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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赫连靖琪永远记得八年前与段旭磊的第一次见面,在北地安阳,那个时候他的名字是楚天磊。

那天,她在学校走得匆忙,与他相撞,将书本弄散了一地。赫连靖琪抬头时,不期然地撞见了一双黑亮淡漠的眸子。他看到她容颜的那一秒似怔了怔,而后歉声道:“这位同学,你没事吧?真是对不住。我走得太匆忙了。”

眼前的这个人穿着合身的藏青色中山装,每颗领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的,有种禁欲冷淡的味道。但一笑起来,眉目便有种咄咄逼人的俊美,叫人窒息。

“我没事。”赫连靖琪被他看得脸蓦地一红,胡乱拿起了书便走了。

那日以后,她脑海中不时地会浮现出他的那个笑。让人想起四月的时光,风吹云动,花香隐隐。

第二次与他见面,是在安阳大学图书馆。图书馆是仿西方的歌德式建筑,窗户大,阳光就透过大片的玻璃,淅淅沥沥地散落进来。就算是冬日的午后,到了馆里还是极明亮的。学生们有的在埋头阅读,有的在查找资料。人很多,相连的位置少得可怜。赫连靖琪与高怡晴两人放轻了脚步,找了半天才总算两个空位置。

虽然进大学学堂一年多了,赫连靖琪却是第一次来图书馆。她家里的藏书就绝对不比这里少,有大半还是世人难见的古籍。但她从未跟高怡晴等任何人说起过自己显赫的身世,一来是不想招摇,二来她存了心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整个安阳大学,几乎无人知道她身份的人。

这也是她跟大哥赫连靖风好不容易央求来的。大哥起先还一直不同意,幸亏有大嫂帮忙,这才让大哥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

高怡晴在书架里翻找。赫连靖琪随手找了本书,翻着打发时间。等了老半天,高怡晴居然还没有找到。她瞧了一下外头的天色,已是夕阳西下,余晖脉脉的时候了。虽然她没有什么门禁时间,但是最近大嫂江净薇怀孕了,她心里欢喜,每日里下了学定要过去看看大嫂,然后陪她一起用个晚膳。

小时候,因母亲去世得早,父亲赫连啸虽然姨太太众多,但没一个是真心待她的。大哥赫连靖风又早早地放了洋,家里除了菊兰,极少有真正能说心里话的。

后来大哥赫连靖风回来了,父亲又派了他去军中磨练,时不时地带兵在外,想顾也顾不上她。可自大嫂江净薇进门后就不同了,每日里打发喜鹊来找她。吃的,穿的,大嫂都要一一过问。有空带她就去逛街买东西吃大餐。她第一次发现有人疼她关心她是这般的好。

现在大嫂怀了孕,大哥赫连靖风紧张至极,捧着手心里怕溶了,含在口里又怕化了,什么都不许大嫂做,自然更不许大嫂出门,所以大嫂闷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也只有她去的时候,才能消磨打发一下时间。今天到这个时辰还未去,估计大嫂都在盼了。

想到此,赫连靖琪便只想着回家,片刻都难耐了。她索性合上了手里书,帮高怡晴一起找起来。两人分头行动。她到了最北面角落里的书架,一本一本地查找起来。北边是死角,光线很暗,赫连靖琪掂起了脚尖,方能看清楚最上面架上那一本本的书名。正在努力找寻间,只觉有一股力冲带了过来。是有人走得有些匆忙,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由于她自己踮着脚尖,本就没站稳,所以被这么不轻不重地一带,便直愣愣朝地面摔去。在碰到地面那一刹那,有人抱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的跌势,让她逃过了一劫,免去了手脚着地受伤的画面。

赫连靖琪抬起头想道谢,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却不由地吃了一惊:“是你!”竟然就是前几日撞到的那个人。

傍晚时分,学生也已经陆续离去了,因是角落,也没有人去注意这个偏僻的角落。他这么抱着她,两人之间竟无一点空隙,他的气息就充满了四周。赫连靖琪忽然脸红耳热,忙推了推他,讪讪道:“谢谢。”

楚天磊望进了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是笑了:“我们见了两回,撞了两回。真是有缘分。”

“希望我们的第三次见面不会再撞了。我走了。”说罢,他俯下身,拣起了地上的书本,转身离去。赫连靖琪呆呆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瞧着他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拐过转角,再无踪迹。

回到家,才发现了一本不属于自己的书,里头有一个笔力遒劲的签名:楚天磊。

第二日,赫连靖琪心不在焉地下了课,抱着书本,准备回家。这一天下来,她一直想着怎么把拿错的书还给那人。赫连靖琪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有注意脚下,竟被台阶绊了绊,眼看又要摔倒。身旁一人伸手一把抓住了她:“唉。这是第三次了。”

这声音……赫连靖琪骤然抬眼,瞧见了楚天磊近在咫尺的笑容。

这是她与他的第三次相遇。赫连靖琪脸“唰”地一红,低声道谢,也不敢再看他的眼。她不知道为何,这一回见了他就觉得呼吸困难,手足无措。顿了顿,赫连靖琪方想起他的书还在她这里,忙抽了出来递给他:“你的书。”

楚天磊接过,淡笑道:“原来真在你这里。幸好今天不上这科。”又说,“你的书我没有带来,在我家里。要不你与我一起回去取吧?”

