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听到水灵的到来，肖毅一下子就醒了，心里不自觉地温暖起来，想着水灵那体贴的柔情，心中不由一阵荡漾。

他思索了片刻，心翻腾成了几个，还是咬牙对小保安说：“我这儿有重要的事情，回头再联系她，让她别等着，先走吧。”说完，就站起来准备走人。动作有点儿愣，眼前一阵眩晕。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有家不能回，有老婆好像没老婆，明明自己在受罪，可是又谁都对不起……

小保安哪知内情，肖毅本来还算婉转的话，被他一转达，就变了味。水灵呆呆地站在这个熟悉的地方，脑海中都是昔日与肖毅一起进出的美好回忆。往事历历在目，真的没法去相信。

李辉去吃了个饭，和孙萌萌通过话，知道她快到了，匆匆地赶回来，正巧看见水灵目光呆滞地站在那儿。

“水灵，你怎么在这儿？”李辉知道她突然辞职了，这回出差回来就没见过她。

水灵尴尬地抓紧了手中的皮包，声音虚浮：“我来办点儿事。”

李辉知道以前肖毅挺器重她的，忙问：“来找毅哥啊，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水灵的眼中重现光芒，看来小保安没有骗她，连李辉都这么说。

“我找肖总有一点儿急事，不会耽误他很长时间的。”李辉看着水灵为难的样子，没往不正常的事情上想，他根本不会怀疑肖毅的人品。

“那我一会儿带你上去。”

“一会儿？”水灵有点儿等不及了，却看见李辉撇下她，往大厦的转门跑了过去。

“嫂子，你来了！”李辉看见孙萌萌手里提着的饭盒，憨憨地一笑，嫂子还是心疼毅哥，自己一通忽悠，她现在脸还是惨白的。

孙萌萌没想到一进大门就看见了水灵，手里的饭盒突然变得滚烫，烫伤了自己的手还不算，一直烫到了心里去，自己还真是傻。

肖毅还需要自己惦记吗？她可真可笑。孙萌萌觉得自己连血液都渐渐发凉，周身被巨大的耻辱包围着。

水灵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孙萌萌会出现在这儿，可是让骄傲的她在孙萌萌的面前马上灰溜溜地逃走，她真的迈不开脚步啊。而且她也看到了孙萌萌手上的饭盒，心里又有了一种异样的变化，原来孙萌萌也在用女人的温柔体贴去留住肖毅。

李辉不知道两个女人之间暗涌的气流，上来热情地介绍：“嫂子，这是水灵，以前在公司里做事的，找毅哥有点儿急事。”

看着水灵毫不避让的眼神，孙萌萌突然打消了转身离开的念头，扫也没扫她一眼，直接越过她走到了电梯旁。事情早点儿面对，对谁都好，把话讲明白了，早死早升天。

李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保安打了个招呼，登了记，追进了电梯。

“我先去下洗手间！”电梯到了，孙萌萌把饭盒塞进李辉的手里，从容地走开了。走近洗手台，她用冷水泼在自己的脸上，又心痛又可耻。

水灵跟在李辉的身后，她突然有点儿不敢进去，自己这么意气用事，是不是错了？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啊！

肖毅已经起床了，在里面的小洗漱间里勉强刷了牙，抹了一把脸。想换件衣服，却找不到一件能穿的，都没熨。正在运气，李辉闯了进来，报喜：“毅哥，我嫂子来了。看，还带了吃的呢！”

清气上升浊气下降，肖毅立刻觉得神清气爽，所有的郁闷都随着这句话一扫而空，嘴角跟着往上扬，心里那叫一个温暖舒畅啊……想都不想就要往外冲。

可是没想到李辉紧接着又说：“辞职的水灵在外面，说有急事找你，我把她也一块儿带上来了。”

肖毅脑子嗡的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把水灵也带上来了？”

他真想扁死这个笨蛋，李辉总说：为了朋友，我李辉可以两肋插刀。可这回啊，真是把刀插在他兄弟肖毅的肋条上了。

肖毅满脸涨得通红，李辉摸不着头脑：“毅哥，怎么了？”

肖毅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没事，你先走吧，一会儿我有话和你嫂子说。”

李辉呵呵一笑，知道肖毅当着他搁不下面子，自然也不愿多留。“水灵在外面啊，我让她进来吧！”李辉指了指外面的办公室。

“不用，我出去！”肖毅脸都绿了。

李辉走后，肖毅走出来，四下寻找孙萌萌的身影，没看到，他才把目光投向了距门口最近的座位，看到正抱紧双臂的水灵，他的语气里忍不住多了些埋怨：“水灵……你来干什么？”他真是搞不懂了，她给他打电话，他可以理解，是因为他亏欠了她，可是为什么她非要几次三番出现在孙萌萌的面前？

难道他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他和她之间的事情和他老婆无关，怎么就不能单独解决呢？她以前说的那些话，难道是他听错了？

这回水灵听清了他语气中的恼意，可一抬头，刚升起的委屈又被她压制了下去。

这些日子没有见面……他瘦了，变得和自己一样憔悴，他是真的不幸福啊。

“毅，你瘦了……”她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却令肖毅从来没有过地抓狂，他真的不想再伤害她，可是她怎么就非得逼他呢？

“水灵，你先走行不行？”

