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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月朗风和大地春

长春宫与其他宫殿相同,都是黄琉璃瓦歇山顶的正房,前檐出廊上有明艳的天花绘金龙和玺彩画,东西各有三间配殿,两山间有小便门通往后院。后院中的后殿是黄琉璃瓦硬山顶,两侧配有耳房和配殿。宫庭院中有一眼深井,一座井亭,还有树木。

岚音看着挂着冰花的苹果树,心里惴惴不安,这里是她生活一辈子的地方?

“良贵人,皇上亲自过问内务府,这是安排过来的宫人。”梁公公带着人走了进来。

“有劳公公。”岚音苦涩地应道。

“参见良主子。”站在梁公公身后的四个宫女,四个太监,跪地拜谢。

岚音仔细瞧去,昔日的姐妹——玉珠竟在其中,她的心中有丝感动。虽然被调换到永和宫供职,却一直在后殿干粗活,看着身着贵人位份宫装的岚音,她不禁感叹,原来这才是每个人个自的命运。

“落霜?”梁公公接着喊道。

“师父?”落霜琢磨着已经安顿好长春宫的事情,她也该回去了。

“皇上口谕,即日起着落霜在长春宫当差,望尽心侍候良贵人,钦赐。”梁公公抑扬顿挫地说道。

落霜的心中一片凄冷,富察氏历代位居高官,富察家的女儿在东西六院当差,都是辱没身份的事情。当初她以秀女的身份入宫,心高气傲,她明确地表示不想入宫为妃,阿玛求了恩典,太皇太后才亲点了她去乾清宫奉茶。一晃数年,她的心早已融化在圣明的皇上身上,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又沦落到在长春宫当差,她的心沉入谷底。

“落霜啊,皇上怕良贵人身边无人依靠,觉得你是身边人,才如此安排,莫要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梁公公路过落霜的身边,低沉地嘱咐。

“师父,落霜定不负皇上重托。”落霜知道,皇上的心已经留在良贵人身上,梁公公走后,院内的八个人开始自报家门。

“奴婢玉珠。”

“奴婢成碧。”

“奴婢明霞。”

“奴婢虹酝。”

“奴才小安子。”

“奴才小邓子。”

“奴才小灵子。”

“奴才小元子。”

“拜见良主子。”八人恭敬地跪地请安。

“好了,都起来吧,长春宫的规矩只有一条,便是与主子同心同德,背叛主子,落井下石之人,必定严惩不贷,都先下去吧,一会分别说说你们的特长,再行分工。”落霜端起架势。

“是,姑姑。”八人一同离去,玉珠猛然抬起头,对岚音使着眼色。岚音会意地点头,安抚着她躁动的心,长春宫内恢复寂静。

“多谢姑姑。”岚音轻语。

“主子客套,如今我也是长春宫的奴才,还请主子提携。”落霜低着头,恭敬地说,她的性子和名字一样,落落大方,天霜河白,尤其是那双亲切的双眸,让岚音非常信赖。

长春宫开始了忙碌,皇上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原本阴气空虚的宫殿,不出一日的功夫便已经焕然一新,焕发着勃勃生机。炭火烧得正旺,屋内温暖如春,金云包角的桌上,一把崭新的银茶壶冒着热气。

“侍候主子沐浴,今晚皇上要过来。”落霜吩咐着玉珠。

“是。”玉珠跑了过来。

岚音红着脸,被她搀扶着走进偏殿的浴房,沐浴过后,她坐在铜镜前。

“主子,梁公公特意吩咐,这是皇上亲自挑选的首饰,赏赐给主子的。”玉珠拿出一对粉玉木槿花耳坠子。

岚音抚摸着耳垂上精致小巧的木槿花,心酸不已。古人云:颜如舜华,便为木槿花,皇上爱恋的仅仅是她的容貌。色衰则弛,自古哪有不变的盛宠?

