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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护眼


第九章

陷虎窖李朝东好义

斩血树菜帮子奔命

李朝东和菜帮子从没见过这样善变的天气,刚刚日头还吊着空中,才撒上一泡尿的工夫,大雪片子就扬了个满脸满身。可还未等他们找到避雪的去处,那日头又冒出来了。跟着查不够七个数,又换作小拇指甲盖儿大小的冰雹子上了阵……

幸亏老鞑爷早有所备,叫他们戴上了屁帘子,又换了上了靰鞡鞋。

关东有三宝,“人参、貂皮、靰鞡草”,这句一提东北便脱口即道的顺口溜儿,李朝东和菜帮子早在北京城的时候,就听过不下八百多回。不过这靰鞡草再暖脚,也要配着靰鞡鞋穿才是。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跟您喝豆汁儿就着焦圈,来盘爆肚儿要蘸着芝麻酱,这么着嘴里才顺。说您不这么着,非要豆汁儿裹着爆肚儿来,那也不碍,死不了人,至多就是自己跟自己眼睛里插了根棒槌。靰鞡鞋大都用牛皮缝制,不分左右脚,随便趿拉上哪只都成,倍儿暖和,四十来度的冰天雪地,可劲儿造。那屁帘子自不必说,为的是在雪地歇息时图个方便,免得濡湿屁股着凉。后来这手儿让倭岛鬼子举一反三,用在了军帽上头。

老鞑爷告诉李朝东三人,拈叶这门采捕秘术,计有三种捕貂大法。一为“钉碓”,二为“打响”,三为“闷罐”。旧年的牲丁前辈们多用“钉碓”之法。可惜此法甚繁,不光要建筑碓房,且东南西北亦需定碓四股,每股周长三十里,钉碓三百盘,四股之碓共千余盘,所用人力不止数十人。因而那鱼皮书中虽有详尽记载,今夕却也无法付诸实践。而这“打响”之法,以每年霜降节气始用。此时秋风扫叶落遍地,貂类好食灰鼠,恐灰鼠听到其踏碎叶枝声逃遁,所以追逐时避重就轻,往往跳到风倒木上头。这风倒木并非人为砍伐,多半为枯死之树,又或遭了雷击,经年的风雨侵蚀、虫蛀蚁啮过后,使得它们内里中空。只要在其中装好机关,往往一击中的。牲丁前辈们在多年的采捕岁月里,还理顺出了一些验貂的窍门儿,打眼儿瞧一瞧地上的松子,便可以断然脚下采捕之地貂的数量——原因再简单不过,灰鼠喜食松子,貂则随之,视松子有无,自然运筹帷幄。

老鞑爷说:“至于这‘闷罐’之法嘛,今儿个我就领着两个犊子去见识见识!”

由于此行他们携带的家什过多,老鞑爷深恐捕貂之时有所不便,所以大半都留在了“撮罗子”当中,只是命李朝东和菜帮子带上必须品。然后又嘱灵胎留下看守。灵胎心里一千万个不愿意。她推说这趟跟来南长白山,就是为了瞅两眼那漂亮的貂皮。实际上,她自己心知肚明,是怕李朝东遇到什么危险,放心不下。老鞑爷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的性子。那“撮罗子”架在隐蔽处,况且此时又是大雪连天,人迹罕至,想来也无大碍。

老鞑爷引三人入山,行不多时,他们就在一片窝风的老林子里发现了貂的踪迹。

老鞑爷说:“这大叶子和獾子一样,也是白天歇着,晚上出来溜达。逮着树洞就奔里头抓灰鼠吃,吃了灰鼠以后,只要天蒙蒙亮,它保靠占人家的巢接着养精蓄锐。”

老鞑爷话毕,抬手一指雪地上的貂踪儿。

李朝东看到,那貂踪儿轻轻浅浅,逶迤延伸直至一株老树下。当真是只有进去的印痕,却没有出来的。他想到当初逛獾之时,老鞑爷也曾命他和菜帮子二人,牢记那獾的“进踪儿”和“出踪儿”之间的差别。没想到此刻居然还就用上了,不禁有些得意。

李朝东说:“老鞑爷,甭考我们哥俩儿了,差不了!”

