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整个大明在休息了半个月之后，再次精神焕发的开始运作。
新年伊始大朝会，是最隆重的朝会。在京五品官员以上，都需要列席。
大明的朝会从朱元璋开始，就是有名的折腾人。
官员丑时就得起床，然后梳洗穿戴。
穿戴官服等等要严谨，否则纠察御史给你逮到，轻的罚俸，再就是打板子，严重的直接罢官。
收拾停当，丑时末就得赶到午门，在凄风苦雨里站着，等候午门打开。
寅时初开始点卯，这才进入紫禁城。
不说以后的总总规矩，就这时间，就足以折腾死人了。
好在弘治心疼臣子，早朝的时间不那么早了。初一十五，也只是开中朝，然后关键的会议，都是在集英殿，会同关键部门的官员解决。
这就是所谓的平台召对。
所以，弘治时期的大朝会，不过就是一个形式。也没有什么打紧的事，在大朝上讨论。
人多嘴杂，即便想要讨论，也讨论不明白不是？
所以，大朝会上，就是一阵按部就班的歌功颂德之后，基本卯时末就散了。
然后留下有事的官员和内阁诸位，各部衙门的官员回衙门办公，那些留京的其他官员，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今日朝会依旧按照这个程序走。
大家按部就班重复着以往重复的礼仪，那是一丝不苟。
当大家感觉做的很圆满，可以过关之后，就等着皇上身边太监一句：“颂圣万恭，天下大治。”
然后大家再跪拜一下，齐刷刷一句：“天下万邦，恭祝圣安。”
鸿胪寺官员“唱”奏事毕，鸣鞭驾兴。
待圣驾退后，百官亦退，各回衙门莅事。
然而今天大家觉着该回去睡回笼觉的时候，却没有听到站在丹阙上，站在弘治身边的大太监何鼎那句话。
却听到臣班里咳嗽一声。
在大殿里咳嗽，可不是要吐痰，这是要发谈吐。
这叫打扫，意思是告诉别人，我有话说了，其他人稍后，别两个人同步造成尴尬。
大家抬眼望去，却见刑部尚书彭韶迈着特有的四方步，平稳的走出来，对着皇帝躬身。
大明以及以前，只有朝会初见，才对皇帝跪拜，剩下的，就是躬身施礼。
大家不要被辫子戏给带偏了。
“臣，刑部尚书彭韶有本启奏。”
弘治微微欠身：“爱卿免礼，有本奏来。”
彭韶提高声音：“自去年臣奉旨修大明律，删除除十恶不赦罪之外的酷刑，合计226卷，已经完毕，请万岁今日宣布正式颁行天下。”
中国完备的律法，初创于秦，而丰满于汉，成型于隋唐。
也就是说，上下快两千年了，几乎都是沿袭于秦。
秦的刑法残酷，这是有目共睹的。
弘治宽仁，不忍百姓因为小错就被加重刑法，所以组织宗人府一下六部九卿以及各科道，从弘治十年开始，历经五年，重新修订完成。
一听这个消息，就连官员们也都发至内心的欢呼称颂。
因为以后官员犯错，就也能减轻。
就比如涉及礼部的75卷里，军前失仪，原先最严厉是砍头，后来也是午门打屁股。
午门打屁股，这可比罢官严厉，这是一种羞辱。
但这下好了，自现在正式颁布起，砍头没有了，打屁股虽然留着，但那得上最重的结果。还不脱裤子，还盖上张黄布。
那不是惩罚了，简直就是荣耀了。
弘治高兴，立刻下旨颁行天下。
这一刻起，原则上，大明旧的律法废除了，开始执行一个张驰有度的宽仁法律了。
礼部尚书咳嗽一声。
刑部尚书就退后一步回班，给礼部尚书腾地方。
快七十多礼部尚书张升，颤巍巍的站出来：“臣有本奏。”
弘治欠身：“老爱卿免礼，来啊，搬把椅子，坐下说。”
“臣，谢主隆恩。”
大朝会坐着说，这是天下没有的恩典，这也就是弘治能干的出来。
