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李总，这是所有备选杂志最近的一期，请您过目。”

李博明坐在办公室里，对面坐着两个人，秘书把杂志替他们分开。李博明随手拿起一本，向对面的那两个人说：“现在是公司的投入期，但是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宣传更是如此，我们不能随便烧钱，要有选择性地去找媒体。所以我希望能在本周之前，把所有宣传媒体的评估报告整理出来。”

“好的，李总！”

李博明一直强调现在是公司的起步阶段，公司的资金充沛，可是每出一笔钱都会格外谨慎，这和李博明本身的处事风格有极大的关系。

李博明在美国求学期间着实受了一些苦。这家公司创业初期，完全是靠股东的风险投资。所以他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李总，这是公关部极力推荐的《上海都会》。”

李博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是他表弟刚刚创刊的杂志，销量根本没保证，明显是有人存心让他“照顾”。可他起步也很难，这个人情卖不了，这个风气也不能开。

他随手翻开，一幅画面映入了他的眼中，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两个人有些面熟，随意抓拍的，为了不触及侵权，仅仅只是侧脸，但是他还是被吸引住了。

一男一女在商场的香水专柜前，男子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女子搂住他的脖子，俊男美女十分养眼，难怪会被抓拍，登上了杂志。

孙萌萌接到李博明电话的时候刚从医院里走出来，她没有开车来，也没有打车，一个人在街上慢慢地走着，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偌大的世界，仿佛已经没有了她的落脚点。水灵说肖毅是她的一切，可是肖毅对于孙萌萌来说，曾经又何尝不是她的一切？

仿佛走到哪里，眼前都能看到肖毅抱着她，痛哭流涕地发誓悔过，可是谁能想到，那样的情形下，说出的居然还是谎言。

“萌萌，听说你的奶奶去世了？”李博明从美国回来，就从烽火杂志社的总经理那儿知道了这个消息。

“嗯，奶奶走了……”提起奶奶，孙萌萌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在电话里哽咽出声。

“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没事！”孙萌萌想让自己的哭泣停下来，她挺直了脊梁，从医院出来后，她就一直在哭，她想停下来，却控制不住自己。

“苏菲有一样东西让我带给你，你在哪儿，我现在拿给你。”

“改天吧，我今天没有时间。”

“那天你不是说谢谢我救了你吗，这就是你对朋友感谢的方式？”李博明在电话里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孙萌萌从没听他这样讲过话，拿着电话的手不由得一颤，可是真的很有效地停止了哭泣。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拿我当过朋友？”李博明的语气依然严肃，带着浓浓的失望。

“是我现在情绪不好，谢谢你……”

“我问你现在在哪儿？”李博明根本不给她再次开口拒绝的机会，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我在第一医院附近！”

“怎么，你病了？”李博明突然有点儿后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你自己一个人？”

“没有。”

“我在公司，你在原地等我，我马上就到。”孙萌萌这才想起来，第一医院离李博明的公司很近，走路也就需要十几分钟，何必给他添麻烦。“不用了，我自己去拿吧！”

肖毅在路边停车，买了糖炒栗子。他今天没有去医院，水灵虽然还是很虚弱，还是一见不到他就很难控制情绪，可是今天他不去了，他想一会儿直接去孙萌萌的大厦。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水灵母亲的号码。

肖毅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又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可是没想到的是，孙萌萌竟然还没有回来。摸出了手机打过去，没有人接，他把头靠在椅背上，他是真的累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门的响声，心里一松，果然看到了孙萌萌从门外进来。

“萌萌！”他有话对她说，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孙萌萌面无表情地低头换鞋，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孙萌萌一愣，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丈夫。

“水灵只是一个病人，她为了我自杀，不肯吃药配合治疗，我如果连去都不去，我还是个男人吗？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肖毅突来的质问，让她想起今天水灵说的那些话，再一次替自己和肖毅感到悲哀。“是，她为了你自杀，只有你才能让她平静下来，接受治疗。所以我只能看着你天天守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为了另一个女人的电话随叫随到，而我呢，只能守着你一句毫无意义的‘对不起’，一等等到天明。是你犯了错误，是她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可是凭什么到头来，你们两个人卿卿我我、朝夕相对，被惩罚的人不是你们，却是我……”

孙萌萌以前从没有在肖毅面前这么愤怒地提起过水灵，可是今天，她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她只是一个刚从生死线上被救下来的病人，你以为我愿意去吗？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孙萌萌哈哈大笑了起来，眼中都是泪，这就是口口声声说只爱她一个人，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男人？

“她自杀是因为你，你欠她的，你一个人还好了，我受够了，我一天也不想和你继续生活下去了，你是一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孙萌萌口不择言，什么解气说什么！

· 2 ·

肖毅今天本来就被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搅得筋疲力尽。水灵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可是妻子为什么不相信他，非要跑到医院去刺激水灵，水灵本来很快就可以离开了，可现在一切全乱了。孙萌萌喋喋不休的质问更让他烦躁。

“为什么你们无论做了什么，都可以让别人原谅，为什么我就必须冷静，如果我也自杀呢？我告诉你，我自从知道了你和她的那些事情，我也想过死啊。我曾经有多爱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看到她伤心，看到她流泪，看到她为你自杀后深深的震撼，你有没有想过我，她认识你几个月，我认识你八年了，你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告诉你，我不止一次地想过，甚至我还想过去酒吧找男人一夜情来打击你，可是最后我对自己说我不能！难道就因为我管住了自己，就要受到你这样的对待吗？如果现在躺在医院的人是我，是不是一切就都结束了？”

肖毅上前来抓她的手，被她避之不及地躲开了，他烦躁的怒火也冲破了忍耐：“我真的不想见她，我连电话都换了，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的父母马上就要带她走了，你这是何必呢？”

“她马上就要走了？我不知道你的智商一遇到这个女人怎么就几乎降低到了零，我说过，如果她还自杀呢？如果她不肯和她的父母离开呢？如果她再跑回来以死要挟你呢？”

“你怎么这样想？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肖毅脸色发白，忍不住激动起来。

孙萌萌冷笑：“其实你是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只要她一直真的有勇气为了你死，这一辈子，你都根本摆脱不了她，因为你对她承诺过，因为你说过你爱她。你不仅对我有愧，你对她也是一样的愧疚。”孙萌萌本来的疲惫与怒气，现在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孙萌萌的话，让肖毅犹如五雷轰顶，一辈子？真的要为自己的迷失赔上一辈子？