“不行！”水灵多日来的委屈和愤恨，在见到满身憔悴的肖毅后，都被自己打压了下去，她确定，肖毅真的是不幸福，今天，她就要让他看清他自己的感情。她潜意识里觉得，无论怎样，肖毅都不会不管她的。更何况，她只是要说一些事实，事实难道还不能说吗？

“那你想干什么？”肖毅猛地沉下脸来，水灵还是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对她凶过啊，就算是不接她的电话，可是事后，他都有说对不起，他一直是那么温柔，想到这儿，水灵的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

她默默地从皮包里拿出自己之前买的那个钱夹，递到他的手边：“毅，这是我买给你的。”本来就如水般动听的声音，现在更像是撒娇。

孙萌萌把自己的无助、脆弱、迷茫与所有狼狈的情绪都丢在了洗手间，武装好自己走出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心。

孙萌萌小小的身影从门口刚一晃，肖毅就出了一身冷汗，嘴唇的热度都被抽走了。

· 2 ·

他活了三十年，大场面见多了。他不知道那些被老婆捉奸在床的男人当时会是什么心理，可是现在明明不是，他却想死的心都有了。脸上本来因为发烧就有不正常的潮红，现在更像极了酱紫的茄子。他把水灵塞到手里的钱夹胡乱地推回去，走到妻子的身边，脸上挂起尴尬的笑容：“萌萌，你来了！”

“李辉说你病得很重，看来是我又被骗了……”孙萌萌的声音里完全没有怒气，平淡得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依旧在流血。

“我真的病了，李辉没有骗你，我也没骗你！”肖毅百口莫辩，这些天他日盼夜盼，想尽一切办法想得到孙萌萌的原谅，可是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个局面。

他们夫妻两个人的对话，在水灵听来更是刺耳，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夹，觉得自己是救下王子的那条美人鱼，而孙萌萌就是那个窃取爱情的公主。

“毅，你病了？”水灵走到了肖毅的身边，孙萌萌扫都没扫她一眼，只是目光掠过她手中的钱夹时，还是被肖毅捕捉到她眼中的一丝嘲讽，他抬起脸，同时也看到了水灵失血的脸色。

他觉得自己对两个女人都无地自容。要是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做出这害人害己的事情来。

“有点儿感冒！”他想打破僵局，可刚说完就又后悔了，偷偷地瞄了瞄孙萌萌的脸，及时地闭上了嘴。

果然，孙萌萌本来淡定的表情，因为他对水灵的这一句回复，变得僵硬，跟着就是自嘲般的苦笑。

肖毅有时宁愿孙萌萌对他哭闹，也不愿意她出现这种表情，他的心被扎了一刀，想说什么，可是对上水灵那满怀关切又无比幽怨的大眼睛又有些不忍，他像被夹在门板里，底下生着火，慢慢烤！

“毅，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水灵看着肖毅为难的表情，突然醒悟了，今天是她错了，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她不该让他为难的。

只是她还是把钱夹塞给了肖毅，她懂他，他应该也是懂她的……可肖毅没去接。

“我……”他无措的样子，让水灵的手僵在了那儿。

孙萌萌嘴边的小酒窝忽然一闪，肖毅一阵心惊胆战，只听她说：“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在商场里转了一上午，你真忍心拒绝？”

孙萌萌站起来，替肖毅接过了钱夹，塞到了他的手里。水灵一把又夺回来，怒视着孙萌萌。

肖毅没听明白，孙萌萌怎么知道水灵逛了一上午？

水灵把对肖毅的不满完全发泄到孙萌萌身上，她都已经决定离开了，她还想干什么？孙萌萌到底还想让她怎样？她爆发了：“是啊，我逛了一上午是为了给心爱的人买礼物，我花的是自己的钱……”说到这里，她红了眼圈，肖毅给她的那张支票，她没有去兑现，她的爱情是纯真的，可为什么肖毅要这么对她？她不要婚姻，不要他的任何承诺，可是难道收下自己的一个钱夹也这么难吗？

“可你呢，你在丈夫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却在拼命花钱，你也算是一个妻子？”

“水灵，你胡说什么！”

肖毅烦躁地皱起了眉头，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孙萌萌冷笑：“我花我自己老公的钱，你管得着吗？”

一句话，水灵哑口无言。她带着受伤的心，去看肖毅。

哪知，肖毅此时一直看向孙萌萌，水灵气得浑身发抖，目光依旧在等待着肖毅，哪怕肖毅给她任何一点儿暗示，她就离开，她就忍了。

可是没有……肖毅只有沉默。

她真的没法相信！她是真真正正地感受过肖毅的爱情啊。就算她承认肖毅对孙萌萌还是有感情的，但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肖毅对自己的爱，往事历历在目，他曾经用那么温柔的声音说爱她，他曾经对她那么好。

肖毅越是这样，她就越想证明整件事情并不是她一厢情愿，而且自始至终她都相信，肖毅是不会不管她、不心疼她的。

巨大的嫉妒冲昏了她的头脑：“可是你的老公爱我……”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她没有撒谎啊，她只是实话实说。

看着孙萌萌一瞬间惨白的脸，她心里涌上了一丝快感。可再一抬头，却瞥见了肖毅瞬间通红的眼睛，她被吓住了。

肖毅的眼中波涛汹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精心打扮过的美丽女孩，第一次感受到了她的偏执与任性。

