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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护眼


· 第一章 ·

从昏睡中醒来

如果你一生只活在梦里,你何以得知那就是梦?

——京极夏彦《魍魉之匣》

胸口闷得厉害,压抑的感觉迅速扩散。喘着粗气,努力几次,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朦胧中,身体似坠入深邃的大海,窒息的滋味阵阵袭来,嗓子里灌满了咸咸的液体,耳朵里充斥着空鸣声,听什么都像来自遥远的外太空。

白色的,是墙。不对,意识恢复,身子是躺着的,首先出现的白色,应该是屋子顶棚的天花板。

绿色的小人,逐渐变大,慢慢清晰,在周围忙碌摇晃着,惹得我头好晕。想说一句话,劝他们停下忙碌,让我安静下。张开嘴,发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竟只能细微的“哼”了一声。那声音微弱,若即若离,似有似无,自己都听不清,加上嘴部扣上的透明设备,连接着某项仪器,所以暂时没有人发现我的醒来。

思维渐渐清晰,我开始主动分析。

绿色的小人原来是医生,他们拿着电视剧里常见的一些医疗设备,在我视线的盲区活动着,那是我的四肢躯干部分。不知怎么,我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即使受伤,疼痛的感觉总该有吧,可为什么此刻大脑收集不到准确的信号呢。

不敢多想,想多了就会偏头痛,我之前经历了什么,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了。

“看,他在睁眼,他终于醒了。”

觅着声音望去,一个带着口罩的声音颤抖地说道,里面掺杂着复杂的情感,是一位女性的音色。她穿着一身白褂,标准的职业装,个子不是很高,手里端着一个盘子,大概是传说中的护士姐姐吧。

其他人随着她的声音向我的头部转过了脸,目光交汇的时刻,透过他们露在外边的皮肤抖动,我能看出是放松、欣慰、略带激动的姿态。离我最近的两个人,额头上噙满着汗液,终于舍得接过毛巾擦了擦,仍然没有摘下神圣的口罩。

“你的麻药期马上就要全部消退了,也许会有些疼痛,记得别乱动,过分的消耗体力。只要醒了,你就得救了。”

说话者给我的感觉——舒心。默默祈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原来眨眼都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啊,面部的肌肉想必拘谨得难看,顾不得这些,它们还能遵从大脑控制的运转,让我体会到了生命的存在。

一种渴望求生的欲望油然而生,干涩的喉咙里缺乏液体的滋润快要撕裂。我昏迷了多久,为什么而昏迷,身体的零件还健全吗……等等的问题都想通过与某人的对话得知,渴望交流,记忆中搜索不到任何的片段。可有一点我十分清楚,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恐怕连起身、走路,甚至进食这些简单的正常小事,都产生一定问题了吧。

疼痛感愈发增强,也许这就是他们口中的麻药逐渐消退的征兆。还好,万幸中我体会到了四肢均在,一个完整健全的男生在结交女朋友时相对而言更有优势。

交女朋友?一个奇葩的问题进入脑海,我是一位单身汉吗,想到这件事,越想头越痛,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出来。

这次的声音更沉重一些,打扰到了离我最近的那位医生,他于十多分钟前停止了忙碌,和右手边的另一个医生交流了一些看法。声音细微,有意回避着作为患者的我,听到我的“哼哼”,连忙俯下身子低头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

“别思考太多,有个血块之前充斥了你的脑部,可能会影响一些记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放松心情安心养病,等过几天康复些,会有人把之前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你的,所以不必担心。”

声音平静而温柔。医生的职业素养,总是能让处于慌乱焦虑的患者重拾信心。如今躺在床上的我深有体会,宛如久旱之后沐浴甘霖,一丝光亮在心中的最深处悄悄燃起。

稍微活动了一下脑袋,我试图用微笑传递自己的心绪。

笑得可能不那么好看,但人类比其他生命高贵的地方,具有超于原始反馈的主观能动性。即使语言不通,难受时一个肢体动作、一个微笑,是世界上超于一切的表达方式吧。

医生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他们相继走出了这间屋子,不知道陪我在这里待过多久,一直辛苦到没有用餐吧,在疾病时,我对他们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房间只剩下之前呼唤我醒来的小护士观察着一台电脑仪器,抬手记录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奇怪数字。

我试图活动下身子,才发现好多处都被各种管子连在机器上,施展不开。衣服穿成什么样子更是尴尬,莫非在异性面前坦荡无疑吗?

脸发烫,心脏跳动速度加快。看着仪器的她皱了下眉毛,放下手中的表单,向我走了过来。

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小护士目不斜视:“先生,请保持平稳的心态哦,身体指标良好,你正在康复中呢。”

她的睫毛弯弯,甚是好看。

“嗯。”

不敢点头,我发出了微弱的一声,瞳孔中残留着她的背影。

屋子一面墙上镶嵌着一张巨大的玻璃,和房门在同一侧。玻璃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使里面的人看不到外边,所以我不确定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房间里则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仪器。

不似印象中的手术室,倒像是一间特殊护理病房。护士证实了我的猜测。她伸出手,指着我窗边墙壁上触手可及的红色按钮,耐心地继续讲解道:“有事情随时按铃,我想你可以做到的。这段时间请好好休息,您暂时无法直接进食,但不必担心,营养液在持续补充,对恢复体力会有很大的帮助,一小时打完后我会来取走的。”

护士临走时抬头看了看墙的另一侧,顺着她的目光,瞧见那里孤零零挂着一个时钟。我的视力恢复的一般,隐约可见7点钟刚过一点的样子。

至于早7点还是晚上19点,我无法进一步确认。既然没有人进来把我的床推出去,证明这间屋子就是属于我的吧,只不过不晓得和它相伴了多久。

仍然对自己如何来到这里,一点记忆没有。想着想着,更严肃的问题随之而来。

我的名字。

不知为何,我记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了。又不是年轻的孩童,名字作为一个代号,它起码陪伴我度过几十年了,为什么印象全无呢?