最初他一直自信地认为所有的一切，他永远是最后的终结者，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知道，所有的一切，他不仅不能掌控，反而越来越看不到未来的希望。父亲的病情、母亲的痛苦、水灵的自杀、妻子的再次不肯接受！

他发过誓要为这个错误承担一切后果，可是现在才知道，有些后果就算他倾尽所有也承受不起。

“肖毅，你很痛苦是吧，一面想和我复婚，另一面又不忍看到美丽善良的小白兔受到伤害。你说她很虚弱，时刻离不开你，只有你在才肯配合治疗，可是我今天看到她的精神很正常，思维更是超前，我觉得你不是迫于无奈，根本就是情不自禁。”

“你因为怀疑所以今天就去找水灵？”水灵的母亲说因为萌萌的骚扰，下午的时候水灵又一次情绪失控，折腾了一下午，急急地把他叫了过去。他知道萌萌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听到孙萌萌此时咄咄逼人的质问，还是有些恼火了，她对水灵也是这个样子吗？难怪水灵又会发病。本来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她怎么就不能再忍忍呢？

“是啊，我下午见到她了，你不愿意我见她？”孙萌萌冷笑。

“你这么胡思乱想，这样刺激她，对我们三个人有什么好处呢？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你真是……”

肖毅痛苦地坐在椅子上，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刺激她？”孙萌萌的泪水因为肖毅的这三个字汹涌地滚落下来，“你是在怪我？”

“我只是想让她早点儿好起来，赶快离开我们！”肖毅大脑一片混乱。

“她不用离开，该走的人是我，你不用那么痛苦，我成全你们！”

“你非得这么逼我吗？”肖毅这些日子以来对所有事、所有人积压的各种情绪，又控制不住地爆发了。

“对，我逼你，都是我不好，从今以后，你爱谁，谁爱你，与我无关！”孙萌萌回家时，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两个人无休止的争吵，让她所有的委屈都涌到了头顶，肖毅说的任何一句话她都觉得厌烦。

“孙萌萌，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肖毅因为被冤枉和指责，一股怨气快要将他撑破，她说什么他都不在乎，都是他的错，可是她怎么能说不稀罕他的爱？这几天他几乎是心力交瘁，她怎么就不能体谅他一下呢？

他说了他根本不想去照顾水灵，他是实在没办法，她怎么就是不信，还偏要闹到医院去，本来马上就要结束的事情，又得重新开始。

“肖毅请你记住，我们已经离婚了，从今以后这辈子我都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的牵扯……”孙萌萌痛苦地闭上眼睛，她是真的想原谅他，是真的想和他一起忘记过去，甚至想与他再一次拥有夫妻间的那种亲密，可是到头来换到的不过是他替另一个女人的质问，还有他的欺骗。

“你怎么这么狠心？你难道真的让我看着她死你就解气了？”肖毅痛苦地喊了出来。

孙萌萌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四目相对，都是泪眼模糊，他们的牙齿似乎都在颤抖。

肖毅的一双手扶着她肩膀，隔着毛衫，她几乎都能感到一片冰凉。他们都在战栗，孙萌萌突然轻轻地笑了，一滴眼泪滴在了下颌上，“你是在上海出差的时候醉酒后无意识的状态下和她发生关系的？你不爱她，只是愧疚？你对她怜惜的表情、深情的姿态，只是工作压力下一时的迷失？”

肖毅猛地松开了她的手，不自觉地后退几步。他被问得无地自容，可他那时真的不是想骗她，只是想争取一切机会让她原谅自己。

“你没有喝酒，甚至比她还要清醒，你亲口对她说你爱她！因为这句话，她才根本不相信你后来对她所说的一切，才会为了你去自杀。水灵所认为的一切，都是你给她的幻想。肖毅，在你向我忏悔的时候，还在欺骗我，你让我怎么还能够相信你，怎么还能和你继续生活下去？我说过你如果不爱我，一定要告诉我，既然你已经把爱承诺给了别的女人，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谎？”

“我是怕你不肯原谅我，我……”肖毅试图把孙萌萌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用尽全力推开他，声音变得那么轻飘：“你还想骗我是吧？”

“啪！”她从皮包里拿出一本杂志狠狠地向他扔了过来：“你还想对我说什么呢？”

肖毅从地上把杂志捡起来，只看了一眼就重新把它扔得好远，他痛苦地坐下来，死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肖毅，你们两个人这么亲密地在大上海最繁华的商场行走，你任她用手紧紧地搂着你的脖子，对着你撒娇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碰到了相识的人，你将把我置于何地？”

“我……”肖毅也说不出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大概是心存侥幸吧，以为只不过是纵容她一次而已，可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被抓拍上了杂志。他像一只困兽一样蜷缩着身体。

“是水灵告诉你的？”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子。

孙萌萌没有说话，谁说的、他究竟怎么认为都已经不重要了。

谎言本来就见不得光，经不起任何的推敲，何况现在再被这样拿着放大镜去仔细地品读。

夜色愈浓，客厅里一切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窗外的秋风呼呼刮过的声音，凌迟着两个人的心。

直到孙萌萌尖细的声音好像一把利刃划开满室的寂静：“我们已经离婚了，这是最好的结局。”

· 3 ·

本来已经翻过去的一页，又被重新放在了面前。肖毅的脸蒙上了一层灰色，灯光下看上去有些扭曲。

“从今以后，你不用担心再有人去医院打扰你的小白兔了。你也不用在亲情和爱情之间艰难地选择。记住，这个世界上她才是最需要你的人，我不重要，你的父母也不重要……我们错了，彻底地错了，错在我们都不会拿死来要挟你……肖毅，我们认识了八年，相爱了七年，人生路从这一刻起，只能分道扬镳了。”

孙萌萌的泪像决堤的河水，她一刻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转头飞快地向门外跑去。

“萌萌，不要走……”他向她扑了过去，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孙萌萌甚至还穿着拖鞋，她飞快地跑，跑下楼去，没有方向，不知道何去何从，只有一个信念，不要让肖毅追到她，她再也不要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的纠缠。

