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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沐殊恩有心剔弊 因妒忿入室埋赃

却说袁氏女官内,有一位最亲信贴身的侍从,姓沈名畹兰,系大名鼎鼎高等女顾问的姪女。论其姿色,非但女顾问望尘不及,就是袁宫内各嫔妃,较之畹兰亦都自视增渐,而且畹兰是北洋女师毕业生,素受教育智识甚高。

这畹兰既有智识,并不想做什么的女官儿,无如这位女顾问,虚荣心颇重。她自知姿色有限,全恃一种虚矫之气,浪出风头,必须在宫内有一帮助之人,方可以在外面,胡行妄作。因见这位姪女儿貌容年进,媚与名增,知天生的尤物,人间的奇货。三薰三沐,再三劝驾,作为天子的倚从,袁皇帝宵旰余间,不免转阅兵队式的女官。自古道“天生丽质难自弃”,鸡群之鹤忽入龙目。

原来畹兰此刻,已有二十一岁了,尚未正式嫁人。她是天生的尤物,面上有一种淫腻之色,非脂非粉,非油非汗,所谓容光色泽是也。此外,一肌一发俱含媚意。时方九月,女士身御夹罗裳,鬓簪野菊,腰插金刀,宜嗔宜喜之容,不疾不徐之态。

袁氏打远镜,在脂粉丛内望见,即招女官长道:“那九十六号的女子,是甚名姓,叫来与朕说话。”

安慈红承命,宣召畹兰上殿,启奏:“九十六号女官,姓沈名畹兰,是高等女顾问沈某之姪女。”奏毕,退下。畹兰不免跪殿下,口呼万岁。女子声矫且脆,颇似呖呖莺声,花间百啭。袁氏下盼,只觉此女跪膝下,粉面半回,骄柔百态,那半惊半惧,且喜且羞的神态,真个难摩难画。

袁氏心想,天下女子的情态,大似夏日残霞,离合变幻,无一重复。即如此女,又与别人不同。想至此处,不觉淫心辄起。随意搜索些言语与她问答,无非是姓甚名谁,何方人氏,现年几岁,父母兄弟现在何处等套话儿。袁氏把这几句话问了又问,再三重复。

那女子答已数遍,实觉有些惭愧,只好低头微笑,抿嘴儿不语了。旁边的女官也都暗笑。袁氏无话可说,突然问道:“朕今后补你一名头等侍从,常随左右,你可愿意吗?”

女士颤声道:“此是万岁的恩典,但恐婢子命薄,承当不起耳。”

袁氏益发欢喜,叫她起立,携手入宫去了。这里的女官散班还值,众人腹诽口贬,都说狐媚子一朝得志,我辈无容身之地了。

原来畹兰平日,颇与南方有名的女子研求媚术,此等奥妙乃是妖姬荡妇,累年累世研究传授而来。即如他姑母沈女士,曾向她长辈传授心香,以她姑母在开会集社之时,演说叫骂,弩张剑拔,丈夫见而生畏。而一至席枕之上,则男刚女柔,二循天地阴阳之轨,则使人满意。

民国时代,颇有几位女豪杰,往来各将军督抚之间,贪报甚优,都操此术。袁氏久耳她姑母的大名,先教后臣,十分满意,及遇畹兰,枕席称旨,龙心欢喜道:“宛转如此,真不愧沈某姪女也!”

就于这日,赏赐彩缎四匹,钻镯一对,钞银五百两,法国艳容霜四盒。畹兰再拜曰:“妾以蒲柳之质,逐队女官,乃蒙采及菲葑,实深万幸。然鱼游雀处不能独异,诚恐珍异之颁,适来猜妒之渐,则天壤茫茫,诚无死所,辜恩旷职,以是悲耳。”

袁氏惊异道:“朕有爱憎,一凭公道,彼等望幸不及,当怨天公不以美貌见赋。朕不能与无盬嫫母输爱情,怨望有什用处呢?”

沈畹兰蒙幸之后,奏对称旨。袁氏渐与她亲厚。女士读书数年,尚有几分儿爱国心,但是心计颇深,虽则步步退让,却在暗中进取,使他人不觉,甚至人情堪透的老奸雄,也堕此女术中。

这也不在话下,且说袁氏平日在几个嫔妃内,最宠洪氏,就是洪宪年号,也为洪妃而取。无如洪妃恃宠渐骄,袁氏已不甚喜,长子袁克定因运动帝制,有许多委曲,父子间未便直说的,全仗洪氏在内中承转。自经西南起义,及公使团劝告之后,袁氏颇有悔悟之意无如袁克定等,因恐帝制失败,已身失所,只可逼住老头子,不叫他悔过输台。

克定有一日,又与洪氏商议,叫洪氏劝父皇,万不可取消帝制,以为机会难逢,人心易去。洪氏笑骂道:“我图你什么?来几次三番,做你的传话筒!”

