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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玉殒香未消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蓆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诗经-郑风-缁衣》)雨湿轻尘隔院香,玉人初著白衣裳。半含惆怅闲看绣,一朵梨花压象床。藕丝衫子柳花裙,空著沈香慢火熏。闲倚屏风笑周昉,枉抛心力画朝云。(唐元稹《白衣裳二首》)卜算子(驿外断桥边)陆游玉殒香未消。

南宋著名诗人陆游一生酷爱梅花,写有大量歌咏梅花的诗,歌颂梅花傲霜雪,凌寒风,不畏强暴,不羡富贵的高贵品格。陆游诗中所塑造的梅花形象,有诗人自身的影子,正如他的《梅花绝句》里写的:“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这首《卜算子》,也是明写梅花,暗写怀抱。其特点是着重写梅花的精神,而不是单纯从外表形态上去描写。这首《卜算子》以“咏梅”为题,这正和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周敦颐以莲花自喻一样,词人亦是以梅花自喻。陆游曾经称赞梅花“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落梅》)。梅花如此清幽绝俗,出于众花之上,可是如今竟开在郊野的驿站外,破败不堪的“断桥”边,自然是人迹罕至、寂寥荒寒、梅花倍受冷落也就不足为奇了。从这一句可以知道它既不是官府中的梅,也不是名园中的梅,而是一株生长在荒僻郊外的“野梅”。它既得不到应有的护理,更谈不上会有人来欣赏。随着四季的代谢,它默默地开放,又默默地凋落。它孑然一身,四顾茫然--有谁会在意它呢。“寂寞开无主”这一句,词人将自己的感情倾注在客观的景物之中,首句是景语,这句已是情语了。

黄昏日落,暮色苍茫,这独立郊外、无人问津的梅花,何以能够承受这凄凉呢?它只有“愁”--而且是“独自愁”,这与上句的“寂寞”相呼应。驿外断桥、暮色、黄昏,本已寂寞愁苦不堪,却又更添凄风冷雨,孤苦之情也就更深一层。“更著”这两个字力重千钧,前三句似是将梅花困苦的处境描写已尽,但第二句“更著风和雨”犹如一记重锤将前面的“极限”打得粉碎。这种愁苦仿佛无人能够承受,至此感情的渲染已达到高潮,然而尽管环境是如此的冷峻,它还是“开”了!它,“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道源);它,“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杨维桢)。上阕四句,都是在描写梅花处境的恶劣、但是只一个“开”字,梅花的倔强、顽强就已不言自明。

春天,百花怒放,争奇斗艳,而梅花却不去“苦争春”,凌寒先发,只有迎春报春的赤诚。梅花并非有意相争,即使“群芳”有嫉妒的心思,那也是它们自己的事情,就让它们去嫉妒吧。在这里,写物与写人,完全交织在了一起。草木无情,花开花落,是自然现象。其中却暗含着词人的不幸遭遇,同时也对那些苟且偷安者的无耻行径进行了揭露和抨击。说“争春”,是暗喻人事,因为“妒”是草木所不能有的。这两句表现出陆游性格的孤高,决不与争宠邀媚、阿谀逢迎之徒为伍的品格和不畏谗毁、坚贞自守的崚嶒傲骨。

最后几句,把梅花的“独标高格”,又推进了一层:“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前句承上阕的寂寞无主、黄昏日落、风雨交侵等凄惨的境遇。这句七个字却有四次顿挫,梅花不堪雨骤风狂的摧残,纷纷凋落了。落花委地,与泥水混杂,难以分辨何者是花,何者是泥。从“碾”字,显示出摧残者的无情,被摧残者的凄惨境遇,这是第三层。结果呢,梅花被摧残、被践踏而化作了灰尘。梅花的命运是如此悲惨,简直不堪入目令人不敢去想像。读者已经融入了词作所透露出的情感之中。但是词人的目的决不是仅仅为了写梅花的悲惨遭遇,引起人们的同情,这些仍然只是铺垫,是蓄势,是为了把下句的词意推上最高峰。虽说梅花凋落了,被践踏成泥土了,被碾成尘灰了,但它依然香如故,仍然不屈服于寂寞无主、风雨交侵的处境,只是尽自己所能,一丝一毫也不会改变。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驿:驿站。

