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露得者,居于野次,马库之别墅在焉。墅距市可二十咪之远。
马库有息女曰温尼福,已定婚约于路兰得,美国富家也,年少而貌美。婚约甫定,而亲族中助奁者绝夥,间月犹未已。马库遂装贮其物于别室,宝光灿如珠玉之肆。盖此女名重一时,又马库为巨家,故馈之者众。
行礼之前一日,娇客始至,贺客益集。是夜,归寝甚迟。少年跳舞,中年者斗叶子戏,直交于夜午而止。
众既酣寝,忽闻有人骇呼。呼声未已,枪声已随发,众遂大乱,如蜂之午衙。梯级人声杂沓,一时纷集,男女皆带寝衣襁属向储藏之室。
路兰得年少勇健,先众人行。枪发未一分钟,路兰得已至门次,以手握门纽,顾乃莫开。路兰得少退,已肩抵门,门辟,路兰得冒入,以无灯故,触物而仆。仆而立起,屋洞黑不可见人,忽觉有凉气拂面,如人张口而嘘,即闻屋角有呻吟声。
路兰得以手触电机,灯乃大明,众亦羼入,见屋中纷乱,案亦仰翻,珠宝之饰,纷纶散于地上。墙隅仰卧一人,则家人司此屋者。卧人之前有一几已翻,手枪即置其侧,其旁尤有酒瓷,酒亦溢出满地。路兰得者曾经行阵,见此卧人创实未重,其呻者惧也。
卧人战兢言曰:“奴子在此饮酒,本为女公子申贺,微醺而假寐。偶醒,见一人执巨囊拾取案上宝物。奴子见贼即大呼。呼声未已,贼已出枪击我,我觉腿上似有热铁贯入。”语后立哭,言曰:“吾中枪支案,案亦立翻,灯光旋为贼敛。”
路兰得四盼,见窗门已开,其下尚留一凳,知贼乘凳越窗逸也。窗有玻璃,贼先碎此玻璃而入。
马库曰:“此贼可得,必不能逃远。此窗通花圃,自花圃至藏车之屋。今大门已钥,且藏车之屋墙高,必难跨越。机梯又已预藏,贼胡从遁?”
温尼福四周细审,泣曰:“贼乃无良,专取吾菁华而去。”
马库曰:“此贼以囊来,殊有利市。”
路兰得曰:“以我观之,囊重必不胜。”语时,即以物裹卧人之创,舁置别室。
路兰得回顾诸人,电光中有女客,方衣亵衣,则大惭而出。
路兰得曰:“众且出寻贼踪,吾将至巡警所告发其事。”
马库曰:“巡警所去此可十二咪以外,行恐不达。”
路兰得曰:“吾以汽车行,二十分钟可到。不及一句钟,必以巡士至。”于是路兰得出汽车遵夹道。行未远,见一女当路立止其行。
路兰得停其机。车止,视之,则其聘妻也。即曰:“温尼福胡为泥吾行?”
女近汽车立登,路兰得曰:“尔女流何可往?”
女曰:“汝非我莫往。”
路兰得曰:“何也?”
女曰:“汝识路耶?”
路兰得曰:“不得路,可询而识。”
女曰:“深夜沉沉,又将谁问?树石咸能告汝耶?汝今少偏,吾为驾此车,示汝以道路。”
路兰得未言,车已穿杨柳而行,合于官道。
女端坐指挥曰:“右行。”
女手素精敏,凡着衣七分中已毕,夜发亦整,加之以冠,谓其婿曰:“但向前趋。”面幂极厚,如浓云之蔽日,而路兰得心爱其妻,敬谨听其号令。
新婚夫妇行于晓气中,花草清芬,迷漫空气之中。鸟已半苏,时时鸣噪于树间。微雨初过,新泥极软。二人乘晓光出,为意至得。
女在车中睹此景物,竟忘其失宝之事。即路兰得辇此新妇,亦觉以戋戋宝物,博此温柔胜韵,亦大佳事。二人互倚,觉车中尚绰有余地也。
路兰得以手握机,见道中初无人行,兴致勃然。时天已迟明,前见小山初阳已漏,车近小巷之前,入即巡警之局,夫妇遂舍车同入。
巷至弯曲,两旁皆短篱,杂花丛生,一径渐高,苍藤蒙络门外,乍见几不辨其为官寺也。天虽微明,巡兵已起。
二人徐上高陂,即闻有人言曰:“贝克先生,又出行渔耶?此间榆树之下水深有大鱼,吾上礼拜得鱼一尾,未及纳之鱼篮,竟脱而去。今但愿君行得鱼勿脱。”即见有一人自上执鱼竿而下。
二人见门外立一巡士,方扬素巾送此渔家。已而忽见二人同至,即曰:“密司晨来佳乎?何事见枉?”