赫连靖琪轻轻摇头:“不用了,你明天带给我就成。”

楚天磊道:“我们系明后天有活动,不上课。若你不急用的话,下个星期,我带来给你。”那自然是不行的,明天就有课。外文课也是主课,且是洋教授亲自授得课,生动有趣,同学们都爱上。

若是派了听差的去拿,也不稳妥。本身自己千避万避的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外面的人只要一看听差的打扮就知道是从督军府邸出来的了。沉吟了半晌,赫连靖琪方道:“那好吧。我去取。”

正是黄昏,路旁是一排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太阳的余辉透过班驳的树叶,碎金般地洒落在她身上。

楚天磊走在她身后,缓缓地道:“我叫楚天磊。”赫连靖琪低低地“嗯”了一声,心道:“我老早知道你的名字了。”

楚天磊的屋子就在学校边上,所以赫连靖琪和他这么一路走过来,竟然很快就到了。她从小到大,除了逛街,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但不知为何,竟一点也不觉得累,这么走着,竟希望这路远点,再远点。

一进门,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小而争气,花花草草种得有模有样,看样子是有人专门打理的。白墙畔开得最艳的是几盆晚菊,风一动,花团簇金,摇曳生姿。

才踏进院子,已有一个老妈子笑眯眯地上来:“楚少爷,放学回来了?”她抬头见了靖琪,有几分诧异,但很快地隐了下去。

楚天磊招呼她在厅里坐了下来,道:“你坐一下。我去取书。”转头吩咐道,“王妈,去砌壶热茶过来。”王妈退了下去,一小会工夫,已端了个盘子过来,上头搁了一壶茶几碟小吃。点心吃食虽不及平日督军府邸精致,但瞧着还是颇为诱人。

不过片刻,楚天磊便拿着书出来,见她抬头,便笑了笑。秋光暮色里,微笑若风,冲散了隐在眉间的淡漠。

“我这里也没什么可招待的,这几个点心倒是王妈拿手的。你尝尝。”见他这般说,赫连靖琪遂笑了笑,拣了一个千层酥尝了起来。看似不起眼的千层酥,松软香甜,入口即化,味道比想象中的美味许多。

白嫩的指尖,粉红的唇,还有嘴角若有似无的浅浅笑意,楚天磊端着茶盏,顿觉有种说不出的口干舌燥。赫连靖琪却一点也不知,又拣了一块红枣糕。

告辞出来,楚天磊一直送她到了巷口,亲自替她拦了三轮车,目送她离去。那三轮车方要动,却又被他拦住了。他站在暮色里头朝她微笑,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赫连靖琪含羞低头,半晌才细声地说出了自己在学校里的化名:“我叫廖靖琪。靖康之变的靖,琪花瑶草的琪。”廖姓是她母亲的姓氏。

那日以后,楚天磊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校门口的转角处等她下课,一切都那么地自然而然。起初的时候,高怡晴还是会跟着一起去逛逛街,喝喝咖啡,看看电影。后来也知情识趣得总是找各式理由婉转拒绝了。大学学堂里头本身在提倡自由恋爱,高怡晴自然懂得二人之间的微妙之处。

有一日,他知道她的生辰,提前在洋行里买了一对舶来的耳环送给她作生日礼物。细碎的钻石,小巧精致。虽说她有许多的首饰,无论是母亲留给她的,亦或是大哥,嫂子送给她的,都比这对要贵重许多。但由于是他送她的,她便觉得世间只此最漂亮矜贵。

因大嫂说要给她办生日宴会,于是在生日那天,她邀请了高怡晴等一些男女同学,还有他去了自家的府邸而已。至此,她是赫连家七小姐的身份便曝光了。

可所有的一切从她生日那天开始仿佛都不对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生日过后,楚天磊便没有在学校门口的老地方等她了。去了他住的地方,总是找不到人,王妈支支吾吾得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一味地说楚少爷不在。

他这是在生她的气吗?气她一直隐瞒身份,没有告诉她是赫连靖风的妹妹。事实上,她心底不知道为此犹豫过多少次。她好几次想告诉他,但每次都是话在嘴边又止住了。平日里看他的吃穿用度,并非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她总有各种说不出地担忧。那天她生日,她无非是想让大嫂见见他罢了。可从未料到,他知晓后的反应竟然如此剧烈。

这日是个大雨天,她又去找他。赫连靖琪远远地下了车子,撑着伞吩咐司机:“你先回去吧。等下不用来接我,我会自己回去的。”待汽车驶离后,这才缓缓地转过街角。

大雨滂沱,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擦身而过,也是行色匆匆。哪里会有像她这么慢慢腾腾,磨磨蹭蹭的。赫连靖琪来到了熟悉的朱漆大门,一个人撑着伞在雨中站立良久,最后鼓足了勇气,上前扣了扣门环。

王妈应声来开门:“靖琪小姐。”赫连靖琪:“王妈,他在吗?”