老鞑爷笑道:“德行!你们还差得远呢!”遂命他二人去捡些枯枝来,又道,“大叶子灵巧,听着动静保不齐就会蹿出来。用枯枝堵住洞口,这是闷罐法的第一步。”

李朝东和菜帮子少许便抄回两捧枯枝来。待将洞口堵了个严实,老鞑爷这才从行囊中掏出火具和硫磺线。点燃之后,老鞑爷又将一把破烂的芭蕉扇扔给菜帮子,命菜帮子往树洞里扇火。那硫磺线生烟汹涌,菜帮子虎糙糙地也不知道躲风,扇了几下,就给自己熏得眼泪横流,连连叫苦。老鞑爷见不得菜帮子这没出息的熊样,抄过来亲自上阵。这边菜帮子得了空,赶紧把脑袋埋在雪里,一通乱倒腾,好歹算是能睁开了眼。

这时那树洞中已然聚满了浓烟。老鞑爷扔掉了芭蕉扇,随即又叫嚷着,让李朝东和菜帮子赶紧以雪将洞口糊死。两人这一通忙活下来,身子可就见了汗。喘。

老鞑爷说:“待会儿你们谁来这个呀?”说着将一柄斧子正正当当扔在两人当中。

李朝东和菜帮子瞅这架势,一准儿是要把这老树斩断,那闷死的貂才能取出来。他们都知道,这才是遭累活儿。两人同时都指向对方。意见不统一,可就抡起剪刀石头布来。结果李朝东输了。李朝东抡起斧头这就要开练,没想到灵胎一把夺过来,摁着李朝东坐下,自己叮叮咣咣砍了起来。菜帮子瞅着灵胎抡斧头,抡一下,他的心针儿针儿地疼一下。——没辙!谁让自己就稀罕人家呢?得,还是我来吧!直当是为了李朝东的身子骨!他这么想着,自己都在心里给自己竖小拇指,心道赵秉利你丫真行,就自己哄着自己玩吧你!

菜帮子糟心之下虎虎生威,没一会儿的工夫,就把这棵比他腰还粗的老树干倒了。待浓烟散尽,他果然看到一只被闷了罐的死貂。这貂皮颜色极其鲜亮,自然是老鞑爷口中所说的次一等货色。不过灵胎看罢倒是很开心,直说稀罕死了,央求老鞑爷送给她。老鞑爷知道这小妮子爱臭美,准是想做个围脖。哪知遂了她的心愿,她却直奔李朝东过去。

灵胎说:“朝东哥,回去我就给你做一对护耳!以后,你的耳朵就再也不会红通通啦!”

李朝东用东北话说:“那就太白瞎咧!”

灵胎说:“我不准你学三爷爷说话,不好听!难听死了!”

李朝东还想再逗逗灵胎,猛地瞟见老鞑爷望着那棵倒掉的老树直摇头,咬着烟袋锅子也不吞吐,眉头蹙起老高来,似乎有难言之隐。他正想要过去询问二三,却见菜帮子又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直苦求老鞑爷,让他自个儿试上这一把“闷罐”之法。老鞑爷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又停留在那棵倒掉的老树上。瞅了一阵儿,这才引三人接着去寻貂踪儿。

四人照此法又接连收获了三只貂。菜帮子一发不可收拾,瘾头大了去了。虽说这小子笨是笨了点,可是那也架不住刺激呀!瞅着李朝东和灵胎黏在一起腻乎,这心火可就往嗓子眼儿上燎,无处发力倒把他的专研劲头胀起来了。那些老树一棵比一棵粗,他愣是没让别人再伸一下手。这还不止,菜帮子砍完老树也不说去捡那闷死的貂,直接抄起家巴什儿,接茬儿再去找下一处貂踪儿。活脱脱打了一腔子鸡血。

但这时李朝东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那老鞑爷眉宇间聚起来的疙瘩非但没有舒展,反倒更深了些。他仍是盯着菜帮子斩断的老树看,一边又摇头,嘴中含糊不清地嘟嘟囔囔。李朝东纵然再有耐性,这回也控制不住了,当即挨到老鞑爷身边,向他询起了缘由。

老鞑爷说:“朝东啊!我觉乎着……今天有那么点……邪乎!”

李朝东心里“咯噔”一声!他是知道的,老鞑爷脾气倔犟,向来不说丧气话。就算是说过,那至多也是唬唬他和菜帮子。那斜腰岭和黑山嘴遇着的事儿邪乎吧?可也没见老鞑爷有当下这般说辞不是?

李朝东说:“老鞑爷……您……您可别……吓我!”

老鞑爷眼神古怪地瞄了李朝东两下,又扯他到被斩断的老树面前。

老鞑爷说:“犊子,你可能不大知道,这南长白山开山场子的伐木汉们——噢,也是就是木帮——他们有句老话儿,叫做‘顺山倒给钱,横山倒要命’……”

李朝东不解:“老鞑爷,您到底要说什么?”

