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洛兰一日向塞鹿逆旅主人言曰:“吾赁屋,非赁树腔也。”盖主人授头洛兰以第五层楼上,但一窗,窗外亦百无所见。
逆旅主人者,短小而精悍,髯须新薙,眼中甚有慈祥之气。
头洛兰则俊美一少年,力能驰马,善樗蒱,闻于国中。今为人谣诼,谓其有遗行,博徒稍稍引去。
主人曰:“吾心亦殊怏怏。君言屋小,吾亦仅能以此居君,以楼之上下,赁客都满,无余地矣。”
头洛兰曰:“屋毋须大,但能开窗面河,于愿已足。且吾欲吸去空气,非欲就火而取炙。”
主人曰:“昨日尚能及,今乃未能。肆中临河之屋,为密司巴泰巴雷所赁。”
头洛兰曰:“女郎尚在巴黎,闻礼拜一始至,今兹乃礼拜五也。”
主人曰:“人固不在,已授赁值。前此居是,甚爱兹屋。盖女之所爱,不欲他人侵夺。礼拜一下午,密司必来。”
头洛兰曰:“先假此屋而居,女来时,吾即迁避。吾旧曾与女郎为友,或不吾拒。即使知之,亦必无言。吾未及礼拜而已行,何碍之有?假如礼拜不行者,仍可迁归故屋。主人既得吾赁值,于女郎名下消减其日数,则亦公平之贸易。”
主人称可,遂举女所预赁之屋,尽属此少年——卧室一,客厅一,澡室一。
澡室适面长河,屋极华美。而头洛兰亦风流自赏,尤悦此华屋。
客厅陈设至佳,百物皆备,几榻氍毹备极精致。
少年居此三日后,而著名之巴泰巴雷至矣。
女既莅肆,众皆震动。
此女至美,蓝睛而黑发,眉细而曲,女优也。既美而又能歌,同辈均不之及。
众皆称美,而崇礼之。女每入一园,上下皆满。然女之技能,能令人笑,能令人哭。
顾此来之哄动,非为其美,亦非斗其艺。盖其所带之宝石,实为世至宝。
女之宝石,不一其数。女好华美,尤不类常女藏宝于银行,戴其伪者以出——女则随地皆携其真。
然于宝石之中,尤有一种,作红色,为英国所不经见者。
此红玉之出处,雅有考据,不知者咸以为伪。时有某国之储君,悦女歌舞,女因而得此。至储君之国及名,则深讳可以勿记。
储君之迷恋此女,晨昏追逐,寻乃与之乞婚。然储君已先聘妇,为日耳曼之公主。父母见储君所为,至不惬其意。
然巴泰巴雷雅有智计,则以温柔之词峻绝之,决不许婚。
已而,太子亦见女心不属,求凰之心亦馁,别时竟不至于凶终。后此太子归心于故聘,竟娶日耳曼公主为妃。
太子既归,谓其母曰:“儿运乃至劣。苟不为东宫,尚足以娶此丽人。此女绝佳,即不吾许,然亦不欲折辱其人。此女之心,光如月而凉,令人仰面而观,高不可即。”
以上所言,非英文,盖日耳曼语。顾吾翻为英文,为语一也。
太子之艳梦既醒,即归居东宫。皇后亦礼重巴泰巴雷,以为不蛊其爱子,后亦能雅谑。
当女行时,皇后抚慰之曰:“汝乃有识。然汝行后,吾儿如坠深黑之中,即吾意亦怏怏。然汝之所为,吾至感激。”于是赐以红宝石一方,价连城也。
时欧洲王后及命妇,人人咸妒此女,以为此汙贱,乃怀至宝,我乃无之。
试思以王后之尊,乃赐红玉于女优,人皆震惊。自正人观之,礼不应赐。然王后感其不惑己子,破格赐之,谏皆莫听。
后既如是,王亦不言。以王心亦甚醉此女,故女得携此红玉归诸英伦。
此消息一传,伦敦妇人乃争出观此异宝。已而,果皆见矣。
第一日,女至逆旅。晚餐时,众以为必独居而坐饗,顾女则盈盈入自众中。饭时,晚妆。身上发际,宝石射光,满座四照。
胸前即悬红玉。红玉光发,遂并诸宝石之光,皆掩而下之。红玉作人心房形,红如鸽血,中如蕴火。
女至后,头洛兰遂归己屋,饭时欲与女同坐。头洛兰于此女微时已相识,女今知名,乃不忘故旧,仍加青眼。旁坐,极力赞美宝光。
女闻而悦曰:“吾悬此殊增吾荣,且自来亦未有如此红玉之美者。”
头洛兰曰:“吾敢言此为无价之宝。惟汝不患遗落耶?”