王妈下意识地朝院子瞧了一眼,又见她身上鹅黄的宽式旗袍已经被雨水濡了个半湿,素白的小脸上的一对杏眼露着期盼的光,好似被主人遗弃的小狗那般可怜兮兮。王妈不由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少爷在里面,靖琪小姐你快进来。外头这么大的雨……这都都淋湿了……”

穿过院子,王妈领她到了卧室门口,朝里头指了指,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赫连靖琪轻轻地推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满屋子的酒气。房内光线昏暗,走近了才见楚天磊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越是靠近,酒味越是浓,分明是喝醉了。

床边竟然还有数个酒瓶,七弯八斜地倒在地上。赫连靖琪站在床畔静静地凝视着楚天磊,才不过十多日没见而已,久得仿佛是过了半生似的。如今真的见着了,她的脚却僵硬地几乎无法移动步子。

难不成他真打算以后不见她了吗?赫连靖琪本是又委屈又伤心的,但见了他这憔悴模样,虽然不知他到底为什么不肯见她,但亦知这些天他也并不好过。

她心怜不舍地俯身拉过在他里侧的被子,想帮他盖好。忽然间,只觉得被一股力道一扯,整个人重心不稳,已跌在了他身上。一转头,只见他目光黝黑得无边无垠,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表情古怪。

两人之间姿势亲昵无比,隔了数件衣衫,赫连靖琪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炙热体温。赫连靖琪羞涩地想推开他起身。可楚天磊牢牢地搂着她腰肢,根本不让她动弹半分。赫连靖琪渐觉他身体的异样,挣扎地道:“天磊,我……我出去叫王妈准备点热茶给你醒酒。”

那樱花一般的唇色娇嫩若水,在他面前一动一阖。那个瞬间,楚天磊只觉得世间最大诱惑莫过于此。楚天磊骤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吻似火一般滚烫地落下来。那是一种跟以往全然不同的感觉,仿佛是她从没有见过的他,带着一种坚持和疯狂。他在她唇齿间肆意妄为,辗转反侧,她有种说不出的慌乱,整个人开始慢慢地燥热了起来,赫连靖琪恐慌地觉得这么下去是不对的,便用力地推着他:“天磊,你放开我……”

楚天磊却恍若未闻,仍旧我行我素。他的手开始不规矩地滑入了衣襟。赫连靖琪顿时惊慌失措,推着他的肩膀,无奈他却纹丝不动:“天磊,你起来,放开我……”

“天磊,别这样……”

“天磊,不要……”

不知过了多久,门轻轻地关上了。屋内的楚天磊听到动静后,缓缓睁开眼。他眼中清明如水,根本没有一丝酒醉后的迷乱了。

被褥里还有她残留的香味,指尖似还带有她身上的余温,他的手还清楚地记得她身上每一寸的肌肤,嫩滑如脂。但是他不得不忘却。

夕阳里头,梧桐树下,她曾经告诉过他,她母亲早逝,家里有很多姨娘。小时候受尽了姨娘们的气。

他还含笑着跟她说,他以后不会纳妾,以防止有人欺负她的女儿。她仰头瞪了他一眼:“想得美。现在是新时代。”片刻,她反应了过来,脸色绯红地打了他一记拳头:“你……你欺负我……”他笑着拥着她。原来那时候什么都是甜的,连拳头也是。

但她没有告诉他,她是赫连啸的女儿,赫连靖风一母同胞的亲妹。

楚天磊神色复杂地起身着衣,再抬头时,他的面色冷然,目光坚定,完全不似在安阳大学读书的大学生。

第二日,安阳大学一下课,学生三五成群,如放飞的鸽子,四下里走散。楚天磊站在老地方。赫连靖琪与好友两人抱着书本从学校里出来。今日的她穿了身粉色蕾丝边的旗袍。旗袍并不修身,但走动间,衣服随之摆动,宽宽松松之间,她却更显得娇小可人。

见到了楚天磊的身影,赫连靖琪的脚步便是一顿,后面走得更缓了,才短短的几步路,却走了许久的时间。高怡晴见状,便知情识趣地表示有事,跟两人挥手告别了。

楚天磊淡淡地道:“跟我来。”赫连靖琪低着头,没有吱声,缓缓地跟在他身后。

院落里有一股中药味道。楚天磊将书搁在桌上,也不知想什么,亦自出神。半晌后,他唤来了王妈,吩咐道:“把熬好的药端上来。”

王妈应声下去,很快地便手脚利落地端上了一个托盘。上头搁了一个青花瓷碗,乌黑的一碗汤药,犹自散发着袅袅热气。楚天磊转身,目光这时才落在了赫连靖琪身上。只见赫连靖琪用一根粉色的丝带将满头黑发挽着,凝雪般的脸,更是被粉色衬的粲然生光,如新月生晕般娇美。

他的目光赤裸古怪,赫连靖琪被他看得脸上发烫,垂下了眼帘,不敢与他对视。

“你把这碗药喝了。”楚天磊指了指桌上的青花瓷碗。赫连靖琪不解为何,仰着头看他,双目犹如一泓清水,清雅澄净。

楚天磊被她的眸光弄得心烦意乱,烦躁不堪地转过了身。又顿了片刻,他才僵硬地道:“这个会保护你,不会……”

赫连靖琪听得极分明,想到昨天他喝醉酒,对她做的事情,脸顿时火烧火撩地热了起来。她蓦地明白了过来,这种是什么药。

喉间尽是苦涩怪异的中药味道。赫连靖琪轻皱了眉头,撒娇似的嘟囔了一声:“好苦。”她一口一口地饮尽。楚天磊握了握拳头,若是以往,他早就哄她了。但……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赫连靖琪觉得今天的楚天磊很是奇怪,但她知道她自己也是。因为有了昨天,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如今只要楚天磊站在她身边,赫连靖琪便觉面红耳赤,身子发烫。