肖毅换好鞋子的时候，孙萌萌已经跑出了楼道。

孙萌萌听到肖毅在后面追赶的声音，她脚下根本就没有力气，肖毅的声音越来越近。

“萌萌，怎么了？”孙萌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是李博明。

她是他送回家的，可是没有想到，他在这里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他竟然没有走？

“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孙萌萌几乎要跌倒在地，李博明扶住了她。孙萌萌痛苦得说不出话来，李博明听到后面的追赶声，又听见孙萌萌无助地自言自语：“我只想离开这儿！”

“好！”李博明关好车门，正准备上车的时候，肖毅已经到了。

“萌萌，你下车，不要走！”他使劲地敲着车窗，孙萌萌低下头，独自哭泣。

“李博明，你把车门打开！”肖毅几乎是吼着的。李博明沉着脸，根本不去看他。

“你浑蛋……”肖毅把所有的愤怒都挥向了李博明，李博明的前胸又被结结实实地打中，他闷哼一声，痛得拧紧了眉头。

可是下一秒，他也挥拳向肖毅袭去：“这一拳是还你上次的。”肖毅也被打中。

“记得，你还欠我一拳，我会随时向你讨回来……”李博明麻利地上了车，向前方驶去。

肖毅像发了疯一样在后面追赶，呼唤着孙萌萌的名字。她心如刀绞，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大声地哭了出来。

“李先生，麻烦送我去广宁路吧！”车子驶向了快速路，两边高高的路灯在视线里飞逝而过，孙萌萌逐渐控制住了情绪。她抹干了脸上的泪痕，抱歉地对李博明说，“今天太麻烦你了！”

“真的要感谢我就叫我博明好了，你说过，我们是朋友。”孙萌萌努力扬了扬嘴角：“博明，谢谢你！”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之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信条都被彻底地颠覆了。如果小时候，大人不教给我要懂礼貌，要替别人考虑，要懂得吃亏是福，是不是我就会好受一点儿？为什么如此自私的女人，说起话来可以那样理直气壮？即便是到了这一步也可以被人呵护，受人保护？”若是换作以前，她是绝不会和李博明说这些的，可是今晚她太需要倾诉了。

“你不应该这么想，你是问心无愧的！”李博明还是没有看她，专注地看着前方。

一路沉默，渐渐地孙萌萌发现车子行驶的方向有些不对劲儿。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去我那儿将就一下吧，我今天还有事，不回去！”

孙萌萌看了看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自己穿着一双拖鞋，没有带钱，甚至连手机也没带在身上，回到小租屋，肖毅说不定会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找过去。

李博明的家在小区中间的一排矮层洋房的第二栋。他把她送到门口，把钥匙塞给了她：“我还有事，你自己进去吧，明天早上我让人送些东西过来，好好休息！”

孙萌萌看着他转身下楼，自己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冷色调的装修风格，让这间屋子显得没有生气，精致的装修更像是酒店一样，处处纤尘不染，每一个小物品都摆放得极有规律。

孙萌萌拖着疲惫的步伐，想去看看哪一间是客房，座机却响了。她觉得自己不合适去接，可是它挂断后又连续响了三次，她看了看来电显示，觉得很熟悉，意识到也许是李博明打给她的，连忙接了起来。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丝丝的紧张。

“没事！”孙萌萌老实地回答，“我怕是找你的电话，不敢接。”

“你没有看来电显示吗？”他的声音有种害怕过后的不悦，“你大半夜一个人千万不要跑出去！”

“对不起，你的手机号码我没有记得太清楚。我不会乱跑的。”

电话的另一端李博明短暂地沉默了十几秒：“右手的第一间是客房，所有的用品都是新的，你休息吧！”临挂电话的时候，他又问，“你一个人不会害怕吧？”

“不会。”孙萌萌自嘲地说，“我习惯了！”

跑到了客房，打开灯，和客厅一样，这里依旧是纤尘不染，床上铺着一套洁白的睡具。孙萌萌想了想，把门反锁上，简单地脱掉了外衣，躺在床上。

陌生的环境让她更加难以入睡，这些天她本来就有些神经衰弱，加上今天彻底受了刺激，她身体疲惫到极点，大脑却进入了亢奋状态，浑身酸疼却根本没法合眼。

关上灯，她竟然无端地害怕起来，把整个人缩进了被子，却仍旧找不到安全感。这是一个全新的空间，让她感觉到自己被曾经的世界彻底地抛弃了。

她用被子蒙住了头，呜呜地哭出了声音来。仿佛被子外面是一个巨大而黑暗的梦魇，到处都是狰狞的妖魔鬼怪。甚至她的身体都跟着这种恐慌无助到瑟瑟发抖。

深秋的夜晚，她竟然被孤单和无助折磨得大汗淋漓。直到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孙萌萌把脸猛地从被子里露了出来。她起身，慢慢地走到门边，偷偷地向外望去。

李博明进屋后，弯腰把手机放在桌子上，默默地坐下来，似乎极力小心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孙萌萌打开门，李博明看见她穿得整整齐齐站在了门口，抬头看了看落地钟，天还是黑暗的，可是其实已经是早上五点多钟了。

“吵到你了？”

· 4 ·

“没有，一直没有睡着！”“我回来拿点儿东西，顺便把这个带给你。”说着他指了指沙发上放着的一个袋子。孙萌萌走过去拿起来，里面是睡衣和洗漱用品。

“刚才路过楼下的便利店，就捎了上来。”其实不过是借口，他知道自己回来难避尴尬，可是想到这个夜晚对她来说将是多么难熬，他等到这个时间，还是回来了。

“才五点多，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李博明重新站起来，准备离开。

孙萌萌抱着塑料袋，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你也休息一会儿吧！”这是他的家，不能因为自己让他“无家可归”。

李博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

孙萌萌重新回到了房间里，把门锁上，没有换睡衣，钻进了被子。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冰冷的世界似乎多了一丝丝的温度，所有的辛酸悲苦在晨风中弥漫开来。孙萌萌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一推开门，便是一室的香气——饭香。