克定道:“老爷子做皇帝,你好处多着呢!妃子娘娘,是一落稳定的,就是我将来袭位登基,第一个先封你为皇太后。”

洪氏把嘴一披道:“你又来嚼舌根呢?还有你的生母,置于何处?休满口里没高没低,说得高兴!”

克明道:“不是一句顽话儿!就是清朝德宗帝,也有慈安慈禧两个皇太后。再不然,你做一个皇太妃,总比什么老太太、太夫人好听得多呢!”

洪氏道:“什么皇太后,皇太妃,我都不稀罕!为图一个虚名儿,深宫院内幽囚了一世,世界上红的、绿的、好的、丑的,什么东西不知道!我待老爷子转背了,须向南海普度山烧一炷香,五台山完一个愿心,苏杭名胜,像意游玩,才不枉人生一世呢!”

克定笑道:“娘娘有的是金钱,古人腰缠十万,就想跨鹤扬州,这也是一定之理!”

不提二人闲话,却说袁世凯,因反对帝制的声浪愈唱愈高,各国的责言愈趋愈激,前敌心腹,不能用命,输刍挽粟,罗掘俱穷,各国人因帝制若不取消,一应说定的借款,掯住不付。

袁氏傲一口气,知众姬之内,各有私蓄,洪氏尤算豪富,想募些出来,应用收买人心。一径不能如愿,因筹备之际,袁氏顾忌舆论,严守秘密主义,由二姨太、三姨太等发起,各捐款项。袁氏妻妾十六人,十五子,十四女,各捐纹银一万两,作为经费。约定登极之后,各享优先权利。

后来用兵之际,又开御前会议数次,劝助资金,彼此观望,已不似从前踊跃了。日后家庭间每说到经费,大家不约而同的各愁穷苦,那私蓄最多的愁容更甚。就是洪妃与袁氏见面时,无非“圣德魏巍”,“天与人归”,瞎恭维一阵,把一个钱袋口,握住不放。所有后妃子女,虽处玉殿金阶,已防走散道场,作后半世衣食之计了。

袁氏明知其意,故与洪妃的恩宠,业已暗地潜移,远非昔比了。洪氏尚还不觉。

袁氏这一日,正接他多年老友,劝他退归洹上的电报,冷嘈热骂,十分难受。袁氏叹一口气,独个人走出办事室,在各处闲走。第见太液芙蓉,未央杨柳,都似有物换星移,摇落秋风之恨。他一个人,走至洪氏的宅外,正当长子克定在内中说话。他二人的声浪本高,从头至尾听个罄尽。

袁氏点头叹道:“我未就木,他们已打点个人的头路了!满口子忠孝贞烈,原来都是存心利己的,我真何苦做这个騃子呢!”想到这里,把一颗炙炭炽铁的心,冷却大半。因想:古今无不散的筵席,若大的一座皇宫,古往今来住过多少帝子,方其得志自满,哪一个不想万岁千秋,传之无穷呢?到如今,帝子俱向何处去了,一生志向行事,只留历史上几行字迹,供后人笑骂凭吊的资料,岂不可笑呢?

袁氏想罢,仿佛迷昧之中,微露一点灵机,故也不至洪氏宫内,悄然移步而行。数十步后,行过一行丛树,绕过白石阑,忽闻剑梢触地声,橐然作响。回头一看,随从的不是别个,正是新承宠爱的沈畹兰。

袁氏微笑道:“你来此处,干什么呢?”

畹兰半跪道:“婢子自任女官,职在保护圣躬,圣驾所至,婢子不敢相离。”

袁氏点首道:“你倒是一个忠心的女子,朕待挑发你,发一点小财,可图后半世的快乐,你愿不愿意呢?”

沈氏跪奏道:“陛下富有四海,四海之富皆陛下之富。妾在陛下帲幪之下,一肌一发,无非圣泽涵濡,妾不敢私有其身,况敢私有财产呢?”

