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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老祖母慈言慰孤女,薛文龙避妻行长路

且说迎春归宁数日,洒泪而去,邢夫人没事人儿一般,倒是王夫人抚养一场,十分伤感。晚间因与贾政言及此事,贾政亦叹道:“当初我便说孙家粗勇,十分不合,很劝过几次,无奈大老爷不听,老太太偏又不管,如今到底这么个结果。”王夫人道:“倘若只是脾性不合,过些日子自然平服。只是迎丫头哭得泪人儿一般,气色又差,只怕难熬。”叹息良久,不免吩咐宝玉等:“老太太面前不许露一个字儿,免得生气烦恼。”众人忙赶着应了。这一日贾母房中众姐妹俱来请安问省,谈笑之间宝玉环顾诸人,独独少了迎春,不免心中伤悲,颜上变色,几欲落泪。探春侧眼瞥见,悄悄拉住宝玉衣袖,引他到外厢说话:“二哥哥快回去罢,别让老太太看见,忘了太太怎么千叮咛万嘱咐的?”宝玉以袖拭泪,正待离开,偏偏一个小丫头跑来道:“二爷留步,老太太有话呢。”彼时众人散去,贾母独留宝玉,因问:“方才为什么哭?”宝玉紫涨了脸,只推迷了眼,却听贾母叹道:“罢了,必是为了迎丫头。你们不让我知道,原也是一片孝心。其实迎丫头来请安,神色便不好,多问几句,便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待说不说的,必是在孙家受了委屈。我这把年纪,什么不知道。”宝玉闻言,就在榻上向贾母叩头道:“老太太就把二姐姐接了家来,别再让她受委屈了。”贾母道:“这却是孩子话,你二姐姐如今是孙家的人了,岂能像从前一般在这里长住。”停了一时,又像是喃喃自语道:“有些事,该早做预备才好,是我糊涂了。”回头见宝玉犹在一边垂泪不止,反劝道:“去园里看看你林妹妹,这两日可好些。”看着宝玉出去了,便命人去唤贾琏。

这一日,贾政正在书房,忽然门上小厮喘吁吁跑进来回道:“宫里有公公来,请老爷快去接旨。”贾政急忙整衣束冠来至前面,未及问讯,那公公先笑呵呵站起身道:“恭喜老大人!”贾政忙堆笑拱手:“有劳公公,未知圣意如何?”原来是贾元春龙珠大喜,圣心欢益,额外加封,并命亲眷人等入宫朝贺。贾政听罢,叩头谢恩。一面吩咐设宴款待公公,一面令传入贾母王夫人等处,早做准备。一时间阖府尽知,人人欢欣鼓舞。至次日,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皆按品穿戴入宫。待领了赐宴归来,已是掌灯时分,只见大门前车水马龙贺客成群,犹自来往不息。

一时间,王夫人又派人往各处寺庙烧香祈福,作平安道场,又打点各处贺客礼物,迎来送往,与凤姐前后张罗应接不暇。贾母道年高体乏,一般贺客俱推脱不见,只在房中静养,任凭王夫人凤姐应酬。这一日午睡起来,听说王夫人及凤姐皆外出听戏,遂吩咐进园子逛逛。也不叫告诉李纨与管事婆子等人,只带了鸳鸯并两个小丫头跟着,迤逦往潇湘馆来。黛玉正在窗下临帖,闻得贾母进来,赶忙迎至榻上坐了,命紫娟斟茶,亲自奉与贾母。贾母对紫娟鸳鸯道:“且去外面候着,与姑娘有话要说,谁也不许来扰。”众人皆答应着掩门而出。贾母拉黛玉一旁坐下,抚着手轻轻道:“如今你元春姐姐大喜,一家子欢天喜地的,我却有件要紧事要交代与你。常言道未雨绸缪,凡事都该早做预备,是我粗心了,竟耽搁到现在。”黛玉心中疑惑,又不好问,只得默默听着。贾母道:“你只要放宽心,记着我的嘱咐,不但你终生无忧,便是万一有个风云不测,我们贾家也有个退步倚靠之处。”