她下意识地向厨房寻去，听到铲子碰到炒锅的声音，油烟机大开，李博明换掉了西装，穿了一件白色的休闲上衣，牛仔裤，侧影高大，正在那里炒菜。

难得她的脚步那么轻还是被他听到了，他回过头看到她，微微笑着：“能不能帮忙把袋子里的油菜洗一下？”

孙萌萌脸上微微一热。阳光把黑暗驱逐掉，她愣是移不开脚步，昨晚的自己太过狼狈，甚至上他车的时候脚上还穿着拖鞋。

那时她痛哭流涕，不仅样子极为难看，连内心最深处的伤痕也被人看得一清二楚。昨晚有黑暗替她遮挡，可这一刻，她真的有些无所适从。

李博明把炒好的宫保鸡丁盛到盘子里，见她素净的一张脸因为尴尬更显得苍白，他把碟子递给她：“昨天哭了那么久，该补充点儿能量了。”

孙萌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碟子里卖相不错的食物问：“你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吃？”

不可能吧？

李博明回过身已经开始自己洗油菜：“以前在美国留学的时候，生活很紧张，所以只能自己胡乱解决吃饭的问题。一开始只吃速食食品，直到得了胃病，躺进了医院里，想着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所以就开始下厨做饭。这些年，我总结出一个道理……”

他抬起脸，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孙萌萌：“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胃，就算所有事都被颠覆，还有美食永远不会背叛你。”

很快，四菜一汤被李博明摆上了餐桌：“很久没有下厨了，很高兴有人给我一个展示的机会。”

孙萌萌看着他，他笑：“人一旦学会了一样本事，总舍不得一直不用的，显摆是人的天性，来尝尝看。”

孙萌萌本来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可他这么说，不吃显得似乎太失礼。

夹了一口菜，她才真正被震慑，味道真的不错，她的表情太过明显，李博明笑了笑：“早饭和午饭一起多吃点儿吧！”

饭后，李博明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她又蜷缩在了沙发上，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问她：“以后准备怎么办？”

她觉得有人倾听也好，可是张了张嘴，又觉得心酸：“没什么，其实我们已经离婚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自取其辱。”

肖毅找到李博明的公司，却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孙萌萌就像是在他的世界里凭空消失了一样，肖毅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闭上眼睛，就想起李博明带着她开车离去的样子，他几乎有杀人的念头。

李天石看到他的时候，被吓得不轻，似乎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老弟，有事找我？”

“是，我想让你帮我个忙。”肖毅坐到他的对面，眼睛里都是血丝。

“什么事？”

“你认识人，能不能帮我找找我老婆在哪儿，我想在最快的时间里见到我老婆。”李天石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弟妹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天晚上十一点钟从家里走的，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兄弟，这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呢？你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做啊？”

既然找到了李天石他就不想隐瞒：“其实我们已经离婚了，昨晚她是和一个男人一起离开的！”

“你们离婚了？”李天石有点儿晕。

孙萌萌说过，她想过用一夜情报复自己，那个男人明明就是一直对她居心不良，肖毅真是快疯了。

“你别问了，帮我查查！”

“你和水灵还没断？”李天石不相信眼前的兄弟比他自己当年还要浑蛋。

“水灵自杀了……”

“死了吗？”

“抢救过来了，但必须我陪着……”

见李天石撇了撇嘴，肖毅的思维全都混乱了，一阵烦躁：“你也觉得我不应该去？”

李天石迅速地把头低下：“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情况不妙啊……”

肖毅赶到父母那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得知孙萌萌来过，他压抑了一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妈，为什么不留住她？”

肖父上前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用尽了全力。“老头子……”肖母从身后扶住了老伴，看着肖毅满脸心痛，却没有阻拦。

“逆子，你让我们用什么理由留住萌萌？是你不给自己留一点儿余地！我们六十几岁的人了，跟着你在人家面前抬不起头来。如果是你姐姐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一定把这样的男人打出去，人家已经不计前嫌地原谅了你，你又搞出这些事情来，你还让我们对人家说什么？”

肖母流下眼泪来，搀扶着老伴说：“我和你爸准备回去了，我们不想在这儿陪着你丢人现眼。不过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面，那个女人永远进不了肖家的家门，如果你仍旧执迷不悟，我们从此以后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 5 ·

肖母还是动了真气，她最担心的不仅是肖毅复婚的问题，关键是他对婚姻的态度：“小毅，你知道婚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不是爱情，不是财富，而是忠诚与平等。两个原本陌生的男女组成家庭，相约携手一生一世，一旦有了婚姻的约束，就要求彼此忠诚，彼此爱护，需要的时候甚至为了对方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有爱的婚姻看似坚固，其实更脆弱。

“有人说婚姻是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赞美，可就是因为这个承诺让女人可以为之奉献一生。她可以在事业鼎盛的时候放弃晋升的机会为男人生儿育女；可以为了男人事业的冲刺，甘愿留下来做家庭的大后方。彼此承诺，甘心付出，生死相约，不离不弃。

“女人可以忽视了事业，忘记了打扮，最真实地出现在丈夫的面前，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家庭、孩子、老人的身上，这是因为男人在向她求婚时所说出的誓言赋予了她自信。从古至今，女人的青春比男人短暂太多，如果一个女人时时刻刻害怕自己容颜失色，身体老去，总是需要提防着男人的身边有更出色的女人出现而失去丈夫，那将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情，谁也不愿意每天胆战心惊卑微地过日子。

“夫妻间应该是坦诚的，你觉得对方哪里有不足，可以直接地指出来，共同进步，一起提高。家庭中任何一方事业上的成功，都不会只属于一个人，而是属于整个家庭。

“两个人在一起，可以经历贫穷，可以经历生死，可以经历病痛，甚至可以经历长期分开的思念，但是唯独难以承受的就是背叛。一旦背叛了，承诺就变成了谎言。谁有勇气守着谎言过一辈子？

“当然，现在的婚姻和我们那时不同了，有的女孩子在择偶的时候，关注的是男人的事业、金钱，有些事业有成的男人挑女人的时候看中的更多是年轻和美貌，互取所需。可是儿子，妈妈相信那些仅仅是一种社会现象，大多数人还是抱着对婚姻的美好向往与心爱的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媳妇，我喜欢这个孩子，我希望你们能够复合。我愿意相信你从萌萌和你离婚那刻起就已经和那个女人再也没有了牵连。