孙萌萌像被人重重地扇了一个耳光，脚下失了力气，可是她还是站住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肖毅一把上前搂住了孙萌萌：“老婆，不是的，你听我说！”每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孙萌萌淡淡一笑，轻声地对水灵说：“这样的话，那天在商场里，你已经和我说过一次了，你说你们是情不自禁，互相吸引。”

情不自禁，互相吸引，水灵亲口对萌萌说的？她忘了之前她是怎么向他保证的吗？

他看都不敢看孙萌萌的眼睛，只是愤怒地盯着水灵。要不是刚才亲耳听到了水灵说出那些话来，他可能永远无法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孙萌萌的眼底还是晶莹闪烁，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变得更轻：“她觉得我只爱你的钱，不是一个好妻子。她觉得你们是真心相爱，是我妨碍了你们的爱情……”

肖毅抓狂地喊了出来：“萌萌，不是那样的！”

他下意识地一把抱住了萌萌，感觉到她微微颤抖，没有遭到预想中的挣扎和反抗，他终于有了点儿勇气，怜惜、愧疚地看向她的眼睛。

可是，孙萌萌只一瞬间就恢复如常。

肖毅的心被剜了一刀，她早就熬过来了，在一次一次被伤害后没有他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恐慌铺天盖地而来，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从没有过的坚定和疏离的语气对水灵说：“以前是我荒唐，对不起！”

荒唐？

水灵踉跄着后退，这就是他对他们爱情的诠释？她捂住脸，大声地哭出来。

孙萌萌把身体从肖毅的怀里挣脱出来，慢慢地坐下，她需要椅子的支撑，她看了看悲伤之中的水灵，却丝毫没有快感。

空气里只有水灵如诉如泣的哭声，孙萌萌看到肖毅无措又不安的样子，心里竟然有说不出的悲凉。自己的男人终结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可是她赢了吗？真的又结束了吗？所有的痛苦，一夜又一夜的噩梦，都只是因为眼前这个哭泣的女人吗？

水灵抓起自己的皮包，跑出了办公室。

· 3 ·

孙萌萌病了，病得汹涌澎湃，一发不可收拾。肖毅借此机会从办公室搬回家里照顾妻子。

“萌萌，吃药了！”他走到床前，轻轻地扶起她。这些日子孙萌萌瘦了很多，本来圆润的手臂这样扶起来竟然觉得有些硌手。她顺从地张开嘴巴，就着他手中杯子里的水，有些艰难地把药片吞了下去。

“萌萌，我去上班了！”

“好！”

肖毅拿起风衣和皮包，内疚地看了妻子一眼，她正目送着他离开。他知道以前每天早上，她都会站在阳台上望着他，目送他去地下停车场里取车子，时间久了，他每一次都忽略了回头。按说此时妻子这样看着他，他并不该感到意外，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莫名的心疼。同时他也觉得十分庆幸，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妻子从来都是一个温柔懂事的小女人。她从来不让他操心，尤其是结婚后，更是百分之百地依赖他。这曾经一度让略带大男子主义的他十分满意。虽然婚后的生活慢慢变得平淡缺乏激情，可是她是他的妻子，他会保护她一生一世，拉着她的手与她白头到老。

前段时间孙萌萌的尖锐和失控让他害怕了，他心疼愧疚得无以复加。不过还好，一切还都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都已经结束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他会加倍地对她好。

像以往的早上一样，孙萌萌听到了丈夫带上门的声音。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阵眩晕。发烧和肺炎并不可怕，其实最让孙萌萌感到惶恐的是，她发现自己失眠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肖毅背叛后，她也是经常夜不能寐，做噩梦，半夜哭醒。可是从肖毅搬回家里来开始，她发现自己在每一个深夜竟然一直无法入睡，无论怎么催眠自己，大脑还是无法休息，越来越清醒。家明明还是以前的样子，他对她也是温柔小心，但是她觉得自己的神经越来越脆弱，她想让自己忘记一切从头再来，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极力地去想他们曾经幸福甜美的生活，可越是这样，她越是痛苦心碎。

这些感受都被她放在了心里。为了不吵到肖毅，她每夜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所以也就格外辛苦。

在她二十七年的生活中，肖毅的背叛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毁灭性的打击，偏偏母亲出事了，奶奶重病了，巍然经常不在新港，她没有自己的朋友圈，连个倾诉和商量的人都没有。

肖毅没有察觉到，在她平静的表面下，内心无时无刻不是波涛汹涌，她在挣扎和思考，好像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无论是走向哪个方向，都像是要粉身碎骨。

刚开始怀疑肖毅背叛的时候，她曾经不屑过那些丈夫出轨后被抛弃的妻子们的歇斯底里，可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能发泄出来是好的，当伤心到绝望时，才知道连发泄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甚至很希望自己能和肖毅大吵大闹，可是每一次见到他刻意讨好的表情，她连抬一抬小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疲惫到骨头仿佛都已酥成了粉末。

他们之间谁也没有再提过水灵这个名字。好像这个人真的已经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或者只是一场噩梦，那个女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可是更多的时候孙萌萌感受到水灵其实无处不在，无论她怎样催眠自己，怎样想要忘记，此时此刻她和肖毅的二人世界都不复当初。这道刻入骨血的伤痕什么时候才可以修复？一年、两年、三年？

孙萌萌闭上眼睛，拒绝去思考这个问题。可是她的脚步仍旧不受大脑的控制，像着了魔一样飞快地跑去了书房。肖毅的邮箱用户名和密码她是知道的，她登进去，等待着登录后的画面。