女曰:“吾乃不惧。愈珍贵,亦愈增贼眼。吾自少至今,未尝失黍粒之珠。且吾之仆婢,尤足依赖,虽讬之以命,亦无损失,宁在宝石?居恒自怪,吾石乃不之失。果失此石,吾且登之报章,使海内观者,知某女优乃怀此异宝。顾乃不可得遂吾愿,滋可怪也?”
头洛兰曰:“不失宝乃为佳运,奈何竟与之忤?”语时颜色甚庄,且曰:“汝果不知足,或事有中变,悔且无及。”
头洛兰本出之无心,乃明日竟亡其宝石,并红玉亦失然!店人亦颇疑头洛兰所为。
至初失时,女乃不觉。侍婢慕伦则先知之,盛气勃勃,与肆主言失物状。
先是,巴泰巴雷之演剧,凡可以在逆旅中夙具其妆者,妆竟,登车,庶临场不复再饰。
是日,女行。慕伦正于室中为打叠衣裙之属,即闻德律风中呼其名,遂匆匆下楼。临行,钥其扉。
既至大厅,乃不见主人,即复登楼。机床一上,适见一人,似自其主人屋中而下。
趋视主人之室,则门阖而未钥。入视,则门窗皆开,宝石及红玉一一都渺。
婢言已,逆旅主人曰:“汝见人下楼,其人何状?”
婢曰:“人极壮硕,浓髯被颊。”
逆旅主人曰:“是必头洛兰!”趣追之,立时已得头洛兰。
见头洛兰方据案读报,口中尚含烟卷,逆旅主人曰:“汝立侦此人。吾将出呼尼考鲁包探入此。”
尼考鲁者,为私家之侦探,即肆主人以资雇倩,用备不虞。
少须,包探及肆主同入。
肆主短小,而尼考鲁长大。肆主随后如小狗焉。
包探颜色甚青,眼光锐疾。
二人既至慕伦之前,慕伦候久且怒,体颤不已,言曰:“逆旅主人出后,此人初未尝他,适读报既竟,则又翻而读之。”
语后,尼考鲁出日记本。书本固弗巨,其小,才如烟卷之匣。
尼考鲁谓肆主曰:“姆郎先生,似此小事,在法亦当笔之于书,备后来之用。”
姆郎曰:“然则执之耶?”
包探曰:“否,执之转无以探取消息。足下且归治事之所,勿与吾事。”
肆主点首。
包探曰:“少须,吾将以实迹告君,及此侍史。”语后,入客厅,从容与头洛兰对坐,言曰:“请客以灯假我一用。”
头洛兰授以灯。
时,包探以目详视其面,言曰:“鄙人为侦探家,有事奉诘。果足下不随吾行者,吾有枪在此。”
头洛兰一见,大讶曰:“君言或非戏乎?”
包探曰:“然,请君趣随吾行。”
头洛兰曰:“可,吾即随行。”
包探曰:“汝可前行,随此侍史,至姆郎先生治事之室。”
头洛兰曰:“即行无碍。”
包探曰:“吾非与足下为戏,不久当即解析。汝行动实令人疑,侍史已告我以状,我何为戏汝?”
头洛兰闻言似怒,然无惧容,言曰:“据尔言此事至重大,红玉即无价,于吾胡涉?”
包探曰:“适慕伦侍史言尔自密司巴泰巴雷屋中出,此言确乎?”
头洛兰曰:“确。吾曾住彼屋,竟误至其门,已对侍史言之矣。”
包探谓慕伦曰:“适胡不言?”
慕伦曰:“彼固似言之。然吾因失宝石心乱,乃听不了了。”
头洛兰曰:“汝不知误肆,主人或知之。吾前数日曾赁此屋,今兹过门外,遂不期误入。”
包探曰:“彼双扉钥也,汝何由开?”