“可是小毅，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妈妈对儿子一样可以永远地包容你，无论你做了什么最后都会原谅你。”

“妈……”

“要不是因为你做的这件荒唐事，你爸爸的身体也不会这样，本来还盼着这趟回来，撺掇着你们尽快要个孩子，家里多了新的生命，以前的不愉快也就淡了，也了了你爸的心愿。”肖毅听到最后几句，心里更酸涩得难受。

“萌萌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一年是她最难的时候，连个诉苦的亲人都没有。如果你和萌萌还有缘分，你一定要把萌萌追回来。”

昨天自从孙萌萌走后，水灵的情绪就再次失控，她现在的情况确实很不稳定，患得患失，尤其是打过一次电话给肖毅，没有打通，她就彻底地恐慌了。她想起了孙萌萌说的，从今以后别想再见到肖毅，她真的害怕了。

她的母亲见到肖毅后，不停地怒斥孙萌萌不该到医院来刺激女儿，本来忐忑的水灵，突然觉得解气，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毅，你怎么才来？”水灵看到推门而进的肖毅，心又重新归位。她觉得生活有了期盼，每天能见到他，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幸福美好。

看着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肖毅犹豫了一下，还是急切地问了出来：“昨天你和萌萌说了什么？”

水灵听出了责备的味道，幽怨地看着他：“我说我爱你……”

“你和她说这个干什么？”肖毅的声音高了几度，手掌握成了拳状，“除了这些，你还说了什么？你把那天雨夜我送你回家的事情对她说了？”

水灵感觉一股酸意直冲头顶，“是，我是说了！是她先逼我的，再说了，我说的有错吗？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肖毅的眼睛里升起了怒意，可是转瞬又无力地垂下了头，是啊，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水灵，你以后好好注意身体，我不能来看你了！”

“为什么？”水灵的眼睛里又流出来泪水。

“跟你的父母回家去，好好生活……以后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去做，我也不可能再这样陪着你。”

“你又要离开我吗？”水灵哽咽着，看着肖毅格外憔悴、几乎脱相的样子，一个念头突然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是不是决定和你离婚了？”

自从水灵为肖毅自杀后，他对她就是又怕又怜，还有很多连自己也说不出的情绪不时地在心中蔓延，可是昨晚之后，所有情绪中这个“怕”字越加深刻，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不辞而别再一次刺激到她，今天想来告诉她，以后他都不会再来了，想亲眼看着她彻底地接受这个事实，他对她还是愧疚的，可是现在孙萌萌在他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他真的没这个精力了。

水灵柔弱地躺在那里的样子，让他不自觉地把话说得小心翼翼，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反应。

可水灵只看到了他复杂的神情，却不知道此刻肖毅所有的情绪都面临着崩溃的极限，只需要有人去拉一下导火索，就会全面爆发。

而水灵虽然没有直接去拉这根导火索，可她不明就里，干脆直接往他头上扔了一颗手榴弹。

听到她的这句话，肖毅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想想这段时间他是怎么挽回孙萌萌的心的？除了他坚持不懈、彻底悔改……最最关键的就是有了奶奶和父母这三个强有力的支柱。

现在奶奶去世了，父母马上就要回澳洲，他之前的谎言全部曝光……

所以肖毅现在最最听不得的就是“离婚”两个字，这个词对他甚至比水灵再次吃安眠药更具有杀伤力。

“你就这么盼着我离婚？”肖毅本来就大男子主义，脾气向来就不温顺。水灵和他开始是工作关系，自然体会不到，后来柔情蜜意甜还甜不过来，哪会冲她发火？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更是慢声细语，小心呵护。

水灵见他这般恶狠狠的样子，她的心跳加速，嘴唇慢慢地被抽走了热度，很难受……

肖毅这个时候也看不到水灵的变化了，这些日子以来，他费了多大的心思，承受了多少痛苦，才和孙萌萌又和好如初，如果不是水灵的极端，备不住他们现在已经在海南的酒店里造小人呢。

有火发不出，他猛地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因为严肃而显得格外冷峻：“水灵，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这辈子我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女人会成为我的妻子，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和我是不可能的？就是因为她先认识你吗？她根本就不爱你，如果爱你怎么会要离开你呢？”

肖毅心中的痛楚一下子翻江倒海般涌了出来。水灵的一句话正好说出了他心中最恐惧的事情。

水灵看到他明明是在看着自己，却又像是在看着别人，目光那么吓人，越是心慌就越是口不择言：“以前是你觉得内疚，可是现在是她不想继续你们的婚姻，毅，我们是真心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肖毅心乱如麻，没等水灵说完就往外走，如果让水灵知道自己已经离婚，她一定会更加疯狂。

“毅……”水灵是真的不舒服，她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现在眼睁睁地看着肖毅往外走，觉得心口憋气，额头马上就冒出汗来。

肖毅这回发现了，他皱起了眉头，紧张地向她走了过来：“你没事吧？”

“水灵，让他走吧……”水灵的母亲正好迎上欲走的肖毅，显然，刚才的话她都听到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泛着更让人心惊的寒意。

“妈妈……”水灵委屈地落下泪来。

“你老婆昨天跑来对着灵灵大吵大闹，害得她下午急救，今天你又来刺激她，你们难道嫌害她害得还不够吗？她好好的一个女孩子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你的责任是最大的，你以为我想天天看到你？我警告你，如果你老婆以后再到医院来骚扰灵灵，别怪我对她不客气。从今天开始，你以后也不用来这里了……”

“对不起。”肖毅想了想，还是咬牙说了这句话，然后抬腿走出了病房的房门。

“不要走……”水灵试图下床来拦住肖毅，可是双腿太过无力，被母亲扶在了床上。

“灵灵，这个男人太过分了，他明明从一开始就不想和你结婚，却还要和你在一起，甚至将来就算离了婚也不愿意对你负责，他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和你爸爸一定要给他点儿教训。”

· 6 ·

为了避开肖毅，孙萌萌暂时又住进了酒店，可她才到酒店，就看到肖毅守在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跟我回家去！”肖毅自然知道私家侦探挖到孙萌萌行踪的原因，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酒店。

“你怎么在这儿？”孙萌萌感觉肖毅就像是从天而降。

看到了孙萌萌，本来一脸狼狈的肖毅心底暗自有些得意。他要是那么容易承认失败，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

