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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书记吴修治第二天一大早就派秘书长到银龙宾馆陪赵老爷子考察参观银州市的建设发展成果,秘书长从宾馆打来电话说赵老爷子一大早就回省城了。吴修治非常奇怪,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跟赵老爷子说得好好的,今天要派秘书长陪他到处走走看看,怎么他一大早连招呼都不打就跑了?便让秘书长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到他女儿女婿家去了。过了一阵秘书长来到了吴修治办公室,吴修治愕然问他:“你怎么跑回来了?赵老怎么回事?”

秘书长苦笑着对吴修治说:“吴书记,这世界上真是啥怪事都有。我了解了一下情况,你可能万万想不到,你猜赵老为什么一大早就回省城了?”

吴修治急于知道结果,催促这位就像小孩子一样说话总爱让别人猜的秘书长:“你这个人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猜你的下半截话?怎么回事直接说么。”

秘书长这才说:“昨天半夜跟党走老爷子追到了银龙宾馆,听说还拎了一条棍子,跑到赵老的房间,闹腾了一阵,不但把人家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威胁说如果人家今天早上不滚出银州市,就敲断人家的骨拐。你说这是什么事么,说来也怪,赵老还真怕了跟党走,一大早匆匆忙忙就走了。”

吴修治心里暗想: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秘书长接着说:“那个跟党走还真讲信用,今天一大早我到银龙宾馆看望赵老的时候,还真碰上他了,拎了一条棍子,我当时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干的事,以为他有别的事也就没有在意,打了个招呼就过去了,我是后来听服务员说,才知道他昨天晚上威胁恐吓赵副省长的事情。看样子他今天一大早真的是去找赵老了,多亏赵老走了,如果赵老没走,让他碰上了还真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热闹来。吴书记,这两个老头子过去是不是有什么积怨?怎么都退下来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火爆?”

吴修治没办法向秘书长详细解释这里面的过程,也不好明说这里面的缘由,只能苦笑,暗暗祷告老天爷保佑,跟党走老爷子不管怎么闹,别把银州市委给扯进去就好。秘书长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大惊失色:“吴书记,我看见跟党走到银龙宾馆坐的是你的车,你今天上班没用车吗?”

吴修治暗暗叫苦,昨天深更半夜跟党走向他借车,他以为这老爷子闲着没事可能要到什么文化娱乐场所或者到哪个老同事家里消磨时间,专门安排司机送他,还让司机一陪到底,今天早上司机没有到家里来接他,他估计司机昨天晚上回去的晚,就向车队重新要了一台车,没想到昨天晚上跟党走要他的车是去闯银龙宾馆了。但愿赵老爷子没有看到他的车就好,如果看到跟党走是坐他的车去的,他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秘书长请示:“吴书记,这件事情怎么办?”

吴修治苦笑道:“还能怎么办,等会我给赵老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吧。对了,你帮我找一下赵老的手机号码。”

秘书长说;“我也没他的手机。”

吴修治提醒他:“你找他的女婿姚开放么,快点,我得赶紧跟赵老沟通一下,不然老爷子可能会生气。”

他却没有想到赵银印已经生气了,而且生了大气。秘书长很快要来了赵银印的电话,吴修治连忙给他挂电话,电话接通了,吴修治问道:“赵老啊,来一趟不容易,说好了今天让秘书长陪你走走看看,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赵银印气哼哼地说:“哼,不走不行啊,招人讨厌,何必赖在那里呢?”

吴修治故作不知,打着哈哈说:“赵老啊,你这么说我可担当不起啊,你老请都请不来,谁敢讨厌你啊?”

赵银印冷笑着说:“现在有些人到底是人还是鬼你真看不透啊,当着人面说人话,当着鬼面说鬼话,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地道,人没尾巴难认啊。”

赵银印这种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说法让吴修治心里很不愉快,可是也不能不应付:“赵老对我们有意见啊,您现在到哪了?我去接您,把您接回来,当着面好好聆听老领导的批评,还要请老领导对我们银州的工作多多指导啊。”

赵银印说:“指导我不敢,批评就更谈不上了,我现在落伍了,既不会买凶杀人,也不会雇佣打手,我今年七十岁了,这一次到银州是大开眼界,领教了啊,你们现在的领导干部确实厉害啊,有一套,有一套。”

吴修治让他说得心里发颤,不知道到底跟党走把事情做到了什么地步,忍不住问道:“老领导,你这么说我可真的担当不起了啊,我有错误有问题你老领导批评、骂我一顿都行,可是你得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赵银印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琢磨该不该对他揭锅,大概那件事情不说出来他自己也实在憋气,就说:“昨天晚上我打扰了您,您走了以后,跟党走那个老东西就提了一根一握粗的棍子追到我的房间闹事,谩骂、恐吓,一个劲的赶我离开银州。哼,现在这个世道谁怕谁啊?可是我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我是副省级干部,他说到头也不过就是一个大老粗,现在中央一再号召要保持稳定,强调安定团结,我还得从大局出发啊,避免跟他那样一个大字识不了几个的没文化的人一般见识,真的跟他闹起来,你们到时候也很难下台,他老了不要脸,我还不能不顾这张脸,虽然我也是一张老脸,可是那也终究还是一张脸对不对?所以啊,我就忍让一步,人家既然赶咱们走,咱们就走吧,可是我告诉你,这件事情绝对没有完。”

吴修治连忙说:“噢,你老说的是昨天晚上跟党走到你房间的事情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安排秘书长去接你陪你到市里各处走走,他到宾馆才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老赔情道歉,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跟党走那个人您老也不是不了解,就是那么个脾气,认死理,无所顾忌,直来直去,火爆性子,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银印哼了一声打算了他的话说:“我当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如果我跟他一般见识我今天就不会离开,不过我这个人一向光明正大,我就说一件事,昨天晚上跟党走是坐着您市委书记的车闯到银龙宾馆找我闹事的,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不是小孩子谁都心知肚明,谢谢你了,吴书记,昨天我给你说的那件事情,你有心,公正,就办,不办我也不会抱怨你,何必用这种手段呢?好了,你也别解释,我的电话是漫游,现在没人给我报销电话费,我就不跟你聊了。”说完,赵老爷子就压了电话,吴修治还想再向他解释解释,拨了几次,对方已经关机了。

吴修治无奈地放下电话,心想,跟党走啊跟党走,你这一回可是把我给推到沟里了。

当天下午,吴修治就接连接到了省委主管干部的副书记和省长亲自打来的电话,两个电话口气不同,省委副书记客气一些,省长严厉一些,态度不同,说的话内容却都一样:一是查问跟党走到银龙宾馆恐吓赵银印是不是吴修治在背后主使,二是催他们尽快决定市公安局局长的人选。省长通电话的时候最后一句话说得挺有力度,让吴修治很难下咽:“吴修正同志啊,我们可都是党培养多年、担任重要职务的领导干部,一是要讲党性,二是要讲原则,千万不敢干那种挑动群众斗群众的事情,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挑动群众斗群众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啊。还有,如果你们银州市真的一时半会挑选不出来一个合适的公安局长,好办,我从省公安厅给你们派一个。”

接过这两个电话,吴修治开始紧张,他知道赵老爷子已经开始从省上发难了,更让他忐忑不安的是,赵老爷子到底会把这件事情闹到什么程度,他心里没底,这件事情最终会演化出什么结果,他心里也是一点底都没有。但愿赵银印能够适可而止,此事不要持续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些麻烦都是跟党走招惹出来的,如果吴修治事先知道跟党走要干什么,一定会制止他的,想到跟党走那个可爱的老头作出这种可气的事情,吴修治就挂他司机的电话,电话通了,他马上部署任务:“你尽快找到跟党走老爷子,就说我请他吃饭喝酒,求他办事儿。”

司机说:“他老人家现在就在我的车上,你跟他说话不?”

吴修治惊讶地说:“他怎么还在抓你的差?你今天跟着他跑了一整天啊?”

司机还没回答,电话里传来了跟党走的声音:“书记啊,怎么了,我坐坐你的车就有意见了啊?说实话,我没什么事情,就是觉得坐你的车好玩,威风,过去我坐老干局的车,走在路上没有交警给我敬礼,嘿,坐你的车到底不一样,走到哪交警见了都敬礼。你们现在这帮干部真他妈的会享受,会撑架子使派头,我们那阵没享受过这个待遇,借你的车补一补不为过吧?”

吴修治哭笑不得,对了话筒说:“好我的老领导呢,你爱坐我的车我没意见,派给你都成,反正银州市也不缺我的车坐,关键是你不能坐着我的车去杀人放火啊。”

跟党走马上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问道:“怎么了?赵银印找你麻烦了?”

吴修治说:“不是赵银印找我麻烦,是你老领导找我麻烦,你现在好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想干什么干什么,只要自己痛快就成,我不行啊,我还是磨道里的驴,还得听吆喝啊,你把人家赶跑了,你威风,你厉害,可是我怎么交代?”