袁氏点首道:“实对你说罢,洪氏经管府中的用度,损下益己,人言啧啧,现在彼已钜富了。朕从明日为始,把此席付你,你须勉力效忠,毋负委任。”

沈氏拜谢。一至次日,袁氏果然降旨,着沈畹兰经管府中的会计,替代洪妃之职,以均劳逸。且说洪氏,在直隶总督任上时,久已大权独掌了,遇事专断,目空一切。这一个霹雳从天而降,任是何人都不及料。洪妃身面上颇有几个党羽,替她不平切齿的,也有夙受洪妃鱼肉,点头称快的。因袁氏治家严峻,虽有暗地之言,却不敢公然争闹。

然而沈畹兰自拜命之后,送贿赂、说人情的纷至沓来,几穿户限。畹兰却不峻拒,凡有来见的,各与他询访利弊。方知府中用费,一年大似一年。民国初间,每月不过六七万及到目下,每月超过三十万,比直督任上,更不可同年而语了。洪妃于办理交代之际,百方刁难,移交的簿册残缺不完,若交齐簿册,需索十万金使费,不能短少。

沈女士道:“阿呀呀,了不得!我的薪水,只有区区二百金,十万金巨款从何而得呢?”

居间人笑道:“你騃哩,只要点交簿册的时候,有几笔浮冒之款,女士不加挑剔,就值十万金了。”

畹兰恍然大悟,只得承认周全,方把全部分簿册点齐。女士从此,做了会计上女总管。原来沈畹兰人颇精细,且在校内,曾学过粗浅的簿记,自接手之后,立了一个办事处,果然仔细稽考。半个月之后,方才有些眉目。于是,重立簿册,从严搜剔,一月之后,把无名的浮冒剔除七万余金,至于厨房、花匠、买办、工人等类,一朝俱领实数,无不欢声雷动。

只有洪妃一党,洪妃既失面子,并因少去优厚的收入。二人经管府政,一省一费,相形见绌。古语所说:“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女无美恶,入宫见妒。”此系一定之理。此时,洪妃身畔有一个姓李的宫婢,薄面纤腰,却有五七分姿色,取名海棠,年已十七岁了,系洪妃三年前从外带入。海棠年纪渐大,十分解事,往往对月添愁,临风顾影。一日之间,倒有半日对镜子理头鬓,或是睡息恹恹,撒娇偷懒。她又事事逞尖儿,讨人便宜。洪妃克忌此女,等闲时候,不许她近身露面,海棠抑郁非常。

洪妃有日,忽与海棠亲密,赐她珍饰锦缎,责骂之时也不责骂了。海棠也甚刁巧,因见洪氏抬爱,反处处退缩起来。

洪妃笑道:“你又何须客气呢?妇女重的是容貌,你的容貌本来度越庸流,若得老爷子顾盼,一时平步青云,不与我一样吗?”

海棠心中一跳,面赤无言。洪妃见已中肯,又道:“我有权力,可叫你在老爷子面前露脸儿。老爷子在宫内,本是细大不捐,兼收并蓄的,弄些手法,何愁不达目的呢?”

海棠听了此话,羞得容身无地,赧颜说道:“婢子一生都在娘娘荫庇之下,自知薄命飘零,无心富贵,若得娘娘不弃,情愿为奴为婢,跟随一辈子,要打要骂,决计死而无怨方才娘娘言重,须折婢子的福睿,以后万不要再提此话儿。”

洪妃冷然微笑道:“人往大处走,鸟向高处飞,世界上男女,哪一个不图显贵?我虽眼下得志,然而色衰爱弛,也应顾到下场的时候。况我子克权,性成下流,不得老爷子顾盼,逆睹将来,更无倚靠。你若后起争雄,能与我连络一气,旁人就不能欺我了。虽是如此,你须代我立一场功绩,作为交换的条件,然而这事也于你甚有利益。”

海棠自六姨与她要好,早知要放差使,连忙答应道:“娘娘有甚分付,婢子虽蹈汤火,无不尽力!”

洪氏微笑道:“也非杀人放火的大事,举手投足就可完卷。”遂与海棠耳语好久,海棠诺诺不迭。

且说袁氏此刻,虽已改元洪宪,因未正式践位,所有大总统年金依然承受。财政部有日,解送年金至府,当由沈畹兰点收清楚,储藏铁柜之内。过了一日,沈女官在支款处聒噪起来,原来铁柜中储金,忽少二万元之钜,再三检点,竟不知这一笔钜款,从何时失去此信一出,不到片刻,已是合府皆知。

大家慰问沈畹兰,畹兰回称:“铁柜封锁完好,毫无失窃行迹,二万钞洋一朝不翼而飞,岂非怪事?”