“房子本来就是你的，要走也是我走，你一个女人住在外面，我不放心。爸妈要回澳洲了，知道你住在外面，想要过来看你……”

肖毅往楼下走，孙萌萌却没有跟过去，仿佛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她仍用房卡刷开门进屋，就在要关门的那一刻，肖毅又挤了进来。

“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去说好不好？”

“肖毅，我们毕竟有那么长时间的感情，在你没有背叛之前，我们也有那么多非常欢乐的时候，我想把那些永久地记在心里，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尽早忘记。”

肖毅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孙萌萌却已经准备关门了：“你走吧！我累了，我不想再继续吵吵嚷嚷下去，我们每吵一次，以前美好的记忆就会流失一部分。”

肖毅还想说话，甚至他想干脆陪着她一起住下好了，可是没想到，身后传来动静，原来是李博明站在了门前。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个男人的出现把肖毅的计划彻底打乱。

“我是萌萌的朋友，她生活受到了打击，我自然要多来看她，倒是你，萌萌现在根本不想看到你，还请你不要总来骚扰她……”

“李博明，我们夫妻之间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萌萌是什么居心，你给我马上滚！”

李博明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我和萌萌之间坦坦荡荡，请不要把你处事的方法套用在别人身上。至于你是萌萌的丈夫这件事，已经是数月以前的事情了。”

肖毅不敢置信地看着孙萌萌，他们离婚的事情他一直保密，她却告诉了另外一个男人。

若是放在以前，孙萌萌一定会站出来维护肖毅，可是这一刻，她没有动。肖毅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试图寻找往日的回应，但看到的只有孙萌萌麻木的表情和眼底的疲惫。

外面又下雨了，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砸下来，很快就下大了，孙萌萌站在窗前，死死地抓住酒店的白色窗帘，她看到肖毅直直地站在楼下，抬起头望着自己所在的这扇窗子，一动不动。

他的衣服一点点湿透，他还是不走，就那么一直看着她所在的位置，像是忏悔又像是在等待。雨水打在了他的身上，同时也打在了她的心上。她想起了上学的时候，有一次他们吵了架，孙萌萌气得哭着离开，发誓再也不理他了。可是没想到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宿友告诉她，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呢，她推开了窗子，肖毅也是这样直直地站在楼下，不同的是，那是一个夏天，肖毅的手里还多了一把伞。

往事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至。孙萌萌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雨伞，飞快地跑了下去。

肖毅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淌，冰冷一片，可远远不及他心中的寒凉。他知道自己的狼狈自然是被李博明看了去，可是现在什么骄傲、什么自尊都没法让他移开脚步，他真的迈不开步子。他知道孙萌萌在看着他。

在看到从酒店的门内跑出来的那个倩影时，肖毅好像看到了漫天大雨中的一抹朝霞，他向她跑了过去，想把她拥在怀里。她终究是舍不得他的！

可是双手还没有触碰到她的身体，她的手就隔开了他，她把手里的雨伞撑开，塞到他的手中。

“快走啊，快走啊，不要站在这里，快走啊……”肖毅看到了孙萌萌眼睛里的泪水，她在哭着赶他走……

“萌萌……”他想再上前一步的时候，却看见孙萌萌头也不回飞快地跑了回去，又把他一个人怔怔地留在了原地。

李博明把楼下的这一幕尽收眼底，他面无表情，若有所思。

肖毅晚上意外地接到了李博明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难道是萌萌给他的？这个念头让肖毅觉得很恐怖。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人需要外人传话了？

“不是孙萌萌给我的，你知道的，想找一个人的电话，对我们来说，并不困难！”

“找我有事情？”

“是的，我希望你能向萌萌道歉！”李博明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的嘲讽与戏谑，只是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肖毅愣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李博明给自己打电话的理由。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是孙萌萌的丈夫，怎么受得了别的男人来对他指手画脚？

“我想说，如果你是一个男人，就马上给萌萌道歉。除了你的欺骗、背叛之外，最让她难过的就是，原本以为自己最亲近的人，为了一个一直伤害自己的人，怀疑自己、指责自己……为此她很痛苦！

“我想你根本没有体会过被别人误解的滋味，所以无法理解到其中的心痛与失望。你总是试图让别人原谅你、理解你、配合你，可是你从来没有设身处地地替别人考虑过。

“也许你对外人、对朋友，对生意场上的人不会这样，因为和那些人之间都是有利益关系的，那些人也不会对你宽容，你得罪了别人，很快就会被别人惩罚。所以你面对那些人的时候是敏感小心的。

“可是唯独对你最亲的人，你觉得他们应该时时刻刻地替你考虑，就算你不解释，他们也应该明白你的难处。

“即便是你用最无情的方式伤害了他们，你觉得只要你诚心悔改，他们就应该无条件地重新接纳你，就因为他们是你最亲近、最爱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番话着实令肖毅心慌。

“昨天是那个叫水灵的女人打电话给萌萌的，在电话里哀求萌萌，想要向她道歉，萌萌才去的。

“你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如果她真的想给水灵难堪，想让水灵下不来台，或者想和水灵鱼死网破，用得着等到今天吗？她会白痴到非得挑一个这么敏感的时期？

“她之前为了你已经隐忍了那么久，对那个女人更是不屑去对话。可你怎么能听那个对她伤害至深的女人的谎言，去质问你的妻子？这样的伤害甚至比你的再次背叛更甚……”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李博明对萌萌如果有想法，不是应该让他们之间的误会更深吗？

“因为我喜欢她，从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很不快乐，可是她一直要求自己坚强，不允许自己任何的放纵……每一次和她接触，我都会不自觉地对她的好感多一些。所以我不愿意看着她伤心难过，不愿意她用你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她爱你爱得那么深，你不应该再继续伤害她。

“我想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人告诉你这件事情的真相，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只是希望今晚萌萌能够不在愤恨中失眠。”

· 7 ·

水灵自杀的事情对麦嘉轩的刺激同样很大，比这个更让他难受的是肖毅来照顾水灵时两个人相处的情形，他觉得很刺眼，很失望，也很失落。可偏偏他又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明白那个男人给不了水灵幸福，自己爱她的同时，更想把她从泥潭中拉出来。他想了很多，终于还是买了一大束玫瑰送到了水灵的面前。