老鞑爷说:“先听我把话唠完!木帮这个行当,入山采木的第一天,首先要拜祭木仙庇佑。并且要斩断一棵树来占卜,用这法子来揣度木仙的旨意。要是被斩断的树木顺着山坡的走势倒下,就叫顺山倒,是好兆头,可以开工;反之那就是横山倒,为恶兆头……就算要伐的林子全是大材,那也得弃了。如果非要硬来,木仙指定索人一命!”

老鞑爷话毕,指了指脚下的老树。李朝东看罢,发现这棵老树果然是横山倒,顿时惊得他说不出话来。但他转念一想,或许是菜帮子砍伐时用的劲道不对,仅仅是巧合呢?

老鞑爷仿佛猜中了他的心思,道:“我懂你是怎么想的。但凭老鞑爷的经验,我可以告诉你,绝不是这么回事……我觉得……这是有人想跟咱们说点啥……”

老鞑爷越说越玄乎,李朝东顿感身上冒了一层鸡皮疙瘩。可是还没等他再张嘴回老鞑爷的话,就听到不远处菜帮子“呜嗷”尖叫了一嗓子!

透过树枝,李朝东影影绰绰看到,菜帮子直将一柄斧头扔飞出去老远,跟着没了命地往自己这边尥——他的身上、手上、脸颊上,还沾满了艳灿灿的鲜血!!

李朝东乍见菜帮子此番模样,初以为定是这小子手脚不利落,斩树不成,反倒弄伤了自己。将要迎上去,却听得老鞑爷一声高喝,止住了他的脚步。这时,菜帮子已然奔至他们身前。他浑身瑟瑟发抖,抱着肩膀犹如见了厉鬼,两颗眼珠子也散了花。

李朝东连忙问他:“伤到哪了?!”

菜帮子只顾摇头:“树……血树……老鞑爷!朝东!灵胎!血……那棵树……”

灵胎不明所以,伸手去擦菜帮子脸颊上的鲜血。

老鞑爷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能碰!这不是这个犊子的血!是那……血树的!”

李朝东张大了嘴巴:“血树?”

老鞑爷再不言语,领着三人快步奔了过去。

到了近前,李朝东只见一棵模样怪异的老树,那树身上皆溅满了鲜血,连着就近的雪地上都染红了一大片。非但如此,那被菜帮子用利斧砍开的部分,亦不同普通树那般泛白,而是渗着红,并且还在往外涌动。就如同一个人被砍开了颈动脉!

李朝东呆呆地回不过神儿来。灵胎见此景更是口中讶异声不绝,直攥着李朝东的胳膊偎在他身边,生怕自己也给染上了。有了老鞑爷坐镇,菜帮子回过劲儿来了,直掬着浮雪擦拭身上的血迹,把一张脸弄得像个唱戏的,花里胡哨。

老鞑爷沉着脸说:“这样没用的!”

李朝东不禁问道:“老鞑爷,怎么……难不成……这血……”

老鞑爷说:“有毒!”

菜帮子顿时就哭成了个泪人儿,身子一软窝在了雪窠里边儿。跟着又爬起来给老鞑爷磕头,嘟囔的全是救命的说辞。紧张过度,弄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厉害。

老鞑爷不耐烦地喊:“行啦!光号丧有个屁用!——快!快跟我来!咱们得尽快赶到玉玦泉,否则……就算那华佗再世,他也救不了你这个犊子!”

菜帮子听罢这般言语,一猛子蹿起来,顾头不顾腚,抽冷子就往林子里扎。

老鞑爷说:“回来!往这边!”

老鞑爷引路在先,菜帮子紧挨身后。他恨不能当即就给自己脚下装俩儿风火轮,又或者马上学一手孙大圣的筋斗云,一个跟头折它十万八千里,直接飞到那口什么玉玦泉边。若是如此,就算让他从此当个猴孙,只要保住了这条小命,他一准儿都得连说仨愿意。因此每隔个那么一小会儿,他就向老鞑爷询问那玉玦泉还有多远。老鞑爷被他问烦了,就唬他道再说话小心毒血攻心。菜帮子这才紧闭起嘴巴,最后把脸都憋得黢紫黢紫的。

已是午后。南长白山又飞起了鹅毛大雪。老北风忽起,裹缠着雪片子横撩竖撅。纵是十几米开外的光景,亦根本看不出了囫囵个儿。这四人行着行着,居然发现他们兜了一个大圈子,又走回到原来经过的地方!就连老鞑爷都直咒这雪下得不是时候!!