此时众人心里,都疑沈女士监守自盗。平日嫉妒之人,一闻此信,均不免暗中念佛。沈女士双泪被颊,呆若木鸡,一时含冤莫白,已隐存死志了。袁氏更为忿怒,因是宫苑内先闹炸弹案,次盗密约,此番又失钜款,一波未了,一波续起。虽则失窃事小,然而肘腋之闲,任令宵人得志,觉隐患难言,遂召集侍从武官,严重分付并谕京师警察总监,里里外外,严加缉访,如限破案,得受重赏,否则撤差严办。

此令一下,即宫内麻乱起来。安慈红先召女官开一个会议,提倡搜检,先从女官处下手,女官处搜检后,凡是清宫内一应给役人等,无不在嫌疑之列。虎狼一般的检查,此来彼往,登门入室,翻箱破壁,不留一些情面,甚至既去复至,与经布一样,害得宫人一夕数惊,不能安枕。

这一搜检,倒搜出许多笑话,所有青年处女的秘密,难以尽述。也有红叶题诗,素丝写影的;又有与外面男子往来通信的。枕横头图书小说,汗牛充栋,甚至各人房间内,平时细小遗失之物,都在下等宫婢处检出来了,只有大宗钞票,依旧是毫无踪迹。

女官长来与洪妃商议,交出名单,意在严办,倒是洪妃知窍,正言阻止道:“老爷正在怒头上,细小窃物谅与此案无关,至于密约通缄、仿御流叶的故事,无论是否已成事实若一张扬,一则有关宫帏的名誉,次则女官等职司纠察,先不能辞疏忽之咎,何苦冒昧邀功,摧残别人的生命呢?”

众人一想不错,只可罢手,仍一面从严侦缉。袁氏注意此案,一时宫内戒严了数倍,府中执役人等若无使命,不得互相来往,侍从女官每到夜晚,各处加班逻侦,靴声剑跗,在花明柳暗处槖槖不绝。袁氏于女官之外,另选有力的宫女派充暗探,蹑足蹑手,往来于柳阴墙角之下。每日颁示口令,手枪实弹,金刀出口,俨有大敌当前之势。

自从侦缉加严之后,宫中屡出奇事。有一日星沉月暗,夜景凄凉,某女官巡至怀仁堂后,忽见屋脊上人影一闪,及鸣警笛集众检视,已无踪影了。又有一次,望见薰风亭回廊中,坐一个女子,白衣执扇,丰姿齐楚。女官初疑同伴,忽念天寒夜深,不应有此妆饰,正要叫时已不见了。又见来风亭上,蹲一个黑物,喝叫不应,开枪远击,只闻“卜东”一响,此物已跳水底。如此传闻之语,不一而足。

众人都道宫中出现狐狸了,二万金钞票必被搬运去了。那脑筋灵敏的,或疑沈党造作妖言,图为卸最地步。又有人窃议,以为袁氏特意叫暗探戏弄巡查,看他是否顶真缉访的意思。乱了数日,人疲马倦,遂渐缓了下来。

袁氏有日复与洪妃问话,洪妃叹道:“人心不可测!度想沈女士接办府政之际,何等整饬张皇,受恩未久,即思作弊,嫁祸姊妹,其心尤毒。”

袁氏惊异道:“沈畹兰洁己奉公,朕正思倚畀,卿言何自而来?”

洪妃叹道:“此女前在学校久有情人,且居心本不纯正,此番监守自盗,大抵为接济情人起见。妾闻报告久有所知,思维至再,总以沈女士为陛下特擢之人,翘举过失。一者恐触怒陛下,二者因沈女士继妾掌管财政,攻其所短,或疑挟怨寻嫌,耿耿此心,至今隐忍。但妾既委身陛下,宫中之事即妾身之事,故宁冒不韪,以翘彼女之短,不忍浪博宽大负陛下之恩!”

袁氏道:“这也不用说了,所说监守自盗,有何证据?”

洪氏道:“问赃款尚未运罄,在她卧室内,曾得她贴身侍婢报告,谅必不谬。”

袁氏点首道:“那一天朕幸此女,虽则愁眉呻楚,作态万千,然而桃浪杳然,落红不见。问她端的,只是低首滴泪。朕念她已前之过,一概涵容,可见女学生端的是狂荡妄为无事不做的。当初出事,我就有些疑虑,只是不见破绽。据卿所说,何妨还去一搜呢?”