赫连靖琪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她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后来瞧着天色,也该是回家的时辰了,方轻柔娇羞地开口:“我要回了,嫂嫂最近在生大哥的气……我……我要早些回去陪她。”

楚天磊怔怔地看着她,木木然然地点了一下头。他凝望着她的背影慢慢地靠近了厅门。那夕阳的光线幽幽地探进来,将她的身影在地上拖得很细,很长。

他闭上了眼,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靖琪,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赫连靖琪骤然停驻脚步。所有的光似乎瞬间熄灭了,所有的喧嚣都瞬间远离了。整个世界静寂无声,落针可闻。

赫连靖琪眨了眨眼睛,疑是自己听错了。好半晌,她才有勇气转过身:“什么?”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楚天磊竟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唇轻轻地在颤动。楚天磊将手捏握成拳,与她对视,眼神冷如碎玉,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们以后再要不见面了。”

赫连靖琪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隐了下去,她仰着头,却还是倔强地看着他:“为什么?”

楚天磊咬了牙:“没有为什么!因为我配不起北地堂堂的赫连大小姐!”闻言,赫连靖琪如释重负地含泪微笑:“这有什么关系?我大哥不会介意的,他最疼我了……要是他真介意的话,我会央求我大嫂出面的,我哥最在乎我嫂嫂了,她说的话,我大哥从来没有不听的。”

楚天磊固执地忽视她眼中的期盼,残忍地否决道:“不,我不想让别人攀附权贵,靠裙带为生。”赫连靖琪慌乱地摇着头,含在眼里的泪终是忍不住,缓缓得坠落了下来:“我就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气我没有早些告诉你我的身份。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是我啊,就算我是赫连靖风的妹妹,我还是我啊!天磊,我只是靖琪!”

楚天磊幽黑地眼底没有一丝活气:“我高攀不起!”他的语气坚决,没有丝毫商榷的余地。泪流得越来越厉害了,赫连靖琪几乎都要看不见他的表情了,连那熟悉的轮廓也模糊了起来:“就为了这个吗?你不是说过你以后会照顾我的……”

“你不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语从来是不可信的吗?”楚天磊侧过脸,强逼自己把话说完。

他就近在咫尺,语声萦绕耳畔,但她觉得竟比天边还遥远。赫连靖琪不肯相信,只是落泪摇头。

“那昨天发生的又算什么呢?”她轻轻地问他。

楚天磊的脸隐在暗处,幽幽深深,隐隐透着寒意,再无往日的半分温润:“对不起,我昨天喝醉了。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他分明是听出了她的期盼,却只是漠然,也只能是漠然。

从他那里失魂落魄地出来,赫连靖琪在巷子里痴痴傻傻地淋了半日的雨,到底是生病了。医生说是得了伤风,可中药,西药的总不见好。拖来拖去,便拖到了过年。

赫连靖琪很后来才明白,若是那时候两人真的不再见面,对她倒也是一件好事。只是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懂得呢。

新年后开学,她才与高怡晴碰面。高怡晴便朝她眨了眨眼,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方才瞧见你们家楚天磊了。”

靖琪的脸色暗了下来,心头泛似酸似痛的苦涩,淡淡地道:“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且以后也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高怡晴张口结舌:“怎么回事?”赫连靖琪抬起头,虚弱浮出一抹笑意:“我们不要说他了。说说你吧,春节这段时日都在干吗呢?”

高怡晴支支吾吾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走走亲戚,拜拜年。”赫连靖琪见她神色,不由地笑道:“是不是见到你朝思暮想的木淮哥哥了啊?”

她素来知道高怡晴对她那位从小一起长大的木淮哥哥芳心暗许,两人亦情投意合。李家与高家都是殷实富庶之家,又是几代的世交,素有通家之好。所以两家人也乐见两人走近,好来个亲上加亲。因李家远在安平,所以一般只要到几个大节,李家就会派李木淮前来高府送礼请安。像拜年这样的大日子,自然更是会隆而重之的前来。

终究还是待字闺中,再怎么脸皮还依旧很薄。高怡晴佯作恼怒状,一跺脚,啧道:“你再说,再说我可不理你呢。”自己这个好友素来落落大方,极少这么扭捏的。赫连靖琪不由地微笑。

天气依旧颇冷,两人虽穿了毛呢大衣,但一到了街上,冷风卯足了劲的迎面而来,如刀子一般,割得人皮肤生疼。一瞧四周,也无一辆三轮车黄包车的。赫连靖琪早就打发了自己的司机回去,此时也无其他法子,只好边说边走。

才穿过街道,只听身后一辆车子的喇叭声传来。可她们明明是走在路边的呀。赫连靖琪不解地转头,只见身后跟了一辆黑色汽车。

此时,有个人从车窗里探出了头来:“靖琪,还不和你朋友快上车。”不是董慕勋是谁!