跟党走说:“你交代什么?又不是你赶他走的,你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老子明人不做暗事,跟他正面交锋,老子怕个球,电视剧上那个歌唱得最好,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吴修治说:“你老人家出手就出手,别坐着我的车出手啊,现在可好,人家说你是我的打手,唉,你老人家这一次给我惹的麻烦大了。”

跟党走吼了起来:“小吴啊,谁他妈敢这么侮辱我?这一辈子我老跟谁的打手也没当过,你小吴更没那个资格雇我当打手,我是共产党的杀手,战场上杀过多少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说我是你的打手,这明明是侮辱我、贬低我么,你说说,是谁这么说的?肯定是赵老贼,我到省上找他去。”

吴修治赶紧哀求他:“老领导啊,我求求你了,省省吧,别再给我惹是生非了,我知道你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你吼完了,爽快了,人家找我的麻烦啊。实话对你说了吧,今天省委省政府领导都找我了,人家不敢惹你,可是敢惹我啊,我求你了,再别吼了,也别出手了,再怎么说也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你那么做让我说也确实有点过分了。”

跟党走:“看看,我就估计到了,肯定是赵老贼恶人先告状,他怎么不说他到银州市为他女婿跑官要官呢?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矫枉就要过正,邓小平同志教导我们说,对不正之风就要出重拳,狼狼打击,都像你那个样子,见了不正之风还顺着人情说好话,难怪不正之风越刮越大,老子明天就到省上去,让省上那帮人看看什么叫无产阶级的正气。”

吴修治听他这么一说更急了,恨不得马上跑过去拉住他,对他说:“老领导,别再拿自己的话往革命领袖头上套了,你已经够分量了,用不着再拿革命领袖当大旗了。求求你了,把电话给司机,让我跟他说。”

跟党走说:“你不就是怕我坐你的车杀人放火吗?放心,我不坐你的破车了,我坐豪华公交车去。”说完,把电话压了。过了一阵司机把电话拨了回来,吴修治连忙说:“你把跟老爷子给我拉回来,我请他吃饭,千万别让他跑了。”

司机为难地说:“那个老爷子腿脚灵便的很,让我停车,我刚刚停下来,他就跑了。”

吴修治茫然若失地放了电话,他知道,跟党走肯定得跑到省上去折腾一番,想到赵银印和跟党走两个老头子同时在省委省政府唱起了对台戏,吴修治既担忧又发愁,不知道这场戏将会以什么方式收场。吴修治正在发愁,市长夏伯虎前来拜访。市主要领导之间比较少直接往对方办公室闯,即便有什么事情要面谈,也会事先约一下,所以夏伯虎突如其来到访,就让吴修治心里暗暗发紧,断定又出什么大问题了,没有夏伯虎认为严重的问题,他不会这样急惶惶地直接闯到书记办公室来。

吴修治也顾不上跟他客套寒暄,先是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夏伯虎也不坐,开始在吴修治办公桌前面转圈子,活像动物园关在笼子里处于发情期的哺乳动物:“唉,大事不好了,赵老爷子不辞而别了。”

吴修治一听是这事,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噢,我也听说了,本来我今天上午还安排秘书长陪他到市里到处走走看看,结果秘书长一大早赶到宾馆,人家已经溜之大吉了。”

夏伯虎问:“你知道赵老爷子为什么不辞而别吗?”

吴修治说:“详细情况不清楚,据说好像昨天晚上跟党走老爷子到宾馆看望他,可能跟他发生了冲突,赵老爷子生气了吧?嗨,俗话说老人孩子,老人孩子,人老了有时候真象孩子,动不动还赌气撒娇,没什么,抽时间做做工作就过去了。”

吴修治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非常清楚,但是他却没有对夏伯虎全盘说出来,这倒不是他有意隐瞒什么,而是长期从政养成的习惯,什么话都不说透彻、说绝对,一定留有充分的余地,就像现在,你说他对这件事情不知道吧,他又知道,你说他知道吧,他又好像并不了解详细情况,这样他就有了转圜、随机应变的充足空间,避免被堵在死角里没办法转身。这是在政治舞台上长期充当演员磨练出来的功夫,跟本人的性格也有密切关系,有的人一辈子也学不会,有的人稍加点拨即可心领神会,吴修治属于后者,夏伯虎属于前者。

果然夏伯虎对吴修治似是而非的说法信以为真,心急火燎地说:“书记啊,事情可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赵老爷子这一回过来是专门替他女婿,就是公安局那个姚开放做做工作,想当公安局局长。不知道怎么就让跟党走老爷子知道了,半夜三更跑到宾馆把赵老爷子痛骂一顿不说了,还拎着打狗棍要敲断人家的骨拐,赵老爷子硬是让跟党走赶跑的,如果赵老爷子不走,今天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谁也说不清,真闹出事来了,谁能把跟党走怎么样?赵老爷子就难下台了,所以赵老爷子来了个识时务者为俊杰,干脆一走了之。”

吴修治装傻:“唉,他们老干部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们也说不清楚,走就走了吧,过后我找机会当面给赵老爷子说说。”

夏伯虎说:“嗨,跟党走耍了个威风,把人家赶走了,他痛快了,可是我们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事情就会有大麻烦了。”

赶走赵老爷子银州市的高新技术开发区会有麻烦,这倒是吴修治始料未及的,他愣住了:“这跟高新技术开发区有什么关系?”

夏伯虎只好把昨天晚上跟赵银印吹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事情,结果赵银印威胁要到国土资源部找他那个当副部长的老部下搞破坏的事情给吴修治说了一遍。吴修治一听也有些着急,谁也说不清赵老爷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个老部下在国土资源部当副部长,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万一这是真的,跟党走擅自代表银州市把赵老爷子得罪了,他如果真的一鼓作气闹到国土资源部,把银州市辛辛苦苦搞的高新技术开发区给搅黄了,那可就成了影响银州市发展大计的重大问题了。吴修治在心里暗骂夏伯虎:你这个市长真是个瞎掰唬,赵老爷子一个离退休老头,你跟他白唬这些事情干吗?你不说他不知道哪来这些麻烦?吴修治心里憋气,脸上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反过来请教夏伯虎:“那你看怎么办?”

夏伯虎无奈,知道这是吴修治将军,心里也暗暗后悔当时不该一时兴起瞎忽悠,把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事情当作政绩在赵老头面前吹牛,结果让人家拿住了,不但违反原则承诺要提拔他女婿当公安局局长,现在更让这项工程处于随时可能夭折的地步,如果那样,自己这个市长可就真的在银州再也抬不起头了。想到这里,顾不上再在吴修治面前端架子,虚心求教:“吴书记,你和赵老爷子关系不错,你得想办法帮我解这个套。”

吴修治抱怨道:“老夏啊,你和赵老的关系整个银州市谁能比?对了,你刚才说赵老说他不同意我们搞高新技术开发区,要到国土资源部告我们,你当时怎么不劝住他?现在人都跑了你才说这事,这不是马后炮么。”

夏伯虎就怕吴修治抱怨他,更怕到时候吴修治把这件事情的责任全都推到他身上,一着急就把底漏了:“我当时怎么没做工作?他想让他女婿当公安局长,我为了保高新技术开发区,连让他女婿当局长都答应他了,我做的还不够到位啊?本来老爷子已经让我哄好了,不但不反对这件事了,还主动说要跑到国土资源部替我们活动,尽快把批件跑下来,结果让跟党走这个老家伙一闹,前功尽弃,现在怎么办?”

这一下可让吴修治抓住了把柄,吴修治严肃地说:“老夏啊,你怎么能这么做?公安局局长的任命问题那么敏感复杂,虽然需要你市长提名,可是也要经过常委会讨论,市人大批准啊,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封官许愿呢?到时候你的愿还不了,问题不是更复杂吗?”

夏伯虎狼狈到家了,老脸红的活像刚刚从猪肚子里扒出来的尿脬,气急败坏地替自己辩解:“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银州市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吗?不就是一个公安局局长么,为了高新技术开发区就让他那个女婿当又有什么了不得?”

吴修治仍然揪住他不放:“老夏啊,我们都是受党教育培养多年的领导干部,难道为了高新技术开发区就可以不要党性原则吗?再说了,你真的相信就凭赵老一句话国土资源部就能把我们的计划给否定了吗?这个项目审批时遇到了一定的困难,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工作么,我相信只要真的是利国利民的好项目,我们把道理说透,把工作做到家,国家部委是会批的,即便不批,我们也不能因此就拿党性原则去做交易吧?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向赵老爷子许了愿,你能保证常委们都按照你的意愿同意让那个姚开放担任公安局局长吗?”

这话说得很重,基本上有了上级批评下级的味道,虽然从行政级别上来说,两个人是同级干部,但是吴修治终究是书记,一把手,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不高抬贵手,夏伯虎向赵银印许的愿肯定等于放了一个连点臭味都没有的大水屁。夏伯虎理屈词穷,没办法,谁让自己做事情太不着调,犯了大忌,所以在吴修治的凌厉攻势面前夏伯虎只好举手投降,好在他本身就是那种能说大话脸皮厚的人,当下举了手做出投降的动作连连告退:“好好好,你书记批评的正确,我不该轻易向赵老爷子封官许愿,可是我当时也是被逼到那个份上了,要是你你怎么办?”

其实吴修治当时也让赵银印给蒙的不得不答应了赵银印的无理要求,只不过他没有像夏伯虎这么明确,相对含糊、委婉一些而已。他也不是真的想拿夏伯虎这么点事做什么大文章,求稳怕乱、平安降落现在是他的最大愿望,可是夏伯虎这件事情做得太出格,确实让他也跟着在赵银印面前尴尬了一把,所以借机出了一口气。看到夏伯虎服软投降了,便也放缓了口气说:“我当然理解你的心情,那么大个项目,先期投入已经三千多万,如果现在就黄了,谁也没办法向银州市人民交待,更没办法向上级交待。这个工程不是你夏市长个人的,是我们银州市的,是经过市委常委讨论的,我作为书记、班长当然要承担主要责任。你以为我不着急啊?我比你更着急。你还有机会再干很多事情,我再过两年,也许两年都不到就到站了,多想在我到站之前把这件事情做完啊。不是我埋怨你,你当时根本别对赵老爷子提这个项目,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嘴巴这儿缺个门卫。”

夏伯虎赧然一笑:“没办法,天生的,就是这么一副直肠子。”

吴修治态度缓和,话说得贴心,夏伯虎这么一笑,两个人之间紧绷的空气松弛下来,吴修治接着说:“我看先这样,我们这边稳住神,让驻京办事处抓紧做工作,如果实在有困难,你或者我亲自跑一趟,当面向上级说说我们的意见,我想还是很有希望的。再说了,你真的相信国土资源部的哪个副部长是赵老爷子的老部下?”

