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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

夜探平章村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但对面也是岸。

——蔡骏《谋杀似水年华》

通向平章村的最后一段路程是没有路灯的土路,由于常年欠修耸,路面坑坑洼洼,越野车的底盘较高,颠簸的不算很明显。

远光灯照射下,前方是深邃的黑暗。左右两侧的房屋、张牙舞爪的树木交错,远离城市喧嚣,偶尔听到村落中传来几声犬吠。

在夜晚来到这样一座偏僻的村落,颇有一种进入灵异恐怖故事中的错觉,许琪下意识的双手交错在胸前摩挲了一下,微微泛起鸡皮疙瘩。

树木的自然生长,样式各不相同,有的形状恰似人形,闪过后在脑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如此环境下难怪会逃脱一个罪犯,一辆汽车的大小的物体足以完全隐藏而不被发现。

唐纳德向左打着方向盘,在一个不为察觉的下道口左转,车子又前进了几百米,一幢两层高的楼房轮廓出现在视线可及处。

“过去这里是一座化肥厂,由于经济形势不好,污染环境,两年前遣散员工后就倒闭了。”

唐纳德介绍着建筑物的背景情况。

“距离村子还有一段路程,一般很少有人来,偶尔几个流浪汉会把这里作为临时的落脚点。嫌疑人李范根,三十二年前出生在平章村,十二年前因为纠纷致死一人,三年前蓄意谋杀另一人,留下的线索警方决定并案,成为一起连环凶案,此人一直在逃。当年的通缉令村子里张贴的到处都是,我们抱有一丝希望——相信他还能回老家祭拜祖坟。一个月前平章村的村长打电话给市局,有住在村口旧仓库的一位流浪汉举报称,最近新来仓库临时居住的一个人形迹可疑,非常像当年的凶手李范根;村民中另一条线索,此人一早出去,到平章村西面李氏的祖坟上香,还在李范根曾经居住附近的地方游荡。结合以上两点,局里非常重视,才派了两位同事,配合村里的联防大队摸排调查。害怕打草惊蛇,对方十分狡猾,所以人员并不是24小时近距离跟踪,主要还是依靠其中一位熟知的流浪汉留在嫌疑人身边继续打探情报。”

“有什么发现吗?”说话间,许琪随唐纳德走下车子。

“没有,嫌疑人从不和其他流浪汉聚在一起交流,自己在仓库二楼的拐角支了一顶破帐篷。有人拿着酒菜去找他,总是躲得远远的,反侦察意识较强。他住在破仓库,白天躲在阴暗角落,只选择在早晚活动,祭李氏祖坟等一系列活动就显得过于可疑了。”

“喵!”

一只灰色的野猫从一个角落冷不丁窜出来,绿油油的眼睛盯着陌生人看了一眼,自觉无趣,很快又消失在另一片黑影里边。

许琪一惊,身子摇晃差点扑倒男朋友的怀里。别看她作为警员,一身的本领和不次于男人的气魄,可毕竟生下来还是个女孩子,生活中对小动物只是觉得可爱而已,一旦走近也会害怕。尤其荒郊野外的环境,精神高度集中聊天时刻,黑暗中冒出这么一个家伙,一点准备没有,婴儿啼哭声般的叫声让人心里毛毛的。

唐纳德感应灵敏,嘴鼓鼓的,面部肌肉有些纠结。

“嗨,你不是要笑话我吧,确实突然出现很吓人呀。”

许琪看穿了一切,身边的唐纳德分明是在憋笑。

“不敢,不敢。”

他违心的回应了一句,一开口,留下的后半段表情暴露了本意。

“讨厌。”

锤了他一下,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仓库走去。

仓库的墙壁,长满了青苔,诉说着岁月的斑驳,月光照在黑漆漆生锈的铁门,门上的封条和锁早已被除去,印证了有人在此居住的痕迹。

唐纳德将警用手电筒的开关打开,强光直射成一条线,把另一个手电扔给许琪,对现场的探索即将开始。

“嘘,小点声,旧仓库里有的位置还睡着流浪汉,尽量不要吵醒他们。”

说着把门推开了更大的缝隙,两人鱼贯而入,许琪心里做好了准备,这次不会再被什么响动轻易惊到了。

仓库的一楼并不完全空旷,有些未来得及挪动的机械设备、办公桌椅杂乱堆放着。上面或遮盖着破布,被老鼠磕掉许多大洞;或盘结着蜘蛛网,蒙上厚厚的一层灰。

有的地方亮着微弱的光,是蜡烛和煤油灯发出来的,草席、被褥,旁边立着还未喝干的酒瓶,盛着劣质白酒,其中隐藏着哪里来的流浪汉。

光鲜亮丽的城市,总有黑暗的角落,阶层地位的不同,划分成了形态各异的生活。网上经常曝光,有的流浪汉白天乞讨,晚上纸醉金迷的程度甚至超越了上班的苦逼白领。各有各的选择,人生形成了各不相同的轨迹。

