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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秦怀春进出于向知办公室不到半小时就办成了两件大事,这两件事无疑让于向知丢尽面子。本以为从他身边人下手能得到他认可,现在看来,秦怀春的油盐不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田地,不管是人情牌还是亲情牌都不管用。

这座大山重重的压在于向知心里,辛威那头又给他提合作上的要求,所有的这一切都跟秦怀春调到农科院有关。现在的于向知不但没有了希望,在秦怀春那里也留下来很不好的印象,要想再翻身弄出点花样,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冥冥之中,他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秦怀春对省水稻所的调查一事上,就算他拿不到经营权,也别想省水稻所有好日子过。

刘君就像一只活在大海里的鱼虾,来一个波浪,他就随着颠簸,自己该去哪儿,完全不是自己说的算。一会儿副主任,一会儿普通科员,一会儿进实验室,一会儿进办公区。

他算是很了解秦怀春的人,对于这样一种命运安排,他并未怪罪恩师。但秦怀春也知道自己过于保全自我,才让刘君遭受这些动荡。但有些话,他还是决定私下里跟刘君谈谈。

“怎么样,工作不好干吧?”

“秦老师,也没有想象中难。”

“你看看,连说话都没有底气了,你啊,虽然是个精明人,但在领导面前,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老师不让你做副主任,没怪老师吧。”

“怎么会呢,老师也是为我好。”

“嗯,你有这样的悟性,我就欣慰了,之所以让于向知把你扯下来,就是因为我伤了他面子,断了他想做的事,既然你明白副主任是怎么来的,我要是不把你拿下来,日后他定会找你麻烦,于向知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你也别有想法,当时让你来这里,的确是看重了育种所的前景和平台,你要想在林海省搞水稻,这个平台算很高了。别的不说,你看看你们现在的国家课题,五项,什么概念?有这些钱做支撑,什么样的事业干不成。但有一点,你是你,于向知是于向知,领导有领导的一面,但工作上的事我希望你有自己主见和坚持,这样才能有发展。一味地躲在后面,难成大事,领导也是人,也希望你们把工作干好,育种这块,我还是很信任你的,好好干。”

“嗯,谢谢老师跟我说这么多,我会努力的。”

“你看看,还是无精打采的,工作了应该精神才对,这个状态可不行。怎么,崔小佳那边还没消息?”

秦怀春算是对他几个学生最了解的人,刘君和崔小佳因梦想而诀别的事一度让秦怀春很忧虑,但他没有办法奉劝崔小佳留下来,她不是秦志杰,他没有理由强行将她留下。

“来过一次信,那边应该安置好了。”

“真不回来了?”

“是吧。”

秦怀春拍了拍他肩膀,道:“男儿志在四方,有缘你们还会再见,梦想和爱情在你们这个年龄同时出现是件很残忍的事情,不过,一切终究会沉淀下来,相信老师。”

刘君从自己租的屋子里将秦怀春送走,看着桌子上恩师拎来的两瓶酒和一箱牛奶,热泪喷涌而出。他不知道这个地方适不适合自己,但秦怀春对他做的已然足够,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念起他的兄弟崔挽明,想起了他们的时光身影。

进入三月份,崔挽明和钟实便着手收获的事,为了提前将参加品种审定试验的种子准备出来,两人加班加点的干。正逢雨水多,往往是一下地就湿了衣裤。

选种属于技术活,就算有工人也帮不了他们,只能是耐着头皮慢慢修行。以前用的脱粒机一直都是跟别的单位借,崔挽明知道钟实活得仔细,但他不想这么干事。

“钟叔,咱们买个脱粒机吧,总朝人借也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机器一年就用一次,等咱们收获完就回林海了,东西扔在这反倒是放坏了,能不买就不买。”

“叔,这个事不能听你的,机器一定要买,你要不愿意掏钱,这个钱我来出。连个像样的工具都没有,怎么做事。咱们还不至于这么紧张,老百姓过日子也不至于这样。”

钟实知道,崔挽明已经开始在这块地盘上学着拿主意了,他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但一想到秦怀春对他的嘱托,这种感觉又慢慢淡化了。

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那一套已经和崔挽明内心的期望相去甚远,也许正如秦怀春所说,他们这代人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在这种带着传承色彩的时刻,钟实的心突然有种老去的感觉,仿佛沉淀了数十年的理想一下子被这个年轻人给击垮了,本本分分的工作方式注定要在崔挽明这里进行重新改写。