夏伯虎摸摸脑袋:“这是赵老爷子亲口说的啊。”

吴修治:“你想想,赵老爷子从参加工作就在我们省,现任的国土资源部领导里有没有从我们省出去的干部?”

夏伯虎说:“这我哪能知道?”

吴修治说:“据我所知,国土资源部现任领导,从司局长以上没有一个是在我们省工作过的,所以,我觉得赵老爷子可能是蒙你呢。”

夏伯虎说:“你怎么知道国土资源部司局长以上的领导没有在我们省工作过的?”

吴修治说:“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事情,我专门找人了解了国土资源部各位领导的工作经历,当时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在我们省工作过的领导同志,帮助我们做做工作,结果一个都没有。”

夏伯虎大大地放心了:“是吗?还是书记做工作细致,让你这么一说八成是赵老爷子蒙我呢,如果这样就不用怕他到国土资源部做反面工作搞破坏了。”

吴修治淡淡一笑:“但愿如此。”

夏伯虎说:“那我就放心了,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屁股后面还有一大摊子事,我得忙你也得忙,我走了。”

吴修治说:“你来一趟坐也不坐,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来来,我这儿有正宗的西湖龙井,泡一杯你尝尝。”

夏伯虎说:“改日吧,喝茶的机会多着呢,跟党走这么一闹真把我吓坏了,赵老爷子真行,蒙我,嘿嘿,真行,竟然蒙到我头上来了……”边说边急匆匆地走了。

吴修治心里暗笑,近年来他早已经失去了显示一把手权威的乐趣,他更感兴趣的是建立一种和谐、团体的决策模式,他认为这是一个领导者权威和智慧更高层次的展示。今天夏伯虎还是逼着他又展示了一回权威,其结果是夏伯虎不得不甘拜下风。人们普遍把权威简单地理解为权力和威望的组合,吴修治认为,权谋和权力结合产生的威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权威。权力可以通过任命获得,一旦失去权力,权威也就失去了载体,那样的权威一钱不值。权力和权谋交合产生的威望才更加接近权威应该具备的本质意义。权力通过任命可以得到,权谋是无法任命的,它是知识和智慧再加上实践锻炼才能形成的高层次智能活动。相比之下,夏市长跟他的差距就在于,夏市拥有的是因权力而获得的威望,他拥有的是权力权谋结合而产生的威望,所以,夏伯虎市长在他面前永远像一个低年级学弟。

转念又想到了赵银印在省上掀起的风浪,吴修治忍不住满肚子都是气。这个姚开放绝对不能当公安局长,公安局长要保一方百姓的安宁、太平,靠老岳父给自己跑官的人怎么可能为老百姓尽心尽力打拼?就是冲着夏伯虎丧失原则封官许愿这一点,也不能让这个姚开放如愿以偿。这是吴修治经过这一场事情得到的最为明确的答案。

2

庄扬跟着“私处”司光荣开了车朝省城进发。他俩没带司机,司光荣说带司机办事不方便,自己亲自驾车。庄扬见他赤手空拳就上路,坐在他的旁边疑惑不解地问:“我们俩就这样攥着两个空拳头去啊?”

司光荣说:“那您还要带什么?总不能拉一车猪肉或者拉几箱子高级烟高级酒,就跟暴发户跑工程一样吧?”

庄扬说:“那倒不至于,可是我总觉得就这样去心里头虚虚的。”

司光荣说:“好我的庄局啊,你过去确实是一个敢于坚持原则的人,可是你还真以为能靠工作成绩和政治表现在仕途上发展啊?你的亲身遭遇证实了什么?证明那一套早就不行了,没人看你的工作,更没人看你的原则,什么是原则?谁见过?都凭人的一张嘴说,还是那句话说得好,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是什么来着?对了,不服不行。行不行拿什么说?不就一张嘴么。我现在倒相信了,你庄局真是一个正人君子,身为领导,官场的事情竟然一窍不通啊。”

庄杨让他说得很是惭愧,心想,我现在办的事情可一点都不是正人君子办的事儿。想到这些,脸上烧呼呼热辣辣的,估计脸色不会太正常,便转了脸朝外面看。车子行驶在山道上,脚下绿水如茵,对面远山如黛,还有几只花色斑斓的山鸟在小河边扑腾腾地忙碌。景色让人神清气爽,可是庄扬却觉得心情非常紧张,精神也非常压抑,正在做的事情让庄扬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司光荣却好像非常兴奋,喋喋不休地说着:“庄局,我这个人吧,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一条,坚信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就要作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况且你现在的机会可远远不是百分之一,起码是百分之三十三点三三。”

庄扬回过头纠正他:“你说的百分比太高了,充其量不过百分之二十吧,局里现任副手一共是四个人,我又排在最后一位,能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就不错了。”

司光荣说:“这个算法不对,是有四个副手,那个局长大人彭远大还能算吗?这个时候还被拴在福建的深山老林子里头,干部考核都不能参加,肯定已经出局了。这不就剩下你们三个人了?三个人平均一下不就是百分之三十三点三三吗?不是吹牛,我们跑这一趟回来,几率可能就会涨到百分之六七十以上。”

庄扬半信半疑:“你那么有把握?”

司光荣说:“到时候看吧。”

他们开着警车,收费站不收费,别的车见了面就让道,一路顺畅,一百多公里路程两个小时就到了。到了之后两个人到宾馆住了下来,洗漱一下,司光荣就开始打电话,先给省委组织部那位副部长打:“刘哥吗?我是光荣啊,你好你好,刚到。我陪我们庄局到省里来办点事儿,今天晚上想跟您见个面,您有时间没有?”对方回答有时间,斯光荣接着问:“省城我们不熟,不知道什么地方好,你帮着联系个地方好不好?好啊好啊,那就好,没问题,不见不散啊。”

放下电话,司光荣说:“联系好了,今天晚上老重庆川菜馆,召见省委组织部刘副部长。”

庄扬有几分惶惑地问:“你就这样把人家约出来了?老重庆川菜馆我去吃过,档次不够吧?”

司光荣说:“不管档次够不够,他点的地方我们就听他的。”

庄扬说:“不行不行,头一次见面让人家吃川菜,换个地方,到金龙海鲜大酒楼怎么样?或者就到华侨大厦西餐厅,怎么也得象模像样的才行啊。”

司光荣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大笑起来:“庄局啊庄局,我真的服你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庄扬有点不高兴:“你看你说的,我装什么傻?装傻也用不着在你面前装啊。”

司光荣说:“好好好,我给你说明白算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刘哥自己点地方吗?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土,连省城哪家饭店酒楼高档都不知道吗?让他点地方,一来表示个尊敬,二来也给人家留个活动余地。现在哪还有傻乎乎上门给人家送钱送物的?到处都在反腐败,谁愿意搞腐败让人家抓典型?现在流行的是曲线收礼、迂回投资。详细的我也不多说了,今天你跟着看就明白了。”

晚上六点钟,两个人如约来到了老重庆川菜馆。一进门就有小姐问道:“是银州来的司处长吗?”

司光荣说:“是啊。”

小姐嫣然一笑:“谢谢光临,包厢已经订好了,请跟我来。”

两个人跟着小姐来到包厢,坐定之后就有服务员端茶倒水,司光荣朝庄扬挤挤眼睛:“没问题了。”

庄扬也有些好奇,想不通堂堂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怎么就会这么买一个地方小吏的帐,不但答应赴他们的约,还替他们预订了餐馆包厢。司光荣对庄扬说:“庄局,一会你别说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实质性的话我来说,你光陪着喝酒、说客气话就行了。”

庄扬说:“实质性的话我还真说不出口,有你说当然比我自己说好得多了。”

片刻司光荣称作“刘哥”的刘副部长也来了,司光荣连忙起身介绍:“这是我们庄局,这是刘哥,省委组织部副部长。”

刘哥先跟庄扬握手:“别提什么副部长部副部长的,刘海山,过去就听说过你,很高兴认识您。”然后转过头对司光荣说:“今天在这儿说好了不准叫部长副部长啊,就叫刘哥。”说着掏出名片双手捧着递给了庄扬,庄扬也连忙掏出自己的名片和刘副部长交换了一张。

庄扬见到刘副部长平易近人,待人热情客气,紧绷着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接茬说客气话:“刘副部长公务繁忙,我们一来就打搅您,实在不好意思,常听司处长说起您,老想跟您认识一下,今天总算如愿了。”

刘副部长说:“光荣跟我很熟,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认识了就别客气,今后到省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说,别的不说,起码比你们熟一些,领个路啊、认个门啊总比你们方便一些。”

司光荣在一旁凑趣:“刘哥,你刚刚还说让我们别客气,你自己倒客气起来了,您是什么人?您是贵人,我们再不懂事也不敢让您这位大贵人给我们带路认门啊。”

庄扬见他们光是寒暄却不点菜,就提醒司光荣:“光荣,是不是先点菜上酒,我们边吃边聊?”

司光荣说:“不用点了,我们常来,这儿的老板都知道我们的口味,随便他们上就好了。”说着对小姐招呼:“好了,上菜吧。”

庄扬让他说的直发怔,暗想这不是送上脑袋让人家狠狠地宰么?万一人家把熊掌燕窝都上来了,再拿出两瓶谁也说不明白真假的洋酒,那不就让人家连皮都剥了吗?想到这些,庄扬就有些坐卧不宁。司光荣却毫不在乎,跟刘副部长聊得正欢,庄扬在一边看着,司光荣的镇定自若让他感到司光荣确实老到,由不得就对司光荣这个人有了新一层的认识。转个弯想想,今天请人家来要办的事情,那可是关系到自己前途命运的大事,即便让商家宰一刀,只要人家高兴,那又算得了什么?想明白了这一点,庄扬也就豁然了许多,觉得自己跟司光荣相比,确实有点小家子气。

片刻,菜肴流水般上来,庄扬留心看了看,四品热菜:一道火爆龙虾,一道干锅鱿鱼,一道东坡肘子,还有一道耗油生菜,另外配了四碟精致小菜,酸菜干豆、灯影牛肉、清凉对虾、五香花生。看到菜肴如此平常简单,庄扬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安,就凭这几道菜宴请刘副部长还要请人家帮忙办大事,确实太寒酸了,对司光荣说:“再加两样吧?这样不是太简单了吗?”