此时,乾清宫内的玄烨正在追问着梁公公,梁公公安分地回答了长春宫的情况,玄烨还特意在龙案上书写了一副对联:麟游凤舞中天端,月朗风和大地春。

“奴才这就去办。”梁公公不敢怠慢,今后长春宫的差事便是头等要事。只是不知太皇太后和太后回宫后,皇上该如何交代?他低声嘀咕。

“朕自有主张。”玄烨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几日后的傍晚,长春宫斜对的永寿宫内,一宫之主荣嫔提着嵌松石的金匙,吃着核桃仁的元宵。

“娘娘,长春宫的那位现在是皇上的新宠。哎,前面出了德嫔,现在又出了良贵人,皇上还亲自为长春宫题了字呢,今后咱们姐妹要孤灯长夜了。”永寿宫副位的兆佳氏——布贵人刻薄地抱怨。

“别提酸味的话了,只怪自己没本事。”荣嫔细嚼慢咽,“不知道这良贵人到底生的如何狐媚,将皇上迷得团团转,如今宫中德嫔、成嫔接连有孕在身,还是有皇子在身边最为依靠。”

“小人得志,鸡犬升天,没下过蛋的鸡啊,谁知道会不会下呢。”布贵人磕着盛京供来的大榛仁儿。

“放心吧,轮不到咱们操心疑虑,承乾宫可不简单,她们佟佳氏一族哪有屈居人后的?这宫中的一切啊,早已入了太皇太后的耳内了。”荣嫔受宠多年,深知紫禁城里的规矩和禁忌。

“娘娘的意思是?”布贵人放下手中的榛仁儿。

“你也是入宫的老人,怎能还如此糊涂呢?宫中现在后位空缺,孝诚仁皇后和昭仁皇后家族显赫,明年又是三年一届的送秀女入宫,听闻赫舍里和钮钴禄氏两家的嫡亲女子都要有意进宫,承乾宫的那位怎能坐得住?”荣嫔慢条斯理地解释。

“皇上不是说,今后不再立后吗?”布贵人问道。

“你真是愚钝,不再立后,可以立皇贵妃啊,宫中嫡长分明,怎能坏了规矩?佟佳氏又怎能拱手相让嫔妃首位?眼前只要得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认可,佟佳氏为皇贵妃便多了层保障。”荣嫔说得头头是道,“再则,先祖独宠端敬皇后,冷落了皇上亲母—孝康章皇后,太皇太后都记着呢。”

“哈哈,良贵人的事情,承乾宫的那位背着皇上,传了口信过去?”布贵人大惊。

荣嫔点着头:“皇上最注重孝道,如今良贵人惹了众怒,碰了太皇太后的逆鳞,自会有人替咱们收拾得意忘形之人,我们看戏便是。”

“还是娘娘高明,我们不但要看好戏,必要时,还得推上一把呢。”布贵人爽朗的大笑。永寿宫内,灯火通明,笑声不绝。

长春宫内,玄烨怀拥着岚音,揉着她的头发:“岚儿,后儿就是元宵佳节,宫中大摆宴席,你也该与宫中姐妹认识一番了。”这几日,为了保护她,他为她挡住了后宫中的莺莺草草。但他知道,总不能将她藏在长春宫中一辈子,他更知道夜夜的恩宠已将她置于紫禁城中的众的之矢。他也是没有办法,为了与她长久厮守,自然要给她一个皇子,必须要夜夜宠信她。再则他也控制不住对她的情欲,以往祭拜先皇,他总是万般不解父皇为何独宠端敬皇后,冷落母后,如今的他才深有体会父皇的无奈。

情到深处浓意足,不求同生,但求同穴。

岚音乖巧地点着头:“臣妾知道了。不过,皇上,孟子曾言,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臣妾卑微之身,日夜侍寝,恐?”她的语气变得婉转。夜夜侍寝在旁人眼中是莫大的殊荣,她却认为是折磨,皇上正值盛年,身体强健,行周公之礼时,更是勇猛,而她刚经人事,身子柔弱,明显体力不支。她哪里知道玄烨的心思,都是为了让她早日怀上龙子。

玄烨听后,不禁怔住了,他承认,对岚音的一见钟情,是因为她倾城的容颜,还有那天夜里,她执着善良的性子。

“岚儿读过书?”玄烨知道宫女初入宫,会习字读书,大多是女诫之类,怎能会明白治国长篇?