她疲惫的大脑突然兴奋起来，孙萌萌第一次像一个侦探一样，去破解丈夫的隐私。她想着里面可能会有肖毅和水灵之间交往的痕迹，或许他们现在还背着她用邮件联系，那种诱惑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慢慢地要吞噬掉她的灵魂。

在输完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她的指尖越发冰凉，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可是她幻想的一切并没有发生，页面上出现了提示：您的邮箱长时间没有登录，已不存在。

孙萌萌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几个汉字，冷汗一下子从后背渗出来，眼泪也涌上了眼底，她突然笑了出来。

她久久地、悲哀地凝视着屏幕，原来她一直以为他和她之间牢不可分的感情、根深蒂固的亲密，早在别的女人出现之前，就已经不复存在。她好像听到了心中仅存的什么东西一瞬间轰然坍塌，身体也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猛地站起，飞快地去衣柜里把肖毅所有的衣服扔到床上，仔细检查，脑海中那个浅浅的口红印像是已经印在了她的灵魂上。宽敞的大房子，她忍不住去想，水灵是不是也来过这里？肖毅的衣服上，是不是还有水灵的痕迹？她要消除这一切。最后，她冲进洗手间从洗衣机里拿出肖毅换掉的脏衣服……

当疯狂的举动完全静止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洗手间墙上的隔断里一个小小的相框，自己微笑地站在那儿，笑靥如花。那样的笑容，好像是上辈子才有的事情，此时镜子里映出她自己憔悴的脸庞，杂草一样的头发，空洞无神的双眼，消瘦的双颊。

这个丑八怪一样的女人是谁？

孙萌萌恐惧地拧开水龙头，用手沾上水，涂抹到镜子上，镜子里丑陋的自己不见了。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坐在地砖上喃喃自语：“孙萌萌，你不能变成这个样子，你不能……”

· 4 ·

病中的妻子又恢复了往日的乖巧安静，肖毅渐渐地也把精力重新投入紧张忙碌的工作中。他生在小康家庭，自小生活安逸，但也绝不是大款、官宦之家。除了当初创业时父亲资助的一笔有限的资金外，拼搏到现在可以说都是他一个人的努力。或许老天是偏爱他的，这么多年，他还算一帆风顺，可他也从来不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他有完整的职业规划，数年之内他从破旧的写字楼搬到寸土寸金的商业大厦，未来的时间里，他有更宏伟的目标，有更多需要他忙碌的事情。

公司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肖毅关上电脑，走出办公室。他看了一眼办公大厅。水灵的位置早就被一个新招聘来的女职员取代。这时她也没有下班，抬起头对着他说：“肖总，再见！”

肖毅点点头，走到了电梯口。这些日子里，他也经常想起水灵，虽然她后来的做法超出了他的预期，可是他对她也还是愧疚的。

那个美丽知性又野性大胆的姑娘，也许在以后多年的时间里，他还会偶尔地想起，她会是一颗永远闪耀的水滴，留在自己的心底最深处。

肖毅在路边的橱窗里买了一包糖炒栗子，这是这个季节妻子最喜欢吃的零食。当初为了讨女朋友欢心，他经常买了栗子打车送到她的宿舍，看着她满足幸福的笑脸，他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毅！”肖毅回过头，看到水灵站在了月光下。

“水，水灵？”

水灵穿着一件水蓝色的风衣，发梢在空中飞扬，她看着肖毅，指了指对面的咖啡厅：“肖毅，你还记得我们两个人第一次相遇的情形吗？”

肖毅点点头：“记得！”他当然记得，甚至刚才他路过那里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那一幕。

“我们走走好吗？我去前面打的！”

肖毅回到家后吃过饭，陪着孙萌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个人身上穿着居家的睡衣，一起注视着电视里上演的爱情肥皂剧。

肖毅的手机响了，孙萌萌仍旧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肖毅站起来去书房拿手机。

他刚刚起身，孙萌萌就感觉到自己的头皮跳了一下。书房的门被带上了，她的神经更完全紧绷了起来。她站起来，走到书房的门前，肖毅的声音很低，她几乎听不到里面讲了什么，只是偶尔听到肖毅几声低笑。她的心立刻悬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不受控制的一阵烦乱。

她几乎就要立刻推开门的时候，肖毅却从书房里把门打开了。

“萌萌？”肖毅看到妻子脸色惨白，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是李辉打给我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我说了以后不会再骗你，你要相信我。”

孙萌萌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的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好久她才极不自然无比纠结地说：“真的是李辉？”

“你自己看看！”肖毅把手机的通话记录调出来，递给孙萌萌。她没有去接，突然对自己感到无比厌烦，电视里很多女人都会这么做，她不想落入俗套，可是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了？

孙萌萌在海马广告公司的会议室里已经等了刘翔一个小时了。以前来这里的时候，刘翔都是第一时间让她进办公室，她什么都不懂，可他总是百问不厌。上次天石广告公司的项目没有合作成功，他一定是失望了，孙萌萌心里觉得很对不住刘翔，决心在下一个项目里更加努力。

“孙小姐，刘总让你进去。”

刘翔坐在老板椅上，优哉游哉地转着手里的笔。看到孙萌萌，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站起来，而是皱起眉头不怎么耐烦地看着她。