这时候,赫连靖琪也就不客套了,拉了高怡晴坐了上去后,方诧异地问道:“董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董慕勋其实是刻意等她放学的,但此刻也只好避重就轻地说:“正巧路过,看到一大群的人从学校里出来,才知道是放学了。所以我就试试运气,看能不能碰到你。”

高怡晴颇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笑吟吟地接口道:“结果运气真是好,就碰见我们靖琪了。”安阳大学的地址颇偏僻,更无军队驻扎在附近,而且四周街道冷清,要路过也不会从这里路过。显然他说的自然是假的,看来对某些人有意思才是真的。

董慕勋自然也听得出她打趣里头的意思,含笑不语。他朝赫连靖琪道:“这位是?”

赫连靖琪为两人作了介绍:“这位可是我们安阳城鼎鼎大名的高家洋行的高大小姐——高怡晴。”“这位是董慕勋。他是留洋归来的上等大律师,还是我们安阳律师公会的副会长。”

董慕勋赶忙献上自己的殷勤:“原来是高小姐,失敬,失敬。”

高怡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鹦鹉学舌般学着他的口气:“原来是董先生啊。久仰,久仰。”

这位董先生开了一辆英国进口的最新款雪弗兰车子,看着衣着打扮,一看就知非富则贵。却对她这个无名小卒如此重视,看来是应和了古人说的那句爱屋及乌。

董慕勋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取笑,只道:“高小姐如果不介意,可以像靖琪一样唤我一声董大哥。”高怡晴故作沉吟矜持状:“这怎么好意思呢?”

董慕勋道:“高小姐莫非是怪我唐突?”高怡晴伶牙俐齿地道:“没有,没有,只是怕高攀了。听说你们上等律师偶尔接一件案子就要几十俩黄金,一年随便接两个法律案子,就够让我们这样的老百姓吃喝一辈子了。”

“大案要案,纷繁复杂,常常牵扯国外人士或者重要人士,稍稍处理不慎,便会有很多的问题。对于此类案件,我们确实慎重,所以收费也较普通的案子贵些。但平常日子,我也接到接一些免费案子帮助一些有需要的人。”

高怡情此时对他是真正另眼相看了起来:“董先生,失敬失敬。”

两人虽是初见,但彼此言语间一来一往,倒像是好友一般。赫连靖琪含笑着转头,车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街上行人匆匆。忽然间,一个熟悉的人影钻入了眼帘。她身子骤然一僵,心底某处立刻生出了反应,涩涩地刺痛了起来。

楚天磊正与蓝衣黑裙的女学生并肩走着,因隔得远了些,看不清楚容貌。但这般望去,虽只一两眼,可那人身段婀娜,与高大的他站在一起,倒颇似一对金童玉女。

车子飞快,老早就把他们甩在了后面,可她保持着转头的姿势,一直到他们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再到后来,连黑点也看不到了。

高怡晴推了推她的肩膀:“怎么样?”她这才从茫然地回神,怔怔地道:“什么怎么样?”高怡晴朝她横了一眼,啧道:“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失魂落魄的。方才董先生跟我们说,请我们我们去露丝咖啡厅那里去喝咖啡,晚上就在那里用餐。”

赫连靖琪下意识地点头:“哦,好啊。”

那一顿的咖啡自然喝得心不在焉,不知其味。不过董慕勋像是兴致极高,一直说着留洋的各种趣事。后来,又把她们各自送回了家。

又一日,赫连靖琪与高怡晴下了课,慢慢地沿着街道闲逛。高怡晴这阵子总喜欢和她打趣,今日也不例外:“怎么今天你的董大哥没有来接你呢?”

最近那位董慕勋先生天天来学校接靖琪下班。可谓是风雨无阻。高怡晴瞧在眼里,自然心领神会。而靖琪的黯然神伤与日益憔悴,高怡晴看在眼里,又岂会不知呢。只是靖琪再不想提及楚天磊,高怡晴也不好开解她。她见董慕勋体贴周到,便也存了心想帮助他,让他带靖琪走出楚天磊的这一段情伤。

赫连靖琪脸上一红,啧道:“你不要乱说。董大哥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就跟我自己的哥哥一样……”高怡晴眼里头笑意更是浓了几分:“知道了,知道了,原来还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啊……”平时老是被靖琪笑她与李木淮,如今总算扳回了几分。

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两人的去路,高怡晴抬头,赫然便是楚天磊。她不由地敛了笑容,没好气地道:“你拦着我们做什么?!”只见他定定地凝望着靖琪,说:“靖琪,我找你。”

赫连靖琪愣怔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高怡晴见状,心下叹了口气,朝赫连靖琪道:“我看我还是先回去了。”赫连靖琪似才回神,一把拖住她的手,低声道:“怡晴,我们一起走。”

楚天磊:“靖琪,我有话要跟你说。”赫连靖琪抿紧了嘴唇,别过脸,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他那些狠心的话语,那一字一句清晰地浮在耳边,好似刚刚才从他嘴里说出的一般。既然是他说的,不要再见面了。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赫连靖琪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泛在眼眶的湿润,拉着高怡晴的手:“我们走吧。”才绕过他走了几步路,楚天磊已经追了上来,强势地捉住了她的手臂,一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地姿态:“我们谈一下。”

赫连靖琪挣扎着想要挣脱,冷声道:“我不想谈。你放开我。”楚天磊的脸部线条绷得极紧,嘴角抿成了一条线,固执地不肯放手。

高怡晴看着僵持着的两人,心想在大街上这么拉扯下去也不成,只好劝靖琪道:“我看你们还是谈谈吧。我先回去了。”

