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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镜中舞8

钟辰轩说:“你怀疑她想跟朱锦分手,朱锦杀了她?”

程启思点了点头。“这个动机足够了。毕竟,朱锦跟她也好了那么多年,在她身上也花了够多的钱。其实,在这种情况下,男女之间的感情往往都不那么单纯了,掺杂了利益,金钱……”

钟辰轩瞟了他一眼,说道:“我觉得你好像挺有感触啊。”

“跟你说也没什么,我是想起了颜歌。”程启思叹了口气说,“她原先挺单纯的,后来啊,一心想出名……”

钟辰轩笑着说:“所以你们分手了?谁提出的?”

“她。”程启思说,“我被人甩了,你是不是觉得听着挺幸灾乐祸?”

钟辰轩说:“幸灾乐祸不至于,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永远都找同类型的女孩子当女朋友,那么这类事是不可能避免的。”

程启思说:“你指施思?”

“施思难道不也处于你说的颜歌最初跟你交往的状态么?”钟辰轩说,“然后呢?女人随着成长就会慢慢蜕变。蝴蝶是越来越亮丽了,但也会飞走了。”

程启思耸了耸肩。“那我就找下一个。”

钟辰轩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养一盆花,看花开放,渐渐变成你想要的样子,然后再换下一种花?”

“我的天,辰轩,我不需要你来指导我的感情问题,可别找我收费。”程启思不耐烦地说,“我们谈案子吧。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是不是应该把苏雅这桩案子也并到这一桩连环杀人案里。确实,有相似之处,但是不同的地方也很明显。”

钟辰轩问:“法医那边怎么说?”

“报告还没出来。不过老杜说了,割下舌头的工具很精巧,也许就是用手术刀切下来的。”程启思回答。

钟辰轩说道:“你说,朱锦办不办得到这一点?”

程启思说:“我想,能。”

钟辰轩沉默了片刻,道:“人往往都有自我保护意识,而这种意识有时候会存在于潜意识里。如果朱锦是凶手,他很可能就不会选择手术刀之类的工具,而使用水果刀,甚至菜刀,切肉刀。当然,不排除他具有逆向思维的能力。”

“他如果想尽力模仿,就应该使用手术刀。”程启思说。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刚才老杜说,他认为杀苏雅的人,跟杀文若兰的凶手用的凶器非常相似。

他没有看钟辰轩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我说,我这里有两张票,想请你去看剧院里面的《哈姆莱特》,你是不是会想都不想地拒绝?”

钟辰轩看了他很久。“不会。”

“张三李四满街走,

谁是你情郎?

毡帽在从杖在手,

草鞋穿一双。

姑娘,姑娘,他死了,

一去不复来;

头上盖着青青草,

脚下石生苔。

嗬呵!

殓衾遮体白如雪

鲜花红似雨;

花上盈盈有泪滴,

伴郎坟墓去。”

发疯的奥菲莉娅,从来都不像一个疯了的女人。舞台上的奥菲莉娅,永远都像一个从无

忧无虑的世界飘荡而来的美丽女神,因为摆脱了人世间的苦恼忧愁而放声歌唱。

甚至对死也从不畏惧,因为她已经不懂得什么是死亡。

“你对我上次见到奥菲莉娅的海报的反应,当然是很在意的。”

钟辰轩突然地说。程启思本来看得也心不在焉,脑子里面全是案子。这时候心中一震,

转过头紧盯着钟辰轩的脸。

钟辰轩的表情还是止水无波,但声音跟平时有点不一样了。“我知道你看过若兰的案卷,不过,我还是愿意给你讲一遍。”

程启思继续盯着他的眼睛。钟辰轩说了下去:“那天,是我跟若兰的婚宴。她穿的是纯白的纱裙,头上戴着白色百合的花冠。你没有见过她,美丽的女孩子我见多了,但她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微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洁白的莲花在绽放。她穿着纯白婚纱的模样,就像是天使。”

“那天人多,乱糟糟的,反正婚宴都是那样子。我在跟几个朋友说话,说了好一阵。转过头去找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大厅里了。我并没有在意,以为她是去补妆,或者什么的,但过了半个小时,都还没有看到她的踪影,我有点奇怪了。”

“于是我们就到处去找。一直找不到她。”

“Spring酒店顶楼上有一个餐厅,特色就是中央有一个生态水池,做得很像是天然的水,像溪流一样从餐厅中央穿过去,里面还浮着真的莲花。若兰很喜欢那个地方,我们常常去那里吃饭。”