孙萌萌坐在他的对面，抱歉又真挚地说：“刘总，上次的单子没有做成很抱歉，但是我从中学会了很多东西，相信下一单我一定可以做好的。我希望您这边能再给我一个项目，我一定全力以赴。”

“下一次？”刘翔不屑地看着她，好气又好笑，然后嗤笑了一声，趴在桌子上，身体探向孙萌萌，像看外星人一样问：“小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意思？”

刘翔重新坐好，表情冷漠骇人：“哼！我给你项目？小姐，你还真是养尊处优不问世事啊，我今天就告诉你一下什么叫跑广告。”

他指了指窗子外面的高楼大厦，又指了指孙萌萌：“你，去挨家挨户地给我敲门拜访，然后拿项目来交给公司。你去找你的主管，你和我之间至少差五个级别。我之所以肯亲自接见你，把项目给你做，还手把手地教给你经验，那全是因为你老公是肖毅。”

“这和肖毅有什么关系？”

刘翔愤然冷笑：“你老公是天石集团的大股东，我是觉得李天石肯定会把项目给你做才让你去的。你以为你真有能力？你真是天才？你能谈成生意？要不是因为你是肖毅的老婆，我根本就不会搭理你。你连熟人的生意都能搞砸，我劝你还是回去当家庭主妇吧，别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出去！”

“你是因为肖毅的缘故才招聘我的？你们不是打的招聘广告吗？”

“招聘广告是不假，可是没业务就给奖金的就你一个，我是押错了宝，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

· 5 ·

孙萌萌默默地走出海马广告公司，随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车海慢慢地行走，她想起了林小洁，想起了微微，想起了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一家人的笑脸，那时妈妈说：“萌萌，妈妈为你骄傲！”她蹲下来，用手抱住了膝盖，久久地不愿意抬头。

林枫在律师楼见到孙萌萌时大吃了一惊：“孩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前段时间得了肺炎，睡眠也不太好！”

林枫和蓝萍相识多年，几乎是看着孙萌萌长大的，孙萌萌就像是一朵温室的小花在大家的呵护中成长，母亲的事情真是让她受到打击了。

“真是难为你了！”

孙萌萌摇摇头，从皮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林枫接过来说：“三个月马上就到，我猜你也该来找我了。”

“这是肖毅两个月前给我的。”

林枫讶然：“两个月前给你的，你怎么今天才……”

孙萌萌低下头：“我本来想三个月的时间，自己至少可以负担一部分，但是没想到，三个月就要过去了，能用上的还是肖毅给我的这张卡。”

林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夫妻两个人的财产都是共同的，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了，你现下最主要的事情就是照顾好奶奶，照顾好肖毅和你自己。”

孙萌萌失落地说：“林阿姨我知道！最近我一直在想，毕业后的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除了肖毅，我没有自己的理想。没想着要趁年轻做些什么，甚至没有考虑过我能做什么。我以为我的生活一直很幸福，可是现在才发现那份圆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就悄悄地变成了一个空心圆。”

卧室钟表的指针指向半夜两点半。孙萌萌坐在床头，拿起床头柜上的安眠药吞进去，重新躺下，半个小时后，仍没有睡着，她重新坐起来，无奈地拧开了床头的壁灯。肖毅推门而入，坐到床上来，柔声说：“今天还睡不着？我来陪你！”

“不用了！”孙萌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疲惫无力，“我吃了药，也许一会儿就睡着了。肖毅你还是回客房吧，再给我点儿时间。”

每天装睡好辛苦，她也接受不了肖毅的亲近，那天她终于主动提出让肖毅去客房。

“好吧，你有事喊我！”肖毅走出卧室，轻轻地关好门，身体靠在墙上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他走到客厅，从皮包里摸出香烟，刚要点，突然想起失眠的人更受不了尼古丁的味道，又把手放下。回到卧室，他也睡不着，索性去客厅拿起外衣轻轻地打开了大门，又轻轻地关上。

初冬时节，枯枝残叶在夜风中轻晃，一轮冷月当空，肖毅坐在休息椅上吸烟，脚下都是烟蒂，在外面，他是极为注意绅士风度的，断不会把烟蒂扔在地上，可是现在没有人。在其他任何女人面前，他都极为注意仪表，可是在妻子面前，他却不免随心所欲、毫无顾忌。

孙萌萌没有穿外套就从楼里跑出来，看到肖毅猛地停住了脚步。肖毅扔掉烟蒂，疾步走过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她的眼睛无意识地四处寻找。

肖毅扳过她的肩膀：“萌萌你这样会感冒的。我怕烟味更让你失眠，所以下楼来，我对你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再见她，我说过了不骗你就不会骗你，真的，我发誓。”

这些日子他渐渐发现了妻子的异常，她没有了刚开始时的悲愤尖锐，可是她不信任他，他不经意的一个举动，都会让她敏感。他开始是非常内疚痛苦，可是慢慢地，他越来越烦躁，觉得孙萌萌变了，期盼她能尽快变回来，变回以前那个温柔乖顺的小妻子。

日子无声无息地流逝，肖毅渐渐又变得好忙，晚上还是她一个人在家，只是他会经常打电话给她。从律师楼出来后，孙萌萌开车去了自己的母校，坐在操场上，看着天空的星星，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来岁的年纪。记得那个时候，她想成为一个记者，可是后来肖毅说女孩子做记者太辛苦，她就放弃了，后来她也想过做一个小说家，用文字编织自己生活的梦想，可是在岁月的流逝中，这个念头什么时候也被她遗忘在了脑后。小时候，老师每天都在提醒学生，你们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可是成年之后，又有多少人思考过这个问题？

