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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护眼


第二章、蓬门未识绮罗香

浣衣局内的岚音早已习惯了忙碌的的生活,她的性子沉稳,手脚麻利,并不惹人生厌,但是众人摄于宝英的狐假虎威,依然不敢与她太过亲近,只能在背地里关照些,她的日子还算好过。

冬日里,午后的阳光弥足珍贵,岚音躲在角落里眯着眼,揉搓着红红的双手,享受着饱含暖意的光,明亮的光跃动在指尖,她收拢起十指,将那缕光捧在手心。她想到那天夜里好心的小太监,当时她心情低落又慌乱,忘记问了小太监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在哪个宫当值,那件黑绒披风已经洗净收好,如何归还?她叹息着站起身,重新卷起了冻着硬梆梆的窄口衣袖,迈过高高的门槛……

“卫姑娘,”头顶阴纹缕花金官帽的赵昌,闯入岚音的视线。

“你?”岚音懵懂的盯着身着四爪蟒官袍的赵昌,委身行礼,“参见大人。”

“卫姑娘,请随本官走一趟吧。”赵昌仔细看着满脸狐疑的岚音,那灵气清澈的的眼神宛如白荷般洁净,难怪皇上会寝食不安,如此佳丽妙人,只能入天子的怀抱。

岚音不敢动,迟疑地看着他:“奴婢?”

赵昌吩咐落下锦轿,亲自掀开柔软的帘子:“请,卫姑娘。”

岚音绞尽脑汁的想着,难道是他,裕亲王?迟疑中,她已迎进轿内,抬出了浣衣局。浣衣局的围墙外传出哒哒的捶打声,一切如初,并没有因为少一人而慌乱,这便是紫禁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坐在轿中的岚音一直揪着害怕的心,她不敢问,不敢看,直到轿子绕过双面的雨雾山川汉白玉石雕时,斜了一下,轿帘被风吹开了一条小缝。

岚音才惊醒,这是尊贵的景仁宫!她安静地坐在景仁宫内,屋内的红箩炭火烧的正旺。她被宫女侍奉着沐浴更衣,她似乎明白了此行的目的,柔弱的她强忍着悲伤,盯着窗上张贴的百子延绵窗花。宫中的奴才和主子都知道景仁宫为宫中的福地,因为这里是皇上出生的地方,她要见的是?望着满屋晃眼的明黄,岚音的脑中乱作一团。

傍晚时,屋外传来簌簌的脚步声,岚音急忙站立,偷瞄着一旁侍候的宫女。可惜宫女却面无表情,并没有传递给她任何音讯。

玄烨望着殿前外门上的金彩装画门神,心中带着期待,轻轻推开门。

“皇上万福。”宫女恭敬地跪下。

岚音随着一同跪下,忐忑地不敢抬头。

“下去吧。”玄烨瞄了一眼身着脂粉浅色云肩衣衫的岚音,勾唇微笑,转身走到紫檀木边竹林飞鸟屏风的后面。宫女迈着碎步离去。

珐琅亭式香筒内袅袅生烟,屋内只剩下隔着屏风的两人,静寂无声。

岚音仍跪在宝毡上,心中慌乱无比,她的身份如此卑微,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她一时没了主意。炭火愈烧愈来旺,她的小脸泛着红晕。

“岚音,过来。”玄烨坐在床边,轻声地唤着。他知道,夜夜入梦的人儿已经近在眼前。

岚音听着似曾相识的声音,惴惴不安,她时刻提醒着自己卑微的身份:“奴婢身份卑微,不敢辱没圣眼。”

玄烨微微心跳:“卑微?朕可以赐你名分。”这几日他夜不能寐,思量着心中的伊人。思来想去,觉得名分尤为重要,名分是她今后在宫中的护身符,但常在和答应恐委屈了她,不过……他自有主意。

名分?岚音木然地抬着头,惊得梨花双眸,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绞尽脑汁,实在猜不到皇上的圣意,自古便是圣意难测,何况她又是卑微渺小之人,她吓得小脸苍白。

许久听不见屏风那侧的动静,玄烨责怪自己的心思太急,他幽幽地说道:“金缕佳人,玉足轻舞,初见后,夜夜入梦耳。”

初见?性情细腻的岚音终于想到被责罚赤足洗衣那夜,难道好心的小太监是在皇上身边当值?