高怡晴的背影转眼消失在了街角。可是楚天磊依旧握住她的手不放。赫连靖琪抽了几次没抽出来,只好冷声道:“你放手。”楚天磊似看出了她的坚决,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到底是缓缓放开了。

两人去了一间西式的咖啡屋。两人以前经常来这里,熟得很。楚天磊一如既往地替她移开了椅子,叫了两份咖啡,一份蛋糕以及一些西式手工饼干。

彼此间好一阵子的沉默。精致的描花白瓷杯里散出的一捧捧地白色雾气,咖啡特有的浓香一点点地袭来。楚天磊坐得很近,却仿佛又很远,隔了一个桌子的距离,她连他的面目都瞧不分明。

楚天磊怔忪地瞧见了她的唇。记忆中的那一抹莹润诱人的粉,此刻却已是苍白的紧,可即时如此,却依旧是一种难言的诱惑。他脱口而出:“那人是谁?”

赫连靖琪总算是抬眼正视他了:“什么人?”楚天磊咬牙道:“开着黑色小汽车一直来接你的那个人……”

赫连靖琪明白了过来,他说的便是董大哥。楚天磊又问了一遍:“他是谁?”赫连靖琪淡声道:“他是谁,跟你有关系吗?”

大约是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楚天磊一下子怔在了那里。许久之后,他才低声地道:“我一直没有给你说过我家的任何事情,对不对?我这回仔细说给你听,好不好?”

他从未用过这般轻软哀求的口气,赫连靖琪静然不语。

“我家原是在南北交接的溟江之畔。世代经商,到了我父亲手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好歹也算是富足之家。可当年南北军阀大战,就是在我们那里的海川开打的。我父亲死于乱枪之下,家中被军队洗劫一空后,还被放把火烧了……”

怪不得对于他的家人,他从来都是只字不提的。当年与南部的那场大战,她那时虽然年纪小,但倒也知道,若不是当年那场胜仗,他们赫连家估计也难有现在的风光。只是这么说来,岂不是他们家是害死他父亲的罪魁祸首?!

“我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可在我来安阳的前一年,也不在了。”说到这里,他抬了头,望着她,“当年的军阀,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该知道。那北地的军阀就是你父亲大人赫连啸。虽然我父亲不是你父亲亲手所杀,但归根究底的话,你们赫连家终究也脱不了关系……”

“所以我一开始知道你身份的时候……我实在无法接受……”

“我无法接受自己居然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因为这样,所以他不要她。赫连靖琪垂下了眼帘,无数的委屈酸楚涌了上来。她强抑着自己,不让他见她的脆弱,道:“这就是你想要跟我谈的吗?好,我知道了。我走了。”

楚天磊的手越过桌面,抓住了她的手。她抗拒挣扎,他却握地极紧:“可我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不是想你的。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楚天磊的话轻柔的像是低语,又像是诱哄,“靖琪,是我错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这般地温言软语,好似两人从未分离过。赫连靖琪心里酸疼,越发觉得委屈了起来。她起身,快步离去:“我要回去了。”

楚天磊忙推开椅子,要追上去。边上的侍应生见状,忙拦住了他:“先生,你还没有结账。”

街道上依旧热闹拥挤,行人匆匆,面目模糊。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坠落,赫连靖琪什么也看不清楚。她随手拦了一辆黄包车,也不等车夫问她地址,只哽咽着说了句:“快走。”

那车夫倒也机灵,见她衣着打扮和此刻模样,知道多半是富家小姐跟心上人置气了,便拉起车子便一溜烟地跑了起来。

等楚天磊把拦住他付钱的侍应生打发掉追出门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佳人踪影了。

第二天,楚天磊又如法炮制地在学校门口堵她。这次,赫连靖琪拉着高怡晴,怎么也不让她走开。高怡晴低声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你昨天到底跟他怎么谈的。”

赫连靖琪沉吟,也不知道怎么跟高怡晴说。

高怡晴忽然脸上一变,古古怪怪地瞧着不远处。她朝靖琪眨了眨眼睛:“这下好了,都撞在一起了。”

赫连靖琪朝她的眸光望去,看见董慕勋的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董慕勋推开了车门,走了过来,他见到了楚天磊,不由一怔。但他随即含笑着走了过来,目光温和地落在赫连靖琪身上:“靖琪,下课了吗?”

董慕勋一身合体的三件式西服,优雅绅士。而身穿黑色中山装的楚天磊,则是禁欲冷漠。两人站在一起,一时间难分轩轾。高怡晴笑道:“董先生,好巧哦。你今天不会是正好又路过这里吧?”董慕勋一笑:“去哪里?我送你们。”

董慕勋表露地这般明显,赫连靖琪怎么可能不明白。所以这段时间她经常下课后,拖着高怡晴磨蹭半天才出学校,为的就是避开了董慕勋。

然,今天董慕勋的出现对她来说无异于天旱逢甘露。赫连靖琪忙拉高怡晴上车。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那个人,他居然从从容容站在一旁,侧身让她们而过。