母亲在她的心中一直是最值得尊敬的人，审理过程中，她知道母亲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一个朋友的拖累，那个朋友用国库券骗贷款，携款私逃，因为母亲和她一起有一项投资，所以才会被彻查。

因为补上了税金，妈妈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了些。两年有期。不过是再过两个秋天，妈妈就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了。到了探视时间，孙萌萌看见妈妈也在玻璃墙里落下了眼泪。

拿着听筒，蓝萍对她说：“萌萌，妈妈对不起你！”

孙萌萌连忙摇摇头：“妈妈，你为了我已经付出很多了。”她记得一直到上高中前，家里都会有陌生的叔叔被妈妈带来看她，给她买很多东西。自己的容貌和妈妈很像，甚至她觉得妈妈比自己要漂亮很多，那时她也懂事了，认为妈妈迟早有一天会再婚，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她却还是一个人。

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听过奶奶和妈妈的对话，奶奶劝妈妈再婚，可是妈妈总是说：“男人好找，可是真心对孩子好的男人却不多。”其实孙萌萌知道，妈妈还有一句话，就是找一个对前夫的妈妈好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早就把赡养奶奶视为自己的责任。

她本来不想和妈妈提自己和肖毅的事情，可是她需要听到妈妈的声音和想法，她已经撑到极限了……

“萌萌，小毅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妈，对不起！”孙萌萌其实到刚才那一刻还在犹豫，之前因为怕影响妈妈的心情，影响调查期间妈妈的表现，现在尘埃落定，她才有勇气和妈妈提起，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反而犹豫了。

“怎么了？”

“妈，如果我和肖毅分开，你能接受吗？”

· 6 ·

“你胡说什么？”

孙萌萌在自己妈妈面前终于可以释放自己的感情，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只是说了一句，孙萌萌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蓝萍的头好像被人重重地用锤子击中，甚至比公司被查封那日的打击还要难以承受。

“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你出事前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孙萌萌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根本控制不住。

蓝萍眼圈也红了。如果是真的，女儿这些日子是怎么承受过来的啊，泪水一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

“萌萌，你想离婚？”蓝萍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她精心培养的女儿，真的要走到离婚这一步吗？

“是，我想离婚！”

“孩子，你太年轻，还根本不知道离婚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很多人不会因为男人的过错而对离婚的女人给予更多的宽容和支持。相反，现实往往会对女人更加刻薄。而男人就会舒服很多，一部分有良知的男人当时会愧疚，但是你不要指望他会一辈子活在愧疚里。因为有的人甚至根本不会真心地愧疚，大多数人也只是会愧疚一时，再长也绝不会是一辈子。若是想以此报复，终究报复的还是自己。”

“妈妈，我没有想过要报复任何一个人，我累了，和肖毅在这条婚姻的道路上，走不下去了，我想找回自己……”

“没有哪个做母亲的希望自己的孩子离婚，如果你已经有勇气面对最坏的一切可能，那就勇敢地迎头而上吧，妈妈会在背后支持你的，毕竟日子是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肖毅在宴会厅前端的演讲台前自信从容地发言完，台下掌声一片。德方客户向肖毅举杯，肖毅回敬，闪光灯在他的身上闪烁着。

翻译笑着说：“肖总，马克先生说，非常高兴这次同贵公司的合作意向书顺利签署，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两家公司会成为更亲密的合作伙伴。”

“谢谢马克先生对我们公司的信任和支持，我相信几年后的今天，马克先生一定会满意自己今天的选择。”如果他能成为这个品牌在中国区的总代，那么未来公司的发展必定会一日千里。

客户拿着酒杯过来敬酒：“肖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银行的王主管挺着啤酒肚也凑上前来：“上次肖总说的贷款，行里流程基本上已经走完，到时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

“肖总今后有什么其他投资的打算？相信不出五年，肖总的公司在业界肯定能名列前茅。”

“肖总那个漂亮的女助理今天没来，看来没人给肖总挡酒，今天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肖毅尴尬地笑了一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宴会厅里推杯换盏，他在周围人的恭维声中渐渐醉眼迷离。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低下头，看到水灵发来短信：“毅，我为你骄傲，我永远爱你！”

如果是换在其他的场合，肖毅必定会慌乱，可是现在他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水灵的笑容在他的眼前放大，一股脉脉的情愫在他的心里涌动。他犹豫了一下，借着醉意按下几个字：“对不起！”

孙萌萌疲惫地回了家，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回到卧室，拿出相册一页页地翻看自己和肖毅放在一起的成长照片。泪水滴落在相册上，她最后哽咽得泣不成声。

很久后，孙萌萌走回客厅，没有开灯，从皮包里拿出一份离婚协议书，看到离婚那两个字后，她的双手不停地颤动。

墙上钟表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半，孙萌萌拧开了灯，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墙上的婚纱照里，她和肖毅的笑脸格外清晰，孙萌萌的表情也渐渐镇定下来。