“岚音,你在听朕讲话吗?”玄烨低沉地问道,自从他大婚以后,后宫从不缺主动奉迎献媚的女子,对于岚音,他实在是情不自禁。

“奴婢,在,听。”岚音慢慢站立,提着万斤重的步子,绕过屏风。她看见身着明黄龙袍的玄烨,安坐在床前,两人无声地看着对方,目光一寸寸地灼烧着彼此的心。

那夜送披风为她御寒的小太监,竟然是紫禁城内高高在上的天子。岚音惊讶地错手打碎了雕花红木边桌上的细瓷茶杯,她随即跪倒在地:“请皇上恕罪。”

“岚音。”玄烨心疼地扶起她,“没有话对朕说吗?”

岚音低垂着头:“皇上恕罪,那天晚上是岚音唐突了,惊了圣驾,岚音实在……”她的声音愈来愈小,额头已泛起细汗。她只是后宫城墙脚下卑微的苔藓,他是太和殿上的真龙天子。两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想到在寒夜中,他带给她的感动和温暖,她的心中泛着苦涩,两个恩人,都是与她永无交集的人。

“宫中很苦吧。”玄烨想起那双寒风中的玉足,“别怕,从此朕会护着你。

岚音低垂着双眸,避开他炙热滚烫的眼神,进宫一载,虽没有见过皇上圣容,但在宫人的口口相传中,她充满了对皇上的敬仰,这前无古人的圣君明主,童龄登基,几经荆棘,终是开创壮举。前朝一片朝气蓬勃,后宫更是花丛锦簇,儿女延绵。

岚音脑海中努力回忆着玄烨的千般功德,轻语:“谢皇上照拂。”满屋的熏香弥漫,她深深的叹着气。

玄烨是从乾清宫来的,只带了贴身的梁公公在殿外守着:“朕只是和你静静的呆一会。”

岚音低头看着明艳的江水海崖,她的耳边却闪过裕亲王福全的温润声音。那些感激给恩公小太监的话语,一时哽在喉咙,没了声音。

玄烨轻缓的拉起岚音略微发红的柔荑,误会她胆怯,便心疼地说道:“从今以后,朕不会再让你受苦。”

“奴婢谢皇上。”岚音辛酸地谢恩。许多年后,当岚音再次在心里默念这句话时,已经恍如隔世。如果当年可以重新选择,她宁愿在浣衣局辛苦洗衣,绝不身居高位,心里的苦哪里比得过身躯之苦?

玄烨闻到她身上的暗香,不由得沉醉,面对情动之人,本不需要理由,只因多看一眼,只因心动!他轻轻贴着她小巧的耳垂,那针样大小的耳洞,宛如诱人的朱痣。

岚音紧张地不敢动,头上的珠花微微晃动,连额娘留个她的玉环都蒙上了暖意。

“岚儿。”玄烨含着她如珠的耳垂。

“嗯。”岚音浑身战栗,心跳如脱缰的骏马,一路狂奔。

玄烨的喘气变得沉重,他终于理解到利牧师讲解的天使含义,岚儿便是他生命中的天使。他的炙热的吻落下白皙的脖颈上,点点如花,紧绷的情感仿佛泛滥的洪水倾泻而出,两人双双倒在丝滑柔细的锦床上。

“岚儿,看着朕。”玄烨深情的看着面色红晕的岚音。

岚音缓缓睁开双眼,她自然清楚如今的境遇,突如其来的临幸,到底是福还是祸?她到底还是幸运吧,入了皇上的眼,再也无法离开森森的紫禁城。她望着玄烨,他长着挺拔的鼻梁,凌锐的双眸,映着胸前的飞龙祥云,流露着王者的气息。这便是紫禁城中的皇上,大清的主子,得到他的宠爱,将置于云端。但是她想起了娘亲去世前的话?氤氲的眸底满是晦涩。

玄烨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岚儿,莫怕,是朕心急。”

“不,皇上。”岚音急忙阻挡,被皇上宠信是何等的荣耀,她怎能拒绝?又有何资本拒绝?

