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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俏丫头成礼遂心愿,伶仃魂脱厄归仙境

这一日袭人正在房内,忽见小丫头打起帘子,宝钗款款而入。袭人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来道:“宝姑娘安。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一面请宝钗坐了,亲自斟上茶来。宝钗拉她坐下道:“正是好久不见,今儿特来瞧瞧你。如今宝兄弟天天上学,这屋里可轻省许多。”袭人道:“总有些芝麻谷子的事儿,那一日不磨牙的。想要瞧瞧姑娘去,竟也不得闲儿。听说琴姑娘的日子都定准了?”宝钗道:“定的是下月十八,如今正写帖子呢。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有一样不大好。”袭人忙问:“什么事?”宝钗叹口气道:“还不是为了香菱。早时候坐下的病根,这几年一直歪歪怏怏的。前几日跟着我和妈忙了半宿,却是中了风寒。一时发作起来,竟起不得炕。请大夫瞧了,也无良策,只得过一日挨一日罢了。”袭人吃惊不小:“才几天功夫,再想不到如此。可怜香菱这般命苦,回头我瞧瞧她去。”宝钗道:“毕竟她在园子里和你好过一场,我才和你说这些儿。可怜她无亲无故的,再没个人疼惜。”一时又说些别的闲话,宝钗道:“妈还在前面陪老太太抹牌,我去瞧瞧探春妹妹。”袭人便不多留,送至院门外方回。

至晚间宝玉回房,袭人悄悄告知此事,宝玉听罢,跌脚叹息:“也罢,明日你便去走一趟。只说给姨太太请安,将前儿得的那块新墨带去,就说请宝姐姐赏玩。”袭人应了,一宿无话,各自安歇。次日袭人侍候宝玉梳洗早饭去了塾里,便找来麝月嘱咐道:“若太太找我,只说二爷吩咐给姨太太请安去了。且好生在屋里照管些。”麝月答应着,袭人便袖了那块墨悄悄转过角门去了。见了薛姨妈请安问话,又将那块墨呈上。薛姨妈笑道:“虽是个玩意儿,难为你宝兄弟想着。”宝钗自知袭人来意,闲话少叙,便借故打发一个婆子领了袭人往香菱房里去。袭人跟着那婆子走到后面一间小偏房,只见香菱蜷在炕上,盖着床半旧被子,头发蓬乱,脸颊凹瘦,听见动静方睁开眼睛。因见是袭人,香菱挣扎着想起来,袭人忙上前一把按住:“别动了,好生躺着。听说你病了,我特来瞧瞧。”香菱紧紧拉住袭人的手,泣不成声:“难为姐姐还想着我这个苦命的人儿。”袭人道:“年纪轻轻的,只管养几天就好了,有什么苦命不苦命。妹妹快别这么说。”香菱道:“我只道自己孤零零去了,再见不到园中的姐妹,那成想你还来看我……”袭人忙止住她的话头,摇摇手:“妹妹若只管这么胡思乱想,那里就能好。俗话说三分药,七分养,自己心里头想开些,病才好的快。等你好了,哪一日不得进去瞧我们。将来林姑娘回府成了亲,你还可以请教作诗呢。”香菱道:“还提什么诗不诗的,不过我一点痴心妄想罢了。只是长这么大,唯有那一年跟姑娘住在园子里的时候最快活不过,想一想都是甜的。”香菱脸上洇出一点笑意。袭人却不由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因怕香菱看见,忙自忍住,又借过别的话头劝慰一番。一时香菱咳嗽不止,袭人忙跟那婆子讨碗热水扶她喝了,又替她捶背,歇了一歇,方依依辞去。香菱眼巴巴看着袭人出了门。袭人走至门外,因四下无人,悄悄拉住那婆子,摸出几个钱按在她手里道:“这是我自己几个体己,求妈妈好生照看些儿,得空买点吃食进来。”那婆子笑着收了钱,道:“难得姑娘费心,自然照办。其实我们太太和姑娘都吩咐过的,并不敢怠慢。”袭人又嘱咐一回,方才回来。

