夫他……”

“阿郎，你和这种人在一起干什么？”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愤怒的把舒朗和杨辉拉开来，指着舒朗破口大骂起来，“你不晓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啊，他住什么地方，我们住什么地方，人家家里个个都是有钱的当官的，我们家呢，没钱没势，杀人通奸……”

“妈……”

“舅妈……”

“舅妈？你叫谁舅妈？你这是要折我寿啊。”舒朗妈妈转过脸怒视着杨辉，手中的一把芹菜拼命往他身上打，“你已经害得巫家家破人亡，巫云那么小就远走他乡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她外婆中风了十几年，现在熬不住了，终于也走了，你该满意了吧，你今天来这里还想干什么，难道害人还不够，还你想害到我们家吗……”

舒朗用力的拉着妈妈往楼道里走，直到谩骂声越来越远，消失不见，杨辉还是站在原地，脑海里反复得盘旋着几个字，“她过得不好，她过得不好……”

骑着摩托车往城市的另一边赶，心情就像打翻了调色盘。

很想狠狠哭一场，泪刚渗出眼角，就被迎面的风吹干了。很想痛快的大笑一场，嘴刚张开，一只虫子就飞了进来，用力的咀嚼着，腥臭苦涩，竟然是一种别样的嚼劲和口感，一口啐出，连同吐出的还有同样腥臭苦涩的心情。

来到城市边缘的一个新兴小区，杨辉走进了其中一栋，按了32楼的电梯。

到达顶楼，开门的是位身材高大黑瘦中年男子，穿一身浅米色家居服外罩着浅咖色的羊毛开衫，他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猫咪认得杨辉似的，朝他神态慵懒的喵了一声，算作打招呼，又缩回了男子怀里。

“承少，我今天来不想谈工作，只是请假。”

“哦。”周承翘着二郎腿窝在柔软的布艺沙发里，看着对面失魂落魄的杨辉，说，“总该交代一下去向吧，你那一大摊事情可不好找人顶啊。”

“去辛城，回程无法确定。”

杨辉的语速飞快而又坚决，惹得周承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那感情好，我正好在辛城有点事情要办，你顺便帮我也解决了。”

还没等杨辉有所反应，周承就把茶几上的一叠资料推到他的面前，“带上几个趁手的兄弟，别怕花钱，最重要的是事情办得顺利，玩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