“水灵，关于学校论坛的事，已经过去了，如果你还是不能释怀，我想上去发一篇帖子，就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一直在交往，那些流言纯属是污蔑。”

水灵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一刻她不是没有一点儿感动的：“嘉轩……”

“水灵，我不清楚肖毅对你有多少感情，但是我知道他是别人的丈夫，你就算再爱他，他也无法给你幸福，忘了他吧，试着和我交往，我会加倍对你好，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只有离开他你才会体验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你知道吗，嘉轩，他也许就会和他的妻子分开了，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我那么爱他，你说我怎么能够放弃啊？我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放弃？”

“他……”麦嘉轩不止一次地见过肖毅对孙萌萌的态度，他几乎就要把肖毅已经离婚的事情告诉水灵，可是他不敢，他怕执着的水灵因为对爱情的偏执，更加迷失了本性。

“是的，我见到孙萌萌的时候我就知道，昨天看到了肖毅的表情，我就更加确定了。他们真的是在闹离婚。”

“水灵，你这是一直在破坏别人的家庭。”

“嘉轩，事情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放弃不了。”

麦嘉轩用玫瑰花替换掉水灵床头玻璃瓶里已经泛黄的百合花，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肖毅知道孙萌萌这次是真的不会原谅自己了，离婚时，他想孙萌萌只是任性，吃点儿苦后很快就会回到他的身边，只是去民政局补个证件而已，所以在财产分配上，他根本就没有考虑。可是现在他把自己名下的房产都留给了孙萌萌。

李博明说得极对，若非你的亲人，尤其是生意场上的人，稍有怠慢，便有出局的危险，这个肖毅一向明了，可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在某一处用尽全部，另一边自然会受到影响。此次后院失火，代价果然惨重。

男人被女人围攻，尤其是在妻子、情人、老妈之间，永远是最理亏的那一个。家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以前的安乐窝变成了角斗场，不出事才怪。

肖毅之前好不容易拿下的德国代理，此时正是投入期，占用了公司的大部分现金，利润最快也要在明年第一季度才可以看到。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想到肖毅公司一直赖以生存的国内一家上市公司总代理的身份被人取代，改为一级代理商。虽事发突然，可是也怨不得别人。

代理的合同三年一签，上个月到期。一直良好的销量的保证，这么多年关系的维护，这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想不到一直负责这件事且与肖毅关系颇好的那位副总，因为与其他公司在项目合作时出了问题，被董事长拿下马，而他之前负责的所有工作将由别人接手，重新审查。

肖毅的公司将这个品牌做得不错，可是新官上任一切全变，更有很多人一直都对这个品牌的代理权虎视眈眈，做得好的公司也更不止肖毅一家。

就在所有人都挖空心思准备上位时，肖毅正在自己后院救火，与新上任副总的沟通自然慢了半拍，屋漏又逢连夜雨。在这个关键时刻，公司发往日本的一批货在海关那里延迟了时间，被客户投诉到了总公司，要求退货。损失惨重之余，等他抽出时间和精力准备迎战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这让肖毅头疼不已，别的可以理解，但他不明白在海关方面一向顺利，怎么会突然在手续上又耽误了时间。好在找到了父亲在海关任职的老战友捋顺了以后的事情。

很快，更郁闷的事情摆在了眼前，其中几份出口国外的订单月底就要发货，合同是之前签的，可是现在拿到手的代理价格是之前的1.5倍。不发，面临法律问题；发了，公司就陷入了更全面的危机，甚至有可能面临破产清算……

肖毅措手不及，商场如战场，前一刻还壮志凌云前途一片大好，后一刻便溃不成军。

“真的这么严重？”孙萌萌是了解肖毅的，他的态度让她不难发现他的公司出了问题。

“做生意，有赔有赚，这次是我大意了！”肖毅大意的时候不多，可一次足以致命。

“你准备怎么办？”

“没事，以前白手起家都走过来了，大不了重新开始。”肖毅难得在电话里轻轻笑了两声。在老婆面前，他固执地守着自己的面子。

“律师给我的财产分配清单我看过了，卖掉房子的那四百万，我不要，你新买的那套小错层如果资金紧张就先卖了，你拿着用作资金周转吧……离婚时我说的那些话，都不是赌气，你不用留给我。”

“我不要！”肖毅打断她，斩钉截铁地说，“是我犯了错，如果要离婚，也应该我净身走人，我是公司法人，所有一切由我一个人承担，没理由让你跟着我受牵连。”

“做生意的事情我不太懂，但是我也知道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么容易的，我做一个小职员工作起来都是如此，更何况你管着不算小的一个公司。这不仅是你自己的事业，更是二十几个人养家糊口、赖以生存的地方，你的公司没了，那些人就跟着失业了，好多都是陪着你一起创业的老人儿。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想办法，渡过难关。人的精力有限，孰轻孰重，你要分清楚……”

“嗯！”肖毅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说得在理。可她这样一句一句地嘱咐他，他只觉得心酸，仿佛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她一直依赖的丈夫，而是即将远去的孩子，一个被她不得不放下的孩子。

他听到了电话里孙萌萌哽咽的声音：“天气凉了，现在已经不适合穿单层的风衣了，过冬的衣服我之前都已经干洗好了，都收拾在小卧室最左边的木柜子里，那件黑色的薄羊绒大衣，在柜子的最右边，现在可以穿了。”

肖毅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此时身上的衣服，身上的衬衣还是昨天的，没有换洗，皱皱巴巴躲在西装里面，和他的人一样……都卷了边。

肖毅无力地垂下头，电话的另一边已经挂断了。他猛然抬起头，才发现外面的天此时已经黑透了。

“离了，这回是真的离了！”肖毅坐在李天石的对面，本来潇洒不羁、英气逼人的脸上布满了憔悴，两腮的胡楂如雨后春笋，显然多天没有收拾了。

李天石没搭理他，他很佩服肖毅到现在还能幻想的本领，但没忘及时地往他伤口上撒盐：“你彻底恢复了单身，有什么打算？”他拍了拍肖毅的肩膀，很欣慰地感到了这个老弟浑身一颤。

“我怎么到现在都觉得不是真的呢？”

