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就这样，也很好

文/谭飞

绿茶姐姐的新作要在掌阅出版电子书，让我写个序言。

很多年前，绿茶是我的编辑，我是她的作者；后来，她是我的领导，我是她手把手带的职场小新人；现在，她是我的作者，我的老朋友，我是她的编辑，和她永远的小妹子。

十多年前，我还在读大学，临近毕业，闲暇时写点小故事，照着杂志上的邮箱投稿。绿茶是第一个回复我的编辑。当时我写稿必然有很多不足，但她给予我很多鼓励，表示稿子虽未采用，但可圈可点之处颇多，请再接再厉。

我大受鼓舞，马上又写若干，然后顺利地过稿。在大学毕业后工作不稳定的几个月里，就靠着这些稿费，勉强撑过了最狼狈的那段日子。

春节的时候，我还在想该何去何从，接到一个电话，来电人正是绿茶。

她说杂志社有位编辑年前离职，目前缺一位编辑，问我有没有兴趣来上班。

我毫不犹豫，满口答应：“来！”

我大学学的英语，毕业后做过一段时间外贸工作，可是根本不喜欢。但自己喜欢什么，能做什么，当时十分茫然。

是绿茶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踏入编辑行列，找到了我最喜欢的职业。

杂志是月刊，面向20至30岁都市女性，作为菜鸟编辑，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学着找作家约稿子，然后编稿子，在绿茶的指导下，写杂志每月固定的一些专栏。

绿茶主持的一个专栏很有趣，就是每期杂志发4篇专栏稿件，这专栏稿分别是有关衣、食、住、行的爱情小故事，每篇1000字左右。

别看这专栏稿短小，这个专栏的稿件通常都是这一期杂志里最值得大家看的，主要原因是，绿茶当年都找名家来写这个专栏，发稿率很高的作家里，有连谏、叶倾城、艾小羊等名家。我属于补空缺的，比如到了截稿日，哪位作家拖稿，我就紧急顶上，缺什么栏目就写哪一个。我对这样的栏目是心里发怵的。越是短小的文章要想写出彩对作者的写作水平要求其实越高。

因为心里胆怯，绿茶就教我写稿要诀，并给我规划思路。早期几篇她连题材都给我想好了，我只要写出来就行。

随着时间流逝，我写稿水平进步，质量相对稳定以后，绿茶就让我固定成了其中一个栏目的撰稿人。

很快，我的文章被《青年文摘》《意林》之类的杂志转载，这对当时刚起步的我来说是极大的鼓励，也慢慢开始有了自信。

当年同事沈嘉柯和绿茶都曾教我写稿、编稿，绿茶作为招我进公司的人，大概她认为自己对我责无旁贷，有带我的责任和义务。

但有职场经验的人知道，并不是这样，那些带领你、无条件关心帮助你的同事，你并不会总遇到。

他们把你当朋友，当家人，是他们本身足够温暖，才会给予你这么多同事以外的情分。

工作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自己当年有多幸运。

我更不知道的是，温暖如春人淡如菊的绿茶，当时正经历着什么。

工作两年后，我因为感情遭受重大挫折，每天睁眼就哭，持续半年，到了无法正常上班的地步。我每天迟到，总编知道我正在经历的事，容忍了我一段时间，可是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力自拔，变得易怒，又极为尖锐，任何事都往坏处想，连同事的关心对我来说都成了负担。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怼过绿茶，怼过总编，怼过所有对我好的人。最后总编直接问我：“还想不想干了？”

爱情都没了，世界都黑了，人生还有什么？我何必再为一点工作委曲求全？

不干了！

我疏远了所有人，辞职在家。可是辞职也无用，辞职的几个月时间里，我如行尸走肉，就像陷入黑夜，陷入泥潭，自己绝望得无力自拔，却不知道能怎么办。

绿茶约我出来，叫我重新回来上班。

那一天中午，她请我吃午饭，然后带我去杂志社对面的东湖散步。她说：“你还年轻，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等过十年，你再回头看，你会发现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个片段。你甚至有可能会感恩这一段经历，因为它会成就更好的你。”

如今回头看，我才能体会这句话，那是经历了懂得了之后，才会有的境界。可当时我的直接反应是，这种鸡汤对我有什么用？

我浑身是刺，恨不得与世界为敌，内心深处每天有千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绿茶见我仍然执迷不悟，才对我讲了她的经历。

然后我才知道，她离婚了，在带我入职的时候，在教我写稿、教我与作者沟通的时候，她正在经历人生最大的挫折。

我一时惊呆了。

绿茶年长我十岁，当时在我眼里，她是人生赢家。她性情温和，不争不抢，可是事业、家庭、孩子一点也没耽误。我没想到，她也遇到了自己的劫，但她不声张，不抓狂，只是在平静内敛中默默渡劫。

我自问论学历，论长相，论才学修养，论为人处世，样样不如绿茶，如果连她这样为家庭牺牲与奉献的好女人都管不住爱情的去留，爱情还有什么值得人期待值得人信任的？

我第一次静下心来，向她请教：爱情失去以后，人生还能怎么办？

她说：“我也不知道。总之过好每一天。”

“如何过好每一天？”

“多想我拥有的，少想我失去的。”

