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华
金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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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翠芬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憋屈,早年嫁到肖家,处处被大嫂压一头,丈夫还懦弱,婆婆在世时,她是上不得台面的,直到生了儿子,才在肖家抬起了头。
可惜大嫂超生,肖家的男人都被处分,王翠芬才知道什么叫丧门星,后来丧门星克死了老公婆婆,把自己也克死了,留下两个丫头还要她来养。
养到最后还成了白眼狼。她只能坐地上哭,虽然这些年处处看这俩孩子不顺眼,但到底在自己跟前长大,人心都是肉长的。
肖童十八岁生日过完,竟提出要出去单住,自己当妹妹的监护人。
街坊邻居指指点点,不少人嚼舌根,这才高二的孩子,咋就火急火燎的搬出去,非得是王翠芬亏待了俩孩子不可。
她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哭到三更半夜,老公都不搭理了,也没改变啥,而自己的儿子肖奇,竟然高兴地跑过来和她说,“妈,那俩拖油瓶终于走了。”
王翠芬愣了几秒,狠狠地给了儿子一耳光,只把他打蒙了,一脸怨气。她顿觉自己这辈子真失败啊。
王翠芬嘴太破,可惜没长一颗狠心,就亏在嘴上,两边互相都是小心翼翼,不如自己亲生的爹妈来的随心随遇。
肖童作为姐姐又是个心思敏感的,肖溪在学校被男同学欺负,闹到了派出所,对方息事宁人,想要赔钱了事,王翠芬也是有考量的,这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
没啥实质伤害,要是闹下去,女孩子家总归是名声不好听,对方是迎着改革开放下海的典型,给的钱厚度都是平时挣得工资几倍,息事宁人再好不过,可却寒了肖童的心,她这辈子心里眼里就她那个只会哭的妹妹。
回了家好说歹说,没有闹,可没过几天,就说在外面租了房子,这人要走,拦是拦不住的。
任凭叔叔软硬兼施,肖童一句不是亲生的何必挂念,就算断了近十年的恩怨。
要是亲生的,怎会记恨,不是亲生的,哪怕你小心翼翼,错一处,就是满盘皆输。
其实叔婶不知道的是,肖童早在这之前,租房子的钱就偷偷攒好了,数着念着就等十八岁生日,从爸妈死的那天起,她就想独立。
这些年肖溪时常出状况,大概是天生胆子小,动不动就要哭一场,在班里也不讨喜,可这样的人,偏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一上高中,那些男孩子的眼睛就如虎豹一样。
不是怨恨叔婶,包括她自己,只要寄人篱下一天,就高兴不起来,只能活在自卑里,这一点,肖童比谁都清楚。
那天在派出所,婶子的态度,只是加了一把火而已。
肖童和对方吵架,都说她小题大做无理取闹,对方家长还叫妹妹勾引人的狐狸精,她要扑上去撕了对方的嘴,却被婶子甩了一巴掌。
肖童跑出去,撞到走廊里的人,一抬头是几个因为喝酒打架的少年被警察推着,一个个头发抓的锃亮,穿着时兴的喇叭裤,带着墨镜,可到底难掩稚气,警察让他们挨个打电话,最后都被父母掐着耳朵拎走。
肖童那一刻觉得自己就和这些少年一样可笑,终究是翅膀没长硬的雏鹰,再厉害,也不还要被老鹰叼着走。
有个少年引起了她的注意,只他没打电话,警察气的拍他的头叫他反省,那少年就站在电话前,侧脸如刀削一样,办公室逆光,让人看不清面貌。
他拿起来又放下,一边的警察不耐烦,“打给你家里人,把你赶紧接走,现在的小孩子一个个这么不让人省心,都亏得慌爹妈挣钱供你们读书,打不打,不打给你们学校打电话了啊?”
那少年抬起头,半晌窘迫的,似乎声音里压抑着呜咽,“我没人可以打。”
肖童愣住,看着男孩拿手背擦着眼睛,一瞬间触到了心里什么东西。大概看的专注,男孩抬头看到她,她扭过头,像是惧怕似的转身往外走。
肖溪看到过来拉她,“姐,怎么了?”
