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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夜走

季云成坐在暗影里苦苦思索。一抬头,却意外地看到了李桢,他疑心自己思虑过度,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真的是李桢,他也在那儿晒月亮呢!

“桢儿?”季云成小心地轻声唤道。

“师傅?哦不,爹,你怎么不睡觉在这里?”李桢也一样惊奇。

“师傅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呢?”季云成站了起来,窝了这半天,腿都麻木了,踩在地上,有股钻心的麻劲,让他不由得嘶嘶有声。

“朱七呼噜打得山响,我睡不着。”李桢不好意思地说。

“他前头不打呼么?”季云成想,你们不是一直睡一个房间的吗?

“前头,都是我睡得早,等他睡我已经睡着了,没听到。”李桢说。

“桢儿,师傅想和你说,我们此刻离开朱府,可好?不要问为什么,这里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我知道你和朱七要好,这也是我们选择这会走的原因,要是在白天,当着朱七的面,他是万万不能让我们走的。你看,现在你的脚也好了,我们也没有理由待在人家家里了,再说过年了,师傅带你去一个地方,也算是我们的家吧。”季云成尽量把语气放平和,他不想太刺激李桢,虽然他一向是温和听话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看得到李桢对朱府的喜欢,虽然他和朱七爱好不同,心性不同,但两个人也有说不出的相投。十年里,李桢惯于奔波流离,没有同龄人相伴,没有友谊,没有童趣,和朱七在一起时,李桢恢复了他那个年纪该有的笑容与心情。对朱七来说,也是一样,季云成猜测,朱府等级森严,各房都有规矩,朱七与哥哥们年纪相差太大,他没有母亲,自然低人一等,这也是一个缺乏玩伴的孩子,遇到李桢,也是欢喜不已。

“师傅,离开朱家的事,我也想过,我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哪怕朱少爷对我再好,那也是人家的家,我听你的,我回去收拾一下,我们就走。我和朱七,如果有缘,总会有再相遇的一天。”李桢静静地说。他不知道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朱府,但十年来,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再好的地方,师傅都不肯久留,而且,他的争辩没有用,最后还是要随着师傅离开,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再说了,他在朱府,又算怎么回事呢?朱七是伤了他的脚,但他也尽量弥补了,他不能因此赖着他,他的内心有一种迫切强烈的愿望,他和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以怎样的姿态相处都不要紧,而他与朱七之间,必须是平等的,我要反复确认这一点,因为他知道,只有如此,他和他,才能拥有更珍贵的东西,而如果他在朱府常住,这种平等必然会被打破,这,是他答应师傅离开的最重要的原因,而在季云成看来,这不过是因为李桢一贯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季云成没有意识到,13岁的李桢,内心已经是个大人了。

季云成看着月光下的李桢,瘦削的身体如同一枚扁扁的韭菜,他侧着脸,目光低垂,努力克制着情绪,季云成恨不能上去抱抱他,他恨自己的无情,也恨自己的无助,这可怜的孩子,刚刚品尝到了一丝友谊的甜蜜,他就把它夺走了,他就是那个无情的刽子手。

“收拾就不必了,我们本来也是身无长物,我怕你吵醒朱七就走不了了,这样,你站在窗前看他一眼,我们就走。”季云成咽下心头的所有不适,温柔而坚决地说。

李桢听话地站到了窗前,从外往里面看。屋子里只点着一支蜡,还放在里边的桌子上,整个屋子笼在微光之中,他看到的朱七,缩着身子躺在榻椅上,一条腿却垂在地上,对于他来说,这椅榻太狭小了,这个姿势,在别人看来十分不舒服,可朱七却沉睡着,鼾声如雷。李桢没有看到朱七的脸,他想不看到也好,他知道,以后的岁月里,他见到他最后的样子,会一幕幕回放在自己的脑海里,没有看到他的脸,反而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也许是刚刚打完胜仗归来,今夜将军府是安宁松懈的,季云成知道,今夜不走更待何时,然而,朱批久在沙场,历经生死,即使松懈,也要比一般的府院多两三道哨岗,两个大活人如何能在这重重耳目中离开呢?朱七的院落在整个朱府的西南角,院中树木葱郁,靠前的几棵大树,枝丫都伸到了墙外,墙外,便是另一个世界。常年的紧张状态让季云成每到一个地方先把地形勘察清楚,应该说,把逃跑的路线侦察好,在荒郊破庙如此,在豪门大宅也是如此。李桢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年轻柔韧的身体有种本能的不可忽视的力量,他在季云成的授意下,搭上他的肩膀,一个纵身,就上了树,随之,季云成灵活如猫一般,轻手轻脚地跳了上去,又转身搭上了围墙,把手伸给李桢。李桢的脚下,是一根细细的树枝,上面攀满树叶,他不确信这枝条可以承受自己的体重。但季云成的手在那一端,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十年来,他在这目光里看到爱与信任,毫无疑问,这一次,也是一样。李桢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仿佛这样可以减轻自己的份量一样,踏出右脚时,手就拉住了季云成,借着他的力道,轻捷地上了围墙,两个人矮下身子,往南侧疾走了一阵,季云成先跳下了墙,李桢反坐在围墙上,将身子一点点放下去,直到季云成的手能够上他的腿,把他抱了下来。

出了朱府,季云成带着李桢往城门方向快步疾走,已经五更天,城门已经打开,有人在清扫街道,偶有三两行人进出,暗淡中,看不到有守卫在,但季云成还是十分小心,脚步也放慢了,依他对朱批的了解,昨夜他回到城中,城门必然是加强了警备的。果然,刚走到门口,两个守卫上来问话。

“干什么的?从哪来?这么早去哪?”卫兵打量着这两个行色匆匆的男人。

季云成深吸一口气,笔直地走上前去。

“我们是朱府的人,奉将军之命,出城去办事。”李桢骇然地看着季云成,所幸是天光黯淡,守卫没有看到他的眼神。而季云成说是朱府的人,守卫已经矮了半截似的,态度十分友好。

“哦,是将军府的人哪,请问,有没有出城的令牌,这规矩,你们肯定知道。”守卫简直有点点头哈腰的意思了,李桢紧张地看着季云成,后者倒是不慌不忙,从衣袖里取出一块令牌,朝守卫晃了一晃,守卫立即伸开手臂。把两人引出城门外。

“师傅,你怎么会有朱府的令牌?”李桢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

“这叫有备无患。有一天朱七换衣服时,将令牌扔在桌上,我见过一次,我不是睡在朱少爷的军械库里么,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琢磨成了这个。”轻松过关,让老成的季云成也不觉有些得意。

“原来是假的啊?”李桢低头失笑,心里也不由得佩服师傅的周全。朱七永远想不到,就算是在朱府安然住着,季云成还是随时想着带李桢离开吧。这是他们师徒俩十年来的生活方式,他们的身体已经不习惯长时间停留地某处,即使他们的心已经不知不觉地留在某处。这会,天已大亮,习惯早起的朱七已经发现了李桢的离开,找不到李桢的他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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