仓库经历了一个冬天的禁闭,到了初春返潮的时间,发霉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许琪紧了下鼻子,汗臭的味道伴随在其中。她讨厌邋遢的人,平时躲得远远的,附近却有许多,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隐藏地点。

流浪汉中有人还醒着,低沉着哼着小曲,有人听着收音机,发现仓库口有手电的光亮,好奇地观瞧过来。

被人类的眼睛暗中注视久了很不舒服,像是要随时发起攻击。唐纳德快速来到一侧楼梯口,带着许琪一起走了上去。

他们仿佛正在经历一次古堡中的探险。

二楼缺少人气,变得更加阴冷了,貌似棚顶的几处空隙欠于修葺,昨天的雨水顺着墙缝嘀嗒嘀嗒流淌落在水泥地面。这里可以说非常不适合人类的居住,想必躺的久了多少会犯上感冒发烧、严重的患上老寒腿等病症。形迹可疑的人在这里待过半个月,一定是为了某些重要的事情,他的毅力是惊人的。

综合环境的因素,是否暗示着住在这层人的冷血,他是案件嫌疑人的概率,许琪觉得又增加了许多。

绕过了阻挡在脚下的一些障碍物,唐纳德行走得很快,凭借准确的记忆力,一个破旧的四方帆布支架出现在窗边的拐角处,他们停住了脚步。

“小琪,就是这里了。”

唐纳德确定了那个人的临时居所,指着墙上碎掉半块玻璃的窗户:“从这里可以看见仓库前边很远处的车辆、人员经过,是一个非常理想的观察位置。一旦发现异常,他可以立刻由相对的另一扇窗户逃走。”

“从仓库后面的二楼跳下去?”许琪观察现场提出疑问。

“对。仓库后面的窗子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水泥缓台,高度一米左右,跳下去普通人基本上可以做到。后边是一片荒芜的野地,一些小路通向平章村的很多位置。如果是小时候居住在村里的人,找起来一定比咱们简单,即使去追,也很容易迷失目标。当晚嫌疑人就是摆出溜达着去后面上厕所的样子,像其他流浪汉一般,一幅醉后的悠闲,谁都没有注意,究竟是何时失踪的,肯定走了某条小路。他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如果是我逃亡到此地,踩点一圈后也会选择这个位置的。”

“一个狡猾的对手。”许琪总结。

“是的。”唐纳德弯腰蹲在地上,夜里的大风或者有人翻动过,简易帐篷塌方了一半,里面的东西基本没剩下什么,一个孤零零的水壶放在被子的一侧,拎包什么的随身物品一样没有。

许琪搭了一把手:“上次第二天到来时,你有什么发现么?”

唐纳德摇了摇头:“哎,那天来时,基本上就是现在的样子。我的分析是,他先把随身携带的拎包确定没人时从后边的窗户扔了下去,然后又淡定的从前门大摇大摆的出来,做出去上厕所的样子。一旦到了后院,趁人不注意,拿起东西逃跑的。”

“这个水壶呢,是否有什么线索,例如指纹鉴定?”

“指纹。”一个词汇勾着唐纳德回忆起了往事,表情扭曲,“小琪你不知道,十二年前的第一件命案,警方就困扰在嫌疑人的指纹上面了。”

“他做了假?”自然而然地想到。

“不,恰恰相反,警方应该是中了真正凶手的诡计。”

“诡计……”

“正是。”唐纳德终于开始直面往事了,“十二年前的命案中,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只不过当时有多位目击者作为人证,包括我在内,所以才迅速定案,确定了凶手李范根。紧接着三年前的第二个案件手法和遗留痕迹一致,所以并案为连环凶案。现在想想,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那时的大家全部都被欺骗了。”

“你当时也在场呀,全部被欺骗?”

“是的,两件凶案各存在一点瑕疵。”

“那么接下来呢?你准备重新立案调查么。”

“是的,关键时刻是有必要翻案的。”

唐纳德语出惊人,许琪入职公安系统两年,自然对希捷市前些年发生的大案有所耳闻,一些公开的资料和新闻均有记载。平章村的李范根连环杀人案,在逃嫌疑人已经被列为近些年网上十大在逃犯之一,过去了这么多年,不是说轻易翻案就可以实现的,性质难道和最近浮出水面的全国其他冤假错案一样,是一起冤案吗?