司光荣对庄扬说:“就咱们三个人,分量够了,再说了,这几道菜都是刘哥平常爱吃的,就这样吧,不够了再加。”

他这么说了,庄扬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刘副部长说:“庄局长,你别客气了,说实话,现在谁还在乎吃啊?到这儿目的不就是在一起坐坐,说说话,聊聊天吗?吃着可口就成了,千万不宜讲究,那样就见外了。”

这时候服务员小姐请教:“几位先生要什么酒水?”

庄扬想,吃的上面不够档次,喝的总不能再差了,就问:“你们这边有什么好酒?”

刘副部长连忙阻拦:“白酒不能喝,我的胃不好,洋酒不爱喝,味道像中药,我看咱们就来几瓶啤酒,边喝边聊天。再说了,吃川菜喝白酒辣上加辣,咱们也受不了。”

庄扬不了解他的习惯,不敢贸然表态,就看司光荣,司光荣对服务员说:“那就这样,来几瓶啤酒吧,啤酒可要好一些的。”

服务员说:“我们这里最好的就是蓝带。”

刘副部长说:“行啊,就蓝带吧。”

于是主随客便,大家也不再提别的建议,片刻服务员就搬过来一箱子蓝带啤酒,说是随便喝,喝多少最后再结帐。菜上齐了,酒也上来了,几个人便开始吃喝。吃喝中司光荣一个劲跟刘副部长聊一些淡汤寡水的闲嗑,某国有企业的老板养了十五个小老婆,两天换一个轮着睡,一个月刚好轮两圈;某单位的领导一个人就配了三台车,一台奥迪V六轿车,一台丰田霸道越野车,一台标致商务车,上下班坐轿车,礼拜六开了商务车带着小蜜度周末,礼拜天开了越野车带着老婆下乡吃羊羔子,家里家外照顾周到,家花野花都浇灌得枝繁叶茂;某家私营企业的老板是亿万富翁,整天吃方便面,穿几十块钱一身的瘪三西服,一天上班的时候突然晕倒,到医院检查是营养不良;一个政府公务员不满意领导编了顺口溜用手机到处乱发,结果领导报警,查到是他编的顺口溜,要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吓得从办公楼上跳楼自杀,刚好领导从楼下过,砸到领导脑袋上,他自己没死,倒把领导给砸死了,现在被刑拘,到底算误伤,还是算谋杀,没办法定案。由此说到了怎么处理跟领导的关系。司光荣说:“什么人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小人,什么关系都不搞好,领导关系必须搞好,什么地方都能进,就是监狱不能进,什么东西都能少,就是人民币不能少。”

刘副部长沉吟片刻,哈哈大笑:“谁编的?还真是那么回事儿,真带点人生哲理的味道啊。”然后也开始调侃司光荣和庄扬:“我也听到过关于你们警察的顺口溜,说一等警察刑警队,接到报案先喝醉;二等警察交警队,守着马路乱收费;三等警察治安队,抓住小姐陪他睡;四等警察巡警队,碰上坏人先撤退。你们银州市公安局是不是这样的?”

司光荣说:“别的地方的警察怎么样我不敢说,我们银州市的警察在庄局的领导下,还真是平平安安干工作,老老实实混饭吃。”

刘副部长呵呵大笑,庄扬听他们这么说警察,心里挺不受用,却又不好反驳,憋得挺难受。刘副部长在场面上到底没有白混,马上察觉到了庄扬的不愉,哈哈一笑说:“这些话都是个别人对警察不满意瞎编出来败坏警察的,如果警察真的那样,社会治安不早就乱套了?那种人就是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我们真的不必当真。也有的是老百姓瞎胡编着玩玩,图个口舌痛快,谁把那当回事儿?”

司光荣也就就坡下驴,对刘副部长说:“不过话说回来,有些顺口溜编得还真挺有水平,我听到过这样一段,对我们这些在场面上混的人还真有借鉴作用,你们听啊,说这是十种最让领导讨厌的行为:领导讲话他唠嗑、领导挟菜他转桌、领导打牌他自摸、领导敬酒他不喝、领导潇洒他乱说、领导桑拿他先脱、领导点歌他唱歌、领导电话他乱拨、领导小密他也摸、领导内急他抢厕所。”

刚好庄扬正在挟一片东坡肘子,司光荣边说边转桌子想给几个人斟酒,刘副部长就说:“你看看你这个人,边说边犯,庄局长正在挟菜,你就转桌。”

刘副部长这一说,庄扬和司光荣醒悟过来,两个人正好现场上演了一幕领导讨厌的行为,几个人便哈哈大笑起来。庄扬脸上笑着,心里却暗暗犯嘀咕,几乎快酒足饭饱了,这个司光荣也不知道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光跟他这位刘哥胡说八道,正经事一句也不提,正在暗自着急,司光荣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今天是我们范局去世的三七忌日啊。”说着端起桌上的酒杯装镆作样的把酒朝地上泼洒了一番说:“唉,不好意思,差点把范局的忌日忘了,借酒祭奠一下,也算我们没忘范局活着的时候对我们的好处。”

提到范局,刘副部长问:“听说你们范局长就是打猎的时候枪走火把自己打死的?不会有别的什么原因吧?”

庄扬回答:“不会,现场目击证人的证词和技术勘查结论完全一致。”

司光荣及时插话:“范局的死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后事处理的家属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问题是死了以后麻烦事更多。”

刘副部长问:“有什么麻烦?”

司光荣说:“谁来当局长啊!这件事情拖了这么长时间,迟迟定不下来不就说明麻烦吗?”

刘副部长说:“现在各地都是这种情况,干部提拔、人事任命是最复杂最麻烦的事情,正常,正常。”

司光荣说:“可是工作受影响啊,蛇无头不飞,鸟无头不爬……”

庄扬连忙提醒他:“错了,是蛇无头不爬,鸟无头不飞。”

司光荣说:“口误口误,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你想想,这么大一个公安局,工作千头万绪,哪件工作不是关系到社会稳定、百姓平安?就这样拖下去,局里局外人心惶惶,局面很不稳定啊。”

刘副部长问庄扬:“庄局长在局里排在第几位?”

司光荣抢先回答:“我们庄局为人正直,原来是检察院告申处处长,坚持原则,惩办了法院违法乱纪、徇私枉法的民庭审判员,那个审判员是市人大主任的侄子,结果就做了个套把我们庄局装进去晾了起来,后来多亏还是组织部秉公仗义,把庄局调到我们公安局工作,唉,现在这世道,好人难做啊,像庄局这样的好干部,吃不开啊。”

刘副部长恍然大悟:“噢,你就是那个让人家调到法院当民事二庭庭长,结果又让市人大给封杀了的检察院副处长啊?听说过,听说过,今天是幸会啊。”说着站起来还又和庄扬重新握了握手。庄扬听到自己的事迹居然连省委组织部的领导都知道,再加上刘副部长把自己对上号之后表现出来的热情和亲热,顿时有了在外面受到欺负的孩子见到家长的那种感觉,几年来一直压在心头的委屈和苦恼瞬间化成了滚滚的热流一个劲朝上涌,嘴里连连说道:“谢谢领导的理解,谢谢领导的关怀。”

刘副部长安慰他:“没关系,我们组织部门是干什么的?不就是考核、管理干部的吗?谁好谁坏组织部心里能没底吗?你应该相信组织,邪不压正,真金不怕火炼,你现在不是挺好吗?照样是正处级副局长。”

司光荣及时插了进来:“像我们庄局这样敢于坚持原则,又长期在政法部门工作的干部,银州市公安局找不出第二个,让我说啊,最合适的公安局长就是我们庄局,唉,我说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可是公安局广大干警的共同心声啊。现在不时兴联名举荐了,如果时兴,我们公安局广大干警早就联名举荐庄局了。”

庄扬暗暗佩服司光荣,这家伙话说的真是时候,也说的到位。刘副部长哈哈一笑说:“光荣啊,你这是替你们庄局叫屈来了啊。”

司光荣开始一本正经起来:“刘哥,我跟你说老实话,今天我来不但是替庄局叫屈,还是替庄局说一句公道话,这话庄局自己没法说,我替他说,现在公安局的几个领导,哪一个能跟庄局比?你刘哥是一个正直公正的好领导,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们庄局一把,如果庄局在你的帮助下能够担任银州市公安局局长,我敢保证,全银州市人民都会感谢组织部替他们选了一位好局长。”

刘副部长哈哈笑着说:“忙当然是要帮了,可是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们市里,在市委常委。”

司光荣马上说:“这我知道,可是市委常委哪个不得看你刘哥的面子?你要是真的替我们庄局说说话,打打招呼,那作用可就太大了。”

刘副部长认真了:“你们市委常委我可不敢乱打招呼,弄不好反而适得其反,这里面的道理不说你们也应该明白,不过,跟你们组织部的关部长打个招呼,说一说倒是没问题。话说回来,我也只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成与不成因素太多,我也不敢打包票,打包票也是蒙你们。”

庄扬连忙致谢:“谢谢刘部长,我真的非常感谢,这种事情我们也明白,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儿,不管怎么说,今天能跟刘部长认识,说说心里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副部长说:“该努力的还是要努力,现在社会就这个样儿,你不努力别人也会努力,对正直、老实的人而言,这就是一种不公平。你们放心,该我做的我一定会做。但是,你们如果还有别的关系可以用上,那也要尽量地去做做工作,现在是什么时候?正是非常时期,有关系这个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

司光荣说:“不管怎么样,我跟庄局会记住刘哥的好处,不管将来来结果怎么样,我们庄局都会好好工作,起码让人家觉得刘哥关照过的人不是窝囊废。”

刘副部长说:“我还要叮嘱你们一句,即便这一次不行,也千万不要灰心,庄局长今年我看也不过才四十来岁么,今后机会有的是,我们认识了,以后可以经常交流交流。”说完,抬腕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吃也吃饱了,喝也喝饱了,你们怎么样?”