更著:又加上。

一任:任凭,不在乎。

群芳:普通的花卉,此处喻指政界中的群小。

碾:轧碎。

驿站外的断桥边,一株梅花寂寞地开放。已是黄昏时刻,她独自愁思,还有风雨摧残。她的花开在百花竞放之前,并非是有意苦苦地争夺报告春光到来的消息,听凭着群芳心生嫉妒。即使零落成泥,清香却依然如故。

诗人笔下的梅花古往今来咏花的诗词歌赋,以梅为题材的最多,或者是赞叹梅花风韵独胜,或者是赞叹梅花神形俱清,或者是赞叹梅花标格秀雅,或者是赞叹梅花节操凝重。南朝宋人陆凯在《赠范晔》诗中,以梅花作为传达友情的信物,别具一格:“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唐人的咏梅诗,除了写闺怨、传友情、寄托身世之外,出现了虽以模拟物象为主,但却含有美好意蕴的佳作。咏梅的作品到了宋代以后,借梅传友情抒闺怨的逐渐减少,而写梅花意象之美,赞梅花标格之贞的则日渐增多。

宋人喜欢梅花蔚然成风,并且为后世留下了不少植梅、赏梅、画梅、写梅的趣闻佳话。众所周知的有那位卜居西湖的林和靖处士,他的一联“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有如石破天惊,为两宋以来的诗坛所倾倒,成了遗响千古的梅花绝唱,以致于“疏影”、“暗香”二词还成了后人填写梅词的调名。南宋诗人王十朋甚至断言:“暗香和月入佳句,压尽千古无侍才。”何以反响如此之大呢?盖因以“疏影”、“暗香”写梅,形神兼备,曲尽梅之风姿;又以水、月陪衬,更能凸显梅花耐孤寂寒冷,不趋时附势的高贵品格。“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陆游的这句名诗,可视为宋人爱梅心态的生动写照。在这股强大的热潮推动下,宋代的诗人词客大多有多首梅花诗词存世。如陈亮有梅词9首,苏轼有梅诗50余首,更有那位堪称“咏梅专业户”的张道洽,一生写梅诗300多首,且“篇有意,句有韵”(元代诗人方回赞语),被传为咏梅史上的佳话。据载,南宋初有个叫黄大舆的,搜集诸咏家梅词400多阙,辑为《梅苑》词集,可见当时文人咏梅风气之盛。而建炎以后,词家填写的梅词就更多了。

咏家蜂起,名流加盟,诗词并茂,量多质好,可以视为两宋咏梅热中的一大亮点。从更深的层次看,一种时代风尚的形成,总是有其社会根源的。唐代人喜欢牡丹,而宋代人则偏爱梅花,看似只是时尚的差异,其实所折射出来的是唐代的辉煌与宋代的贫弱。盛唐时期的中国,经济繁荣,文化昌盛,国富民安,因此象征着华美富贵的牡丹便走进了人们的审美视野,从而催生出“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刘禹锡诗句)的时尚盛况来。与唐代相比,宋代是一个积贫积弱的王朝,开国伊始就处在外强的凌辱之下,南迁以后,更是江河日下,风雨飘摇。于是,长期生活在内忧外患的环境中,内心敏感脆弱的文化人,便对坚贞不屈、孤傲自洁的梅花产生了日趋浓烈的钦佩感,把她视为抒怀咏志的最佳对象。如果说生活在南宋中前期的陆游、陈亮、辛弃疾等人,他们以梅花的标格来比拟自己,意在表现抗金图存的爱国之志的话;那么到了南宋末年在宋亡已成定局的情势下,很多正直文人的咏梅之作,则是在表达他们学习梅花洁身自好,宁可当亡宋遗民也不愿意委身事元的悲苦无奈的心态。正因为有这样动荡变化的社会背景,宋代文人才生发出了化不开的梅花情结。