“臣妾的额娘教过一些,只是额娘去的早,学的不多。”岚音面带哀愁。

“噢?”玄烨的手臂更紧了一些,额娘早逝,岂不是和他同样心酸,只有同命相连之人才会懂,他心疼的抱着岚音,“朕的额娘也去早,朕小时候,总是做恶梦。”话音刚落,他感到手指间传递着滑滑的情谊,岚音轻轻拍打着他的胸前,还哼着好听熟悉的童谣。

好似又回到了幼年,父皇夜夜宿于承乾宫,孤灯常伴的母后偷偷从阿哥所接他回景阳宫的情景,母后就如同这般拍着他,唱着童谣。玄烨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他是大清的皇帝,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失去了世间的一切情感,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其实一直都记得。

“皇上?”岚音见到玄烨眼中的氤氲,心中刺痛,她亦懂得他的这份伤心。后宫中的无限凄凉,高高在上的冰寒龙椅,看似光鲜,暗藏荆棘,到底是血肉之躯的人啊,哪能承受如此之重?她不知如何劝慰,只能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同他一起承受着那份悲哀。

两个人的心缓缓地贴近,玄烨情深的唤着她的名字。老天待他不薄,终是送来真正懂他的女子,他定会倍加珍惜,疼爱极致。

“皇上觉得臣妾颜如舜华吗?”岚音想到木槿花耳坠子,清脆的声音缓解着屋内悲伤的气氛。

“哈哈,看来岚儿读过很多古书嘛。”玄烨饱含着情意微笑,双手穿过岚音的长发,“朕的确喜爱你的容貌,试问,世间哪位男子不钟情于佳人呢?不过,木槿花开朝暮落,正如岚儿坚韧执着的性子啊。”

岚音羞红的脸颊,心底有丝开心。

玄烨又不经意的问道:“朕听落霜说,德嫔送来了白狐裘?”

“嗯,那白狐裘柔软如羹,极为保暖。听闻德嫔姐姐即近临盆,身子必定畏寒,臣妾想还回去。”岚音想起玉珠提及过的宫中形势。

“德嫔的确乖巧,甚得朕意,不过朕更喜爱岚儿,白狐裘是朕这些年在木兰围场打下的猎物皮毛,回宫后着尚衣局制成的,世间仅此一件,既然送来了,莫要送回去,朕着内务府再为德嫔做一件送过去。”

亲手打下的?岚音的心中划过忧伤,发生在德嫔身上的一切,她早已知晓,盛宠之下的无奈便如这白狐裘,待他日红颜老去,新人辈出,又将会怎样?她是不是也会将白狐裘拱手相让?

玄烨似乎看出她的忧伤,柔声安慰:“朕今后再不猎白狐了,这白狐裘便永远放在这长春宫,可好?”

“木兰围场好吗?”岚音换了话题。

“待过几年,朕带你去瞧瞧。”玄烨抚着她的鬓发。

“嗯,”岚音点头,她幼时常听阿玛和额娘讲起草原的辽阔,今生已无缘再见,看看围场也好,毕竟同样是绿草苍苍。

“佟佳贵妃也送来了礼物?”玄烨追问。

“是啊,佟佳贵妃送来了大卷的江绸两匹,落霜已经着尚衣局缝制衣袍,正好元宵节上穿。”善良的岚音知晓后宫的凶险,她本着与世无争的心态,对谁也没有任何防备,更无害人之心。

“佟佳贵妃还真舍得,这江南进贡的江绸可是好物件,朕穿的便是。”玄烨握着岚音的手抚上身上的团寿暗花江绸,缎面平细光滑,如婴孩的肌肤。

岚音隔着衣衫细细的抚着,感觉到玄烨炙热的肌肤。

“岚儿。”玄烨扯开镶元青素缎边的领口,心急地说,“为朕宽衣。”