头洛兰曰:“否,未钥也。”
包探问慕伦曰:“汝不言钥扉耶?”
慕伦曰:“吾煞有把握,实已钥矣。”语时声音甚颤。
头洛兰曰:“密司慕伦勿误,吾过门时,门实未钥!吾过时,不期以手握门钮,而意方他属,无心中门开,吾遂匆匆阖之而下。”
包探问慕伦曰:“汝出,为时几许?”
女曰:“约两分钟。”
包探曰:“二分中胡能窃盗?”此时声音顿变,不如前之峭厉。其视头洛兰微加礼,言曰:“请足下告我,出此后,又安适?”
头洛兰曰:“下楼,即至客厅中坐。读报未动。”
包探曰:“头洛兰先生,吾不累君矣。”
头洛兰曰:“尼考鲁先生,此事非小。宝石之价无匹,吾悉知之。惟吾曾入其屋,而宝石旋亡,此自致人疑,吾尚何辩?请君勿行,备检吾身,验其有无。”
包探曰:“君言良然。”复微谓肆主人曰:“姆郎先生引此侍史至别室,以人守之。”
头洛兰解衣备检,久乃无物。于是肆中人咸知此人自上而下,未尝他逸,即偷玉亦无藏处。久坐客厅未动,但见自衣囊中出片纸,加以邮筒,遣人付之邮政。天下断无纳宝石于邮筒之中者。果使掷宝于窗外,则窗外必预有人承之,然窗外适有巡警站岗。既无人行,亦无宝物自窗下掷。
尼考鲁百询莫得其故,为技颇穷。此时舍客栈中人外,无余人知者。而巴泰巴雷剧罢,已以汽车至门外。肆人迎至客厅,状甚惶恐,言曰:“密司巴泰巴雷,我有密语奉白。”
女闻言,知有事变,即曰:“必吾宝石亡也。”
主人曰:“然。”
女遂同主人至屋中。
诸人咸在。头洛兰愀然,甚为忧愤。慕伦则坐而伏哭,呜咽无声。
女以手拊之曰:“慕伦,汝勿哭。此物不久旋得。”而婢终哭不已。
女回首,陡见尼考鲁。二目莹视,女恍然知此包探疑其婢矣,即曰:“似有人疑我侍者行窃乎?”此时极悲,竟忘亡玉之事,则甚痛其女仆之见诬。
时,巴泰巴雷胜服,以手指尼考鲁,作不屑状曰:“君为侦探,乃疑善人?”
肆主人大惊。然尼考鲁仍挺然无变其故见,即曰:“请密司少听吾言。”
女曰:“可。”复以手抚慕伦曰:“汝可告我失玉之故?”
时尼考鲁欲进言,女止之曰:“先生勿促促,且听我侍者言之。”
慕伦和泪引首语状,且言且咽。既竟,女曰:“汝果自信钥其扉耶?”
婢曰:“决已闭钥。惟亦自疑,果钥也,彼何由夷然入室?”
女曰:“此非尔之过。以吾卜之,必可得。”
语次,头洛兰言曰:“吾亦欲兹事趋明。果有人能探得此盗,吾将助之取,以明吾心。”
女曰:“谢君见爱。”
头洛兰曰:“何足言谢?兹事大系吾名,不白,无以自明。”
女曰:“此何关君事?”
头洛兰曰:“人人咸知吾贫,亦不见齿于人,第尚无人疑我为盗。”
语至此,尼考鲁曰:“兹事属之头洛兰先生,于义非当。”
女面尼考鲁曰:“吾深不喜足下言此。”
女意,盖已疑头洛兰矣。顾尼考鲁未即解,仍言曰:“吾闻头洛兰先生自下楼后,即坐客厅,未尝他适。且遍检其身,一无所有。欲言投诸窗外,寓邮筒,又无其理。”
女曰:“君语竟乎?其下尚何言?此事且勿趣追。吾玉虽亡,固不他适,然必可得。想报纸中早晚必广扬其事,今姑勿论,亦不令他人知之。”
肆主闻言感甚,言曰:“果密司不欲外扬,尤敝肆之益。”
女曰:“若尼考鲁先生何?”