“但是那段时间,那个餐厅正在重新装修,自然也没有营业。甚至没有灯。更没有监控。我们在酒店里到处都找不到她,保安就找了上去。我当然也跟着一起。在外面,我们看到里面的灯打开了,灯光集中在水的中央。”

“若兰就躺在水里。她身上的白纱被水浸湿了,浸透了,像一朵纯白的睡莲。”

程启思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意,钟辰轩目光转向舞台,静静地道:“看,就是那样。就跟奥菲丽娅一模一样。”

舞台上演的,正是奥菲莉娅淹死在水中的一场。莎士比亚的剧本本身,是将这一场作暗场处理,由王后转述。但这一场凄美煽情,所以往往在舞台演出的时候都会保留。

“‘在小溪之旁,斜生着一株杨柳,它的毵毵的枝叶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水流之中;她编了几个奇异的花环来到那里,用的是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正派的姑娘管这种花叫死人指头,说粗话的牧人却给它起了另一个不雅的名字。——她爬上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就在这时候,一根心怀恶意的树枝折断了,她就连人带花一起落下呜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漂浮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唱着古老的谣曲,好像一点不感觉到她处境的险恶,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一般。可是不多一会儿,她的衣服给水浸得重起来了,这可怜的人歌儿还没有唱完,就已经沉到泥里去了。’很像,刻意的模仿。”钟辰轩说着,脸上还是淡淡的,“甚至连水池边上都还有柳树。真的柳树。”

程启思道:“你有没有怀疑过某个人是杀人凶手?你多少应该有点感觉吧?”

钟辰轩的两眼,凝视着前方。“确实,如你所言。……我有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人就在我身边——在黑暗里,看着我微笑。”

程启思挤出一个笑容,却连自己都知道肯定很不好看。“在你身边?不会是我吧?”

钟辰轩面无表情地道:“你的幽默并不好笑。我所谓的在身边,是指这个人有一种存在感,甚至压迫感,却又找不到他。但我总觉得,他就在我身边,是一个我认得的人。而且,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你是指……现在这起,连环杀人案?”程启思说。

钟辰轩点了点头。“你很敏锐。是的,若兰的那个案件,凶手的某些心态跟这起连环杀人案确实有相似之处。但不同之处,也很明显。”

一阵阵掌声和喝彩声淹没了他们的对话,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了。等到掌声渐渐消失,钟辰轩望了一眼舞台,说道:“落幕了。我还记得,我回国之后,第一回遇到若兰,就是在这个剧院。……很巧,她就坐在我旁边。我现在都还记得她的样子,像朵白色的兰花。”

程启思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辰轩,你对于文若兰死时候的样子,是描述得太过于细致了?好像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印在你脑子里面了。你如果一直这么记下去,想下去,你怎么可能开心?你怎么就不自己开解一下自己呢?”

钟辰轩笑了笑,随着人流往剧院外走去。“一天不找出她死的真相,我一天就没法摆脱。毕竟,当时发现她时,那种……冲击力太大了。不过,我还真不需要你来设法开解我!你以为怎么着?我不敢面对舞台上奥菲莉娅的死吗?”

虽然又被讽了一道,但钟辰轩这个回答程启思觉得相当满意。他又问了一个问题。“那朵玉雕的兰花,是你送她的礼物吗?就是我在那个酒吧见到你的时候,你手里面拿的那一朵?”

钟辰轩嗯了一声。“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就是觉得很别致。”程启思回答,“很少见到用玉雕成兰花的,而且玉质够好,雕工也够好。”

钟辰轩笑了,他取出那朵兰花,放在程启思手心里,说,“我看你很喜欢这个,我也不要了,送给你了。”

程启思目瞪口呆地看着掌心里的兰花。“这个……”想还给钟辰轩,钟辰轩已经继续往外走了。

两个人找了个地方吃夜宵,程启思想想还是觉得有点不对。自己说那番话,听起来好像就是想要那朵玉雕兰花的意思。

“喂,我说辰轩,这兰花我还是还给你吧。”程启思说,“这东西对你意义够重大的,我好像拿了不太好。何况,我拿着也没用啊!”

钟辰轩说:“我拿着也没什么用,能戴么?你就放着吧。我天天放在身边,那不是触物生情么?你就当是帮我收着吧。”

这话说得简直无懈可击,程启思也服气了,无话可说。钟辰轩的眼睛微微地黯淡了一下,说道:“你刚才并没有跟我多讨论若兰的案子,你是怕刺激我。没什么,你说吧。你有想到些什么?”

“……我看过案卷。”程启思低声地说,“她的眼睛被剜出来了,身边还浮着两朵花,是吗?”