别时容易见时难

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元王冕《墨梅》)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宋王安石《梅花》)薄幸(淡妆多态)贺铸别时容易见时难。

“薄幸”作为词调名,始见于贺铸的这首词,此后历代词评家都很重视这首词,把它看作此词调的正格;作为一个词语,“薄幸”本有“薄情”、“负心”的意思,多用来指一些见异思迁、薄情寡义的负心男子。然而这却是一首怀念昔日情人的词。词的上片写男主人公与情人相识,相爱和相恋的经过,下片写离别后男主公的相思之苦。全篇既热烈奔放,又缠绵悱恻,前欢与今愁,铺叙详尽,情致婉曲,且融景入情,秾丽之极,读来令人叹惋。

上片写与女子一见钟情并终偕鸾凤的经过,在叙事中抒情。起首二句写伊人虽淡妆亦多姿,初次见面,她用那双明亮的双眸频频回首相见,可见这两点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郎有情,妾有意,于是“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这两句暗用司马相如,卓文君之典,说明二人己目成心许。“记画堂”句,正面描写了欢会时伊人轻颦浅笑的娇媚之态。接着“向睡鸭炉边”以下三句写欢会的地点,在睡鸭形的熏炉边,在绘有翔鸾花纹的屏风内,他们双双好合了。此处写热恋用笔浓丽而直接,用“逢迎”“浅笑”“娇无奈”,以及“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等语词,生动细致地勾勒出了热恋中青年男女的行为、动作和神态。笔势也一气而下,忧伤失望之情也达到高潮。

过片承上写自从那次欢爱后再也无法见到佳人的苦闷与忧伤,同时又开启下文,说除了灯节之外,还有踏青节和挑菜节可以重温旧梦,但“过了”“不见”又点出:实际上,这两次都未见到伊人的踪影。“几回凭双燕”以下三句,用典,写男主人公几次设法与对方联系,但都障碍重重,音信难通。接下来迸出一句“约何时再,正春浓酒困,人闲昼永无聊赖。”“约何时再”,欲约佳期何时再逢呵!纯然是虚呼空望。“春浓酒困”、“人闲昼永”春日良辰美景无心赏,借酒浇愁,困乏闲散,昼无聊,所以无情无义地昏睡起来,待到他一觉醒来时,日影仍在花梢之上,结尾写他相思之情的焦灼、怨愤和无奈。全词以景收束,欲收含蓄之致,然难掩全篇的热烈、坦白。

这首词虽名为“薄幸”,而内容却是描写一个热情赤诚的青年男子和一位女子相识,相爱以及离别后不得见面的刻骨铭心的相思,读来既热烈奔放,又缠绵悱恻。此词写人、写事、写情、均层层深入,一泻无余,细腻婉转。全词熔情入景,故淡远;熔景入情,故秾丽。于言情中布景,景即是情,情则愈加浓烈,这种高超的艺术手法,对于词人抒写从恋爱的狂欢到离别相思的辛酸这一情感历程,起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

