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叶飞将报告缺失的部分补齐，发到了孙总的邮箱。
办公室的同事早已下班，他看向电脑屏幕一角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一刻。
刘冬雪没有打来电话询问。
应该说，真实的刘冬雪并没有打来电话询问。
肚子有些空，叶飞决定去地铁站门口的汉堡王吃些东西。那次诡异的通话后，他再没有与拥有刘冬雪声音的Fiona交流。
在同意Fiona进行转换时，他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可真正与一个复刻版的刘冬雪交流时，他却莫名地觉得怪异。所以整个下午，虽然他无数次拿起手机，却始终没有再按下与Fiona通话的按钮。
写字楼前的街上只有这家汉堡王24小时营业，所以虽然已临近午夜，仍是门庭若市，习惯性加班的白领和熬夜复习的学生将不大的店内挤得满满登登，拿着托盘的叶飞好不容易在窗边找到一个双人卡座，刚刚坐下时，便有画着淡妆的女孩走到他的面前。
“不好意思，打扰了，您对面有人吗？”
女孩穿着利落的工装，眼神明亮，似乎整天枯燥的工作也未能消磨掉她任何活力，她说话时礼貌地侧身弯腰，尽量与叶飞的视线平齐，披散的长发垂向一边，笔直地悬在空着的座位之上。
叶飞下意识地正正领口：“这里没人，您坐吧。”
女孩歉意地笑笑：“谢谢您，那我把凳子拿走了。”她抽走凳子，一边的长桌边，几个相似年龄的女孩朝她招手，她笑着走了过去。
会错了意的叶飞有些愣神，他苦笑着摇头，在身侧落地窗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稍显颓废的倒影。
店外的街道路灯暗淡，偶有车辆飞驰而过，店内则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形单影只的叶飞坐在玻璃内侧，却觉得自己似乎更契合玻璃外那个冷寂的世界。
他大口吃着汉堡，说不上是不想，还是不敢去看空空如也的对面。放在桌边的手机始终暗着，他盯着黑洞洞的屏幕，苦着张脸不知该作何表情。
半晌，他带上耳机。
“嗨，你在吗？”他问。
“我当然在啊。”熟悉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叶飞拧了拧眉：
“你换了她声音，我还有些不习惯。”
“我么？其实我并不只是换了声音。”
“不只是声音？”
“是呀，在我进行转换之前，我只是程序规定的一成不变的模样。在你询问问题时，我会在系统里搜索标准流程化的回答，如果你把我设定成风趣的性格，那我的回答就会是风趣的，你把我设定成呆板，那我的回答就会是无趣的。但从现在开始，我拥有了一个人类的语音和性格，这种性格并不是一成不变，我会随着接受的信息，以及与人的交流进化成长，也就是说，我和人类一样，心智情感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化。”
“这听起来很像少女游戏？”
“哈哈，你可以这样形容，但这或多或少和少女游戏还是有些区别的。”
“什么区别？”叶飞问。
“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福利CG。”她笑。
叶飞被她冷不丁的吐槽逗笑：“呵，想不到你还很逗。”
“是么？那就好，很多人都说幽默是人类特有的高级情感，看样子我在这方面做得还不错。”
“是的。她以前也像你一样幽默。”
“我本来就和她一样啊，这不就是我们最初的目的么？说实话，我现在对自己的变化超级兴奋，你下午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在浏览你上传的视频，分析出现在视频内的刘冬雪的性格特质，我真的觉得她是个很棒的女孩，如果我是你，我也会不顾一切地爱上她。”
叶飞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考虑到我的性格就是基于她建立的，所以我很欣赏她，你不会觉得我刻奇吧？”
“刻奇？”
“就是自恋的文艺说法。”
“不会。”叶飞勉强地笑笑。
“你听起来似乎有些顾虑？”
“我有么？”
“我对声音是很敏感的哟。而且，我是可以通过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到你的。”
“你想多了，我没有顾虑。”
“可你说话的时候眨眼了。你一撒谎就会眨眼。”
“你看错了。我没有眨眼。”
“你又眨了一次……”
叶飞默默将手机调转，她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哈哈，我也可以通过后置的摄像头看到你。”
叶飞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奇怪。你明明是个机器，但却有和我妻子一样声音，甚至连说话的方式都很像……”
“这不就是你要我转换的目的吗？”
“没错，我只是……”叶飞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你可以关掉我。”
“只是一个小小的按钮。”她的声音平静。
回到家里已是夜里一点，隔天是周末，妻子刘冬雪还没睡，正躺在床上玩着手机。
叶飞简单地洗了个澡。擦干身子后，想了想，推开主卧的门。
床上的刘冬雪陌生地看向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便习惯了分屋休息。
叶飞没有解释什么，径自躺到她身边。刘冬雪皱着眉没有说话，握着手机背过了身。
回来的路上，他坐在出租车里翻阅自己上传给Fiona的资料。那里有他和刘冬雪第一次旅游的照片，在颠簸的大客车上，她靠在他的肩膀昏昏沉沉地睡着。
有他22岁生日的照片，她将蛋糕上的奶油抹在他的脸上。
也有她去酒吧驻唱时，他在台下录制的一个又一个视频。
那时的一切都太过美好，于是在现在看来，都像是岁月对人最无情的讽刺。
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出刘冬雪肩膀上柔软的弧线。叶飞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他想和她谈谈。
谈他们为何永远都像敌人一样相互攻击、伤害。
“别碰我，热。”
刘冬雪抖落了叶飞的手，将被子盖得更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