肆主曰:“此君固敝肆之友,必不即泄。”
尼考鲁曰:“幸恕吾罪。吾虽私家侦探,亦有责任,当悉力图之。”
女曰:“可。无论何人得贼,予之千镑。惟当安静,不动声色,始能得贼。”
尼考鲁曰:“得男得女,厥偿均乎?”
女闻言,即张目视尼考鲁,大怒,然犹力制,言曰:“何云女耶?吾今作书授君为证!”即自肆主案上作书,示尼考鲁曰:“先且勿言,得贼后再宣于众。”
尼考鲁曰:“吾必践言。”语后,纳其证书于怀而去。
头洛兰忽曰:“吾将奈何?”
女曰:“君何害,外间弗知,何至议君?”
头洛兰曰:“或有人见疑,想密司必坦然不至是。”
女曰:“安有是者?”因与接手,示己不疑,且曰:“今请君为我理一事。君亦知南公爵夫人乎?”
头洛兰曰:“吾识之。”
女曰:“夫人亦吾友,前数日曾与谈吾宝石,及防偷宝石事。夫人示我以一人,能先知。今其人姓名尚在吾衣囊中。”语次,即扪索得一小纸。
视之,中书“贝克”二字,居马他格街。
“惟第几号,则余忘之,君能为我觅取否?”
头洛兰曰:“此易易。果得其人,将如何?”
女曰:“既得,即延之至是。此足见吾心之不疑。果疑者,胡为讬君取贝克?”
头洛兰曰:“永永不忘大德,行必奉报。想贝克一到,必能得玉,并窃玉之贼。”
女曰:“汝何时以贝克来者,即招之入我所居地。我倦欲归矣。”遂挈其侍婢登楼。
主婢已归,女忽大悟,则静坐而笑目慕伦,且以素巾自拭其额曰:“汝知所笑安在乎?彼包探尼考鲁乃张皇无主,而头洛兰则乞我勿疑,肆主又惴恐不能自持。三人异状,吾观之乌能不笑!”
婢曰:“主人,玉宝已失,何笑之为?”
女曰:“吾自揣吾物必不遗落他人之手。或他日更失,则未敢言。惟此遭务在必得,汝亦知吾意乎?”
女语时,慕伦不能解,即曰:“然则主人知失宝所在矣?”
女曰:“我又安知汝言?盖谓我自藏之乎?此言乃太狡猾。”语后,女亦变色哭曰:“伤哉!红玉!吾后此与尔更不相见矣。”
婢曰:“主人,适不言……”
女即止之曰:“勿论如何,吾失宝亦不宜哭乎?此事咎亦在汝。”既而曰:“毋伤也,此亦非汝之过。惟今日物失,纵哭亦无可如何,仍当易装赴剧场。今晚登场亦不带所余之宝石,以试验观我者,重吾技耶,抑重吾宝石?且汝适言吾室中所遗失者,究为何等之宝石?”
婢曰:“失落者但颈环、耳珥与红玉。他玉故在,未窃也。”
女曰:“此贼乃撷采精华,幸留其余砾,此天相我不贫也。今夕,吾当戴绿宝石出。”语后,回头对镜,已见泪痕,即曰:“慕伦,吾失容乎?”
正语时,忽有人扣扉,女为一惊。慕伦将赴启关,女曰:“待之。”
女即赴盥所,涤玉容,施以微铅,更以罗巾拭其睫,梳掠且髩,始命慕伦启关。
门启,而贝克进,入时颇趑趄。
女出迎曰:“来者,其贝克先生乎?吾乃不料先生风貌乃如是温蔼。”
贝克曰:“吾未尝奇服以炫世。”
女曰:“吾闻南公爵夫人述先生灵慧,善烛宵人。”
贝克曰:“何言灵慧,直佳运助我成功耳。”时尼考鲁亦随入,贝克回顾之曰:“尼考鲁先生,汝试言为侦探家,非恃运命耶?”
尼考鲁曰:“否。吾谓侦探之法,全在推求而得。”
贝克曰:“人各有好,如乳姑之与母牛亲吻是也。君爱推求,我爱运命,其道一也。”
贝克语时,目光四瞩,即问慕伦曰:“汝出时,房中陈设,未有更动乎?”