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

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颦浅笑娇无奈。

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羞把香罗暗解。

自过了烧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

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却恨重帘碍。

约何时再,正春浓酒困,人闲昼永无聊赖。

恹恹睡起,犹有花梢日在。

的的:形容眼波不时注视的样子。

睐:斜望。

琴心:以琴声达意。

绾:盘结。

合欢带:与“同心结”同意。

烧灯:指元宵节。

她素妆的容颜,却更显得风情无限。那双明如秋波般的眼神,又频频向我传情。从她的琴声中我听出了一片情意,知道她对我心动,想要和我共结连理。记得那次来到画堂,和风明月知我心意。她深情地微皱蛾眉,浅露笑靥,那娇柔可人的情态,真让人无法忘怀。我们双双来到睡鸭形的香炉旁,屏风上画着双宿双飞的鸳鸯。在这情意绵绵的帷帐里,她娇羞地偷偷解开罗裳。自从那次相聚之后,我再也没见到她的倩影。元宵灯节,踏青的女子中,我苦苦寻觅,却找不到她。我多少次要请双燕传信,嘱咐它们送去我的一片相思。然而反反得得杳无音讯,因有帘幕一层又一层,我的心潮无法平静。不知何时再次相约欢会,重圆一场春梦。但如今是虽是酒暖春浓,我却一个人孤单寂寞,只恨这春日太长。

文人与酒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文人与酒有着不解之缘。中国古典诗词中关于友情、送别与感怀这一类的作品最多,因此诗中经常流淌着两种液体,一种是眼泪,另一种就是酒。对于文人来说,酒和女人一样,都是好东西:失意的时候饮酒,是为了麻醉自己;高兴的时候饮酒,是为了更加兴奋;邀朋会友的时候饮酒,是为了畅叙友情;酝酿创作的时候饮酒,是为了汪洋恣肆,神采飞扬。酒和文人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紧紧联系在一起,而他们的饮酒佳话也成为中国文学史上别具特色的一页。可以说,中国源远流长、经久不衰的酒文化如果没有文人的参与是不可想象的。

中国文人与酒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的曹操。从“温酒斩华雄”到“青梅煮酒”,一代枭雄曹孟德都跟酒扯上了不小的干系。曹操是奢侈的,有事没事都喜欢大摆酒宴。身为丞相的他,一生中不知道喝光了多少粮食。他南征北战,戎马生涯,但自己也常常是“对酒当歌”。《短歌行》中“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名句似乎给酒的作用定了性,然而李白的“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则给了曹操一个否定。

西晋时被称为“中国头号大酒鬼”的刘伶。他自称“一饮一斛,五斗解醒”,可见酒量大得吓人。他在当建威参军这个不大也不小的官时,常常坐着马车,拎着一大壶酒,让人拿着铁锹跟在后面,说:“我如果喝死了,在哪喝死的就埋在哪。”不过刘伶并没有喝死,而且既没有喝成肝硬化,又没有酒精中毒,倒是喝出不少让人发笑的故事。据说,刘伶有一个毛病,就是喝醉后总要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当然是在自己屋里,但是这在当时也是有伤大雅的行为。刘伶身为“竹林七贤”之一,又写过一首《酒德颂》,可他不但不贤德,反而很疯颠,活像一个老顽童。

同属“竹林七贤”的阮籍也十分了得。阮籍生活在魏晋政权交替之际,一方面对曹魏集团的骄奢腐败深为失望,另一方面又不肯依附伪善阴险的司马集团,内心充满矛盾。他时常驾车出游,随意而行,走到路的尽头,就痛哭而返;在家则借酒避祸,远离是非。据说醉酒时间最长的一次竟达六十多天,让后人望尘莫及。其实他在半醉半醒之间,心情痛苦不堪。

东晋的陶渊明虽然官运不亨通,只作过80多天彭泽令,但当官时,衙门有公田,他下令悉种粳以为酒料,连吃饭的大事都忘记了,还是他夫人力争,才分出一半公田种稻。后来他“不为五斗米而折腰”弃官归田,飘然而去,便赋《归去来兮辞》。当他回到四壁萧然的老家,最初使他感到欣喜的是“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弃官就无禄,喝酒就成了大问题,怎么办?在《五柳先生传》中写到“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看来为了酒,也就顾不得面子。值得一提的是,他还饶有兴致地写下一组以“饮酒”命名的诗作,最有名要数第五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佳句。回归田园后的陶渊明自食其力,虽生活艰辛,却活得坦荡自在,这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