她走到卫生间，打来清水，把屋子细心地收拾一遍。天气转凉了，她回到卧室，把肖毅入冬的衣物整理到显眼的地方，然后打开皮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不是想不起他的好，只是一场婚姻里，背叛的伤害弥漫在生活的各个细节。从精神到肉体，每一个伤害被放大，都足以叫人生不如死。白天全副铠甲之下刀枪不入的躯体，到了晚上只有自己知道每一处伤口其实都是鲜血淋漓。

她相信大部分的女人都想过这一生最完美的结局就是一生一世和一个自己相爱的人白头到老，如果可以，谁愿意将身心再奉献给第二个男人？那样的痛就好像是把曾经自己的血肉之躯打烂，揉碎，重新碾过后再次塑成一个人。

门响了一声，肖毅走进屋内。孙萌萌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她看出了肖毅今天情绪上的异常，踌躇了一下。肖毅没有说话，准备回卧室去拿衣服。

孙萌萌沙哑着声音叫住他：“肖毅，我们离婚吧！”

她之前也不止一次地说过这几个字，每一次都痛彻心肺，可是这次，心里虽然剧痛，她的语气却是冷静的。

肖毅皱起眉，他捂住心口，眼睛死死地盯住孙萌萌，他觉得自己胸口里压抑已久的东西突然炸开了。

窗子没有关好，一阵风吹过，啪的一声巨响，肖毅看着孙萌萌在壁灯下半明半亮的脸，突然勃然大怒：“孙萌萌，你到底想干什么？”

和愤怒同时涌上肖毅心头的还有委屈。他从来没有对孙萌萌发过这样大的火，这些日子以来他一味地讨好她、迁就她、认错、分居……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肖毅拿起手边的杯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玻璃变成碎屑，孙萌萌吓得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到了墙上。

她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声音几不可闻：“我不想干什么，也从来没有干过什么……”

肖毅愤怒地解下领带，狠狠地扔在地上：“我和水灵已经分开了，你到底还有完没完？你这样天天疑神疑鬼、折磨我有意思吗？”

孙萌萌含着眼泪，睁大了眼睛，气得浑身乱颤：“你说我折磨你，明明是我在受折磨……”

肖毅闭上眼睛，他气坏了，他真是没想到，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他能做的都做了，可是孙萌萌居然还要和他离婚。他听不得这几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他已经知道错了，她究竟还想让他怎么样？

“我很累！不想和你吵架，可是我就不明白了，我的萌萌那么善良，那么单纯，那么爱我，爱这个家，我真没想到你会抓住一件事没完没了不依不饶！当初你的同学、同事招惹了你，你不是很容易就原谅他们了吗？我要替你出头，你还劝我阻拦我，现在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容人的度量？”

孙萌萌痛苦地捂住心脏，颤巍巍地说：“肖毅，你是我老公，你不是别人。我就是因为太爱你、太爱这个家……”

肖毅感觉酒意上头，他在宴会上壮志凌云，可是没想到回家之后等待他的竟然是这个场景。

他打断她，气得脸色铁青：“你的意思是说你就是因为爱我才想和我离婚？这种做法我真是理解不了。我只知道如果一个女人爱我，就会千方百计地挽留我，追逐我。你是我老婆，可你都在做些什么？”

孙萌萌站直了身体，绝望地看着他：“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离婚。”

“离婚，离婚！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你确定你以后不会后悔？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为的是什么？说到底也是为了这个家。这些年，什么事情不是我替你做的，你以为和我离了婚，就会有什么更好的生活等着你？幼稚！”

孙萌萌如遭雷击，愤然地走近几步：“肖毅，你确实理解不了每一次你在我面前提及水灵这个名字时我的感受，就如同我理解不了你为何能轻易背叛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怪我没有哀求你，追着你，不识好歹？难道我这些年没有追逐你，没有围绕着你吗？可结果呢？

“肖毅，我好怕，我怕我们之间过往的美好就这么在猜疑怨恨中消磨殆尽。我们离婚吧！”

肖毅摔门而去，孙萌萌一个人跌坐在地板上。她环视着四周，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布置，都是她精心思考后放上去的，可是现在，她只想离开，一刻也不想多做停留。

孙萌萌拎着行李箱连夜离开，在楼下含着眼泪抬头看着自己家的窗户，然后默然离去。外面依旧是车流涌动，她突然发现，这座她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城市，没有了肖毅竟是如此陌生，街也不是那条街，道也不再是那条道。她习惯了每天等他的电话，给他打电话，做好饭等他回家。除了巍然她几乎没有朋友，没有其他的生活。这一刻她更发现，没有了肖毅她不仅失去了整个世界，同时还失去了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她把自己丢了，却不知道何时丢的，丢在了哪里！

· 7 ·

孙萌萌从家里搬出来后，面临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失业，她对工作缺乏重视，能力也不尽如人意，第一份自己应聘的工作，连试用期都没有通过。奔入二十八岁的她，在短短一个月内不仅失婚，而且失业了。她像一只流浪在人生路口的小狗，重新睁眼去看这个世界。

离婚的挣扎与痛苦一直在心底激起惊涛骇浪，一浪一浪让她沉沉浮浮，没有方向，没有归路。浑身像被碾碎，榨干，只凭着一口气，硬着头皮往前冲。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沉到了海底的最深处，连同心也沉入了望不到底的深渊。

直至某天的某一刻，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住在酒店里，只要生命不结束，生活就得继续。离婚不是人生的终点，而是她人生新的起点。