“岚儿,你愿意?”玄烨欣喜。

岚音的心情复杂,额娘曾告诉她,世上无圆满,女子的情爱并不重要,但一定要嫁给真心疼爱自己的良人。九五之尊委身于此,这便是疼爱吧,她闭上双眸,脑海中的温润身影渐渐模糊,更看不清远方的道路。

宫帷缓缓放下,轻轻地荡漾,岚音的泪,淹没在玄烨缠绵的亲吻中。外面寒意正浓,景仁宫内春色盈盈,宫中哪有不透风的墙,东西六院内承蒙盛宠的主子们,早已焦躁不安。漫漫长夜,清冷的宫殿内,多少人孤枕难眠?

冬日清晨寂静,交泰殿的自鸣钟响彻东西六宫,东面的承乾宫内却是热气腾腾,花团锦簇。各宫的主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来给佟佳贵妃请早安。自从孝诚仁皇后去世,佟佳氏身为皇上的表妹,晋封为贵妃,形同副后。

“佟姐姐的气色真是好了许多啊,这宫内杂事多,莫累坏身子。”有了身孕的戴佳氏——成嫔,端起彩色珐琅的茶杯,刚入口中,噗的吐了出来,茶杯也随之落地,“这是什么茶,是要烫死阿哥吗?”

“呦呦,成妹妹好金贵,是挑剔承乾宫的茶不好吗?这跌碎的茶杯,可是外面百姓一年的口粮!”纳喇氏——惠嫔感叹,声音不大不小,满屋之人听得真切。

成嫔怒气地瞪着惠嫔,这是后宫公然的秘密,成嫔与惠嫔两家素有恩怨,宫内的二人也自然视对方为仇敌。

“哈哈,依我看,成妹妹是害喜呢。”高傲的郭络罗氏——宜嫔嘲弄的口吻。

一旁的赫舍里氏——僖嫔掩鼻而笑,故意笑出声响。

“你们,你们?”成嫔抚着隆起的小腹气恼。

“好了,都是自家姐妹,莫吓坏了小阿哥。”主座上的佟佳贵妃面带倦色,“给成嫔送份压惊茶,要温些,”贴身宫女玉镯连忙应着,麻利地走了出去。

“是啊,成妹妹还是放宽心,平安生下小阿哥,不必挂念皇上,这宫里要添新人了。”盛宠多年的的马佳氏——荣嫔挑起事端。昨夜景仁宫的宫灯亮了一夜,卫岚音三字传入各宫主子耳中,因为紫禁城内从来就没有过秘密。

“噢?看来咱们的皇上是好上这口了。”惠嫔话锋一转。

屋内安坐的主子们,也心知肚明的大笑起来,只有主座上的佟佳贵妃安稳地拿起盘中的沙琪玛。末位的乌雅氏——德嫔低垂着头看着显怀的肚子,她即将临盆,抿着小嘴没有言语。

“侍候好皇上,是咱们姐妹们的本分,皇上喜爱的,定是好的,咱们怎能揣测圣意?”佟佳贵妃极爱沙琪玛入口即化的感觉,御膳房的厨子们,更是想方设法的变着花样,每日给承乾宫呈上各种口感的沙琪玛。

“姐姐真是大度,但宫中毕竟是有规矩的,谁晓得是不是低贱之人生的狐媚心思,做着飞上枝头的美梦啊。”尖酸刻薄的僖嫔拉着长音。

“住口,休得无礼,四阿哥还在睡着,莫让这混账话进了阿哥的耳里。”佟佳贵妃痛斥,德嫔原是她身边的侍女,得到皇上宠爱生下四阿哥,四阿哥由她抚养,形同亲子。熟语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各宫的妃嫔大多都生下皇子和格格,宫外又有各自的家族支持,自然不服她统领六宫,更是看轻承蒙圣宠的德嫔。