岚音灵巧地解开缀铜镀金花扣。

“岚儿。”玄烨轻轻地解下藤萝的肚兜。长春宫内,暗香流动,旖旎满地……

夜沉,疲惫的玄烨睡得安详。

岚音再次摸着胸口,这是情爱吗?她对于皇上的情感,由最初的感激和畏惧逐渐转变成了屈服和沉沦,每当面对皇上温柔的双眸时,她似乎真的迷离了,她时刻纠结地提醒着自己,伴君如伴虎。如若是平常夫妻该有多好,总有一日她会接受他、爱上他。

可惜这里是巍巍的紫禁城,这里有数不清的宫殿,每座宫殿里都住着身份显赫、如花似玉的女人,而这里只有一个男人。悲哀的蔓藤爬满了岚音的心田,缠绕纠结,无限凄凉。

与坤宁宫平齐的东边,是佟佳贵妃居住的承乾宫。宫女玉镯穿着紫褐色的外褂,入内:“娘娘,口信已经传到,太皇太后在佛堂礼佛,并未多言,后来听苏麻嬷嬷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会在二月二之前回宫。”

佟佳贵妃放下手中的胭脂水小碗:“这宫中独宠本就是忌讳,本宫也没有办法,恐伤了皇上的心,还是请皇祖母和太后定夺吧。”

“娘娘,咱们这承乾宫可是宫中的贵地,娘娘养好身子,定会入主坤宁。”玉镯乖巧地为佟佳贵妃捶揉着后背。

“你啊,”佟佳贵妃叹着气,“本宫原想将你提携,也封个贵人的位份,当个正经主子,却被德嫔那丫头抢了先。”

“玉镯能在娘娘身边照顾,已经是主上烧了高香,哪敢有逾越之想,奴婢还想一辈子侍候娘娘呢。”玉镯接过小太监端来的斗彩宝相花盘,盘中刚出锅的沙琪玛还冒着热气。

“你啊,自己的事总是不上心。”佟佳贵妃盯着桌上的粉彩五龙穿花瓶,这物件是屋里的老物件,不知陪伴过多少孤灯的女子。承乾宫在前朝是端敬皇后的寝宫,曾经光艳一时,可惜红颜薄命,先帝爷竟为其昼夜守灵,御制行状,那份痴情,天地可鉴。这也成了皇祖母的心结,太后的伤疤。

如今皇上宠信长春宫,同出一辙,难道破例升为良贵人的卫岚音,会和敬端皇后一样,入宫一年,连升三级,夺取后位?不,那后位只能属于她,佟佳贵妃生生捏碎了手中的沙琪玛。

入宫前,额娘曾告诉她,佟佳氏一脉必须有皇后的宝座护身才能千秋万代,先祖的嫡福晋是佟佳氏,皇上的生母亦是佟佳氏,佟佳氏满门的荣耀,只要她诞下龙子,必定会贵为皇后。

只可惜,她入宫数载,却未能有孕在身,宫内的嫔妃都儿女延绵,连昔日在她身边的侍女德嫔也诞下了皇子。她不甘呀,她是身份显赫的贵族格格,必须要守住只差一步之遥的皇后宝座,扫清阻挡道路的一切人,不仅仅是为了家族,更是为她在宫中承受的无尽冷落。

“钟粹宫有何消息?”佟佳贵妃忽而想到,“告诉那贱人,本宫已铺好了路,明日必定要听到钟粹宫的哭声,否则休怪本宫连她一起灭了。”

“是,娘娘。”玉镯小心翼翼地献上帕子。

“江缎送过去了。”佟佳贵妃话锋一转。

“送过去了,是落霜姑姑接的,良贵人正在小憩。”玉镯禀告。

“良贵人?本宫倒要看看,皇上还能将你藏多久?”佟佳贵妃绝艳的眼神中闪过恶毒。

转眼到了元宵节,紫禁城挂满了福字平安的宫灯,一片祥和喜庆。长春宫中的岚音坐在铜镜前,玉珠正在为她梳头,化妆:“贵人的头发乌亮,真是好福气。”

岚音微笑:“少调皮。”