洪妃道:“妾虽愚昧,决不敢插足是非场内,请陛下另委能员。窃见宫婢李海棠,人甚稳练,点派的可以襄助。”

袁氏点首,果传密旨,点派女官侦探,将沈女官卧闼团团把守,翻箱倒箧。搜了片刻,果在窗下一个字麓内,捣出两卷东西来,四方齐整,似两本书册子。

海棠高叫道:“这不是钞票是什么呢?”

众人齐看,果是两封钞票,十字条封固,是十元一张,每封一百张,上有财政部封点的戮记。此时搜拣的人,登时哗噪起来,同时在床顶上续拣一封,共计三千元之数。

洪妃闻搜出钞票,也是赶了过来,面孔一翻,拍的坐于办公桌上,冷然说道:“今在你室内搜出证据了,你已是有罪之人了,当然褫夺官职!最可恨的是,你一人作贼,累及上下的名誉,若不破案,一辈子代你受过呢,孩子们须唾她面孔与众人出气!”

此时宫女因畹兰平步青云,目无余子,久已妒忿相兼,有此一着,争个唾面之人纷至沓来,甚至有伸手批颊的。众人得了赃物,一哄而去。沈畹兰负屈非常,呜呜咽咽,独在房中痛哭,心想天威不测,正不知把薄命人如何处置,含悲忍痛,草拟一奏,其中大意道:

罪妾自有知识,即攻学业。以公言之,志在报国,以私言之,志在荣贵。今蒙陛下之拔擢,厘宫中之财政,杜冒滥于方来,以云报国,则报国之志已稍遂矣。况雨露之恩,敷荣小草,琼琚之赐,宠以专房。妾诚志在利己,如开支悉仍旧贯,移公作私,截长补短,则大利所归,岂止二万金之数。即有急需,不及待时,然从容作帐,正不妨弥缝于后日。

失金之后,立地张皇,正以见事出意外,不及细思利害耳。今此钜金,失之铁柜之中,搜之妾室之内,罪证显已成立,虽有百口,何所容辨?然使准情细察,妾果盗金入室,据为私有,然财政部之封皮,毁之甚易,何得故留证据以待发现耶?

罪妾读书未达,涵养未能,又为报恩之念所迫,接事以来锐意兴革,诚不免招惹时忌。方事之起,妾罪未定,已横受批颊唾面之辱,彼等恣意报复,不法如此,必非陛下含宏广大之本意。夫妾身为陛下所有,既已受辱,在礼不能再活,而群阴妒宠,贼善害能,是其惯技,妾身孤立无恃,尤万无幸存之理,用是薰沐明冤,投笔再拜,毕命以报陛下。若陛下知去邪登善之难,因是而励精图治,一除朦蔽之习,则于家国前途,富有裨益,亦妾之所以报陛下也。

至于帝制一事,妾向在学校,所闻地方官民之议论,无有表示欢迎者,及入宫中,则备问讴歌颂祷之声,即反对者亦列名劝进,大抵强制舆论,非其本意。物理学公例迫之愈甚,反动力亦愈大。陛下明达,胡不深思?嗟夫,中原螗沸,人怀片席之安,民气鸤张,不作皇冠之梦,鉴愚民之路易。结局如斯,缅逊国之孱皇,前车不远,人将亡而言善,鸟就死而鸣哀,绝命陈词,聊当尸谏。惟陛下矜而鉴之,则国家幸甚,宫帏幸甚。

沐恩妾 头等侍从女官 沈畹兰 谨奏。

沈畹兰就灯下,草写遗奏,缄封停当,交付一个心腹丫头,嘱她乘间,面交她姑母高等顾问沈女士。丫头方去,袁氏已下明令,着洪妃仍掌管宫中会计事务。沈畹兰即日,将经手银钱簿据等项,逐件详细点交。所有失金一案,另由女官处组织特别法庭审理。

洪妃得到明令,立刻遣使知照,限明日上午点交一切。哪知华灯一上,沈畹兰已归地府,幸而款项簿籍,都已交明女士的助理朱女士。她姑母沈顾问,因女士的遗牍关碍帝政吓得不敢宣布,点一把火烧却,埋没她一片好心,岂非可惜!正是:

世间女子真难养,万恶俱从妒念生。

要知后事如何,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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