袭人回到自己屋里,又不敢十分伤心,只得推说头疼向炕里无人处倚着。外间麝月碧痕在做针线,一时秋纹兴冲冲跑进来,向二人道:“如今却有桩奇闻,你两个要不要听?”她二人一齐停了针线抬头道:“自然要听,快说说。”秋纹道:“你们还记得小红么?就是到二奶奶跟前去了的那个。我才听说如今她要出去了。”碧痕道:“要去哪里?莫不是做错什么得罪了二奶奶?”秋纹又摇头又摆手:“你们再猜不着的。是太太格外开恩放出去,说是要嫁给外面廊下的芸二爷。”麝月碧痕都不禁“咦”了一声,对看一眼,连屋里的袭人都忍不住好奇,走到门边来听。“怎么回事,你快仔细说说。”麝月拉秋纹坐在自己旁边,催着她。秋纹急急咽下一口茶,笑道:“这小红可是了不得,在那边不知怎么卖三弄四的,竟成了二奶奶眼前得力之人,连丰儿都暂且靠后,只差着平儿罢了。谁知那一日却有个不知哪一房的什么奶奶进来和二奶奶嘀咕半日,二奶奶就去回了太太,说是平常在二爷跟前办事的芸二爷想讨房媳妇,偏偏看中了自己房里的小红,因不敢做主,特来求太太恩准放她出去。太太不便驳了二奶奶的面,况且是菩萨心肠,成人好事的,因此不仅准了,还吩咐特别赏了十两银子。如今已择准日子就要成亲了。”麝月碧痕听罢,既羡且叹,碧痕道:“这个刁钻古怪的东西,当年在园子里也不过是个浇花扫地拢茶炉子的角儿,不知怎么就得了二奶奶的青眼,飞高枝儿去了。张狂得不得了,平日见了我们爱答不理的。却怎么这样好福气,一发做少奶奶去了。”秋纹呸一口道:“什么少奶奶少爷爷的,听说也不过是个破落户,靠着这府里混碗饭吃,平白多姓个贾字罢了。”麝月却笑道:“既然姓了贾,便和从前不同。若是将来见了面,保不住还得请安问好呢。”秋纹推麝月一把:“看哪个没脸的去请安问好,偏你这小蹄子气人。”麝月不提防被秋纹一推,向炕上咕咚仰倒过去,将秋纹也拽倒了,扑在她身上。碧痕笑着拉二人起来,忙乱中又碰翻了针线箩子,呼啦啦东西撒了一地。袭人忙跑出来帮着收拾,一边道:“快小声些儿,当心前边听到。如今可比不得在园子里,一气儿的浑闹。”

至晚间宝玉回房,碧痕秋纹又将这话说了,宝玉道:“偏有这等巧宗儿。想当年芸儿还认我做父亲来着,还孝敬了一大盆白海棠。我们在三妹妹那里起诗社,头一遭儿咏的就是这个白海棠。我记得是林妹妹的最好,“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宝玉还未吟完,碧痕先扑哧一声笑道:“既如此,二爷还该备个赏封儿呢。”秋纹道:“赏什么,该他两口儿来给二爷叩头才是。”众人调笑一番,方安排笔墨纸砚预备宝玉读书。偏老太太派人传话:“明日清虚观上香,不必去学里。”宝玉大喜,遂丢了那些书,只管扔食喂雀儿去。因见众人不在眼前,方悄悄问袭人香菱之事。袭人略略说了,宝玉道:“但凡你有空,只管瞧瞧她去。”

只是袭人何尝有空。因预备宝玉成亲之事,少不得诸多事项料理,那一日不得王夫人吩咐几回。因此天天忙碌,竟不得再去看香菱。香菱却是一天不如一天,竟连水也喝不进了。昏沉沉躺在炕上,一时仿佛小时候骑在人头顶看灯笼,一时又听见有人骂她,举着棍子来打。正心中害怕,忽然迎面两个青面獠牙的厉鬼用大粗链子拘她。香菱苦苦哀求,那厉鬼道:“时辰已到,阎王爷遣我等差使,岂能耽搁,快走快走!”正拉拉扯扯之间,忽地一道白光闪过,半空里降下一个头簪鲜花锦衣绣裙的仙姑,挥手将厉鬼赶走,扶起香菱道:“不必害怕,随我来。”香菱不解,细问端地。仙姑道:“你本是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座下掌印丫鬟,因偶尔触犯天规,被贬入凡间蒙受苦难。如今罪孽已满,便可归返仙籍,快快随我去罢。”香菱听罢如梦方醒,一时想起前缘往昔修行之道,忙施礼叩谢仙姑。又道:“却还有个相好的姐姐好生不舍,望仙姑容我告别一遭。”仙姑道:“也罢,快去快回,莫要误了时辰。”香菱遂御风而起,飘飘荡荡来至袭人床前。袭人方朦胧睡去,看见香菱不禁诧异:“妹妹为何在此?”香菱道:“我今日罪孽已满将回仙府,只因记挂姐姐特来一别。姐姐是个有福有寿之人,只是不久难免一劫。却又因劫生缘,功德圆满。姐姐需得小心珍重才好,千万莫生灰心之意,切记,切记!”袭人十分不解,欲待细问,香菱却一阵风儿越过窗棂不见了。袭人心中一急,猛醒过来,方知是梦。只听得窗外细雨沥沥,凉风瑟瑟,思忆方才情形,辗转难眠,直是思量一夜。次日清晨悄悄打发个小丫头过去打听,果然那小丫头回来道:“香菱姐姐昨儿夜里没了。”

却说薛姨妈早起得报,也唬了一跳。忙将宝钗唤来,又与薛蝌商议。因家中不便,遂胡乱装敛了,抬到外面庙里停了几日,做得两场法事,找个乱岗子埋了,也不过几个家人婆子料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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