“噢!”玉珠吐着舌头,忙乎着手中的活计。描眉、刷鬓角、敷粉、擦红,每一个步骤都我非常仔细,毕竟今日是岚音第一次迈出长春宫,一切都要仔细。

玉珠拿起胭脂盒子:“这胭脂是落霜姑姑在夏日里亲自采的鲜花磨制而成,很香呢。”

“多和落霜姑姑学学。”岚音对于曾在患难的姐妹,十分珍惜。

“是,奴才一定和落霜姑姑好好学。”玉珠为她戴上两旁缀着珍珠串络子的两把头凤冠,还在凤冠上插了一朵娇艳的宫花。

落霜抱着尚衣局缝制好的衣袍由外而进:“真是巧,奴婢前脚儿刚到,恰好做完。”

“有劳姑姑。”岚音真切的感激。

“主子,奴婢担当不起。”落霜展开绣百子暗花圆领的夹衣,又为岚音披上碧绿的贵人官袍,最后换上莲花底的短靴。她的动作一气呵成,熟练麻利。

玉珠看得眼花缭乱:“落霜姑姑,好厉害。”

“这没什么,以往没进宫之前,在家中,常常这般打扮。”落霜淡淡的语气。

“噢。”玉珠努着嘴,吐着小舌头。岚音使着眼色,她匆匆离去。

“主子,元宵节上,皇上宴请的都是后宫嫔妃、皇子和王亲贵族,只要主子顺着规矩便行了,切忌莫多言妄语,”落霜嘱咐。

“谢谢姑姑。”岚音点头。

为了元宵节,畅音阁的戏台已经搭好,阅是楼更加热闹,宫中的各位妃嫔都假意地闲聊着。伴随小太监一记清脆的“良贵人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光都瞄在岚音身上。

岚音在落霜的搀扶下,步步生莲,缓缓上前行礼:“贵妃姐姐吉祥,各位姐姐吉祥。”甜美如莺的声音,柔弱纤妍的容貌,令众人惊艳万分。

尤其是荣嫔,她是宫内最貌美的娘娘,却远远不及良贵人,后宫之中,再也找不出可以与她比肩的人了。

成嫔更是气恼,她妒忌的眼色似火光一般,烧尽了岚音。

“良贵人,快请起,这跪得久,皇上会心疼的。”佟佳贵妃满脸笑意,“今儿,都不是外人,无需客套,一定把酒言欢啊。”

“谢姐姐。”岚音起身,坐在末位德嫔的旁边。

“还算识相。”身着香色外袍的僖嫔,磕着瓜子。她的话入了岚音的耳,德嫔投去安抚的眼色,岚音倍感温暖。各宫的嫔妃,气势十足,岚音终于体会到她在宫中的地位。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的喊声,在座的嫔妃纷纷行礼叩拜,“皇上,万福金安。”

岚音在最末端,离着皇上很远,只能见到一团明黄之色。还从未见过他身着龙袍,头带宝顶的英姿,岚音睁大了眼,仔细望着。

主座之上,皇上与盛装打扮的佟佳贵妃同排而坐,明黄与金黄互相辉映,彰显着尊贵的身份。两侧衣着香色的嫔妃,明显的逊色许多。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碧绿,岚音又一次明白,她是宫中微不足道的人,夜夜宠爱她的皇上,是众人的皇上,是大清的皇上。她将心底的萌芽,掩埋在冰冷的瑞雪之下。

“你想去上面坐?”成嫔小声嘲笑着目不转睛的岚音。岚音瞧着成嫔显怀的肚子,咽下了解释的言语。

玄烨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台下的岚音身上,低声地吩咐梁公公。

梁公公会意的扯着嗓子:“着良贵人,台前赏戏,望月。”岚音实在不想坐在高位,她有种孤独无助的感觉。

“哟,良贵人还不过去,难道要梁公公念第二遍吗?这可是畅音阁,多念几遍,估计整个紫禁城的人都听见了。”宜嫔面带笑意,却句句带刺。

岚音无奈,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玄烨身边,高台之上,她的美貌深深印在各宫嫔妃的脑中。

“年老则色衰,容颜最不可靠,又无根无派?看她能猖狂多久?”宜嫔端起盛着元宵的细瓷碗。

高台上的佟佳贵妃端起掐丝珐琅万寿无疆碗,盛着小巧的元宵:“皇上,这是在西苑丰泽园采下的稻谷,研磨成粉,掺着细糯面做的白糖元宵,尝尝?”