可它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嫌疑人为什么不敢亲自站出来聘请最好的律师为自己翻案呢?例如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法律的不断完善和刑侦手段的进步,监狱中一些关押多年的罪犯积攒足够的证据,依法提出上诉,洗刷冤屈获得国家赔偿,法律的公正性和媒体的曝光度在这个时代毋庸置疑,冤假错案率确实在逐渐减少。如此有利的条件下,何苦继续背负不属于自己的冤屈呢?

不符合情理。

一件案子,能让希捷市第一神探伤透脑筋,它的复杂程度,可能超过了之前的绝对不可能犯罪(详见《抑郁森林》)。

回去的路上,车上的两个人选择沉默。夜间快速行驶在省道本是昏昏欲睡的事情,由于脑子里思考着太多东西,倦意全无。

唐纳德首先打破了沉寂,右手空闲期摸了摸夹克的内测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封对折的信纸。

“喏,小琪,你打开看看。”随手扔在了许琪的双腿间,“这是蹲守李范根的警方同事,当晚在旧仓库附近拍下的照片。”

许琪闻言打开了信封,拿出了大概四五张普通照片,拍摄的角度不是太好,背景黑黑的,需要仔细观察。

她打开了车子前排顶棚上的小灯,在柔和灯光的照射下开始辨认,隐约能看清一个人的轮廓和小半张脸,拍摄到的内容十分有限。除非像她和唐纳德亲密的男女朋友,朝夕相处在一起的两个人,才能认出一些轮廓,否则只能说,照片上的人像所有的路人。

“因为害怕打草惊蛇,没有开闪光灯,对付着看一下吧。”

“哦。”解释了疑虑,许琪开始认真审阅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线,照片中的男人从仓库前的一侧岔路口,到进入仓库推开破铁门的一系列动作被跟踪者连拍。大概能分析出他喝醉了酒,身子倾斜摇摇晃晃的,虽然不是视频,但留给人的直观感觉就是那样,许琪大胆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嫌疑人的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东西,经过不同角度的判断,应该是在二楼看到的那个水壶,更准确一些,是酒壶。

画面感极强:一个醉意阑珊、酒过三巡的流浪汉,喝完小酒哼着曲子夜里走回住所,手里拎着剩下的半壶烈酒。

等下,照片中的人,他有一个姿势不太协调。

给人留下怪怪的印象,一时间又不能很好的看出来。人类反复看到一样东西有时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科学上称之为“记忆重叠”。

唐纳德余光注意到女朋友的这一个细节,默许地点点头:“加油,你离真相很近了。”

间隔了半分钟的样子。

“他,这个男人。”许琪惊呼了一声,快速的抽出其中的两张照片,放在左右双腿上做最后的对比,类似在玩一款经典的“大家来找茬”游戏,“他是个左撇子,对吧。”

“说说看。”

“第二张照片,男人左手拿着水壶走路,第四张照片,男人把水壶换到右手,他伸出左手,用力去推仓库的铁门。常理而言,一个人受潜意识作用下是不会选择推门时麻烦到换另一只手完成的,除非他的左手力道更大一些,而通常而言喝醉后意识模糊更容易暴露,所以说,嫌疑人是一位左撇子。”

“精彩。”唐纳德忍不住称赞,同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那么问题出现了,李范根十二年前的第一次作案,是用右手拿菜刀刺进了被害人的胸膛,随后按照第一目击者的说法,还在背后补了一枪;如果说这一点说服力不足的话,三年前他的第二个案子,先在被害人酒里下药,随后尾随戴着手套扼死了对方,经痕迹检测仍然是右手的力道更大一些。所以即使两起案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李范根,你觉得他符合嫌疑人的特征吗?设想一个在逃人员,他为了生存,十二年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惯,故意选择在犯案时使用自己的右手发力,我不同意!”

“唐先生,你的结论呢?”许琪好奇地问道,既然希捷市第一神探早发现了端倪,自然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有两个大胆的假设:第一,两起案件嫌疑人不同,第二次犯案是有人嫁祸给嫌疑人,属于模仿犯案;第二,两个案件全部不是李范根所为,他被真正的凶手算计了。而按照现在他迟迟不肯露面来看,第二种的猜测,我想更接近真相。”

唐纳德的猜测理由充分,车子里顿时安静了,他们意识到缺少实际证据,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真实案件并非一本精彩的小说,仅仅凭借推理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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