努力去搜索,背上不禁殷出一丝丝冷汗,越来越害怕,就像整个人跌入无尽的深渊。感觉身体离真实的世界渐行渐远:家在哪里?生于何处?父母健在?工作单位?有无婚史?思维向一列开向地狱的特快专车,竟然脑中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它们被偷走了。

也许医生的嘱咐是对的。

我不停地安慰自己,不必恐慌。肯定是遭受了某种重创,使脑部的局部功能缺失,失忆是暂时性的。当我可以独立起身时,那些牵挂我的人,爱我的人,与我有关的所有人,会带着问候、鲜花、水果、营养品,纷纷前来看望我。

这是一间隔离病房,一定是怕我接触到细菌,致使伤口感染,这是他们迟迟不出现的原因。

想到此处,我宽慰了许多,尽量想一些能令自己开心的事情。可经历的过往、拥有的荣誉和爱好,同样忘记的一干二净。最后无聊的我,在心里暗暗描绘出刚才小护士姐姐的容貌,摘下口罩,她会长的像哪个明星网红呢。

哎,甚至明星网红的名字,脑中依旧空白,和我的名字一样,被某样讨厌的东西一并藏了起来,了无痕迹。

又过了几天,身上的管子越来越少,我可以卧床时大范围的活动四肢了。屋子如预料般是一间加护病房,里面齐备的设施,也许源自我家人的要求,可见经济条件应该不错,等到他们到来时,又将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呢。

能够主动进食是清醒后的那个周末,拔下插在呼吸道中的管子,适应了良久,这让一直陪伴我的护理人员十分欣喜。他们谈论着如果恢复得快,可以将我转移到普通病房沐浴阳光了。

这段时间,我已经逐渐适应了与外部世界隔离的感受,时而倚着半个身子,翻看早餐时护士带进来的报纸打发时间。我对白天和黑夜有了清晰的概念,控制规范自己的作息时间,和外界保持着相同的频率。相信这样,我能很快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

重拾丢失的记忆碎片,还是一片迷茫。试图询问医生和护士,解决困惑许久的问题。

可他们,总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医生告诉我,这种叫神经压迫暂时性失忆症,须循序渐进地恢复,切不可急躁,容易适得其反。等下周搬去普通病房时,就会有人来对我说明一切。

我很期待那个人,时常望着天花板发呆——他或者是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呢?我的父母?妻子或恋人,孩子还是朋友?总有一个不愿揭露的现实问题摆在眼前:既然这么重视不遗余力地抢救,为什么在清醒后的几天丝毫看不见他们出现的影子呢。是一种漠不关心,那又为什么耗尽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把我从死神的身边拉回来呢?

脑子里诸多问题融在一起,似一摊糨糊,经常会出现偏头痛的症状,我怕留下后遗症,于是努力控制着自己将心态放平。

护士姐姐倒是一幅善解人意的样子,时不时向我透露一些信息,解答了心中的疑惑。

我叫王秉钧,今年30岁。在清醒之前,曾重度昏迷了三天三夜。

我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夜里被推进这家希捷市最有名的中心医院来的,当时身体很多部分都在大出血,气息微弱,担架上的我脸色惨白。穿着一款黑色风衣,鲜血和尘土附着在上面,完全看不出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陪同我到来的人身着交通警察的制服,和另外一个男人。据说是一起交通事故,我被撞伤重重摔在地上。紧接着我被抬进了手术室,护士姐姐说出了一堆外科手术的专业术语,听起来像是在拍剧,我在这里没有一一记录。在经过两个半小时的治疗,当室外已经微微泛起光亮时,宣布暂时脱离了危险期。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我还处于昏迷状态,毫无意识,但参加手术的医生赞叹于生命的顽强,大难不死。之后的几天我住在ICU重症监护室,终于醒来,没有脑死亡成为植物人已是万幸。

听完她的讲述,我真的感慨万千:丧失点儿记忆看上去微不足道。经历一场巨大的磨难,竟然四肢健全,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过是右侧小腿有些骨折,折了几根肋骨,这么小的代价重获新生和买一张彩票中奖区别不大。

一个怪异的想法油然而生——撞我的莫非是自行车?

“那个,小雪。”

我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经历几日营养液的注射还是缺少些微量元素。这样称呼一直照看我仪器数值、每天准时送饭的护士姐姐,我们已经很熟了,似老友一般,清了清嗓子,“我家人哪天来呀?是不是昏迷时他们特别担心我。”

她既不承认也不摇头,对我这个问题讳莫如深,别有意味的望了我一眼,摘下口罩的她一张瓜子脸果然耐看:“还是别问我啦,这是李主任的要求。你马上调换病房,还担心什么,到时候就有人一起告诉你了,而且我确实知道得不太多。”

她说得很对,没有法律规定医护人员要对患者的家庭情况私生活癖好工作单位等等了如指掌的,况且我们只能算是本次意外下的一面之缘,她无须插手乱七八糟的私事。

我把空荡荡的晚餐盘子递了过去,说了声“谢谢”,她礼貌地点了下头,转身推着车子走了出去,与每天一样。

前几天百无聊赖的我试图向他们要一些有趣的小说阅读,小雪口中的李主任——一位年近中旬的严肃医生大叔拒绝了我的要求,建议大病初愈的患者躺下的时间应该多休息。尤其是失忆症患者,多看书太费脑,不利于记忆的重新恢复。

听到有关记忆的重要事情,我放弃了坚持,一周以来困扰我的问题,它的神秘面纱即将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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