岚音觉得自己是多余之人,手握青玉柄金羹匙,无从下手。

“好,这几年风调雨顺,丰泽园的收成甚好,朕颇感欣慰。”玄烨接过白糖元宵,“可给皇祖母和太后送去了?”

“回皇上,早就将上好的细粉送去了,皇祖母还是喜爱苏麻嬷嬷亲手做的。”佟佳贵妃解释。

“还是爱妃做事周详。”玄烨发自内心的敬佩她这位嫡亲表姐,不过,他不得不时刻防备。

毕竟他的身上流着佟佳氏家族的一半血液,佟佳氏位居高位已经数载,若是有皇子依靠,那样更会威胁到东宫太子的地位。

玄烨盯着眼侧立在岚音身边的落霜,脑中闪过一幕幕往事,这些年的确苦了她。落霜却因为这稍作停留的一眼,激动得几乎落泪,他还是记着她的。

“裕亲王及侧福晋到。”通传的小太监话音刚落,岚音手中的青玉柄金羹匙落地开花。

“岚儿?”玄烨关切地问道。

灵巧的落霜早已奉上新的金羹匙。

“无事,手滑。”岚音掩盖着脸上淡淡的忧伤。

台下的宜嫔,鄙夷的小声嘀咕:“真是上不了台面。”僖嫔掩鼻而笑,态度不言而喻。

“为良贵人呈上手炉。”佟佳贵妃吩咐着贴身宫女玉镯。

首座的荣嫔轻蔑的撇了眼末位的德嫔,也不过如此,这才几年便失了恩宠。她入宫多年,深受皇上宠爱,只怪命薄,子女早殇,她也曾是紫禁城中红极一时的主子,皇上的怜爱仍在,她过得还算安稳。可是,即使当年身受盛宠,皇上也未曾如此深情的看过自己。

如今红颜渐渐褪去,她的心中充满对岚音的怨恨,她是宫中的老人儿,眼看着每年遴选秀女一批又一批的纳入了后宫,从未心慌失措过。良贵人?摸着铺满香粉的脸颊,她心中憋着一股怒气。

“着裕亲王和侧福晋上座。”玄烨和蔼的挥手。

“谢皇上。”福全带着侧福晋入坐侧位。

“这是裕亲王的侧福晋瓜尔佳氏,嫡福晋西鲁克氏有了身孕,安养在府中,不宜走动。”身边的落霜压低声音。

岚音心事重重,他是高贵的裕亲王,她是皇上的良贵人,已再无半分情缘。他定是府院安泰吧。

她瞧着侧位安坐的福全,今日装着暗黄色的官服,胸前的卧龙活灵活现,一旁的侧福晋身着暗红的寿字衣袍,落落大方。瓜尔佳氏不时地为福全布菜斟酒,福全温柔地看着她,两人夫唱妇随,令人羡慕。

落霜轻轻拽着她的衣袖,将她的思绪带回。

玄烨慈语:“今日元宵佳节都是自家亲眷,不必拘束。”

“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清基业万年长青。”众人跪地行礼。

“哈哈,平身。”玄烨大喜,心爱的伊人守候身旁,后宫嫔妃锦簇,子女绵长,兄弟和睦,国泰民安,此乃高过了人生间的四大幸事耳。

“皇上,臣祝皇上岁岁如今朝,我大清八旗子弟勇猛无敌。”福全端起青花穿龙的酒杯。

“好。”玄烨一饮而尽。

福全面带笑容,至始至终没有看岚音一眼。岚音心情低落,接过玉镯呈上来的暖炉,默默无语。

“往年的上元十五,朕都是在圆明园赏花灯,今日皇祖母和太后为大清祈福,不在宫中,今年便宴请各位,在这里过吧。”玄烨彰显孝心。

“祝太皇太后、皇太后万福金安,身康体健。”众人又一次行礼。

落座后,成嫔挺着肚子:“昨儿在景阳宫听李太医讲起昔日在九间房的良妹妹,如何贤淑貌美,今儿一见,果然如此啊。”