司光荣和庄扬连忙也说:“我们也好了。”司光荣还加了一句:“刘哥晚上要是没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去消遣消遣,唱歌、桑拿还是泡脚,刘哥定。”

刘副部长说:“谢谢了,今天晚上不行,我还得赶回部里,有几个材料要得紧,改日吧。”说着就叫小姐:“服务员,买单。”

司光荣连忙往外推他:“刘哥你这是干什么?你忙你先走,这里的事交给我了,别见外啊。”

刘副部长也不跟他客气,说了声:“那好,我先走一步,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庄扬把他送到门口,刘副部长拦住他,坚决不让他再往外送,庄扬估计他也许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跟自己拉拉扯扯,就说了声:“刘部长,下一回我来省城可以去看望你吗?”

刘副部长说:“可以啊,认识了就是朋友,名片上有我的电话,今后来省城一定找我,不找我我知道了可会不高兴的啊。”

送走了刘副部长,庄扬回到包厢看见司光荣正在结帐,掏出厚厚一叠子钞票给服务员数。庄扬拽过结算单看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这顿饭放在银州最多不过二百多块,即便省城物价高一点,也不会超过三百块钱,可是结算单上却是六千多。庄扬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了一遍,还专门数了数小数点,确信自己没有算错,禁不住叫了起来:“怎么会这么贵?有没有搞错啊?”

结算的小姐愕然看了庄扬一眼,又看了看司光荣,似乎庄扬说了什么大逆不道、或者污言秽语一样。庄扬生气地对小姐说:“把你们经理叫过来,我让他当面给我算算,这六千块钱到底是怎么堆出来的。”

司光荣拦住庄扬,把厚厚一叠钞票递给小姐说:“数数,别在意,我们这位先生喝多了。”

庄扬说:“你才喝多了呢,就那么几样菜,那么几瓶啤酒,能值六千多块?光服务费就六百块,这比歌厅出台小姐还贵啊。”

这话一说,结帐的小姐不高兴了,冷冷地说:“你们到这儿请客,不就是想求人家办事嘛?要想办事就是这个价,嫌贵别来啊。”

庄扬听了这话很不受用,正要发火,司光荣用肘子狠狠撞了他一下:“庄局,别说了,人家没多算,就是这个价。”然后对小姐陪了笑脸说:“快把钱拿走吧,我们这位哥们不了解情况。”

庄扬还想找到物价局、3.15去投诉人家,对小姐说:“把发票给我们。”

小姐冷然说:“我们这儿没发票。”说完便飘然离去,根本就没搭理庄扬。

庄扬真的生气了,好赖他也是堂堂银州市的公安局副局长,什么时候挨过这种宰、受过这种气?蹦起来就要跟出去大闹一场,司光荣把他死死拉住,在他耳朵边上说:“庄局,你忘了,这可是刘哥的定点餐馆,不然人家也不会收这么多钱,小姐把话都跟你说白了,你怎么还不明白?走吧,赶紧走,还有下一个节目呢。”

听到司光荣说出了定点餐馆四个字,庄扬蓦然醒悟,再也不说什么了。两个人出了门,司光荣才说:“庄局,看来你真不了解现在的行情,你就说象刘哥这种人,求他办事的人能少得了吗?你求人家办事,给人家送什么好?再说了,就算你送人家也不会要啊。这样多好,送的也送了,拿的也拿了,两下不照面,谁都不尴尬,安全又保险。你就放心吧,你的事我敢断定,就这两天刘哥就会出面找关原说话,这边的事情就算搞定了。赶紧走,还有下一个节目呢。”

庄扬暗想,这帮人也真他妈有本事,不知道这种道道是谁发明的,既高明又卑鄙。不管怎么说,事情算是办妥了,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也就用不着管那么多了,想到这儿,又问:“你说还有下一个节目,什么节目?”

司光荣说:“张主任我已经约好了,九点钟到梦巴黎歌舞厅,现在已经八点多了,赶紧走吧。”

两个人便开了车朝梦巴黎歌舞厅赶去。路上庄扬忍不住问:“你估计这笔帐你刘哥能得多少?”

司光荣说:“你估计那一桌酒菜能值多少钱?”

庄扬说:“在我们银州市也就是二三百块钱了不得了,在省城费用高一些也超不过四百块。”

司光荣说:“剩下的估计就是他的提成。”

庄扬失望了:“才那么五千来块钱,人家能给你办什么事?这不是瞎胡闹吗。”

司光荣说:“你对这里面的情况太不了解了,第一,这件事情他并不是说了算的绝对角色,他也只能递递话,靠人家给他的面子才能办。如果他一句话就能办这么大的事,别说五千,五万、十五万也值,这一点他自己也明白,你给他多了他也不敢要,怕到时候办不成找后帐。第二,这种事情还有个人情在里面,你也别觉得人家就是见钱眼开,换个人把钱堆到他面前他还得装廉政呢,我们一请他就到,还是有一份交情在里面。说实话,即便不给他钱,这种说话不用弯腰的事情,该说他也会说,这么点钱只不过是一点小意思而已。第三,象他那种人,求他办事的多了,俗话说积沙成塔,沙粒单独看多小?多了不也能堆成一座山吗?即便万一出了什么漏子,放到一个人身上也不过就是三五千块钱的事儿,不可能大家同时都去揭发检举他,这也等于多了一层保险。反正着里面的道道多了,跟你一下也说不透彻,实践出真知,这都是我多年摸索出来的。”

庄扬说:“真难为你了,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丰富的官场知识,这么高明的经营手段,到现在还仅仅混了个处长,还是副职级处长。”

司光荣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算什么?要文凭没文凭,要专业没专业,能混到这个份上也不错了。前面的路还长,慢慢奋斗吧。再说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该努力的就努力,成了算是命中注定,不成就是命中没有,你说是不是?”

庄扬点点头:“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对你我还真得刮目相看啊。”

司光荣没说话,呵呵一笑。庄扬如果知道了刘副部长回家之后的情形,肯定会更加佩服司光荣。刘副部长回家后老婆问他干嘛去了,刘副部长说到老重庆川菜馆吃饭去了,老婆马上问:“又有人求你办事了?”

刘副部长说:“你明天过去清清账,大概应该有个四五千块钱吧。记住,不能超过五千块钱,就按四千五百块清。”

老婆问:“让你办什么事?”

刘副部长说:“银州市一个公安局副局长想当局长。”

老婆说:“办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才那么几个钱?你也太便宜了。”

刘副部长说:“求我的是一个朋友,跟省上很多领导都有关系,纯粹是面子。再说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说了能定的,充其量碰上机会了帮他说说话,没机会话都用不着说,这种事情你到底帮没帮忙他根本不会知道,人家二话不说掏了五六千块钱,够意思了。”

老婆说:“你就这样收礼,算不算受贿啊?”

刘副部长说:“受贿的立案标准是五千块钱以上,你说够不够?再说了,这都是朋友来找我帮忙的一点小意思,你如果不收他就下不来台,即便你帮了他也不相信。我们中国人就这个样儿,你不收他的东西他不会说你好,反而会说你这个人没人情味儿,不通情理,这样就把他得罪了。我们有什么事求别人帮忙不照样也得这样?你哥住院动手术,我们给医生包了几千块钱的红包,人家不要,你妈硬说人家医生肯定不会尽心尽力给你哥开刀,晚上连觉都睡不着。我也觉得心里不踏实,硬逼着医生把钱收了你妈才放心了,我的心里也才踏实了。我们中国人就这个德性,谁也没办法。你放心拿着,过后我再找机会给他们意思一下,想办法还个人情算了。”

老婆说:“既然这样那你就真帮人家办一办。”

刘副部长说:“你以为共产党的事情就那么好办?那得看情况,得便了才能帮忙说说话,不方便就不能说,硬说反而引起人家猜疑。你别管了,我能掌握。”说完,三下五除二扒了衣裳一头拱进被窝,很快就拉响了火车进站一样震耳欲聋的鼾声。

3

吴修治越来越感到公安局局长的任命已经远远不是一个单纯的领导干部选拔任命问题,也越来越感到了这个问题的紧迫性,上下左右、方方面面、明明暗暗,各种方式的干预、影响、说服、压力让他不胜其扰,再拖延下去他真有些抵挡不住了。从政多年,过去选拔任命干部的时候多多少少也遇到过走后门、托人情、拉关系的,但是像现如今这样明目张胆、不择手段、公然把选拔干部当作一场交易的现象让他不寒而栗。多年的政治历练加上本人性格中的正直因素让他还不至于像某些干部那样,把干部选拔任命权搭上自己的党性人格一起出卖给买家,但是他不敢保证别人也能做到这一点,甚至相信很可能已经有人在利用这件事情大牟其利了。这件事情再拖下去还会上演什么丑剧他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于是紧急召见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关原,催促他抓紧结束公安局领导班子的考核工作,尽快向市委常委汇报资格审查结果。因为,即便是组织部提出推荐人选,还要征求省公安厅的意见,跟人大那边也要做一些事先的沟通,征求市人大对于推荐人选的意见,如果市委常委通过了的人选,经由市长提名了之后,市人大不通过,那就煮成了夹生饭,成了大笑话。这种情况是任何一级组织都要极力避免的。还是那句话,正式会议往往是履行程序的形式,会前的沟通工作才是大量的、复杂的、实质性的。考虑到复杂的任命过程,吴修治不能不催促组织部抓紧。

关原其实对这项工作抓得很紧,群众评议、个别谈话征求意见、找市委、市政府有关部门查询候选对象有无违法违纪,比如有没有违反计划生育超生超育、有没有违章驾驶车辆、有没有群众举报虽然没有正式立案却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等等问题,这些都是必须履行的考核内容和程序性工作。忙乎了半个多月,基本项目都已经完成,唯一没有进行的就是和副局长彭远大的个人谈话,这种谈话非常重要,基本内容就是对公安局整体工作的看法,对其他领导成员的评价,对担任局长职务人选的推荐意见等等。关原把情况给吴修治汇报了之后,吴修治说:“如果彭远大出差一时半会回不来,就不等他了,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整个工作的进程,你们提出一个意见到常委会上议议,反正还有很多沟通工作需要做,这也得有一个过程,这期间彭远大如果有什么关键性的意见供我们参考也来得及。”

关原说:“这也可以,吴书记您看是由我们直接提出具体人选还是把整个考核情况向常委会汇报一下?”