“姐姐的话虽然有礼,不过这浣衣局的宫人,胆子实在太大,那浣洗污秽的身子,如何能侍候皇上,怎能住进万福之地——景仁宫呢?姐姐如今是六宫之主,必须要惩罚分明。”宜嫔头上的珠花美艳娇人,她的话,除了德嫔,屋内的主子们出奇一致的赞同。

“是啊,佟姐姐,如今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在佛院理佛,宫内可不能没了规矩。”一贯趋炎附势的僖嫔点风加火。

佟佳贵妃昨夜也是一夜未眠,毕竟宫中还没有嫔妃去过景仁宫,看来皇上的心思……

“也许旨意已下,卫岚音已经是正经主子了。”她可不想成为出头的靶子。

“连浣衣局的宫女都与咱们比肩了?”惠嫔反问的语气。

“都散了吧,时刻谨记,一切都要以皇上的喜好为首要。”佟佳贵妃摆着手。

“后宫又要热闹了,今日打扰姐姐,还望姐姐小心身子。”宜嫔首先起身咬着重语离去。

“德嫔,去后面看看四阿哥吧。”佟佳贵妃轻瞄了一眼,当初她疏忽大意,让她钻了空子,还好有额娘的教诲,才顺手推舟成全了她。这小妮子竟一举得子,让她成为宫中的笑料,还好又有额娘暗中支招,让她去求得太后,将四阿哥留在承乾宫养着。让下贱之人时刻记得,她的主子是谁!佟佳贵妃稳定了心神,耳边响起额娘劝诫的话语:“巍巍紫禁城,毫无背景的低贱宫女,能有几分能耐,还能翻云覆雨不成?只有尊贵的身份和生下皇子才是最好的护身符,才能稳坐后位。”

卫岚音,自然有人会收拾你!

岚音在景仁宫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想到昨夜的缠绵,她红透了小脸。一夜之间,她成为皇上的女人,她哪里知晓一墙之隔的承乾宫发生的一切,她已成为各宫嫔妃的眼中钉,浑身的酸痛袭来,她叹了口气。

“姑娘要起身吗?”外面侍候的宫女问。岚音惊讶地掀起软纱帷帐,只见宫人立于两侧一字排开,黄花梨嵌螺钿盆架上的喜字面盆里热气萦绕。她还一时适应不了天壤之别的身份转变。

“姑娘?”开口的正是昨日侍候岚音的宫女富察氏——落霜。

“嗯。”岚音低低地应过。落霜示意着一旁等候多时的老嬷嬷,老嬷嬷麻利地走到床前,惊得岚音不敢动弹。

“请姑娘先起身移步,老奴要查看落红。”老嬷嬷刻板地说,岚音胆怯地站了起来。

落霜盯着她,眼中闪过惊叹和羡慕,身为皇上身边的奉茶宫女,她已入宫数载深知皇上的秉性。卫姑娘未着粉黛,便惊为天人,难怪皇上痴迷。她还从未见过皇上瞧后宫中的哪位嫔妃,用如此炙热的眼神。连离去时,皇上又几经嘱托,一定要照顾好卫姑娘。为何不是她?落霜低着头,心中飘过一阵酸楚。

此时老嬷嬷已将落樱点红,从铺床的富贵延绵锦被上剪下收入木盒。

“姑娘,老奴告退,希望姑娘早日为皇上延续子孙。”老嬷嬷恭敬地跪下,这一跪,便是认可了岚音主子的身份,也是她一生争斗的开始。

乾清宫前的南书房中,玄烨嘴角带着笑意,盯着龙案上的奏章愣着神,完全是陷入爱恋中的模样。

“皇上,太医院的宫直来报,钟粹宫的小阿哥患了风寒,景阳宫的成嫔胎位不稳,已服下安胎汤。”梁公公跪地禀告。

“好生照料小阿哥。”玄烨皱着眉,小阿哥的生母纳喇氏——通嫔是他醉酒后临幸,前些年生下的阿哥不足四岁便殇了,如今小阿哥又?想到这些年宫中嫔妃生下的阿哥虽不少,但大多早殇。他暗下着心思,绝对不能让岚音承受如此沉重的痛楚。成嫔是镶黄旗的贵族格格,刁蛮任性,凡事都咬尖,他并未在意。