董慕勋绅士地帮她们拉开了门:“请!”车子发动后,一路行驶而去,将一切抛在了后面,再不可见。

高怡晴瞧了一眼无声沉默的靖琪,又瞧了一眼董慕勋,道:“今天我可没有空。董先生直接送我回家吧。”

送了高怡晴,董慕勋这才笑着问道:“晚上我请你去喜来登吃西餐吧。那边请来了新乐队表演。”

赫连靖琪心下烦乱,本想回家。可一想到回家后免不了又是胡思乱想,沉吟片刻,便应了下来。

喜来登的西餐厅装潢气派,每桌顶上各有一盏盏的欧式水晶小吊灯,微微颤颤地垂下来。此刻灯火初亮,晶莹璀璨地照在人畔。

赫连靖琪就这样地支着柔荑坐在一片光影萦绕之中垂目沉思。董慕勋放下了菜单,蓦地抬头,瞧见她的动人神态,不由地一怔。

侍应生在边上等得久了,问了句:“先生用什么酒配餐?”董慕勋这才回神,笑了笑做掩饰,询问靖琪的意见:“这里来了一些年份久远的法国葡萄酒,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赫连靖琪清浅一笑:“好。”

董慕勋侧过头吩咐侍应生。靖琪环顾四周,忽然叹了口气,道:“这里环境真是不错,若是我大哥能带我大嫂来就好了。”

赫连司令的那些风流韵事,在北地上层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若不是这位赫连夫人替司令产下嫡子,位置恐怕早已经不保了。听靖琪的口气,想不到这些传言倒真不是空穴来风。

赫连家的家事,董慕勋也不便插嘴,替她另点了杯现做的冰激凌,只道:“你可以帮司令和司令夫人创造机会啊?比如约一头和你大嫂在这里吃饭,另一头又约你大哥。”赫连靖琪仿佛茅舍顿开,哑然失笑:“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真是太谢谢你,董大哥。”

董慕勋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靖琪,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你没想到都可以由我帮你想。”赫连靖琪一愣,没有接口,也无法接口。

幸好此时侍者将食物送上,打破了两人间的尴尬。董慕勋见她装聋作哑的模样,也不便再说。只想着她已知他心意,他给她时间慢慢适应。

两人慢慢吃着,偶尔只有刀叉滑过骨瓷盘发出的清脆声响。董慕勋看她浅尝了一口,便好整以暇地询问:“味道怎么样?”赫连靖琪诚实地道:“嗯,很美味。”

董慕勋含笑解释:“喜来登这个星期才从法国请了个大师傅过来。他最拿手的便是这道柳橙法国鹅肝酱。”

此时,大厅中央的钢琴声婉转低柔地传了起来,极为悦耳。赫连靖琪不经意抬头,一瞧见那个弹奏的人,不禁愣住了。顶上的光束淡淡射下,照着那人半张英俊完美的侧脸,竟然是楚天磊。赫连靖琪顿觉一呆,手中的叉子也几乎差点掉下落下来。

董慕勋故作不知,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太好吃了?”赫连靖琪这才收回了目光,掩饰地朝董慕勋一笑。

那钢琴声一直不停,整整伴随了他们一顿晚餐。赫连靖琪说不出得心不在焉,意乱烦躁。

第三天,第四天,后来的很多天,楚天磊如常出现。赫连靖琪又恼又怒,偏偏里头还夹了几分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怪异,好似有种隐隐期待。

这日,她熟视无睹地与高怡晴快步走出校门,不想再跟楚天磊有过多牵扯。高怡晴用手肘撞了撞她,低声道:“他还在跟在后面。”

赫连靖琪恼怒之极:“不要去理他。”高怡晴忽然道:“靖琪,你是不是真不准备原谅他了?”虽然靖琪隐藏得很好,但她能感觉出来她依旧十分在意楚天磊。若真的是一个不在意的人,根本用不着恼他啊。不过男女之间的事情,向来是说不清,也理不清的。

赫连靖琪只轻轻道:“我不想提他。”

两人如常地一前一后穿过街道。说是迟,那时快,一辆车子正好速度极快地转过弯来,等那司机反应过来转弯处有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急急的踩了刹车,那“嗤”的声响拉得极长,刺的行人的耳朵都痛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个熟悉的声音喝道:“靖琪,小心!”旁边扑过来了一人,抱着赫连靖琪连在地上滚了几圈,这才躲开了危险。事发突然,赫连靖琪受了惊吓,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挣扎着要起来。一抬头,那抱着她的人赫然便是楚天磊。赫连靖琪心里还在恼他,便用力推着他,冷声道:“放开我。”

楚天磊眉头轻皱,搀扶起她,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急道:“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赫连靖琪甩开他的手,弯腰去拣书本。楚天磊见她的样子便知道她毫发无伤,心里一松。

高怡晴方才走在靖琪后面,所以避过了方才的车子。但却也被吓了一大跳,此时已跑了过来,扶着赫连靖琪,左右端详,关切道:“有没有哪里磕到了碰到了?”赫连靖琪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高怡晴转头,怒气冲冲地朝着开车的人喝道:“你到底是怎么开车的?这里是街道,而且又是路口。你开这么快,不存心想撞人吗?”这年头能开进口轿车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此人也不例外,瞧着就像是一个纨绔子弟。那人见他们三人也没有什么事情,且又是一副学生打扮,口气便蛮横无理了起来:“你们又没有受什么伤?”