组织部给常委会汇报干部推荐人选的时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直接提出具体人来,这一般都是不太重要的职务,或者级别不高但是又需要常委会讨论的岗位。另一种就是直接汇报考核情况,而不直接提出具体人选,具体人员由常委会根据组织部考核情况在会上集体讨论决定。现在第一种方式越来越少了,基本上是由组织部向常委会汇报考核情况,由常委会集体讨论具体人选,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能够让常委们比较全面地了解拟任职单位干部的总体情况,发挥常委们的集体智慧,也能尽可能地避免组织部门可能出现的偏袒或者选人用人上的职权扩大化倾向。

这个时候关原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是有他的道理的。公安局长的人选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干部任命事项,按照现今的社会风气,很可能候选人各显神通,纷纷找各种关系做自己的后台靠山,这样一来常委会上就难以形成统一意见,势必要拖延这项工作的进展步骤。如果由组织部门直接提出具体人选,只要没有特别明显的瑕疵,常委们一般不愿意再提出自己心目中的人选,避免别人猜忌他和心目中的人员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另外,关原也有一点私心,不管怎么说,蒋卫生终究给他送了一本极为珍贵的邮票,如果能对他有个圆满的交待何乐不为呢?通过考察,关原也更加了解蒋卫生其人,这个人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也没有什么能让别人抓住当把柄的问题,按照资历和现在在几个副局长中的排名,提出他作为重点人选,话比较好说,常委们也不会过于敏感,不过就是一个论资排队,按排名递进的正常过程而已。

吴修治和关原谈工作的时候,没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坐在关原对面的沙发上,这样更显得平等,能营造出一种平等讨论问题的气氛。吴修治听了关原的意见之后,沉吟片刻,以商量的口气否定了关原的建议:“现在中央一再强调在选人用人方面要尽可能的公正、公平、公开,并且鼓励各级组织在干部任命、人事管理方面进行一些有益于充分体现集体决策、落实民主集中制原则的探索和尝试,我们过去已经改变了只给常委提供单项选择的干部任命方式,常委们对此非常支持,反应很好,没有特殊情况最好还是不要走回头路,还是要坚持让常委们有多项选择的机会,坚持让常委们有更加充分了解整体情况的机会,你看是不是还是把你们的考核情况拿到会上提供给常委们讨论,不要直接提出具体人选更好一些?”

关原马上推翻了自己的建议:“那好,吴书记站得高,考虑问题全面,我们就按吴书记的意见办,坚持走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路子,把考核情况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提供给常委,由常委们经过充分的讨论来决定人选,这样更好一些。”

吴修治微微一笑说:“这件事情还得拜托关部长抓紧一些,公安局的工作的重要性就用不着我说了,范局长去世已经快一个月了,新局长还迟迟不能到位,外界难免要产生各种各样的猜测和疑虑,上级领导也一再催促我们要抓紧,不然就要给我们派人进来了。压力大啊,所以你要跟下面的工作同志说一下,做做思想动员,辛苦一些,尽快给常委会提交一份详尽的公安局干部考核情况的整体资料,供常委会研究。”

关原起身表态:“吴书记您放心,我们会抓紧的,一定做到紧张有序,详尽严密,争取三天以内上会,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关原刚走,吴修治那部红色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这部电话是不对外公开的,直接跟手机连线,可以把对方呼叫转移到手机上,即便吴修治在外面,如果把电话打到这部红色分机上,也能正常接听。这是一部直接跟省委、省政府领导连通的防窃听保密电话。吴修治拿起话筒,对方非常客气地询问:“你好,请问您是吴书记吗?”

吴修治一听就知道是省委宋书记秘书的声音,连忙回答:“您好,我是吴修治。”

对方说:“宋书记找您,您现在说话方便吗?”

吴修治连忙说:“方便,方便。”

那边省委宋书记便开始跟吴修治通话:“老吴啊,最近在忙什么啊?”

吴修治连忙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正常的工作而已,宋书记有事吗?”

宋书记说:“没事就不能跟你通通电话了?”

吴修治凑趣:“能啊,我是怕耽误宋书记宝贵的时间,只要宋书记有时间,天天来电话我还求之不得呢。”

宋书记说:“听声音你的情绪不错啊,心情很好吗?”

吴修治说:“我们国家政通人和,社会经济高速发展,我们省也是一样,在省委的正确领导下,经济建设日新月异,社会安定,最近又战胜了台风的袭击,全省没有伤亡一个人,虽然有一点经济损失,但是全省人民在省委的正确领导下,很快就战胜了灾情,维护了社会稳定,保持了经济建设持续发展的好势头,不但我的心情不错,全省人民的心情都不错啊。”对上级说好听的,这是每一个长期从政的官员都会具备的本能,如同商人对待客户,什么好听说什么,吴修治长期从政,自然也不能免俗。

果然,省委宋书记哈哈大笑起来:“老吴啊,你也学会说好听的了?是啊,你的心情很好,我替你高兴,可是我的心情就未必会有你那么好了。”

吴修治连忙关怀慰问:“宋书记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全力以赴。”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一下就想到了赵银印和跟党走两个老人家在省上斗法的事儿,想到这件事情,心不由就悬了起来。

宋书记说:“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希望你也能让我有一份好心情啊。”

吴修治说:“这没问题,只要能让宋书记有一份好心情,我能做什么就做什么,用江湖上的话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哈哈哈哈。”

宋书记说:“那好啊,你如果想让我心情也跟你一样好起来,那就马上到省里来一趟好不好?”

吴修治楞住了:“是吗?那好,我马上动身。”

宋书记说:“算了吧,我也就是说说,最近你们那里可不太平啊。”

吴修治:“不会吧?宋书记您听说什么了?”

宋书记口气严肃起来:“不是我听说什么了,而是我直接接触到什么了,你吴修治还要继续跟我绕弯子、打哈哈吗?”

吴修治有几分紧张,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瞬间把银州市最近一段时间有可能传到省城的事情捋了一遍,最终还是认定不外乎赵银印、跟党走两位老爷子在省城闹出事来了,便试探着问:“宋书记,是不是赵银印和跟党走找您了?”

宋书记说:“赵银印倒没有直接找我,估计他也不好直接找我,可是他在银州市的遭遇我也听说了,我还正在纳闷,你吴修治不是那么不知道轻重,不懂得进退的人,怎么能对赵银印同志那么做呢?正想抽时间找你谈谈,问问情况,跟党走来找我了。”

吴修治连忙说:“宋书记,跟党走老爷子是我们银州市唯一还活着的红军时期的老革命,我们都非常敬重他,他找您如果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您千万不要太在意,他现在回来了没有?如果没回来我马上派人去接他,或者我亲自去接他。”过去有的老同志因为对离退休待遇不满,尤其是一些过去在国有企业工作的老同志离退休以后,企业效益不好离退休工资得不到保障,就到省上上访,对省领导纠缠不休,省上就打电话下来,市领导就要跑到省城去做工作、接人。后来国家逐步提高了离退休老干部的生活待遇,在国有企业工作的老同志离休以后,如果企业效益不好,离休工资发放有困难,就由财政补贴,这种事情才逐渐少了。如果跟党走真的在省上把省领导缠住了,吴修治还想用老办法,亲自去做工作把他接回来。

宋书记说:“那倒用不着,跟党走这样的红军时期的老同志全省也没有几个人了,我们应该很好的珍惜他们,照顾好他们。再说了,跟党走也不是那种会为个人的事情上访的人,这你应该了解。”

吴修治差点直接问出来:跟党走是不是告赵银印的状去了?话到嘴边,醒悟到如果这么问,弄不好宋书记会误以为跟党走到省上找省委领导是他指使的,起码他事先知道,就没敢说,装糊涂问道:“那他到省上找您干吗?如果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找我们么,他老人家批评我们我们敢不虚心接受吗?”

宋书记果然追问:“你真的不知道跟党走到省委找我干吗?”

吴修治硬着头皮回答:“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我怎么会让他独自一个人跑到省上去呢?即便拦不住,我也会派个人陪他去,一路上也好有个人照顾啊。万一他在路上发生个什么事情,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宋书记说:“嗯,我想你可能也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也不会不阻拦他,更不会就让他一个人跑到省委大院外面跟人家武警战士干架。”

吴修治惊问:“他怎么跑到省委大院和武警战士闹上了?这个老爷子,真不省事。”

宋书记说:“算了,闹就闹了,不说这些了。跟党走老爷子来了之后,跟我说了一些你们那儿的情况,赵银印同志是不是到你们银州市让你们提拔他女婿当公安局长?”