酒可以刺激神经,产生灵感,唤起联想。二十多岁即位列“初唐四杰”之冠的王勃,据说在写《滕王阁》七言古诗和《滕王阁序》时,先磨墨数升,继而酣饮,然后拉起被子覆面而睡,醒来后抓起笔一挥而就,一字不易。翻开中国艺术史,可以看到,许多艺术家也把酒作为情感宣泄的媒介和艺术灵感的催化剂。唐代书法家张旭“每嗜酒大醉,呼叫奔走”,甚至“以头濡墨而书,既醒目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因此被称为“张癫”。他喝醉后留下的书法墨迹如《古诗四帖》,确实如疾风迅雷,满纸云烟,成为草书的艺术精品。

唐朝许多大文人都是嗜酒者,首推“诗酒两仙”的李白。李白一生热爱自然,向往自由,放浪形骸,桀骜不驯,成为盛唐气象的主要代表。关于他的酒量,李白自己有诗为证:“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也许有人说这是艺术的夸张,那么请看,他的好友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写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是何等的豪气和洒脱!据说李白当年奉诏为玄宗写清平调时,就是在烂醉之下用水泼醒后完成的。李白有追求功名的理想,但他又不肯摧眉折腰,使他无法立足政坛,因此便浪迹四方,痛饮狂歌,在诗酒豪兴中抒发自己的理想、爱憎、愤懑和忧思。游洞庭时写下“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在金陵时写下“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酒肆留别》),而被流放到夜郎时写下“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共杯酒”(《流夜郎赠辛判官》)。可见对李白来说,最能激发生命豪情的就是酒,酒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最有名的两首古体诗《将进酒》和《月下独酌》几乎字字都含酒味,如“人生得意须纵酒,莫使金樽空对月”,“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诗人远大的抱负无法施展,只好借酒销愁,前一首豪情万丈,后一首则孤独难遣。郭沫若生前曾做过统计,李白流传下来的1500首诗作中,有170首写到饮酒,所以有人开玩笑说,如果把李白所有写酒的诗拿去压榨,也许可以榨出半壶高粱酒来。

“诗仙”李白是豪放之人,那么“诗圣”杜甫应是儒雅之士了,但他对酒的亲近也毫不逊色。“安史之乱”中,当听到朝廷官军收复河南河北时,杜甫欣喜若狂地写下“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当住在成都草堂时,杜甫生活清贫而安定,有朋自远方来,光临寒舍,他坦诚相告地写下“盘飧市远无兼味,尊酒家贫只旧醅”(《客至》);而当离开草堂,沿长江顺流而下,客居夔州,登高望远,杜甫忍不住老泪纵横地写下“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登高》)。三次写酒,大喜大悲。还是郭沫若做过统计,杜甫传世的1400首诗中,有300首写到饮酒,竟然比李白还多一百多首。有一点可以肯定,由于杜甫一生颠沛流离,穷困潦倒,他喝下去一半是酒,另一半是泪,人生感触尽在不言中。

唐代的著名诗人白居易同样也是一位大酒徒。他的一生不仅以狂饮著称,而且也以善酿出名。他为官时,分出相当一部分精力去研究酒的酿造。酒的好坏,重要的因素之一是看水质如何,但配方不同,亦可使“浊水”产生优质酒。白居易就是这样。他上任一年自惭毫无政绩,却为能酿出美酒而沾沾自喜。在酿造的过程中,他不是发号施令,而是亲自参加实践。他有两首写饮酒的诗作广为人知,《琵琶行》中“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而同样是友情,《问刘十九》这样写:“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前者凄惨,后者温馨。

宋代是一个比较理性的时代,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在当时得到了广泛的应用,科学和文化都走到了世界的前列,酒的滋味也被文人们“品”到了极致。

文章中写到酒,往往更加深沉。范仲淹在驻守边关的时候,曾有过“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渔家傲》)的惆怅,也曾有过“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苏幕遮》)的悲楚。而他虽屡遭贬谪,却能“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在岳阳楼上把酒临风,唱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并因此而流芳千古!