孙萌萌不能回奶奶那儿，老人家身体不好，上次在他们那儿小住的时候就再三叮嘱她和肖毅要好好生活，如果知道他们两个人离婚了，将会是致命的打击。巍然有自己的生活，她也不好去长期打搅人家。她为了找一处能住的房子，已经开车跑了半个月。

她理想的房子租金太高，她觉得租金合理的居住条件又太差。从小到大，她的生活环境都是优越的，从来没有自己承担过什么大的事情。此时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大脑中一片空白，到了十字路口，她开着车子直接闯过红灯朝着迎面的交警就撞了过去。

交警走过来敲敲车窗：“靠边停！驾照、身份证……你想袭警啊？”

孙萌萌仍旧像幽灵一样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一哆嗦，自己的车子和右侧的一辆车子热情亲吻在一起。男人从车里走出来，凶神恶煞般地冲过来指着孙萌萌的鼻子骂：“妈的，你这是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还是正准备一会儿进去？”

交警让她自己联系拖车，她猛然想起，以前出现这种事情，她能做的都是第一时间给肖毅打电话，他会亲自或者安排人来帮她处理。可是现在，她只能自己去做，打电话查询了好久才找到最近的一个4S店的电话，她在路边站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到他们的工作人员姗姗来迟。

车子被拖走了，孙萌萌出行更加不方便，她就近走到一处中介门前，心里想无论怎么样今天都要把房子搞定。出来迎接她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小姐，您想租什么样的房子？”

“一居室，市中心的位置，物业绿化好一点儿的，最好能带车位！”

业务员撇撇嘴：“您开的价钱别说市中心，四环以外都找不到像样的房子，您还是到别处转转吧！”

孙萌萌一听急了：“四十平方米的小房子，用得了这么贵吗？”

“您该不是不知道现在房价多少钱一平方米吧？”

“我知道，可我这不是租房吗，又不是买房。”

“小姐，就是大家都买不起房，才租房啊！你要是不涨租金，我建议您去四环边上转转，找找三十年以上房龄的‘豪宅’。”

这些年，她习惯了打雷的时候往肖毅的怀里钻，习惯了他在的时候不带钱包不带钥匙，习惯了车子坏了直接打给老公。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生活就像一场悬念剧，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孙萌萌又一次从中介公司一无所获地走出来，太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眼前是忙忙碌碌的车流，她双腿疲惫得一步也迈不开。

在这个从小生长的城市里，她竟然连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点也找不到？眼前繁华的大都市，在她面前变得一片荒芜。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重新走进了刚才的那家中介。

中介带着孙萌萌去看了房子，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点儿。两梯六户，楼道里摆满了自行车、电动车，还有一些废弃的家具。电梯两侧黑色的垃圾袋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这段时间孙萌萌精神恍惚，撞车让她提高了警觉，她决定先不开车了。所以选址在市中心，不算低的租金，只能租到这样环境的房子。

房东是个四十几岁的大姐，看起来和蔼可亲，和中介一唱一和，协议就写成了预付一年。三万多块直接打到了别人账上，孙萌萌后来从巍然那里知道自己被忽悠了，气得躲在小租屋里掉了半天眼泪。

她工作四年，卡上的钱没怎么动过，可这房租直接去掉了她几乎一年的收入。剩下的东西只能一切从简，家具是房子里原来就有的，孙萌萌有洁癖，却没有钱，不得不用这些。她只要有时间就打来清水把屋子里的家具从头到尾擦一遍。被褥是从超市新买的，她曾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把家布置得漂漂亮亮的，这个新“家”里，她也不例外，从夜市淘来田园风格的床单和窗帘，又把几盆绿色的盆栽摆在了破旧的桌子上。

搬进小租屋的第一个晚上孙萌萌依旧是夜不能寐，只是这一次并不完全是因为肖毅。她并不是一个浪费奢侈的女人，可也从来没有为钱发愁过，卡上的钱花掉了四分之一，失业在家，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份工作。

巍然从外地回到新港直接就去了孙萌萌住的地方，看到了她此时的境遇，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孙萌萌你脑子有病吧？你自己跑到这四十平方米不到的地方干什么？我刚才来的时候，电梯里都是垃圾。一进屋就觉得呼吸困难。你看看这南北都不通风，高一点儿的人都能碰到天花板。”

“巍然，以我目前的个人能力，能在这样的地方住已经不错了，我失业了。”

巍然看着眼圈发红的孙萌萌，责备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孙萌萌从小到大被家人像小公主一样养大，后来遇到了白马王子一样的肖毅，生活一帆风顺，可现在母亲入狱，丈夫出轨，这个时候如果不是真的痛彻心肺，依她对肖毅的感情，是绝对不会离婚的。

“萌萌！”

孙萌萌这些日子已经很少哭了，因为她知道无论怎样失眠流泪，每天早上太阳还是会照样升起，新的一天还是会一分一秒地流逝。

“巍然，我试过了，我做不到！”

孙萌萌无奈地低下头，巍然走过去，轻轻地抱了抱她。

“你说我是不是很笨？主管没有让我过试用期！”说到这件事情，孙萌萌的眼圈在巍然进门后第一次红了，她从工作几年的出版社辞职后，从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应聘得来的工作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结束。

她永远记得主管在通知她时说的那句话：“孙小姐，我们这里不是幼儿园大班，我们需要能立刻上岗挑起任务的员工。”

“不怪你，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换作别人也许早倒下了，慢慢来，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