高怡晴怒道:“你还有理了是吧?不受伤怎么了?不受伤你就没有错了吗?”赫连靖琪拉了拉她:“算了,没人受伤就算了。让他下次开车小心点。”高怡晴道:“那怎么行,把他扭送去警察厅。可不能轻饶这个人!”她转头对楚天磊道,“是吧?”

楚天磊面色异常。高怡晴已经知道不对头了,忙道:“楚天磊,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到哪里了?”赫连靖琪一惊,猛地转头,眸光落在了他低垂的手臂,那里有血迹正沿着手腕,手指一路向下滴。

赫连靖琪顿觉喉头发紧:“你在流血。”楚天磊不发一言,静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她,眼底深处却缓缓有了欢喜笑意。

赫连靖琪想到方才自己还用力推开他……不由地一阵懊恼。那厢的高怡晴已朝那开车的喝道:“还快送我们去医院。若是延误了医治,看你怎么办!”那人见有人受伤,倒也有几分后怕了起来,扶着楚天磊上了车。

幸好只是蹭伤,并没有伤到里面的骨头。吴医生用酒精消了毒,敷了药,包扎了伤口,对他们仔仔细细地嘱咐了一番。

高怡晴在一旁瞧着赫连靖琪紧张焦急偏偏又要装作不在意的神色,知道她心里还是放不下楚天磊的。又见楚天磊的伤并无大碍,便道:“我先回去了。靖琪,你负责把他送到家。好歹人家是为救你受伤的。”

赫连靖琪脸色微红,却没有拒绝。楚天磊把靖琪的表情俱看在眼里,朝高怡晴颔首致谢:“谢谢你了,高同学。”

高怡晴走后,两人之间一时也无话可说,只是默然相对。好半晌,楚天磊伸出手,轻轻地将她的握住,白白嫩嫩,柔若无骨,手背处还有几个小小的漩涡,他心中一片柔软爱恋。赫连靖琪轻轻一挣,他握得极紧,没有给挣脱。赫连靖琪环顾四周,低声恼道:“放开我。”

楚天磊瞧着她窘迫无奈的样子,心里涌上了无边欢喜:“不放。”她又挣扎了一下:“放开!”楚天磊无声无息地笑了,却依旧回道:“不放!”

那撞车之人这时候结完帐过来,见了两人,赶忙欠身陪笑:“赫连小姐,这是医生配的药。医生还说这位楚先生的伤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成。”又从怀里掏了一叠票子出来,双手捧到楚天磊面前,“这是鄙人一点心意,给楚先生补补身子。还有,还有……这里是鄙人家里的电话,如果有什么事情,请一定要和鄙人联系。真是万万分对不起!这千错万错啊,都是鄙人的错。”说罢,又给赫连靖琪和楚天磊深深地鞠一躬。

赫连家的吴医生正好在医院当值,见了赫连靖琪便认了出来,得知楚天磊是赫连靖琪的同学,自然是殷勤不已。那人见吴大夫对这位小姐毕恭毕敬的,后来连院长也亲自过来了,一口一个“赫连小姐”的,便立刻知道了她的身份。他这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真想扇自己耳光。又怕她们真把他给送去警察厅了。到那时候可不是拿钱也摆平的事情了。所以,这时候的态度已经低到了尘埃。

赫连靖琪接过了药,只淡淡地道:“下次开车小心点,不要再胡乱撞人。”那人恭敬地道:“是,是,是。鄙人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回到家,王妈一见楚天磊手臂上裹着的厚厚的白纱布,一惊一乍地道:“楚少爷,靖琪小姐,怎么了?怎么受伤了啊?”楚天磊笑了笑,道:“小伤,不碍事的。”

“哎吆,我的楚少爷吆。受了这么大的罪,还笑得这么开心。”王妈一边说,一边跑在前头开门。将他安顿好,王妈便知情识趣地退了出来,并轻轻带上了门。赫连靖琪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把药吃了。”

楚天磊习惯性地用受伤的右手去接,一动便扯到了伤口,不意地“啊”了一声。赫连靖琪本不想理他,见他呼痛,心中便软了数分:“把左手伸出来。”

楚天磊依言摊开了左手,赫连靖琪把药片搁进他的手心,见他把药送进了嘴里,便把杯子递至他嘴边,喂他喝水。楚天磊十分配合地把药吞下。但怎么也也不肯闭眼,只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了。赫连靖琪被他古怪的目光瞧得心慌意乱,便道:“你好好休息。我要走了。”

楚天磊拽住了她的手,轻轻道:“靖琪,原谅我,好不好?是我的不对。我只是知道你真实身份之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加上我父亲的事情,我觉得我们之间是没有任何结果的。我便冲动地胡乱做出了决定。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内心……”赫连靖琪别过头,只觉得鼻尖眼睛酸涩不堪。

楚天磊将她扯了过来,只道:“你原谅我,好不好?”她没有说话。

“好不好?”

“好不好?”

回答楚天磊的,至始至终是一片空气之声。

本就钟情于他,再加上少女心性,见他这般伏低做小的哀求,赫连靖琪后来自然是原谅了他。

可谁能知道,那一切,到头来亦只不过是另一场欺骗!

亦或许,她与他之间,从认识开始,就是一场局而已。只是她不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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