欧阳修是妇孺皆知的醉翁。他那篇著名的《醉翁亭记》,从头到尾一直“也”下去,贯穿其中的就是一股酒气。无酒不成文,无酒不成了乐。天乐地乐,山乐水乐,皆因为有酒。他自称“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于文”,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使天下真嗜酒者为之倾倒苏东坡是著名的文学家,也是著名的酒徒。“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水调歌头》),“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念奴娇赤壁怀古》),“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定风波》),“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临江仙夜归临皋》)等等,而更令人神往则是在《前赤壁赋》中的“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苏东坡和友人夜游赤壁,雅兴甚浓,对明月诵诗,邀清风下酒,我们从他嗜酒如命和风度潇洒的神态,可以寻到天才的浪漫诗人李白的影子。他的诗,他的词,他的散文都迷漫着浓浓的酒味。有人从《东坡乐府》查了一下,其中竟有一半作品和饮酒有关!这足以说明酒和诗人的关系是多么密切!正如李白的作品一样,假如抽去酒的成分,色香味都会为之锐减。

苏东坡、辛弃疾是豪放派的代表人物。苏东坡“把酒问青天”,留下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佳话。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抒发“沙场秋点兵”(都出自《破阵子》)的豪气;“醉里且贪欢笑,要愁哪得工夫”(《西江月》),又透露出一种玩世的调侃。

男人如此,女人呢?请看女词人李清照的诗词。当她作为少妇独守空闺寂寞难耐时是“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都出自《如梦令》),“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南渡以后,身世坎坷、国愁家恨集于一身的李清照更是经常“三杯两盏淡酒”(《声声慢》),在凄风苦雨中追忆温馨的往事。

人们在探讨文人与酒的关系时,总认为文人之所以嗜酒,不是这些文人们不得志,就是心中有什么难以排解的忧愁,而且还会举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曹操等一大堆例子。的确,历史上不乏借酒浇愁的文人,但不是所有喝酒的文人都有愁,也不是所有的有愁人都喝酒。酒与文人的关系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一部文学史,上下五千年,不会喝酒的文人实在少见,从某种程度上说,不能喝酒就不是文人。因为,酒的特殊功能的确有助于文人们发挥他们的创造性想象,激发他们的激情和灵感。

英名常在,物是人非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唐李商隐《无题》)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宋晏几道《蝶恋花》)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辛弃疾英名常在,物是人非。

这首词题为“京口北固亭怀古”,是《稼轩词》中著名的爱国篇章之一。词作先写词人抗敌救国的雄图大志。再写词人对恢复大业的深谋远虑和为国效劳的忠心。

词的上片追念在京口建立功业的孙权、刘裕。孙权以区区江东之地,抗衡曹魏,开疆拓土,造成了三国鼎峙的局面。尽管斗转星移,沧桑变幻,舞榭歌台,遗迹沦湮,然而他的英雄业绩则是和千古江山相辉映的。刘裕生在贫寒之家,后来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下逐渐壮大起来。以京口为基地,削平了内乱,取代了东晋政权。他曾两度挥师北伐,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大片故土。这些振奋人心的历史事实,被形象地概括为“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英雄人物留给后人的印象是深刻的,因而“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传说中刘裕的故居遗迹,还能引起人们的瞻慕追怀。在这里,词人抒发的是思古之幽情,写的是现实的感慨。无论是孙权或刘裕,都是从战争中开创了基业,建国东南的。这和南宋统治者苟且偷安于江左,忍气吞声的懦怯表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下片“元嘉草草,封狼居胥”几句也是用历史事实来借古喻今。“元嘉”是南朝宋文帝的年号。宋文帝刘义隆是刘裕的儿子。他非但未能继承父业,而且还好大喜功,听信王玄谟的北伐之策,打了一场无准备之仗,结果是一败涂地。封狼居胥是用汉朝霍去病战胜匈奴,在狼居胥山(今属内蒙古自治区)举行祭天大礼的故事。宋文帝听了王玄谟的话,对臣下说:“闻王玄谟陈说,使人有封狼居胥意”。辛弃疾用宋文帝“草草”(草率的意思)北伐终于惨败的历史事实,来作为对当时伐金须做好充分准备、不能草率从事的深切鉴戒。“仓皇北顾”,是看到北方追来的敌人张皇失色的意思,宋文帝战败时有“北顾涕交流”的诗句。韩侂胄于开禧二年北伐战败,次年被诛,正中了辛弃疾的“赢得仓皇北顾”的预言。