婢曰:“然。”
贝克曰:“汝果自信此双扉果前钥乎?吾来时,头洛兰先生已告我矣。”
婢曰:“其初至信钥吾扉,今兹乃不能自信。”
贝克曰:“初既言钥,后胡由改?”
婢曰:“头洛兰先生言过吾门时,此扉但闭而不扃。”
贝克无言,遂近卧室之次,问巴泰巴雷曰:“吾能入而一视乎?”
女曰:“可。”遂推其扉。
贝克径入屋中,检视宝石之合,言曰:“此中尚有余宝,乃未尽窃。”
女曰:“佳者已去。”
贝克曰:“然,头洛兰亦言红玉及至贵之宝石,皆为所窃,零星不过数方而已。”
女曰:“物固无多,价则连城。”
贝克曰:“知之。此贼胡不尽取而去?”
女曰:“为时趣,或不之及。”
贝克曰:“密司言然,顾乃未究其根。彼果尽窃,事亦非难,何为撷彼而留此?”言时,贝克忽探手窗间,得一钥匙曰:“此为何物?”
此钥刚置近窗,触之即落窗外,然贝克手敏,一攫已得。此钥之下,尚坠一物,书门之号数。
女曰:“此匙为我前所失者,何由在此?”即谓慕伦曰:“吾不尝告尔前数日失吾匙乎?前此,常携至剧场,乃不知失于彼间耶或失之他处。此匙固必属我。”
贝克闻言爽然,然即瞥然而过,仍细觑此匙不已,遂还之巴泰巴雷。
巴泰巴雷得匙,言曰:“匙固属我,然何由置在是间?前觅,胡不之见?”
贝克曰:“当即于此穷推其事。”
此时头洛兰亦入,言曰:“吾能否助君侦取其迹兆?”
贝克曰:“后此或当奉恳,今且同肆主人小语。吾愿密司巴泰巴雷夜中平安,此红玉必可得也。”语后自出。
贝克出后,尼考鲁语头洛兰曰:“此人狂谬,决无宿学。”
女曰:“吾颇信其人。今与二君道晚安,吾尚须易妆赴剧场。”
贝克与肆主言久,临别引手时,则谆谆语肆主曰:“待密司巴泰巴雷行后,无论何人议租此屋,且勿遽赁,先驰书与我,我即至此。”
逾数日,女自至贝克寓中,言曰:“贝克先生,吾失物久未得,然吾匙已得之剧场之中。前此窗上之匙,伪也。”
贝克曰:“吾夙亦知之。”
女曰:“当时何以不言?”
贝克笑曰:“吾不能言,言之非密司之益。”
女曰:“今先生侦探吾物如何?”
贝克曰:“尚无机绪可寻。”
女大骇曰:“然则休矣?”
贝克曰:“否,吾专候一人见告以藏宝之地。”
女曰:“先生候至何时?”
贝克曰:“待我导者予吾以书。”
语后可两礼拜,肆主忽以德律风告贝克,言已有人赁此屋矣。贝克驰至肆门,觅肆主。
贝克曰:“赁客为谁?”
肆主曰:“瓦路德公也。”
贝克曰:“其人果公爵不谬乎?”
肆主曰:“然。”
贝克曰:“后此,更言之。此人非是。”
可三四秒钟,贝克复行。
瓦路徳公行后,复至一客,为美国资本家,曰叩叩兰。是人自美国至巴黎,复自巴黎至英国,第一次来游者也。其人颇尚居处,入肆遍检屋舍,已见巴泰巴雷所居旧屋,颇称善。
肆主即问贝克曰:“此足为导,得宝石乎?”
贝克曰:“我亦无知,当自试之。今我且为佣保,居此一二日。”
肆主曰:“可。汝意,何……”
贝克曰:“汝当留意此叩叩兰。吾半句钟即归。”
逾半句钟后,贝克至,衣佣保之衣。
贝克此时神情在,而面目全非矣,其状逼真良佣,且精于佣者。肆主固知之,遂引贝克见厮走之纪纲。纪纲曰增庆。
肆主曰:“增庆,汝少试其人,且引至美国客人屋中承应。”
增庆闻言不悦,盖欲自往待之,及见新佣和蔼而便捷,不得已许之。
叩叩兰午餐后恒至外间,晚中始归,而新佣事之良殷,左右可意。晚餐时,叩叩兰最悦家素馨香酒,新佣复为斟之。初饮尚佳,再饮似醉,遂赐新佣两先令,言明日六句钟当进侍。
叩叩兰遂去其御饭之外帔,言曰:“明日汝呼我,当力敲吾扉。吾睡梦甚酣,不易醒也。”
贝克遂出。
肆主曰:“如何?”