菜帮子自忖小命要紧,此时心急脑热,也顾不得再经老鞑爷同意,自己胡乱趟出条道路就生往里奔。可那片区域看似好行,却偏偏暗藏杀机。待到老鞑爷向他高声喝止,那菜帮子已然“轰”地一声踩落了浮雪,整个人瞬间跌了下去!亏了他胳膊上全是腱子肉,一通挣巴算是抓住了两把雪下的荒草。菜帮子斜眼瞥了瞥身下,只见内里乌了麻黑,仿佛跟屯子里李朝东他三姨家的地窨子差不多。菜帮子连忙高声嚷叫李朝东。李朝东见状,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他脑中也曾闪过老鞑爷的告诫,那血树涌出的血有毒,不可触碰菜帮子!——但到了此时此景,李朝东又怎能置菜帮子于不顾?那可是他过命的兄弟!可李朝东这么一扑,拉住了菜帮子不要紧,他的身子却也不受了控制,跟着往下直滑!于是灵胎又扯住了他,老鞑爷又扯住了灵胎……

“李朝东!你个犊子快放手!那是老虎窖!掉下去咱们都得完蛋!”

李朝东不放。灵胎也不放。然后,他们四人便一股脑儿全都折进了老虎窖当中!

这老虎窖是南长白山猎户为捕猛虎挖掘而成。辽东虎性烈嗜杀,就近百姓们俗唤为“软蹄子”。这玩意儿力气大得没处使,常与那花腰熊瞎子对着掐。那熊瞎子向以腰中有一白花如带者最毒,非得十数名猎户合捕不能。可它与虎争锋,往往十战九败。

有说是“老虎一身都是宝”,这话假不了。骨作胶来治跌打,须为牙仗不伤牙,就是那肝肚制成了膏,疗肿毒那也是手拿把掐。可您千万得记着,这凡事它没有绝对。就比方说这虎的头骨,那就打死都不能吃,吃了一准儿患上摇头疯的怪疾。说这辽东虎如此厉害,难不成就没有治它们的法子了吗?有。虎不擅吃狗肉,却又忒爱吃,来上一顿,三天五晌起不来身,就跟人喝了七八十度的高粱烧刀子。所以猎户们常用此法引其中计。

又因这辽东虎四肢发达,尤会跳跃,故而掘窖要往深了挖,并在窖底装有锥板,即耸起的铁刺。后来到了1966年,猎户们被禁止入山狩猎,回归田园搞生产,这老虎窖自然也就废弃不用了——否则,这四人身子挨上了那锥板上的铁刺,非得戳成筛子不可。现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老鞑爷指着菜帮子的鼻子骂:“你个缺心眼儿的,说你虎糙糙,那都屈了你!”

菜帮子反倒有理了:“人家怕嘛!”

老鞑爷说:“怕?有我在,我还真能让你这条小命交代了?那血树的血毒要过了夜才发!这下好了,咱们四个都掉下来,那些绳索又留在‘撮罗子’里……”

老鞑爷话没讲完,这边菜帮子就直抽自己嘴巴,一副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把自己脑袋打放屁的模样。直叹这是天妒英才,要绝了他们赵氏的一枝独秀!

老鞑爷骂完了菜帮子又朝李朝东开火。大骂李朝东就是个犟种疙瘩,让他放手,怎么着也不听话,要不然还可以想个辙,把菜帮子救上来。这下可倒好,连着自己都搭进去了。真是一脑袋肌肉,纯是他妈的王八蛋加瘪犊子再加王八犊子。

灵胎见老鞑爷骂得李朝东抬不起头来,她不忍心,壮着胆子跟老鞑爷辩解起来。

灵胎说:“朝东哥也是为救帮子哥!他们是好兄弟!”

灵胎这一插嘴不要紧,老鞑爷顿时又训起了她,直说她也让猪油蒙了心,要不怎么会心疼起这两个杀千刀的犊子玩意儿?灵胎委屈,眼泪扑扑地往下落。老鞑爷止住奚落。又心疼了,伸手给灵胎直擦眼睛。那边李朝东和菜帮子到是自觉,他们背靠着背,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条绳上的两个蚂蚱。

菜帮子说:“朝东,哥们儿知道,这辈子你都不会扔下我不管!”

李朝东说:“你不是说过嘛,我还得带你去隆福寺吃炸灌肠。你丫忘了,我可没忘!”