“永和宫的德嫔可安好?”他不经意地问道。

一旁的梁公公不动声色,德嫔身受恩宠,接连得子,几年前还是毫无心机的小宫女,如今已是一宫主位,怎能相提并论?她当年掩盖孕事,直到四月胎儿已扎实,才公示六宫。

“德嫔娘娘月底便要临了,德嫔是有福之人,定会为皇上诞下活蹦乱跳的小阿哥。”梁公公讨好。

“着太医院好生照看。”玄烨淡淡地说。

“是。”梁公公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他知道此刻皇上心中只有昨夜景仁宫内的贵人。

“皇上,裕亲王到了。”他递上热茶。

“快传。”玄烨欣喜。

“拜见皇上。”得到皇上的急诏,福全匆匆进宫,并未着正式的亲王官服。

“裕亲王快请起,看座。”玄烨与二皇兄福全感情深厚。

“皇上,急诏臣来,可是南边有异动?”藩王之乱虽已平复,但还有少许余孽,福全担心地问。

“哈哈,裕亲王时刻惦记着家国大事,朕深感欣慰。”玄烨夸奖。

宫女茗玉奉上了武夷山的大红袍香茶,福全疑惑,南书房重地,一贯奉茶的落霜姑娘哪里去了?

“去年雨水偏多,这大红袍只采了三、五斤,吩咐下去,宫内留下一斤,为裕亲王进宫议事时饮用,剩余的都赐予裕亲王回府饮用吧。”玄烨吩咐。

“是,皇上。”茗玉身恭敬的应着。

“臣叩谢皇上恩宠。”福全行礼拜谢。

“都是自家兄弟,裕亲王不必客套。”玄烨挥手阻止,“今日唤裕亲王来,主要是因一私事。”

私事?福全心中盘算。

“不瞒裕亲王,朕最近纳了一个宫女,深得朕心,已拟好晋封为贵人位份,只是这封号?朕颇为踌躇。”玄烨坦然而言。

福全大惊,外臣不得擅自商议后宫之事,前几年德嫔的事情是太皇太后定的,今日的事?他望着玄烨脸上的笑意,那分明是情爱之人的笑容。

“皇上,为何不遣内务府选几个字,从中挑选?”他放下茶杯。

“朕想自己定。”玄烨指向龙案上明黄的圣旨。

到底是谁,落霜?落霜的家族显赫,祖辈是八旗贵族,她入宫数载,一直在皇上身边侍候,皇祖母也多次提起过,将其纳入后宫,皇上都没有明确的意图,他转了心意?福全内心盘算着。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只是一眼,朕便再难以忘却。”玄烨感慨万千,“朕拟了几个名号,都觉得不好,想请裕亲王瞧瞧。”

一眼?不是落霜?福全迟疑中接过梁公公奉上的字条,饱含深情爱意的字迹映入眼帘,菀、俪、淑跃然纸上。爱新觉罗的子孙,各个多情,莫非皇上也逃离不开宿命?

“朕觉得这三个字都不好,当年御书房读书时,裕亲王的功课比朕的好,还是裕亲王给朕出出主意吧。”玄烨爱惜的口吻,毫无帝王气势。

福全心知肚明皇上的心思,沉思半刻:“古人讲:良为善、为贤,孟子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臣以为良字为佳。”

玄烨听闻大喜,他提起御笔,苍劲有力地写下大大的良字,盯了好久:“今夕何夕,得此良人,好,好,甚得朕意。”

“恭喜皇上。”福全和梁公公行礼叩拜。玄烨面带喜悦,在明黄的圣旨上游龙惊凤,倾注深情的写下良字。

“裕亲王既然来了,便辛苦一趟,替朕去传旨吧。”玄烨拿起圣旨,亲手交到福全手中。

“臣,遵旨。”福全对这位新晋封的良贵人充满好奇。

景仁宫内的岚音沐浴梳洗,安坐在软榻上,她身着贵人的服饰,位份虽然不高,但对于她原来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别。屋内暖意浓浓,落霜淡淡一句:“姑娘好福气。”再没有言语。