贝克曰:“吾将偷之。汝但与我钥匙足矣。”
肆主闻言大愕,自思吾乃不辨此客为正邪,若竟偷其物,宁不与吾肆之名誉有梗?
贝克即曰:“勿忧。汝果为名誉起见者,吾亦防之。惟吾见已定,决为是人。汝苟不吾信,可以君之侦探尼考鲁同我一行。”
肆主闻言曰:“可。”
贝克曰:“汝趣以尼考鲁至。”
尼考鲁既至,贝克言次,尼考鲁微哂作轻藐状,不之答。
贝克语既已,尼考鲁曰:“此法吾不谓然,乃太嫚客。叩叩兰与盗宝事初无一涉,何由疑之?”
贝克坚持曰:“第随我为之,吾决于客囊中得宝石。即不得,亦何害,但呼我为愚騃足矣。”
尼考鲁曰:“果客醒者,如何?”
贝克曰:“彼必不醒。吾闻彼言,睡味绝沉,必未既苏。”
尼考鲁曰:“汝以药薰之耶?此事至险。”
贝克曰:“君但助我,我自恃佳运。”
尼考鲁复哂曰:“今尔备乎?吾可随行。”
于是二侦探为贼矣。先去其皮靴。肆主观之大戚,似为祸且旋及。
幸是日肆中人少,一句钟后,廊下初无一人,贝克遂扪索及客之屋,以匙启之。
钥动,而门仍坚阖,似有物抵之。
贝克曰:“尼考鲁,入其手去抵物。”
尼考鲁果入手推之。
门动,有物锵然随动而碎,则水罐也。
二人乃同入。既入,少停,静听窗外一无人声。而叩叩兰呼吸之声,其鸣如鸽。
贝克引电灯使明,即曰:“趣拾此水罐。”
尼考鲁曰:“胡不入取吾宝,何延宕为?”
贝克曰:“吾欲待此友醒后,寻藏宝时始入,省吾口舌。今且去破罐,更以他罐易之。”
贝克复出,更取一罐。
方见贝克出时,尼考鲁已取客之衣服,探其囊中,凡有所得,一一记之日记本中,复一一还之囊中。
尼考鲁觅既,视贝克曰:“足下言物在囊中,今又安在?”
贝克觇囊中物,但有一金表,一金匣中贮金钱,又一金烟卷之匣与琥珀之烟管。此外尤有黑皮之日记本,夹银票无数。舍此外,有一物颇异,盖一带尺,以象牙为其郭。
贝克曰:“得之矣。且黑本中有他纸乎?”
尼考鲁曰:“无之,但有银钞。”
贝克曰:“授我觇之。”既一一检覈。
至第三叶中,夹至薄之蓝纸,作†形。纸小,而†形透满其中。此外则一无所见。
尼考鲁哂曰:“是物安用?”
贝克伪为不闻,目注此纸,吸唇瞪目,如有所思。视纸后,则四周瞻瞩不已。此时,尼考鲁颇讶贝克之神彩,知其非凡猥也。
贝克视已,微喟曰:“已得之矣。”即引其带尺,量此†形之长短,画长者十寸,短者八寸。
贝克量已,即曰:“尼考鲁,汝以尺量此地衣。”语时如发命令。
尼考鲁初如言,量后颇悟,言曰:“二十尺长,十六尺宽。”
贝克即取带尺,而尼考鲁尚讶不已。贝克复以尺量此†形,四向皆至,以半寸为一尺,合之地衣之尺寸,乃相符合。
贝克忽以手指地衣曰:“在此。”
时地衣上有一坐榻。贝克去榻曰:“物在是间。”
贝克言既,伏视地衣曰:“予我显微镜。”
镜至,贝克眼光锐,辨析地衣上似以薙发刀划一小痕,作三角形,角处似有针挺。贝克以刀剜起其针,针起,地衣果裂作∧形。
地板既见,中有圆,式似镶嵌入者。
贝克曰:“佳哉!”即以刀起此圆式之盖,如拔瓶塞。
其下成小孔,有马尾之线。上翘起之,则悬一小囊。发之,红玉之光映电光灿然。
尼考鲁大惊,且妒且羡,即曰:“胡不即取其人?”
