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的时候，李师傅已经熬红了眼。严会计有些不好意思，盘算好要问他关于“48小时”的话也没开口。
李师傅搓搓眼睛，递给她一包东西，昨天晚上过来几个交通警，把这个留下了。
严会计扫了一眼，里面有老沈的工作证，驾照，手机，银行卡。还有一张车的行驶证，打开一看，是一辆白色的本田。严会计犹疑地说：“这个，错了吧。我记得老沈开的是陈局的车，不是黑的别克么？”
“噢，昨天老沈替关科长出去开会。开的他的。”李师傅打着哈欠往外走。
严会计一下被钉住了似的，好啊，我说姓关的怎么这么好心，老沈是替他去送死啊！
严会计拉住李师傅，竭力压着眼里的火苗，她问：“老沈是去替关科长开会的？”
李师傅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说：“是啊，多少年了，都是我们帮他们开会。你不知道吗？”
严会计松开手让他走，又猛然想到什么似地追上去，问：“明天晚上车队还来人守吗？”
李师傅抓抓乱草一样的头发，干笑着说：“啊，啊，不晓得咧。我先走了。”
病房里只有一台挂在墙上的电子表，上面是老式的山水画，红色的数字每秒都跳一下。严会计盯着不断变换地数字，她知道关科长最起码要在上班之后才会来。
老沈陷在白色的蓬松枕头里，他穿着冰蓝色的病号服，脸有些浮肿。这是车祸之后，严会计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自己的丈夫，一瞬间，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些陌生。这个身上连着管子，鼻上罩着呼吸机，插着鼻饲管、 身下 伸出一条 导尿 管的男人，是谁？其实他也不太像个人了。白乎乎，软绵绵，没有意识，没有疼痛，他真像水族馆里的水母。
那里面的水母缸，和这个病房倒是有点像。严会计站起来在病房四个角落转着，一样的阴凉，一样的安逸，一样的一股潮腐味。
护士一波一波地进来换药、换针、鼻饲营养。老沈是没有医保的，在单位干了近二十年，一直没有转正，一直就是个合同工。严会计失神地捏着老沈青紫的手背，她使了几分力气，放在平时，老沈早就嗷嗷大叫了，可是现在没有。针扎进去，老沈那么受着。从鼻子里灌些 液体 进去，老沈那么受着。她掐啊捏啊，老沈还是那么受着。
等背了人，严会计还是忍不住给妹妹打了个电话，妹妹接得很快，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严会计想了想，只是说，公司有个人出事了，想问问工伤到底怎么认证。
妹妹的回答很简单，早死，对谁都好。严会计被噎得说不出话，妹妹解释说，48小时之内，人没了，多少还能给家属剩下点抚恤金；48小时之后，别说抚恤金了。就是想打官司证明工伤，也要倒贴不少进去呢。
严会计恨恨地挂上了电话。已经快要中午了，关科长竟然还没有来，老沈是替他开会、替他被车撞的，他竟然不来看一眼？
她要给关科长发个短信大骂一通，是的，她完全可以这么干。那是她的丈夫，她的老沈，她的女儿，她未来的五十年！
交警送来的那袋子东西就在那堆着，严会计翻弄着，她要从老沈的手机里找出关科长的电话，她要好好地收拾他一顿！
但是袋子里却有两只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