吴修治吞吞吐吐地说:“赵老爷子倒是来过我们银州市,可能是因为过去在银州市工作过,现在年龄大了有点念旧,回来看看,至于您说的那件事情我还不太清楚。”吴修治的从政经验告诉他,谁也说不准赵银印在省上担任领导职务那么多年,经营的关系有多深,这种人得罪他也没必要。加之吴修治本身就有些中庸,更加不愿意搅到赵银印和跟党走的是非当中,所以吭吭哧哧地地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说他不清楚。

宋书记说:“如果你确实不清楚这件事情,那就是跟党走同志反映问题有出入,如果那样,我就得找跟党走同志说说清楚,一个老同志,怎么能对组织上说假话呢?”

吴修治知道这是宋书记在将他的军,不由暗暗埋怨跟党走老爷子,把赵银印如何在吴修治面前替自己的女婿要官也告诉宋书记了。他继续否认,宋书记不会真的去找跟党走老爷子的麻烦,但是却等于他把跟党走的声誉给败坏了,做这种事情对于吴修治而言,那是太不道德了,也太对不起跟党走老爷子了。吴修治只好说:“确实有这回事,不过赵银印书记年纪大了,做事情有些把握不住也是难免的,我们市委市政府绝对不会因为他说说话就违反党的干部政策,在用人问题上我们一定会严格按照《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条例》办事,请宋书记放心。”

宋书记说:“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也相信你们不会因为赵银印同志的几句话就对他那个女婿格外关照。我想的是,在提拔公安局局长的问题上,不会仅仅有一个赵银印老爷子出面说情做工作吧?现在在干部任命、人事管理上确实有不正之风啊,这是我们无法回避的问题,也是我们应该着力解决的问题,如果我们公仆们的政治舞台真的成了封建官僚体制下的官场,那就是危及到我们党执政地位的腐败啊。”

吴修治说:“是的,宋书记说的问题我们已经有所警觉,我们尽快解决公安局长的人选问题,请省委领导相信我们有能力处理好这些问题。”

宋书记沉吟片刻说:“我看你们没必要那么急着任命一个公安局长,任命一个公安局长很容易,关键是我们对干部选拔任用中存在的腐败问题应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你们银州市这一次公安局长的任命过程再一次警示我们,在选人用人问题上,我们目前的干部管理体制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我希望你们不要过多地把目光集中在任命谁这个具体的、微观的问题上,能不能把眼光放得更远一些,更开阔一些,尝试在干部管理的体制创新上进行一些有益的尝试。比如说,能不能在干部管理、选人用人的方式方法上、程序上,立足公开、透明、公正、公平,探索一种更加开放、更加具有活力、更加富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民主精神的机制。如果你们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那可比任命一个公安局长更加重要,更加具有开拓性意义。所以啊,我不要求你们勉勉强强、匆匆忙忙地任命一个公安局长,宁缺勿滥,不要操之过急。何尝不能就把这次公安局局长的任命当作一次试验,不要老是按照组织部考核、常委会讨论、市长提名、人大举手这个老套子走,能不能考虑加大公示力度和范围、扩展任命考核干部的民主范围和层次、形成对干部任命过程更加有效、民主的监督机制、逐步打破干部管理上的神秘主义和一把手效应。当然,具体怎么做,你们可以放手的试验,改革么,本身就是一个试验的过程,既然是试验,就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成功了更好,失败了也不可怕。这算是我给你们出的一道题目,既然是我出的题目,失败了就由我承担责任。省委也正在认真研究这个问题,如果你们能先行一步,在这方面写出一篇好文章,能给省委正在推进的干部管理和人事任命体制改革提供一些新鲜材料,那可比你们选出一个公安局长更有价值啊。”

吴修治让宋书记说得心头怦怦直跳,他对此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的、思想的准备。过去长期受干部管理、人事任命传统模式思维的惯性引导,很少认真思考干部管理方面体制上的问题,对干部任命、人事管理神秘化已经习以为常,加之长期以来习惯了上级发文件,自己照着办的工作方式,既便是改革,也要等上级下了文件然后再加以推行,几乎失去了独立创新的意识。特别是近两年经常想着自己很快就要退下来,把明哲保身、平安降落当成了画好人生句号的起笔,所以尽管这一次公安局长的任命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却从来就没有从体制、革新方面去思考研究过。今天宋书记话说得客气,其实是下达了政治任务,吴修治连忙说:“我们一定认真落实宋书记的指示精神,大胆改革,大胆试验,做到积极稳妥,我们不敢保证取得多么大的成果,但是可以保证不出现严重的失误,请省委放心。”

宋书记说:“好,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一句话,积极稳妥,小步快跑,解放思想,着眼于提高我们党执政能力这个大课题,我相信你们会有收获的。”

吴修治想半开玩笑地提醒宋书记他这可不是一句话,让谈话的气氛轻松一下,却没敢说,也没心情说,他感到了压力,甚至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4

跟党走来找吴修治比找省委宋书记轻松得多,因为市委的门卫认识他,知道他是市里唯一一个还活着的老红军,所以二话不说,也不敢说二话就让他直接冲到了吴修治的办公室。省委看大门的武警却不认识他,所以让他差点当场动手教训那个“小兵崽子。”他那天到省委并没有打算找省委书记,只是想找一个负责任的省上的领导揭发检举赵银印跑到银州市替自己的女婿要官的事儿,同时也替吴修治开脱一下,证明他去威吓赵银印并没有吴修治的指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跟党走这一辈子还没有让别人替我背过黑锅,别说吴修治没有指使我,就是他想指使我,能指使得动吗?”这是他事先想好了的说辞。

到了省委大院外面,站岗的武警把他拦住了,让他出示证件,然后再去登记。他摸摸口袋,才想起来,儿子儿媳前两天给他介绍老伴,要去相亲,把他原来经常穿的涤卡中山装扒下来,给他换了一件老鼠皮颜色的西装,红军证、国务院颁发的老干部离休证还有身份证都在中山装里头,今天走得匆忙,啥证也没带。没有证件武警就不让他进大门,他说我是银州市的离休老干部,要找主管干部的省上领导反映重大问题。武警战士根本就不听他这一套,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满脸都是诧异和警惕。也难怪,在正常人看起来,他的打扮确实太怪异了。儿媳妇给他穿了一身西装,脚上却又是一双布鞋,领带也没打,西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一个都不能少。特别让武警战士提高警惕的是,他还提了一根可以用来当武器的棍子。这样一来,无论他怎么解释,武警都只有两个字:不行。

跟党走解释来解释去火就窜升到了脑门子上,再加上路人经过纷纷驻足观望,更让他心里焦躁,忍不住就骂起人来:“他妈的小兵崽子,老子当红军的时候鸡鸡上还没长毛呢,扛那么一根烧火棍在老子面前装什么洋蒜?你再敢拦我,我就敲断你的狗腿,你信不信?”说着就挥舞着那根用来怀旧的打狗棍作势要敲人家的脚骨拐。武警战士专门训练来就是对付暴徒的,哪里会把他这样一个不土不洋、不工不农、不仕不商,有点像叫花子,又有点不像叫花子的疯癫老头放在话下?嘻嘻哈哈边劝说边就想动手解除他的武装。也怪武警战士太大意,没把眼前这个老头子跟久经沙场的老战士联系起来,更怪跟党走习惯了缴别人的械从来不让别人缴自己的械,看到武警战士要动手抢自己的打狗棍,本能地就虚晃一枪,把打狗棍在武警战士面前晃了两晃,做了个左突刺的刺杀动作,武警战士刚一闪躲,跟党走扭身转到了人家身后,把打狗棍当成了枪,一下子捅在了武警战士的腰眼上:“缴枪不杀!”随着喊声,伸出一只手就把人家的枪从肩膀上摘了下来。

腰眼是人类的神经敏感部位,棍子捅上去又痒又酸,武警战士让跟党走一棍子捅得半边身子都发麻,随即觉得肩膀头一轻,那支挎在肩膀上的半自动步枪就到了跟党走的手里。武警战士大惊,即羞又恼,作为一名战士,让人家缴了械就是奇耻大辱,小战士几乎要气哭了,忘了战斗要领,扑上来有如顽童争抢食品玩具一样要抢回自己的佩枪,跟党走却拿着他的枪就要往大院里冲,站在大门另一边的武警战士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情也急了,冲过来帮着失去武装的战友拦截跟党走。跟党走知道这帮武警战士站岗拿的都是空枪,也就是做做样子给政府机关装威风用的,所以根本不怕武警战士真的动武,把刚刚缴获的半自动步枪挎到自己肩膀上,两只手把自己的打狗棍当成了三八大杆,做出刺杀动作:“突刺刺……防左右突刺……防右左突刺……”自己给自己喊着刺杀口令,就像在练兵场上一样跟人家武警战士对峙起来。武警战士和旁观的人们都认为,这是一个从神经病院里流窜出来的疯老头在瞎胡闹,既不能跟他动真格的,又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的枪抢走,又急又气又无奈,两个战士围着他转圈子,却没办法下手。省委大院外面就是通衢大道,过往行人如过江之鲫,见到省委大院门口正在上演这么一出武打戏,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还有好事的人跟着他喊:“突刺刺,防左右突刺……”

省委大院的门房看到外面出了事,武警的枪都让人家缴了,连忙打电话通知武警省委警卫班,警卫班的战士全副武装紧急出动,来到门口看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正在跟自己的两个战友相持不下,也以为这是一个从精神病院流窜出来的疯子,便一起围拢上来众人打狼一样要把跟党走控制住。跟党走见到这种阵势,也知道自己把事情闹大了,人家人多势众,又都是身强力壮经过强化训练的士兵,如果跟自己玩真的,自己一个老头子当然不是对手。就这样让他们抓住又不甘心,于是就运用毛泽东游击战术十六字方针中的第一条:敌进我退,开始准备撤退。他却忘了,他肩膀上还扛着缴获人家的步枪,人家怎么可能让他逃跑呢?他用尽了几十年战场上积累的各种战斗经验,左冲右突,累得呼呼直喘,大汗淋漓,动作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灵便了。这时候武警战士开始运用我军的政治攻势,班长喊停,大家都不再冲锋,班长便开始做工作:“老同志,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奉劝你马上缴械投降,不然你就会走上犯罪道路。悬崖勒马,立刻把枪还给我们。”

跟党走当然不是不讲道理的神经病,刚才也是一股火窜上来,话赶话手赶手结果把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听到武警战士这么说,就把枪扔还给武警说:“破枪我要它也没用,我来省委反映问题他不让我进去,你们这些小兵崽子怎么这么不明事理?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共产党的省委机关,不是国民党的衙门,更不是封建社会的开封府大堂,凭什么不让老百姓进去?现在不是讲三个代表,讲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吗?连门都不让进,你们代表谁?能代表老百姓吗?像什么样子,当个官就怕了老百姓,我来反映那么重要的问题你们硬是不让我进,什么意思么?”