一语既出,寂静一片,只有寒夜中的花样宫灯随风摇曳。宫中皆知良贵人出身卑微的浣衣局,小小的宫女怎能请动太医院的翘楚?里面定有乾坤。

“噢?岚儿病了?”玄烨关切地问道。

岚音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后宫中男女有别,与福全还曾……

“启禀皇上,是臣请李太医为良贵人诊脉的。”福全起身向前一步解释。

“裕亲王?”玄烨更是不解,岚儿与裕亲王认识在先?又得到他的照拂?他有些酸楚。

“启禀皇上,元旦节那日,臣去九间房看望乳娘兰嬷嬷,巧遇良贵人晕倒在雪地上,遂找了李太医诊治。”福全字正腔圆,毫无旖旎心思。

“皇上,王爷孝道,每年的元旦节都会去九间房看望乳娘,今年也亦如此,不足一盏茶便回到慈宁宫接臣妇家眷回府了。”侧福晋瓜尔佳氏温良贤和,知书达礼。

“原来如此,岚儿身子可好些?”玄烨想到出宫那夜的初见,认定岚音曾经在宫内受尽委屈。

岚音一边为裕亲王的温润正直而忧伤,一边为皇上的体贴信任而感动:“回禀皇上,臣妾好些了。”

玄烨握紧她的手:“明儿传李太医再好好瞧瞧。裕亲王仁孝两全,此乃众人之表率,特赏赐玉如意一对,以示褒奖。”

“谢皇上隆恩。”福全扶起侧福晋瓜尔佳氏,谢恩。

佟佳贵妃惩警地望着台下脸色发白的成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良贵人果真是有福气啊,这冰天雪地的,如果没有遇到裕亲王,可不是冻伤了?何来今日的荣耀啊。”尖酸的布贵人满脸笑意,语气诚挚。

“是啊,元旦节那日宫人都在前殿、六宫忙碌,九间房那里鲜有人去,良贵人可是要重谢裕亲王啊。”景阳宫副位的汉军旗安嫔一句鲜有人去四字,让人听的真切。

岚音静静地听着,两人表面上句句关心,却话中藏话,布贵人的意思是她刻意晕倒,安嫔的意思是她与裕亲王男女独处,这都是后宫最忌讳的宫规。

福全万般无奈,没有想到她们依旧抓住不放,伺机敲打。他贵为亲王,倒也无妨,只是岚音该如何在后宫中渡过?

玄烨听了也十分气恼,他语气颇重地说道:“今日元宵佳节,上元之月,莫要再提无关之事。”

成嫔抚着小腹,眼中闪过得意,她便知道,良贵人惹了众怒,万人锤的墙,总有一日会倒。

这时,慌乱的小太监哭着跪倒在地:“启禀皇上,大事不好,钟粹宫的小阿哥薨了,通嫔娘娘悲痛万分,昏,昏过去了。”

“什么?”惊慌失措的惠嫔掩着娟帕。

玄烨匆忙站立,这已经是宫中早殇的第八个皇子,他强压着巨痛:“让戏班子散了,请裕亲王等先行回府,其他人速随朕去钟粹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请吾皇节哀。”众人叩拜。

“臣先行告退,请吾皇节哀顺变,小阿哥必定也走的安心。”福全实在担心皇上。

玄烨眼中透过悲伤,骨肉亲情,哪能心宁?这一切都被岚音看在眼里,她看到的不是冷血无情的君王,而是一个悲情的阿玛。她轻轻拍过玄烨的手背,传递着同悲的情绪。

台下的嫔妃,各怀鬼胎,都极力隐忍着内心的情绪,众人赶往钟粹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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