女曰:“今日来烦壮士,吾家被盗矣!吾将行婚礼,凡所馈助奁之物,悉为贼有。幸局中以数人往,吾已具汽车迎。”
巡士一闻,即大言曰:“今日此二人运乃大佳。”
中一人曰:“汤姆,汝即往追贝克先生,言有事奉干,勿迟勿迟。”
汤姆即飞驰追贝克,且顾温尼福曰:“吾贺密司佳运,非谓失物之故,生此揶揄,实贝克先生在此,一为密司寻迹,贼必可得。吾前此曾闻彼治命案,众皆丛指一人,而贝克独否,冤果得白,其高识如神也。”
汤姆去十五分钟始归。方未归时,此巡士直称扬贝克至神技,续续不止。
贝克既至,巡士即曰:“贝克先生听之,兹密司温尼福乞先生为发盗踪。”又谓女曰:“密司温尼福,此为贝克先生,天下一人也。”
贝克见巡士称美,即曰:“此非我聪明,直佳运耳。”语时甚惭。旋顾女曰:“吾惟托我佳运,或能少助密司得贼。”
女曰:“得毋误先生行渔,适不闻壮士言榆树之下有大鱼,先生竟舍鱼与吾事乎?”
贝克曰:“贼之为鱼较吾鱼尤巨,且得大盗,不妨舍此小鱼。”语时趋行。
女此时已觉贝克神光发露,似以目问路兰得为何人者,即曰:“此即吾未成礼之夫婿也。”谓路兰得曰:“汝以贼状告先生。”
路兰得先称贝克之能,遂叙被盗事。贝克但听不问,最后之言曰:“以先生觇之,似此贼尚在吾岳家,以墙高不复跨出也?”
贝克曰:“出藏车之室,以外为何处?”
路兰得曰:“四皆高墙,非翅莫飞。”
贝克曰:“然则足下胡来?”
曰:“吾以汽车自大门出。”
贝克曰:“吾所问者即此。”
路兰得异甚,言曰:“为时已久,乞即以汽车归。”
贝克曰:“先觇汽车如何。”
既近车侧,见车皆以革为练,车外以铜为灯,加以玻璃,为阳光所射,红绿交射,与花草斗妍。
贝克觇之颇艳羡曰:“车佳甚。”遂转至车后,不观车而观车所经处之泥土。观既,言曰:“吾思必如是。”即招手引路兰得曰:“汝试观此物。”
时路兰得及女,与一巡士,共合六眼,细审,但有微雨着此泥土,无他异也。
贝克戟指示一处,始觉有二足印,相距可一码之远,第一印较第二为深,一圆一侧。
贝克曰:“此胶皮之履迹,君二人出时,已携贼同来。贼即坐君车后仆御所坐直车茵来也。”
路兰得闻而笑曰:“此贼大佳,幸不为吾得。”
贝克曰:“不知贼乃佳,知贼踪,转未佳也。贼出必执枪,经君一索,弹即随出。”语后,女颜色大变。
路兰得见其妻变色,立防其晕,颜色亦变,言曰:“此如何了?”
贝克曰:“待之。”即谓巡士曰:“此间去最近之车站,为程几许?”
巡士曰:“直趋可五咪之远。”
贝克曰:“车站第二次车,开自何时?”
巡士出表视之,曰:“尚有三十五分钟,快车至也。”
贝克悦曰:“此却可及。”语后,贝克及巡士,与夫妇共四人,同上汽车而驰。
行次,贝克曰:“吾尚须一视其虚实。”
时道旁有短篱细草,贝克俯而视之。久之始起,曰:“是决无疑,贼自是行也。路兰得先生,尔趋发其车赴车站。”
车始发尤滞,久乃飞驰。时道上遇风,行未半咪。贝克曰:“止。”即下车,于道旁拾得一小冠。
女曰:“人胡由掷冠于是间?”
贝克曰:“贼故掷冠此歧路之间,荧人之眼光,不令人追逐也。”
时汽车忽止而弗动,贝克立下,整其轴,理其机,车乃复前。
未几车左转,路兰得忽曰:“止。”车亦即停。
时去车可二十步之远,有人卧于道间,已失冠。其旁有自行车,已碎,车握之上笼一黑囊。
路兰得曰:“贼已在此。”即下车提囊中,探得一金爵,并数宝石。
女曰:“伤哉!此人死耶?”
贝克目视卧人,即以手抚其胸,似未绝,即曰:“其人为人所仆,气壅,非死;然非乘车而仆,似有人谋杀之者。尔观道路至坦,且其车之碎,又似以足践之。”
路兰得曰:“吾既得贼,缚之可也。”
贝克曰:“此人决非贼,直为贼所枉。”
路兰得曰:“囊中赃在,何言非贼?”
