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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薛氏佳配双喜临门,蘅芜传信三星聚会

却说贾宝玉在府里见甄宝玉那日,黛玉正在房里与紫娟秋梅一道做针线。黛玉绣好一个双喜如意香囊,因命紫娟找些线来配个穗子。秋梅道:“用红的就好,又鲜亮,又喜庆。”紫娟道:“再配些金线和黑线,压住些儿。”黛玉未及说话,却见小丫头打起帘子,王妃带着春棠走进来。黛玉请王妃坐了,王妃拿起那个香囊端详一回,笑道:“可是预备送琴姑娘的?”黛玉点头道:“正是赶着做得了,明日好打发人送去。再有三天就是正日子了”。又命紫娟将其它几样礼品都端过来请王妃过目。却是一对水青色官窑插花瓷瓶,一只绞银扭丝手镯,一只珊瑚镶金花钿,并一副宝砚香墨,两张古画。王妃点头笑道:“想必是从后房的箱子里挑出来的。”黛玉答了个“正是”。王妃又道:“我也预备了几样东西,妹妹看看可好。”便命外面小丫头将东西送进来放在桌上,原来是一对鎏金錾花的龙凤烛台,并一只红漆描金八宝妆盒,里面是一对清润透亮碧玉耳环。又另有一把湘妃竹牡丹花扇子是送宝钗的,皆十分精美之物。黛玉笑道:“姐姐如此美意,如何当得。”王妃道:“自听你讲了宝钗并琴姑娘许多故事,十分钦羡,如今正借此良机略表心意。还须得相烦妹妹一封小笺,邀她姐妹得便时到府内一叙。”黛玉笑道:“姐姐吩咐,自然照办。”至晚间打点收拾停当,果然提笔写就一封小笺,嘱紫娟一并带去。

次日紫娟将礼物并书信送至薛姨妈家中,宝钗看过书信道:“回去替我等向王妃娘娘问安,便说大礼相赠愧不敢当,改日一定登门拜谢。”薛姨妈闻听连王妃娘娘亦有礼物送与宝琴,自觉十分光彩,更加欢喜不尽,因招呼宝琴及薛蝌皆看过了,二人亦是称谢。恰此时凤姐奉王夫人之命来送东西,因笑言薛姨妈道:“可是姑妈好福气,几个女孩儿皆是金凤凰呢。”这里薛家上下忙碌,前厅后院皆披红张彩,喜字高悬。至那日,梅家花轿吹吹打打来迎新人,薛宝琴一袭新置大红绣衣,凤冠巍巍,拜别薛姨妈等人,依依不舍登轿而去。九日后,依礼回门,这里薛蝌请了贾琏并贾宝玉作陪,与那梅翰林之子梅瑞华在书房饮酒。那边薛姨妈早借了大观园内一处花厅,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及凤姐李纨探春惜春,又尤氏婆媳等众人,团团坐了两桌子。宝琴是新人,依次敬酒,亦尽欢方散。半月之后,在邻街置办的薛蝌新房亦收拾停当,择准了日子娶邢岫烟过门,又是一番热闹。那邢岫烟过门之后,与薛蝌夫唱妇随,恩爱不尽,操持家务严谨有方,薛姨妈处亦时时请安问省,十分尽心孝顺,薛姨妈心中十分欢喜。而夏金桂不过在宝琴薛蝌成亲之日过来略站站,便依然回娘家长住不提。

这一日薛姨妈带了宝钗岫烟来至贾母上房闲话,贾母因笑道:“姨太太两件喜事都办得顺顺当当,如今得着个孝顺媳妇,越发有兴致呢。”薛姨妈亦笑道:“都是托老太太福,将来老太太得了重孙子,才更是大喜事呢。”凤姐在一旁早笑道:“老太太仔细了,姑妈且惦记老太太一杯谢媒酒呢,这个人情可不是好欠的。”贾母笑道:“快叫他们备酒,你替我好好与姨太太斟两杯。”凤姐道:“我斟的算什么,却得林妹妹斟了才好。”贾母因她一时提到黛玉,不免道:“黛玉这丫头去了王府也有不少日子,虽说来回传信儿都说十分的好,可到底想找人替我瞧瞧她去才觉得放心,只是咱们家的人却又去不得。”凤姐闻言,早一把拉了宝钗往贾母跟前一送,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巧,我正好保举一人,包管替老太太把这事儿办周全。”贾母大喜,回头问薛姨妈,薛姨妈道:“反正她在家也是闲着,老太太只管差遣就是。”宝钗亦笑道:“我也正想林妹妹呢,老太太不嫌我粗笨,正好替老太太传个话儿。”这里议定了,至后日,凤姐果然奉王夫人之命备了几个精致食盒,装了贾府各色糕饼粽子等物,亲自带人送到薛姨妈处交与宝钗。宝钗遂坐了轿,带着莺儿并两个婆子,一路迤逦往北静王府来。