“是真的，你和我一样，可以随便找女人，再也无人干涉，但是……同样，她再找男人，你也无权干涉，从此婚姻自主恋爱自由，人财两清……”

提到了财产，肖毅苦笑：“我把除了公司以外的东西都给她了，我无法让她过得好，只想着起码让她在钱上不用发愁，她说过这段时间她深刻地体会到了赚钱不容易。”

“能用钱弥补的过错，就不是伤害。能看到的伤口总有一天会愈合，可是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除非她自己忘记，否则根本无法弥补。再说，一个男人做错事就应该有所付出，你这些都是应该的，没什么好说的……”

李天石像是骂他，又像是骂自己，他想起姗妮当初跟自己清算财产时那决绝又凄凉的表情，他摸出怀里的烟盒，颤巍巍地打开，用嘴叼出一根，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她什么都不要，都留给我渡过难关！”

李天石的手僵在那儿，慢慢地转过头仔细地盯着肖毅的脸，似乎想证实什么。

“她说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跟了我那么多年一起创业的老人儿，也怕我的父母惦记。说我不能再对不起更多的人。我知道她这些都是借口，她是不忍心。”

肖毅的眼泪落了出来：“她恨我……”

李天石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她现在是恨你，可是有一天你会发现，她的恨都成了对你的怜悯，成了你遥不可及的期盼。这些钱，就当她是借给你的，好好干……”

· 8 ·

自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孙萌萌离异的身份后，她的生活圈子好像一下子热闹起来。她的朋友很少，交际更贫乏，可以前的朋友、同学，都一下子关心起她来了。

女人们对她安慰的同时，也不由提高了警惕；男人们叹息的同时，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当着她的面痛骂肖毅，背地里传来的流言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最多的便是女人们议论她性格不好留不住男人的心，所以被丈夫抛弃，结婚多年没有孩子，身体有问题，婆媳关系不和，老公忍无可忍……

孙萌萌深刻地体会到，这个世界上对女人最狠的不见得都是男人，往往是那些女同胞。

但是有很多人也是真心地关心孙萌萌的未来，短短的时间里就有一个以前年长的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离异的军官，比肖毅大几岁，说是条件不错，还从网上传了一张照片给她。

孙萌萌礼貌地拒绝了，这么短的时间，她从来没想到要开始一份新的感情，除非是为了报复肖毅。可她没那么傻，婚都离了，报复给谁看？

刘大姐语重心长地说：“萌萌，趁着还年轻，早点儿打算，大把的剩女都没有着落呢，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尤其离过婚的女人，更是隔夜凉茶、明日黄花，你可仔细琢磨好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孙萌萌一笑了之，这位刘大姐也是一片好心，说的也是现在社会的实际情况，但她听着还是有些抑郁。

孙萌萌被安排了一个外地采访的任务，下农村是个苦差事，一去就是两个月，人一下子瘦了十斤，临回新港的时候，她病倒了。

两个月没有回家，到家后她洗了一个热水澡，什么也没吃，就把自己扔进了床心。昏昏沉沉之中，她听见手机的铃音，摸索着接通。

“喂？”她几乎是没有意识的，说了几句才隐隐约约听出了是李博明的声音。

“萌萌？”

“嗯，出差刚回来，你有事吗？”

“你病了？”

“没事，感冒而已！”

电话挂了，直接关机，孙萌萌很快昏沉沉地睡去。可是一会儿她居然又被门铃声吵醒，一向脾气还算不错的她，真的想大声骂人。

李博明送她回来过一次，在楼道外说再见，知道她家住在几楼，电话打不通，只能先敲其中的一家，碰碰运气。他一直想见她，可是她根本不给他机会，后来他出差回来，她居然去了外地，而且一去就是那么久。

门打开了，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皱起了眉头。面前的女人两颊灿若桃花，睡眼惺忪，发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他等着她回来，等了这么久，没想到见到她居然是这个情形。他下意识地拉起她的手，果然烫得惊人。

“你发烧了，马上去医院……”

“我很累，睡一下就好了！”孙萌萌条件反射地抽开自己的手。

不再和她说话，李博明强制地搂住她的腰，拿起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外套和皮包，半抱着她往外走。

当孙萌萌再睁开眼睛时，一股医院专有的味道刺入了鼻息，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朗星般的眼睛。

“李先生！”她尴尬地想直起身来。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应该是在夜里吧。看着手臂上插着的输液管子，她问：“我怎么了？”

“感冒发烧，还有营养不良，医生建议住院，我觉得你可以回家休息，输液时再过来。”

“哪有感冒还住院的？”孙萌萌看着瓶子里的药水已经快见底了，客气地说，“我自己可以的，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反正你麻烦我也不是一次了，这个时候说这些，听着很矫情，不差这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孙萌萌点点头，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李博明看出她在他面前试图穿上层层的武装，看着她戒备的眼神，连睡梦中都微微蹙起的眉心，他突然就觉得心疼。药水一滴一滴地流进她的血管，仿佛也有一丝丝淡淡的却又浓稠的情感，随着那液体一点点流入了他的心中。

他送她回家，她一直昏睡着。车子停到小区口的时候，已经快天明了，黑暗的天际，露出了一抹晨曦。她醒过来，拿出皮夹，要把医药费还给他。

他说：“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真是太麻烦你了。”

他没有说话，看着她慢慢地绽开了微笑，整个人像一株被霜打过的百合，他的心跟着便痛起来。

他大步走了过去，伸手抱住了她，突来的男子气息让孙萌萌一时间不知所措，可就是这几秒钟的迷茫，她已经被他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中。他用最轻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告诉她：“我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只等着你的心慢慢地向我走近。”

他伸手覆上她柔软的耳际，英俊的脸慢慢地靠近她，她突然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唇已经落了下来，精准地吻住了她的嘴唇。他没有给她反抗的机会，她的嘴唇因为发烧热烘烘的，让他忍不住流连，几乎是无法控制地越吻越深。这种因为一个女人而无法控制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孙萌萌气坏了，因为这个男人的冒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抑却无处发泄的情绪。她觉得自己非常难堪，非常无助，从今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

前一秒萌萌还在奋力挣扎，后一秒她却突然不动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李博明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离他们不远处，怔怔地看着他们，好像被魔法点成的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