贝克曰:“道拾之小冠,非是人之冠。至于黑囊中物,贼特留之以陷人于罪。试以冠加是人之顶,博逾寸许。以吾观之,此贼至黠,吾若直见其所为。此贼初念,欲得一冠,其次欲故仆此人令晕,不令追者蹑其逃踪,必故卧道周,伪病以待人拯。适有天幸,遇此蠢蠢者下车问状,贼则突起,拳其要害。汝观卧人之太阳穴有创痕,是必贼手上有戒指,触而成疻。此人受伤不在道中,必在道左,晕后引而当道。但观贼之足印,为创人身躯所掩,足印遂灭。此计既毒且巧,然犹不为确证。”因即道左拾得一布条,中有渍血,贼必碎窗上之玻璃而出,血淋其指。
贝克语后,引手起此卧人,以手抵其背,出白兰地灌之。酒入可十分钟,卧人已呻,口动而不能发声,两颊已微绛。
贝克语巡士曰:“此人必不死,吾以酒瓷授汝,吾追贼也。汝坚守是人,吾可二十分钟必及火车,得贼遄归,然后扶此人赴巡警局。”语后出表言曰:“败矣!站车且不及。”于是饱发其机,过小阜前趋。
汽车甫到,火车已出站行。贝克下车,奔上月台,与站长作数语,言车上有贼,为谋杀人者,务以电报至第二站,车停勿进。贼之为状,携自行车之皮箧,其冠小踰其颅可寸许,左手加宝石戒指;指破,有白布条裹之。君即打电,幸勿迟迟。站长即至报房,出时颜色顿变,言线断矣。
贝克闻言,如狗吻之物为人所夺,抑抑无乐。言曰:“此贼至慧黠,非人所及;然站长试观此线胡由而断?”
站长曰:“吾线本无恙。”
贝克曰:“是贼必就左近中缘上电杆,预断此线。惟由此去第二站,为路几何?”
站长曰:“二十七咪为大车站,曰倭明登。吾早知其然,必能……”
贝克未及答,即上汽车谓路兰得曰:“贼行而电线断,汝汽车为力几何?能及七十匹马力乎?”
路兰得曰:“可八十匹之马力。”
贝克曰:“此尚可及。吾即以此汽车追此火车。”
路兰得曰:“吾亦随行。”
贝克曰:“可。”因谓温尼福曰:“密司且下,少待吾即归。”
女曰:“否。”
路兰得曰:“汝安可行?”
女曰:“吾寸步弗动,汝果迟迟者,追贼恐不及。”
贝克曰:“密司果不下者,同行亦佳。”于是同驾汽车疾驰。
路兰得曰:“吾坐少后。”因招女同坐,言曰:“贝克先生行也。”
车开向大道,遥遥尚见白烟上袅蔚蓝。
时火车去汽车可两咪之远,汽车行乃如飞,风乃迎面而吹。车中左右顾,林木电杆,皆以飞驰而过。路既不平,车颇颠顿,迎面似有黑物冲冒而来,则笨车载重物者也。道左有旱沟,其上盖之以土。汽车过迅,几陷入此沟,然遥遥已见白烟,汽车乃益迅,已及末缀之火车。汽车复疾驰,则稍近机器车头,然横绝而过,前火车可二丈许。
贝克下车,当道立摇其手,车乃渐停。贝克即奔至司机之所言曰:“我为侦探家,供国家役使。此遭车上有剧盗,吾来取之。车可少停,吾得贼,即示君以信启行。”
时车一停,车客争探首车轩。贝克就人中细审已得。一人在头等车中,亦临窗外望,颜色苍黄,冠小果踰其颅寸许,腕上以素巾自裹,两手倚窗中,指上果加宝石之戒指,耿耿作光。
贝克直上其车,贼谓之曰:“苦力,何为停车,讵有险耶?”
贝克曰:“此险甚巨,君且速下。”
贼闻言,即引革囊下车。既见人人皆未下,复又缩入车中。甫入门,贝克即引起领自车上下掷,并人及囊均堕车下。
贝克扬手,火车即行,其声戛戛似不耐久停者。
此时路兰得及温尼福亦同至,贼既仆而起,怒曰:“汝以我为盗耶?在理宜重偿我之名誉,汝不观我有名纸在耶?”
贝克曰:“汝勿妄言。”即举手把其两手。贝克捷纳手于贼襟,取出手枪掷之于地。手枪既掷,幸不伤人,即出镣加贼腕。
温尼福见状大呼,贝克曰:“密司勿惊,凡诸宝物,悉在此革囊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