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走了半天,肖溪跟不上了一个劲的喊她,才挺不住脚,回头看着那哭的眼睛桃子一样的妹妹,她都十七岁了,看着瘦小极了,动不动就哭着鼻子像几岁的小孩似的。
肖童哇的一声就哭了,“你说爸妈活着多好。”
没爸妈,没底气,干什么都要瞻前顾后。连回家两个字都说的不理直气壮。
“姐,咱们自己啥时候能有个家啊。”
肖童捧着妹妹的脸,哭到天都黑了,嗓子都哑了,一抹眼睛,却一点都不难过了,有些时候啊,人就是要迈出那一步。
只可惜,迈出来了,才知道什么叫人生。人生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肖童之前攒了点钱不多,勉强交了半年房租,手里有点爸妈死的时候的赔偿金,每个月都会给九十块钱,但爸妈死了十年了,当时觉得挺多,放到现在微不足道。
叔婶劝说无效要给他们钱,肖童没要,收了钱和在他们家有什么区别,只拿了这一次的赔偿金。
一开始俩人觉得自由了,今天买点这,明天装饰一下,可好景不长,没些日子缸里的粮就没了,距离下个月领赔偿金可还有半个月,开学后高二第二学期,肖童要交补课费了。
妹妹新一学期的午饭钱也没交呢。
肖童顿时就傻了。
每次都是管王翠芬要的,这次叫她回去要钱,她干不出来。
肖童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读过书的,挣钱还不容易,可惜啊,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啥也干不了。
一九九七年的早春,四处都弥漫着香港即将回归的热烈气氛,肖童却在发愁,这个世界仿佛得到了就要失去,他们得到了久违的自由,却失去了可以任意妄为的权利,反过来说,因为经济上的拮据,不得不想办法去挣钱,所谓的自由也变得不纯粹了。
可赚钱谈何容易,她虽成年到底是个孩子,去哪里都觉得是玩笑似的。
妹妹无意中说起给叔叔打电话,肖童立马翻了脸,肖溪还是第一次看姐姐和自己发脾气,之后也不再提了。
叔叔叫她们回家吃饭,肖童没去,直叫肖溪拿了没搬完的衣服鞋帽就匆匆回来,她一个人在街上转,维护好高贵的尊严,只是回来厨房里多了一盆包子,是婶子拿手的婆不丁野菜馅。
不知道怎么的,肖童突然觉得那一刻自己有点长大的感觉,而不是之前的一意孤行。可十八岁的自尊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她硬咬着牙,去菜市场等散场买那些便宜菜,也不愿意和叔叔婶子再开口。
挨过了月末,领了下个月赔偿金,却是交学费远远不够。
直到开学肖童也没想到办法,只拖着日日心里恐慌,可这时,肖溪那边又出了事,不知道怎么地在班级里和肖奇打了起来。
俩人都是高一,平时就因为在家总斗嘴,当时选了不同班级,没想到竟然在走廊里大打出手了,肖溪当然打不了,上手的是她同桌李成楠,听说把肖奇的牙都打掉了一颗。
李成楠还放狠话,让肖奇以后老实点,不然就打得他—妈都认不出来。
肖奇哪是吃亏的性格,他自小就是家里的霸王,脾气暴躁,唯我独尊,婶子来气了也和他对打,哪里吃过这种憋屈,当即就在班级指着肖溪说她就是个婊子,勾三搭四不说还小偷小摸,偷了家里的钱,白养了她这个白眼狼。
说的有鼻子有眼,众人这才知道肖奇气势汹汹的过来干什么,敢情是肖溪偷了本该给他买运动鞋的钱,只是叔叔婶婶都没声张,但婶子那性格难免嘀咕,这话却不巧让肖奇听见了,就来学校大闹。
肖童来的时候,肖溪已经泣不成声,李成楠也没得到好,一只眼睛乌青,教导主任冲过来,一看是李成楠却是表情一下灿烂了。
要说肖奇,平时脾气不好,但也没打过架,和学校里真正的校霸不是一个档次,可李成楠就和打架挨不上边了,不只打架挨不上边,他这辈子和“差”就没挨上边过。
李成楠真是出现在肖家姐妹身边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肖童从小心思重,有心无力,家里环境表弟闹哄哄,学习成绩一般,肖溪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寄人篱下,话不敢多说,饭不敢多吃,连呼吸都不敢多喘一口气。
越是这样性格越是激进,越是敏感,小的时候在院子里玩,因为一根皮筋,就能敏感的让姐妹和人家大吵一架,肖童知道她俩有些病态的明感,身边也就没什么朋友,有也不是交心的,更多的是人们给与的同情,那种同情最让人难受,好像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似的。
包括上了学,老师第一天介绍她的时候也是先说她的家庭,以至于同学的亲近都让人觉得多了那么一份让人恶心的怜悯,只有李成楠,几乎是暴风雨一样的,强行插入到肖家姐妹身边,或者说,是出现在肖溪身边。
肖溪也不记得第一次见李成楠是什么时候,只知道上高中的第一天这男生就开始追肖溪。
要不是他平时总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样子,外加学年第一,奥数代表学校去参赛,估计早被出分了,但这份一直得不到回应的爱恋,久而久之,谁都不当做一回事了,只觉得是玩笑。有时候连教导主任路过他们班,都逗着李成楠问她小媳妇哪去了?
每次李成楠都摸着后脑勺露出小虎牙傻笑。
肖溪其实挺看不上他的,觉得他没刚,是没刚,他一见肖溪就吞吞吐吐,肖溪的话就是圣旨,肖溪往东不会往西。
很多年后肖童想起李成楠这个人,才发觉年轻时候的爱恋多纯真,又多么卑微,想要讨好一个人,独自背负一段不会被人重视的感情,久了,自己都变成一个玩笑了。
在玩笑里,也不知道是真的动了情,还是就为了这搞笑的剧情继续自己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