他感伤,也无奈。他无奈的是他的无可选择,因为他已经献身稻海,再无回旋的余地。

第二天天还没亮,钟实就骑着电动摩托一个人出了门,等崔挽明起床后才从门卫老廖那里得知钟实去买脱粒机的事。

崔挽明自知白天说话着急了些,恐伤了钟实的自尊,但看到钟实这么理解和支持他,崔挽明内心不觉有些感动。于是拿着镰刀,自己先干起来。

每个小区大概二十平米,一共十个小区,工作量不算大,但马虎不得,收割之前先要逐行走一遍,将杂株去掉才能单小区混收,一旦漏掉一棵杂株,第二年省里的预备试验地里就会多出上百株。一旦发生这情况,十年的育种工作就等于白做了,所以崔挽明检查得异常仔细,他告诫自己,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走一个。

中午时分,钟实才把机器买回来,崔挽明早早的做好饭,把电线准备好,吃完饭他就拿着工具将脱粒机接上,下午就开始脱粒工作。

门卫老廖一个人坐在门口喝何峰给他拿的酒,望着崔挽明在田里忙活了三个小时都没有歇息,他摇了摇头,不禁叹气道:哪里像个大学教师,分明就是农民嘛。

他炒了一盘海螺蛳和二两花生米,从下午一直喝到太阳落山,他的生命再不刺激一下就要彻底安静下去,他已经厌倦了这份莫衷一是的工作,活得像把生锈的机器。

那一晚,他睡得很死,甚至忘记了把大门的锁挂上,他太大意了,白天那几杯酒让他失去了理智和良知,他明知道有人会进来,可他还是偏离了自己的初衷。

何峰带着一位同事,摸索到崔挽明的水稻地,他手里拿着好几十个信封,根据老廖侦查提供的线索,靠近南墙的那边很可能就是高世代的好品种。所以何峰方向明确,他没有时间怀疑情报的准确性,直接到了南墙。

本以为一切都能顺利结束,但他做梦都没想到,就在傍晚老廖睡觉的时候,崔挽明在地上布了电猫。何峰伸腿往地里走的一下子,屋里的报警器就叫了起来。

刚睡着没多久的崔挽明一下从梦中惊坐起来,他认为是一只大耗子,但仔细一听,感觉脚步声不对。

他一拍脑门,血液直往脑门冲。

衣服都来不及穿便冲了出去,何峰的脚腕被铁丝电到,跑起来显得很吃力,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只要出了大门,就算崔挽明抓住他,也拿他没办法。

可他没想到,老廖在这个要命的关键时候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听到电猫报警的声音,老廖也蹿了起来,崔挽明的屋子灯一亮,他就知道出了事。他不能再站在何峰的立场,他要替自己的前途考虑考虑。

何峰发现大门被锁上之后,一个劲的敲老廖的门,老廖从床底下拿出一根铁棍,追出来就给了何峰几下子。

“哪里来的毛贼,竟然敢跑到基地偷东西。”

这个时候,崔挽明也追了过来,前后一夹,何峰再也无处可逃。不过,他也不是傻子,带来的信封早就让他扔到草丛中,身上什么都没剩下。

“是你?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来了?还带了同伙?”

“哟,挽明啊,不好意思啊,打扰你睡觉了,我啊,找老廖有点事。”

“谁跟你有事,别血口喷人。”

老廖反咬一口的态度让崔挽明很快明白其中的玄机。

“偷东西偷到这里来了,你比我年长,我敬你是我哥,但今晚这件事,怕是说不过去了,是我亲自联系于所长还是怎么办,你说?”

“挽明啊,你说的什么话,我偷什么东西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东西了,可不能乱说话啊,会把哥害死的。”

“没偷?那你来干什么,大半夜的,莫非你梦游了?看在你没得逞的份上,今晚我就不给派出所打电话了,你要还跟我嘴硬,咱们现在就可以调监控,这里是中国农科院的南繁基地,不是你们林海省农科院基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听到有监控,何峰腿都软了半截,差点跌倒在地上。这件事要是让崔挽明在界内传开了,不仅会毁了林海省农科院的名声,折损了于向知面子,恐怕他这辈子也别想在水稻界混迹了。

漆黑的夜漏下来一道长长的影子,紧紧包裹住何峰的脸颊,作为同行,被抓个现行,丢脸自不必说,眼下要考虑的恐怕是如何脱身的事。这便是小人落难时的第一想法,他远不会将自己的过错放在首位来反思,甚至不会去反思,而是逃荒似的去捞救他那身败名裂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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