岚音也没有多语,端起装着玫瑰元宵的汤碗。

“放肆,是哪个大胆的奴才呈上来的?”落霜从紫檀屏风后走出。

岚音放下汤碗,刚想入口的玫瑰元宵滚落在地。

“回禀姑姑,这是景阳宫的小顺子送过来的,成嫔娘娘得知姑娘侍寝辛苦,着小厨房特意用糯米细面做的玫瑰元宵,赐给姑娘。”小宫女跪倒在地。

“拿下去,宫里的规矩是晚膳才能食用元宵,如今是早膳,莫要坏了规矩,主子的身子要紧,”落霜使着眼色,岚音投以感激的目光。

落霜忽而想到了规矩两字,看着满脸失措的岚音,以辛者库身份的宫女入住景仁宫,的确坏了规矩,成嫔娘娘是在示警?还是?

“早膳已经备好,请姑娘移步食用。”落霜不动声色,“晚膳还有段时辰,将元宵倒了,皇上特意嘱咐,要侍候好姑娘,多谢成嫔娘娘美意。”

“是,姑姑。”小宫女起身,端起装着元宵的汤碗离去。

景阳宫内,成嫔平卧在床,小顺子碎步跑了进来:“回禀娘娘,元宵已经送到,不过被落霜姑姑倒掉了。”

“不是让你,着落霜不在的时候呈上去吗?”成嫔倚着玉枕坐了起来。

“奴才是在落霜姑姑铺床时送去过的。”小顺子答道,“但听青竹讲,落霜姑姑不足片刻就出来了……”

“那贱人食用了几个?”成嫔抚着鼓起的小腹。

“一个也没有食用。”小顺子耷拉着头,声音很小。

“那整碗玫瑰元宵呢?”成嫔追问。

“落霜姑姑说,晚膳还有段时辰,责令青竹倒掉了,还多谢娘娘的美意。”小顺子安分地答。

“还算她识相。”成嫔眼中闪过狠毒,那元宵的食材可是精心为卫岚音准备的,浸泡糯米的水是香树叶泡过的,就连里面的玫瑰馅都是掺了石榴汁的,只要食用过,必定起到散子汤的作用,真是可惜了。

“告诉青竹,她阿玛已经无事,不需要挂念了。”成嫔压低声音。乖巧的小顺子匆忙离去。

“娘娘,”宫女晴云端着药汤入内,“娘娘,听宫人讲,钟粹宫的小阿哥哭闹的厉害,已经喂不下奶水了。”

“这便是报应,仗着自己是宫中的老人儿,便为所欲为,谁不知道钟粹宫是主子都是通房的丫头。”成嫔收起翠帘帷帐。

“是啊,哪里及娘娘的身份娇贵。”晴云放下药碗。

“咱们就等着听钟粹宫娘娘的哭声吧,哈哈,我腹中的阿哥可结实的很呢。”成嫔狂笑,“告诉那边,玫瑰元宵太小,这几日积食,用不下了。”晴云小心翼翼地离去。

躲过一劫的岚音正用着奢华的早膳,红枣莲子粥、红稻米粥一字排开足有十几种,卤鸭肝,小酱菜也摆满了花梨木茶几,她低着头草草用了一些便饱了。冬日的阳光正足,白色的雪地上露出一条清扫出来的青砖,她仰着头,望着西侧高大的重檐庑殿的御兽,这一切不是梦境,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一辈子都逃离不开紫禁城。初见皇上的震惊慢慢褪去,她串联着所有的一切,原来浣衣局受惩罚那夜,遇到的小太监便是乔装的皇上,她无意间入了皇上的圣眼,造就昨夜的临幸。昨夜缱绻缠绵时,皇上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滴,在耳边许下爱恋一生的誓言。这帝王之爱,她该如何接受?