菜帮子给逗笑了:“蒜汁儿管我够放!”

李朝东说:“帮子,我想‘巴图鲁’了。要是它知道哥们儿落了难,一准儿会来相救!”

菜帮子说:“朝东……对不起!”

李朝东说:“你丫说什么呢!咱们是兄弟!一辈子的!”

菜帮子感动之际眼泪又往外跳。他偏过身子来,一把将李朝东抱住,稀里哗啦地就哭起来了。哭着哭着又说:“朝东,哥们儿骗过你!其实在北京,哥们儿一个婆子都没拍过,真儿真儿地没拍过!一个都没有!”

老鞑爷抄起烟袋锅子插在两人中间,生把菜帮子扒拉到了一边。

老鞑爷说:“嗨嗨嗨!都干啥玩意呢?怎么着,还要唱一曲霸王别姬是怎么的?浪骚!”

两个浪骚又挨了奚落,这才收住深情,免却了这一幕衷肠互诉。

李朝东遂问及老鞑爷那血树的来龙去脉,老鞑爷言道,他从前也是打别人嘴里听了那么两句,今日得见还是头一遭。菜帮子非得刨根问底,老鞑爷只好讲给他听——

说是民国时候,山东德州地界儿,有这么一蒯姓武师,学着梁山好汉抱打不平,可就跟人家结了梁子。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蒯武师唯恐仇家有朝一日寻上门来,伤及妻儿老小,没了辙就携全家八口出了关,跑到这南长白山盖了处窝棚避祸。

蒯武师整天闲得没事干,抡着斧头斩大木,打算铸造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以备他日与仇家决斗时讨些便宜。这天夜里天降大雾,熟睡的蒯武师腾地惊醒了,只见身前站了位满脸褶皱的红脸老头儿。那老头儿有话道,保我者长生!蒯武师倚着一身武功抄起斧头就砍,不料红脸老头儿旋即隐遁不见!

次日,蒯武师再到山中接茬儿斩木,哗啦啦木中鲜血狂溅不止!蒯武师记起昨夜那档子事儿,心道八成这些都是神树,要是喝了它们的血,说不定还真能延年益寿。于是叫上一家八口,拿碗盛着喝。岂知当日子夜刚过,可就出了乱子,这八口人先是满面溃烂,后则浓血出鼻,逐个尽亡,只剩下他那儿子,因为少喝了些,跟地上翻着滚儿垂死挣扎。

这时有一过路的苦行僧,名叫广嗔,将这少年救起,并以玉玦泉水濯身。可这蒯姓少年虽是活了命,那玉面却没保住,夜里瞧见能吓死一票小鬼儿!

老鞑爷说:“这位广嗔和尚从来不打诳语。不过那树为啥流血,就连他都不清楚!——噢,对了,我说的这个广嗔,你们两个犊子虽然没见过,可也算是认识!”

菜帮子说:“老鞑爷,您又唬我们哥俩儿!和尚?嘿嘿!尼姑我菜帮子倒是认识两个!”

老鞑爷说:“没跟你们开玩笑。他就是从前的胡子牛毛广。”

李朝东和菜帮子面面相觑,那为非作歹的牛毛广后来居然做起了和尚,还真是不可思议!

李朝东说:“原来您老见过牛毛广?”

老鞑爷说:“那有啥奇怪的!要不然,他那些邪巴事儿我咋会知道?不过现在我没工夫跟你们扯这个了,我得想想咋逃出去才是正经的。”

老鞑爷说着站起身来,背着手端量起这老虎窖的四壁,这边敲两下,那头又摸两把……

菜帮子撇着嘴说:“没戏!除非咱也会雪蛆那两下子!”

老鞑爷也不去理菜帮子那满腹牢骚,兀自仔细检验起窖壁来。当他的手碰到菜帮子和李朝东倚靠的那面时,李朝东看到,他的眉毛挑了两挑。跟着,老鞑爷起脚把他和菜帮子蹬得挪了窝,一边用力地敲击着窖壁。少许,窖壁上的冻土渣滓就掉了下来。随着它们的纷纷泻落,有那么一块状如坚冰的东西冒出个头儿。菜帮子用手碰了碰,确信这就是冰。他不禁啧啧称奇,连忙抢着上去凑热闹。

这四人轮番上阵,不消半个时辰,那块冻冰裸露出的面积便有半人多高了。这时扒着碎土的菜帮子突然尖叫一声,接着差点直接蹿出老虎窖去!

菜帮子真真切切地看到,在那块冻冰之中,居然嵌有一颗……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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