为什么弘治将大朝会无限缩短，就在这里。
弘治爱用老臣，放眼望去，满殿都是老头。站久了根本不行。
所以，弘治才有集英殿探讨正事的规定。
集英殿朝会是小范围的内部事。相当于后世的政治局开会，就那么核心几个人。
所以，集英殿召对，也叫平台召对，气氛轻松随便多了。
弘治都让老臣们坐着，大家以一种轻松闲谈的方式应对。还供给免费茶水。
事情谈久了，赶上午饭，还四菜一汤的管饭呢。
今天一见，似乎大臣们都要在这里说事了，好像要拖长时间，那就让大家坐着说吧。
谢完恩了，屁股坐下之后，张升就面无表情的道：“臣要向你这个失德昏君启奏大事。”
就这一句，当时大殿里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说弘治失德，还昏君？这话从和说起啊？
这怎么的也把这两个标签贴不到弘治这个皇帝脑门啊。
有些正直大臣就不干了，一时间大殿里咳嗽声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流感爆发了呢。
大家跃跃欲试抢着要说话。
通政司和鸿胪寺的当值官员赶紧出来维持秩序。
一个人说话大家听，大家说话乱哄哄，这得挨个来。
得等老张升说完了，你们再说。
被人说昏君，弘治就诚惶诚恐的站起来避座。
这可是真的谦虚啊。
“不知道朕何处失德，哪里表现的昏聩？”
张升就摇头晃脑：“年前，江西大雪三月不停，浙江雪深五尺，这是千载难有的大灾，这是皇上失德，老天警示啊。”
于是就开始侃侃而谈大谈特谈天人感应。
一个引经据典，一个小学生一样站着聆听。
这中间，看着老爱卿说的口干舌燥了，弘治还吩咐何鼎，给老头子端茶续水，让他养养精神，接着说。
这样的举动，满殿官员虽然听张升批判皇帝失德，义愤填膺，但却没弘治的举动感动的热泪盈眶。
摊上这么一个好皇帝，还夫复何求？
似乎张升说的已经倒不上气了，最终的结论是：皇帝失德在哪里，我不知道，那得你自己反省，反正你失德了，反正你就是昏君。
这样的结论当时让大家包括弘治都蒙圈了。
事情还带这么玩的？
好吧，张升自己提着凳子坐回了朝班之后，弘治就看向了钦天监监正。
你是负责跟老天爷沟通的，那你说说我哪里失德啦，知道了才能改吗。
钦天监监正站出来，施礼后严肃的道：“万岁失德，当自躬反省。态度要谨慎，思想要端正。至于哪里失德，我不能说，要看皇上您的悟性了。”
得，这说了等于没说。
首辅刘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当着这大朝会，三四百的官员，你们指责皇上失德而且昏君，这得有凭有据啊。
这不，明摆着证据确凿吗，就那啥，那啥吗。
你们不说，我说。
“臣认为，万岁当为失德至江浙千万百姓受灾而下昭罪己。”直接下定论，不就省事了吗。反正证据是确凿滴，是不能诋毁滴，是必须要严肃检讨滴。
户部尚书王恕站出来：“为见陛下诚意，当减免江浙三年赋税。”
刑部彭韶再次站出来：“当大赦天下，即便十恶不赦，也应减低三级。”
弘治站在丹阙上面就是一阵好好好，是是是。
就变成了乖宝宝。
然后当着天下百官的面，亲自写下罪己昭：洋洋洒洒向天下臣民百姓说明，是自己失德才造成这次的天灾。所以，万邦有罪，罪在朕躬。
啥也别说了。朕决定减免江浙三年赋税，大赦天下，即便十恶不赦的，也减三级。
“朕将祭告天地，禁食三日，以为自我惩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