我没想到，她居然替对方说话，“他忠于他自己，这是人的本能，我再怎么不甘心，面对人性，去较劲，也较不过。”

看绿茶云淡风轻说着过往，我想起自己这一年来每一个痛不欲生的夜晚。

如果不是经历过更黑更冷的夜，她不可能修炼成如今这样淡然自在。

那天晚上，我大哭一场，那也是我失恋一年以来最后一次彻夜痛哭。

然后我回去上班了。

两年后，我重新鼓起勇气恋爱，并走进了婚姻。

因为结婚，我离开了武汉，到了北京。

时间一晃就过了好几年。

这几年，我跟绿茶总共也只见过四五次，要么她到北京来，要么我回武汉去，总归是距离太远，每次简单聚会，来去匆匆，可是时不时在QQ上、在微信上问问对方近况，我有什么事，也总会向她请教。

五年前，绿茶有一次电话给我，说女儿放弃了保送的机会，要参加艺术类考试。我特别吃惊。她的女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成绩就好，性格温和大气，考上了当地最好的中学武汉外国语学校，以她的实力保送国内最好的外国语大学是轻轻松松的事，没想到会弃之而挑战更有难度且不可测的事情。

“她中考之后开始用假期去学画画，只当是为兴趣爱好，没想到她下了决心要当专业，我就只好尊重她啦。”绿茶的回答一贯云淡风轻。

后来，她女儿如愿考上了中央美院，来北京读书。

因为女儿在北京，几年里，绿茶偶尔过来看女儿，顺便带女儿跟我一起约一顿饭，三个人聊聊天。她女儿越发美丽，气质极好。我从未见过在她这个年纪性情就能如此平和的女孩，美貌而不骄矜，温润而阳光。这自然是因为她妈妈自己早已调整好心态，所以传递给孩子的是宁静与温和的爱，而非抱怨和指责。

吃饭的时候，她女儿跟我说：“妈妈每次见到芦苇阿姨就特别开心，能多吃一碗饭。”

“这么好啊？”我逗她，“那你呢？”

她就笑弯了眉眼：“我每次想到芦苇阿姨，就能多喝一壶水。”

这是有典故的。她当年在北京参加艺考培训时，有一次感冒发烧，绿茶赶不过来，就打电话给我，我想着小姑娘一个人在北京多么不容易，就给她做了一顿饭，买了一个保温壶，给她送过去。仅仅这一点小事，她一直记着，十分懂得感恩，那个保温壶用了很多年，一直舍不得换。

如果不是有一个好妈妈，教不出这样可爱的女儿。

最近绿茶在朋友圈晒女儿的画作，画的是珠宝，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她配文：女儿送我的珠宝。

我们大赞。

她就特别快乐。

绿茶这几年越发人如其名，过得自在而平和。

我见过一些禅修的人，他们的平和是出世的。绿茶不一样，她的平和就像是时间泡出的一杯茶，温度适宜，有淡淡芬芳，却又有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这两年开始学习画国画。我觉得特别神奇，她一个毫无绘画基础的人，怎么学会了画国画？

她说：“小时候就爱画画，只是没有条件。现在，想着能把孩子培养到上了中央美院，那我也培养培养自己呗。”

于是她就跟着好友的母亲到附近社区里的画画班学习，居然学出了兴味，闲暇时候画几笔，配在自己写的文中，发到朋友圈，得好友七八九个赞，就能开心一整天。

她还开了一个公众号，茶语微笑，粉丝寥寥，她也随缘，每天更新，乐此不疲。茶是绿茶的茶，微笑，是她女儿的名字。这里面写的文字，都是她日常生活中的琐事、感想，配上自己和女儿画的画，恰如其名。

我跟老友沈嘉柯偶尔聊起我们这一群当年的老伙计，不约而同地羡慕绿茶如今活得最自在通透，因为她心态好，有所坚持，却不固执，随遇而安，却不会随波逐流，所以由内而外地平和豁达，让所有与她相处的人都觉得舒服自在。

我看一看自己，这几年在北京快节奏的生活中，偶尔自己都觉得自己累得慌。

再看绿茶，十年容颜居然不改，身材体重不变。她近日在朋友圈发文说还能穿好多年前定制的旗袍，小开心；说喜欢去菜市场，喜欢看到卖菜的说自己的菜好，好到舍不得卖，开心；说受某杂志委托采访“全国最美家庭”，说看到那样和和睦睦的好大一家子人，真好。她在电视台做调解，每每看到有着利益纷争的当事人在经过大家的调解之后能握手言好达成一致，或者是一对怨偶能化解死结，牵手离开，她就特别有成就感。

她种花种草，品味享受物质之美，但不耽溺于此，知足常乐。

她每一天的生活，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如同淡淡绿茶，散发淡淡清香。

她说，就这样，也很好。

她让我写序言的今天，离当初她劝我再过十年回头看的日子，正好十年。

这十年里，我去过大江南北，看过很多美丽的风景，吃过很多好吃的菜，见过很多有趣的人，做着喜欢的工作，再没有为小事而长夜痛哭。当我回头看，发现如绿茶所说，天地缓缓，浮生冉冉，就这样，也很好。

谭飞：

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图书策划人

策划出版《太子妃升职记》《阿麦从军》《玫瑰时代》等畅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