“自从你进了府,和宝玉一块玩笑一处长大,十分的投缘契合,我这心里是欢喜不尽。那年你父亲过世的时候,就把你交托我这个外祖母了。你在场,你琏二哥也在场。你也知道,你母亲的嫁妆箱笼并你父亲所有积蓄之物,皆交付你琏二哥带了来,这些年都妥妥地收在我的后屋之中,以为你日后之用。又有若干地产田亩在外面由你琏二哥照管,这都是林家的家私,并不入贾府的公账。他们各人也都心中有数。所以这些年我纵然多疼你些儿,也没人敢说什么。你舅母心里有些中意宝姑娘,可是依我看,宝姑娘虽然模样人品没的说,到底太乖巧了些,只是不对宝玉的怪脾气。宝玉这些年只和你好,你这心里也是偏疼他的,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是一来你们年纪还小,二来你有父母之孝,所以竟不曾提过。再有一着,若是议定此事,你再如何在园子里住得?依着规矩,该送回林家去。林家虽然也有几个旁庶偏支,但都是寒门小户,哪里放心,岂不是让你白受委屈。如今赶着元妃娘娘大喜的事情,我却有个好法子,正好将此事议定了。必定办的妥妥当当的,我才安心。”

黛玉见说到这里,暗红了脸,只管绞着手里的帕子,低头不语。贾母道:“好孩子,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难免要替你筹划一番。你只要照我吩咐的去做,少不得将来称心如意。只要你和宝玉平平安安没病没灾,我就是一闭眼去了,也是安心的。你们将来到坟上叩个头烧张纸,也就不枉白疼你们一场。”黛玉听到此处,眼圈一红,珠泪欲落,忍不住伏在贾母怀里抽噎起来。贾母抚着黛玉自是切切叮咛一番。这里二人正说话间,听见外面院门响动,有李纨等人的声音,贾母遂止住,与黛玉拭泪道:“罢了,随我到园子里走走。”一面命鸳鸯等招呼李纨进来。

且说薛姨妈那日正在房中与宝钗闲话,一时叹道:“如今那边府里喜事不断,倒是咱们家不知怎生了结呢。便是你,亦是我一桩心事。从前耽搁了你,还有你那个不长进的兄弟……”话音未落,听得外面砰地一声,呼喇喇满地乱响,夏金桂又在那边叫骂起来。不一会儿薛蟠气呼呼一头冲进来,满脸怒色:“这日子没法过了。那一天不是夹枪带棒又摔又闹的,要怎样才了?索性出去三年五载,看还和谁闹去!”薛姨妈恼道:“却都是你上次出门惹的祸。生意没长进赔多赔少也还罢了,偏千求万请地弄进这么一尊瘟神,如今自己倒要撇手不管了,谁替你管去!”宝钗忙劝道:“妈先别生气,消消火,嫂嫂纵然恼,也只和哥哥闹的。若不见了哥哥,只怕也消停些。”先命莺儿给薛姨妈捶背,又亲自倒了茶端给母亲,方才道:“才刚哥哥说出门的话,细寻思也有几分可行。论理说,咱们家的这些生意,自从父亲没了,直是一年不如一年的,哥哥本该多经心些才好。外面各处的铺子,不如都去盘算盘算,该收的收一收,该卖的卖一些,虽不比从前,也总要弄个明白才好。把本钱聚一聚,也好做个从长的打算。家里面有妈妈和我,外面的事交给蝌儿兄弟,大约也并无不妥。”薛姨妈听了宝钗一番言语,只得叹口气道:“既这么着,你就再出去走走也罢。”薛蟠闻言一拍大腿:“既然妈和妹妹都说使得,我便择了日子就去。倒也煞一煞这没良心的。”这里如此议定了,那薛蟠便逐日收拾行李盘缠,挑选伙计伴当,预备出门。薛姨妈和宝钗千叮咛万嘱咐,少吃酒,莫赌气,切不可惹是生非。薛蟠一一答应着,又吩咐外面店东伙计等人有事一概找薛蝌料理等等。里头又再三哄劝金桂:“这一回出去,自然有好东西多多的捎回来,只怕你欢喜不尽呢。”金桂虽然不满,吵闹几回,无奈薛蟠主意已定,不为所动,到底择了日子带着家人长行去了。

夏金桂见薛蟠已去,便赌气闭门不出。忽一日又走来向薛姨妈告准,带了宝蟾回娘家去了。初时不过三五日便回,后来越性常住起来。不过偶而回来与薛姨妈请个安,略坐一坐便走。薛姨妈只要她安静不生事端,也不责怪,自和宝钗过日子。不过有时到贾府陪贾母王夫人等闲话抹牌而已。不一时闻得梅家春后便要进京,遂回过贾母接了宝琴回来,同薛蝌商议备治各色妆奁等物。又待宝琴嫁后,便要接邢岫烟过门,遂又忙着寻看房子置办家具。诸事繁杂,一一忙碌起来,偏偏香菱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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