府里早已得信,引宝钗在二门外下了轿,就有婆子迎着先请至黛玉院中。黛玉早等候多时,彼时见了,十分欢喜,拉着宝钗进屋。宝钗细细打量黛玉,笑道:“果然妹妹在这里十分称心,脸儿也红润润的,竟是乐不思蜀呢。”黛玉让着宝钗榻上坐了,先问薛姨妈好,复又问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探春等人,因问到宝琴岫烟,宝钗道:“妈的眼光原不错,岫烟是个本分守道过日子的人,和蝌儿十分要好,这门亲作的人人喜欢。只是琴儿那里听说婆婆严厉些,也还罢了。”一时说到迎春香菱二人,又不免悲伤悼怀一番。

二人许久不见,不免絮叨许多家常闲话,一时间,秋梅进来回道:“那边酒宴已摆好,王妃娘娘请姑娘陪客人过去。”黛玉道一声知道了,便拉着宝钗出了院子,却不往前边王妃正房,而是顺夹道一转进了后面花园。原来王妃怕宝钗拘谨,特与黛玉商议了将酒宴摆在后花园里。宝钗随着黛玉走至一处山坡下的敞轩,正面一块黑漆大匾,上书“怡翠轩”三字,遒劲洒脱,黛玉笑道:“这是王爷手笔。”一面引着宝钗转过细编镂花青竹大屏风,原来此轩另一面却是临水而起,只见碧波荡漾,莲荷点点,令人心怀舒展。隔湖而望,杨柳如烟,随风婀娜,树梢之后,又隐隐几处小桥亭榭,檐角欲飞,风铃清越。宝钗正待赞赏,已闻得背后环佩琮瑢,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面目端庄雍容大气的丽人缓缓进来。宝钗忙上前施礼相见,王妃一把挽住道:“这是内宅,不必多礼。因想着你们姊妹经月不见,必有许多体己话儿,因此不欲打扰,宝姑娘莫怪我这个东道珊珊来迟才好。”宝钗忙笑道:“蒙王妃娘娘盛情,已是感激不尽,今日特奉母命来向王妃娘娘拜谢。”彼此寒暄少叙,移步就坐,丫鬟们已将宝钗带来的糕饼粽子等物用什锦珐琅盒装了,端上席来。王妃拈一块尝了,因道:“南边的东西究竟精细些,且别有风味。”黛玉择一块藕粉荷叶糕细细品着,含笑道:“最喜欢这里头一股子荷叶清香,再添了桂花蜜糖味道,当日在苏州时,原是家家都有的。”宝钗道:“贾府的园子里也种了不少桂花树,曾经看妹妹常去徘徊。”王妃笑着指指西面山坡道:“这府里也有几株旧年的桂花树,到了秋天,还请宝姑娘一起来府里玩赏。”宝钗忙谢之不叠。一时黛玉道:“当年王摩诘诗云“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虽说秋桂不同春桂,但也意境相似。皓月当空之时,坐桂树之下,听落花簌然有声,幽香来去无际,真无上妙境。”宝钗道:“李易安云“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固然描摹精妙,但终不如朱子的“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更见风骨。”王妃道:“朱子这一句,却被易安化用,“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倒也细致传神。秋天走过桂花树下,地上点点碎金,头上碧叶层层,更兼香气盈人,真是心旷神怡。”黛玉亦笑道:“还有个“风度精神如彦辅”,自然更令人欢喜。”说着侧脸向宝钗眨眨眼。宝钗霎时明白过来,知道黛玉是以古时名仕彦辅比喻北静王爷,当真也是恰当,遂举杯道:“为这个,当敬王妃娘娘一杯。”王妃微红了脸,举杯抿了一口。她三人谈笑妍焉,宝钗见王妃果然仁厚温婉和蔼可亲,渐渐也和黛玉一般自如舒畅,谈笑风生,那王妃亦细观宝钗,举止得体,言语从容,更兼灵慧过人,才识不俗,心中更是喜爱有加。虽席上有酒,但三人并无意于此,不过略沾唇而已,另上了精致香茗,促膝而谈,十分尽兴方散。至晚间宝钗回到贾府,又向众人细说一回,贾母王夫人等皆十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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