“一朵白花,一朵黑花。都是婚宴上准备的花,凶手就地取材而已。”钟辰轩说,“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黑色的花。只是很深很深的紫色,近似黑色而已。”

程启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钟辰轩的瞳仁倒真的像是纯黑色,但程启思知道,肯定不是的。

钟辰轩问他:“你认为,挖出来的眼睛——不是眼球,是整个眼睛——像什么?”不等程启思回答,他就说了下去,“像一片花瓣……晶莹透明的花瓣。你看我的眼睛。想象一下……就像这样……黑的和白的花瓣……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在人所有的器官之中,我最爱眼睛之美。眼睛属于光,属于水。’”

程启思觉得自己的脸都僵住了。

钟辰轩继续说:“而把手砍下来做观赏品的事屡见不鲜……那个故事未必是真,但却很有意思——罗丹因为手过于美了破坏了整体的均衡而砍掉了它。在中国古代,一个客人说主人的一个侍女的手很美,暴虐的主人就打算把那双美丽的手砍了下来,用盘子盛上送到客人面前。至于耳朵……我从第一眼看到卢霞,就直觉地联想到了科克多的诗。——‘我的耳呵,是贝的壳,怀念着海的声息’。”

程启思叹息了一声。“凶手放那一对贝壳的角度,确实,很刻意,像着面对着海在倾听。我也看过卢霞生前的照片了,她的耳朵实在很美。”

钟辰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如果不够美,也不会被凶手选为目标了。魏尔伦写的,这贝哟,似你耳朵的颜色一般’……其实,如果在这段时间发生的谋杀案里面,有一桩是‘眼睛’,那么我就不会认为这案子跟若兰有关了。可是,我一直没等到。”

程启思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真的认为,凶手是在搜集美的东西吗?眼睛,鼻子,耳朵,手……”

钟辰轩微微一笑。“我只想知道,如果他收集的是男人身上的东西,生殖器可以割下来,女人他准备怎么办?我拭目以待。”

程启思刚喝下一口水,险些喷了出来。钟辰轩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学心理学,你绕得过弗洛伊德么?现在再是外行也知道,都烂大街了。”

程启思摇了摇头,他盯着钟辰轩,慢慢地说:“辰轩,我总觉得,有时候听你说话,不太舒服。假如真如你所言,他是在搜集各个女人身上最美好的一部分,那么,你却把这变态的一幕形容得如此诗意,甚至……唯美。如果不是我天天跟你在一起,听了你这番话,我真会怀疑……”

钟辰轩说:“你不会怀疑跟我有关吧?你是推理小说看多了吧?我是就事论事而已,只不过态度客观了一点儿,你就觉得不舒服了?”

程启思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哦,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是……就是你面对犯罪的心态……有点跟一般人不一样。”

钟辰轩眼中有种奇怪的光彩。“自然是不一样了,我就是研究这个的,当然得用科学一点儿的态度,是不是?”

程启思做了个手势,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意思。“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

程启思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客厅里一阵很高亢的声音吵醒的。他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走到客厅,那声音更响了。

电视开着,程启思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是歌剧。是一个女孩子在唱,苏雅。

钟辰轩正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遥控器。看到他起来了,说道:“我刚弄了咖啡。”

程启思早已闻到咖啡的香气,忙倒出一杯来,又拿了块烤面包,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把沙发上的垫子往旁边一掀,重重地坐了下来,道:“这么早就起来了,也不多睡一下。”

钟辰轩说道:“睡醒了,就起来了。”一双眼睛还是盯着屏幕,程启思问道:“怎么?有新发现?”

“不,是在求证。”

钟辰轩翻着文件的目录,说道:“她录得太多,我为了听她录的,花的时间不少。她凡是正式一点的演练,都会录下来保存的。即使是重复演练,她也会录,这样可以进行比较,看自己是否有了进步,或者是问题出在哪里。其中《茶花女》,《唐璜》,《图兰朵》,占的数量最多,几乎占了一半。当然,她唱这些也是唱得最好的。”

“这说明什么?”

“可以理解为她对那种所谓的上流生活的一种渴望和向往。她选择到意大利学习声乐,这本身就是她对华丽辉煌的事物的一种追求。”钟辰轩指了指屏幕,说道,“你看,这一段的日期,是在她失踪前几天。这是她唯一一次唱这个,《卡门》里那段著名的花腔女高音。女主角卡门,宁可死,也不要跟已经不爱的男人在一起,这一场淋漓极致地表现了这个感觉。她以前从来没有唱过《卡门》,或者这段需要的技巧太高,这往往是歌唱家们用来卖弄的一出。她现在唱,还是技巧不够,但是,唱得很有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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