贝克曰:“否。物固得矣,事不涉于叩叩兰。然胡以语言六句钟趣之起?当容吾思之。”
贝克思久之,复纳宝石之囊于窍中,仍加以地衣如前状,言曰:“君此时不疑我矣。”
尼考鲁曰:“必得贼始可。”
贝克曰:“宝不能逃,当以术取之。”
尼考鲁曰:“今当告之肆主。”
二人遂出告姆郎。姆郎思欲力起,捉取叩叩兰。贝克不可,以为贼不据赃,不可遽加以罪,今当往取确证,谓尼考鲁曰:“汝以状告主人。”
贝克自出,尼考鲁一一述之肆主,亟称贝克之妙解。
贝克既出可一句钟,复入,徐至叩叩兰室。此君仍浓睡弗醒。贝克入室,则潜身窗帘之后,倚壁而睡。
甫睡,即闻有人叩门之声,然睡客无声。敲者颇厉,而睡客仍弗答。贝克防药力巨,睡且死。
既而闻睡客欠伸,言曰:“知之。”
于是叩叩兰衣寝衣出客厅,尚惺忪为即醒。
方贝克入时,仍以水罐寘小榻上。于是叩叩兰去榻及罐,启其扉门。
启,则入者为刷靴之人,并进汤水。
客谓曰:“尚有一句钟晨餐乎?汝出。”复又钥其扉,至卧处启其窗,作咳声于外,而窗下亦有声应之。
贝克自帘中微窥,见叩叩兰出蓝纸,量纸复量地衣,立去地衣取宝。
方叩叩兰取宝时,贝克即按其背曰:“请君小坐!”
叩叩兰不期,坐于地上,大惊不止。
贝克曰:“此事明矣。请君授我红玉,且汝当言党者为谁?”
叩叩兰忽大声哭曰:“吾愿尔雉经而死,问我何为?”
贝克曰:“汝不言耶?我亦知之。”
叩叩兰曰:“如何由知?”
时,叩叩兰陡起,欲扼贝克之吭。贝克已夙备,则力推之仰,以膝加其胸。乘叩叩兰仰翻时,贝克出迷药点其鼻。叩叩兰四肢悸动,少须,晕。
贝克以手按其脉,尚擢擢而跳,因曰:“可用,此省吾加械。吾当往取彼贼。”
贝克即以宝贝入卧室。见窗已半开,似窗外有一女人,在晓色模糊中矗立。
贝克自窗中微咳,而窗外即作答声。女已至窗下。贝克巧绝,即以宝囊下递,而囊已外落窗下。
此女拾囊而奔,甫转墙隅,已为巡警所得。
巡警出镣加此女,曰:“戴此勿动。吾意本不欲苦女人,然头洛兰先生须忍苦受之。吾之侦尔,即尔盗巴泰巴雷之宝石。今此宝见在尔身,此案即破。”
明日,贝克告之巴泰巴雷曰:“吾初闻语气,已知为此贼所窃。”
是日,贝克引女至肆,一一示之以处。众皆集饮,寘红玉于案上。
女曰:“兹事甚仗先生。”
贝克曰:“吾虽疑彼,然不敢信。非侍史言钥其扉,吾几疑侍史所为。果为此女所偷,则必不言钥扉。然平心论之,此贼似有巨幌,令人寻觅其迹。贼居此二日,已挖藏宝之处,则又伪作一匙。吾固知匙必掷诸屋中。若挟匙者,防为人所检。至密司失匙事亦至偶,我尤知宝物必在是间,但未知所在,必俟彼人示我以图,我始循迹而得。后此,见窗外有女,必其接应之人,然神情非女,必头洛兰伪饰者也。”
女曰:“贝克先生,吾乃不知君技如此。惟吾宝既失,自君得之,但言所酬,吾不吝金。”
贝克曰:“以杯茗加糖足矣,不须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