他在这里跟人家讲道理,人家却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终究他把武警战士的枪给缴了,虽然最终退还给了武警战士,但问题的性质已经变得非常严重,起码人家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于是趁他正在慷慨激昂的时候,警卫班长一声口令,十几个战士蜂拥而上,想把跟党走老爷子一举擒获。跟党走久经沙场,什么样的险恶场面没有经历过?他心里明白人家不可能丢这么个大脸让他轻易走脱,再说了,他要办的事情还没办成,如果就这样让人家抓了,耽误事儿。于是趁这十几个战士一窝蜂扑上来的混乱时机,给冲在最前面的战士使了个绊子,人家一个趔趄,他就从漏出的人缝里窜了出去。说实话,这些武警战士根本不会对他这么一个老人动真格的,不然对付他这一个老头子,一个人足够了,根本用不着这么多战士,人家还是想用那种大网捕鱼不伤鱼的方式来解除他的武装而已。

跟党走冲出包围圈就朝省委办公大楼跑,武警战士跟在后面追,年轻人腿快,很快就又把他包围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省委办公厅主任出现在大家面前,喝止住了武警战士,对跟党走说:“跟老爷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武警战士自然都认识省委办公厅主任,见到他认识跟党走,就停了下来不再抓他,但是也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他随随便便缴获人家的枪枝,让武警战士耿耿于怀,武警战士仍然保持着对他的包围态势。跟党走说:“我来找省委领导反映重要问题,他们不让我进。”

办公厅主任说:“你要反映问题,打个电话我下来接你不就成了?跟人家小战士过不去,好意思嘛!你可是老红军战士,这些战士都是你的后辈,老前辈欺负后辈人,传出去不怕人家笑话。”

跟党走不服气:“你说得轻松,我打电话找你,你下来接我,我知道你的电话是多少号?”

办公厅主任说:“你就告诉门房值班室的人,说是找我,他不就把电话拨过来了?我知道是你敢不下来迎接吗?你朝上看看,四楼,左手第五扇窗户,你们在这儿吵吵闹闹的,把宋书记都惊动了,他让我下来请你老爷子。”

跟党走朝上看看,果然宋书记在窗口笑眯眯地朝他招手。跟党走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刚才象耍猴,让省委领导看笑话了。办公室主任看到武警还围在四周虎视眈眈,就说:“还围着干嘛?这是老红军跟党走,听说过没有?人家十岁就当红军了,你们今天败在人家手下,是光荣,不是耻辱,还不向老红军道歉。”

武警战士一听这位老爷子竟然是老红军,按照辈分算,怎么也能算自己的祖师爷了,让这样的人缴了械也真没什么丢人的,班长连忙喊了一声口令:敬礼!战士们齐刷刷地给跟党走敬了军礼,反倒闹得跟党走大为尴尬,想一想,自己刚才跟这些重孙子辈的小战士那么闹腾,也真的没面子,连忙挥挥手:“不敬礼了,不敬礼了……”边说边逃跑似的跟在办公厅主任后面拜会省委宋书记去了。

此刻,跟党走昂然走进吴修治的办公室,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问道:“市委书记满世界找我,今天我送上门了,书记有什么指教?”吴修治端茶倒水招待他,嘴里不停地埋怨:“老领导,什么事情在市里不能解决,非得跑到省里去,弄得我很被动啊,让宋书记亲自打电话批评我。”

跟党走说:“不会吧?该批评的是赵老贼啊,他怎么反倒批评起你来了?”

吴修治怕了他了,这老头年岁大了,脾气反而越来越火爆,一句话说不好真怕他再跑到省里去找领导。这一次如果再去找,肯定更有经验了,不会再跟武警战士干架了。想到宋书记提到跟党走和武警战士干架的事儿,吴修治就好奇地问他:“老领导,我听说你跟省委大院的武警战士干架了?怎么回事?”

跟党走扭捏一笑:“没什么,我去的时候没带证件,他们不让我进门,就呛呛了几句,也没怎么着。”

吴修治长期跟他当秘书,对他的秉性太了解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做了理亏的事情,故意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一下就闹到省委宋书记那里去了?”

跟党走说:“没什么事情,武警不让我进去,我就把他的枪缴了,后来事情闹大了,惊动了省委宋书记。”

吴修治夸张地感叹:“老领导真厉害啊,居然把人家武警的枪都缴了,厉害,厉害。”

跟党走老脸微红:“缴一个小兵崽子的枪,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别说这事了,我有正经事跟你说。”

吴修治说:“不就是赵银印的事吗?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们市委市政府,真的以为凭他一句话他女婿就能当上银州市公安局局长?”

跟党走说:“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如果我根本不知道那也就罢了,既然我知道了这种坏人坏事,就不能不说话,他不是省级干部吗?你们管不了,我找能管得了他的人去。我就要治治这种坏毛病,老子把脑袋掖到裤腰带上打江山,他们现在一句话托个人情就能升官发财,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对了,省委宋书记说了,这是体制问题,是长期的干部体制造成的,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要从体制上下手,人家到底是省委书记,比你这个市委书记就是高明,说的道理我听懂了。”

吴修治说:“那当然了,不然人家怎么能当省委书记,我只能当一个市委书记呢?不过话好说,事情不好做啊,改革选人用人办法,哪有那么容易?这么多年了,都是这么办的,突然要改革,还真得好好研究一下,可别违反了党的组织原则。”

跟党走说:“什么是组织原则?党章就是组织原则,只要符合党章就不会错。党章规定各级党组织的最高权力机构是党的代表大会,党的委员会是代表大会的常设机构。党代会一开完,党代表就彻底解散了。你们什么时候又真正尊重过党委会?动不动就是常委讨论,其他那些党委委员都是选出来摆着看的?常委会就能取代一切?为什么全委会就不能决定干部选拔问题?全委会的级别和权力应该高于你们那个常委会么。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回去好好学学党章就啥都明白了。”

吴修治让跟党走说的直眨巴眼睛,说来惭愧,作为市委书记,他自认为对于党的章程已经非常熟悉,今天让跟党走一说,才感到自己对于党的章程的理解还停留在会上念一遍,不求甚解的阶段,并没有认真地研读、深刻领会精神实质。

吴修治在那里若有所思,跟党走又说:“现在是和平年代,共产党早就成了执政党,过去战争年代对敌斗争形势复杂,干部使用任命保密是客观形势的需要,现在还有必要搞得那么神神秘秘吗?老说党的干部是公仆,人民当家作主,既然人民当家作主,主人总应该有权利知道自己应该雇哪个公仆来替自己办事、总应该有权利知道这个公仆是怎么冒出来的吧?我们不能搞西方大民主、多党制那一套,在中国搞那一套就会天下大乱,但是老百姓既然是主人,雇什么样的仆人总应该有个知情权和否决权吧?你们就知道常委会常委会,常委会才几个人?这就是少数人政治,用常委会剥夺了党委和人民群众的民主权利。好了,我不跟你罗嗦了,你书记当久了,又快退下来了,满身暮气比我都老,想必也没有什么改革进取的精神头了,爱谁谁,只要不是赵老贼的女婿就行了。”

说完这话,跟党走起身欲走,却又忽然想起来是吴修治到处找他他才来的,便问:“对了,你满世界抓我,有啥事?是不是要挡住我,不让我今后再到省上找领导吧?”

吴修治说:“那怎么会,找上级领导反映问题是您老人家的民主权利,谁敢阻拦你?我找你是想听听你对我们选拔任用干部有什么意见和建议,意见建议你都说了,我受益匪浅,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对我这个老部下多多少少有点信心,有什么问题尽量先跟我沟通沟通,我不顶事你再找上级领导,我派专车送你行不行?”

跟党走说:“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剥夺我的民主权利啊?算了,看在你这个人还算正直、本分的份上,看在你过去劳心费力给我写了那么多难认难念的讲话稿的份上,今后有什么事我先给你汇报,这总该行了吧?”说着起身欲走。

吴修治连忙说:“您别走,快到饭点了,今天我请您老吃饭,多少年我没跟您老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吃饭的时候您老人家再好好谈谈你的意见建议,越具体越好……”

跟党走说:“我不跟你吃饭,现如今你们吃饭都是公家花钱,看过那本《接待处处长》没有?那本书上说,公款吃喝是亚腐败,亚腐败导致亚健康,胃溃疡、脂肪肝现在都成了你们这些领导的职业病,我才不想得那种病呢。”说完,拂袖而去,出了门又跑回来,捡起他的怀旧打狗棍咚咚咚在走廊里留下一串脚步声走了。

跟党走走了之后,吴修治叫来了秘书吩咐道:“给我找一本十六大通过的《党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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