她摇着头,心中慌乱不已,她的心呢?皇上对她一见倾心,她对皇上却只有感激和畏惧。她的内心深处总是驱散不尽那温润的话语和淡淡的身影。她捂着胸口,阻止了心中可怕的想法,她是皇上的女人。

天空飞过几只觅食的神鸟,落在坤宁宫中的索罗杆上,发出呜呜的叫声,好像伤心人的哀嚎,她上了众人羡慕的云端,为何心中还如此凄凉?风好冷,她的手很冰……

从乾清宫内绕出的裕亲王福全手捧着圣旨,心情沉重地走在雪地上。明黄的圣旨上的卫岚音三个字,重重地打在他的心田。那淡淡的清香犹在,佳人已经成了贵人。自从元旦节从九间房走后,他便一直忙于公务,本想过了二月二,着乳娘托辞,和内务府将她要进府中。谁知短短几日,她竟被皇上临幸,可笑的是,名号还是他进谏的,福全心中更加烦躁。

当梁公公告知卫岚音在景仁宫时,福全几乎挪不动脚步,她确是深得皇上宠爱。他的手中提着盖着制诰之宝的圣旨,他和她再无交集,有缘无分,只能错过。他绕过龙光门,看着长长的朱红宫墙,心情沉重的迈进了景仁门。

“参见裕亲王。”宫人们恭敬地行礼。

岚音愣住,他怎么来了?那日只是听过他温润的声音,未见其人。今日一见,才知他人如其声,他略带伤感的眼神正望着她。两人眼神交汇,默默无语。

福全总算体会到古人的无奈,爱一个人只需刹那,遗忘却要一世。眼前的女子身着碧绿的宫装,头上插着碧翠簪子,婉约可人,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清韵。两人就这样淡淡地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平身吧。”福全缓过神,深吸了口寒气,“卫岚音接旨。”他展开明黄的圣旨。

岚音心中刺痛,第一次相见便是永远的结束。

“岚音接旨。”跪在宫人递过来的蒲团上,她的脸上充满无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氏岚音,秉性柔顺,行端谨慎,克令克柔,雍和粹纯,甚得朕心,特册封为贵人,赐号为良,着长春宫主位居住,另赐锦缎数匹,飞天祥云金钗一支,和田玉镯一对……钦赐。”福全艰难地念完全部。

“良贵人,接旨吧。”他嘶哑着喉咙。

“臣妾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岚音颤动地接过圣旨,指尖无意中划过福全的手掌,仿佛两人曾经的相见,了却无痕。

落霜却心中震惊,贵人位份,长春宫主位,这对卫姑娘是多大的殊荣。尤其是赐号为良,一生良人!落霜紧握着手中的绢帕,她在皇上身边数年,却不及初见一面的她?

“贺喜良贵人。”内心伤感的落霜和众宫人叩拜。

细心的福全将落霜的伤感全部印在眼中。

“多谢裕亲王。”岚音转身进去,碧绿的身影消失在福全的视线中,只留下满院子不解的宫人。

册封良贵人的消息,像风一般很快便传遍了东西六宫。原本便不受待见的岚音,更因一个良字,得罪了后宫中的所有人。

永和宫内,乖巧的德嫔倚在软榻上。

“娘娘,皇上今晚去长春宫。”宫女宛碧抱着大把的百合花进来。

德嫔清澈的眼神楚楚动人:“也好,将皇上赐我的白狐裘收好,明日替我去长春宫走动走动,切忌不要第一个去,也不要最后一个去。”她细致的嘱咐。

“娘娘,那白狐裘可是皇上在猎场亲手打的白狐,攒了几年的皮子缝制的,是紫禁城里独一份的殊荣啊,咱们怎能拱手让人呢?”宛碧心疼地直言,“再则,娘娘你身子骨弱,白狐裘冬日御寒最好不过了。”

“这白狐裘是好物件,但现如今在皇上眼里,最属意的人是良贵人。”德嫔幽幽地道,“大家都不好过,相煎何太急?”

“娘娘,别心伤了,你腹中可还有龙子呢,四阿哥还小,您已贵为嫔妃,若如再生下阿哥,佟佳贵妃断不能要了去。”宛碧规劝。

“但愿如此吧。”德嫔想到被皇上临幸的第一夜到今日在宫中步步惊心的一幕幕,心酸悲愤。这紫禁城中,她身单力薄,必要与人结盟,长春宫的良贵人便是最好的伙伴。她闭上眼睛,终有一日要让世人知道,她是宫中名副其实的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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