“四十三年”三句,由今忆昔,有屈赋的“美人迟暮”的感慨。辛弃疾于绍兴三十二年(1162)率众南归,至开禧元年在京口任上写下了这首《永遇乐》词,正好是四十三年。“望中犹记”两句,是说在京口北固亭北望,记得四十三年前自己正在战火弥漫的扬州以北地区参加抗金斗争。(“路”是宋朝的行政区域名,扬州属淮南东路。)后来渡淮南归,原想凭借国力,恢复中原,然而南宋朝廷却昏聩无能,使他英雄无用武之地。如今过了四十三年,自己已成了老人,而壮志依然难酬。辛弃疾追思往事,不胜身世之感!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两句用意是什么呢?佛狸祠在长江北岸今江苏六合县东南的瓜步山上。永嘉二十七年,元魏太武帝拓跋焘南侵时,曾在瓜步山上建行宫,后来成为一座庙宇。拓跋焘小字佛狸,当时流传有“虏马饮江水,佛狸明年死”的童谣,所以民间把它叫做佛狸祠。这座庙宇,南宋时仍在。其实这里的“神鸦社鼓”,也就是东坡《浣溪沙》词里所描绘的“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的情景,是一幅迎神赛会的生活场景。辛弃疾在词里摄取佛狸祠这一特写镜头,则是有其深刻寓意;它和上文的“烽火扬州”有着内在的联系,都是从“可堪回首”这句话里生发出来的。四十三年前,完颜亮发动南侵,曾以扬州作为渡江基地,而且也曾驻扎在佛狸祠所在的瓜步山上,严督金兵抢渡长江。四十三年过去了,当年扬州一带烽火漫天,瓜步山也留下了南侵者的足迹,这一切记忆犹新,而今佛狸祠下却是神鸦社鼓,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全无战斗气氛。辛弃疾感到不堪回首的是,隆兴和议以来,朝廷苟且偷安,放弃了多少北伐抗金的好时机,使得自己南归四十多年,而恢复中原的壮志无从实现。在这里,深沉的时代悲哀和个人身世的感慨交织在一起。

辛弃疾对韩侂胄的这次北伐是赞成的,但是他认为必须做好准备工作;而准备是否充分,关键在于举措是否得宜,在于任用什么样的人主持其事。他曾向朝廷建议,应当把用兵大计委托给元老重臣,暗示以此自任,准备以垂暮之年,挑起这副重担;然而事情并不像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于是他就发出“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慨叹,词意转入了最后一层。

只要读过《史记-廉颇列传》的人,都会很自然地把“一饭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马”的老将廉颇,和“精神此老健如虎,红颊白须双眼青”(刘过《呈稼轩》诗中语)的辛弃疾联系起来,感到他借古人来作为自己的写照,形象是多么饱满、鲜明,比拟是多么贴切、逼真!不仅如此,稼轩用这一典故还有更深刻的用意,那这就是他把个人的政治遭遇放在当时宋金民族矛盾、以及南宋统治集团的内部矛盾的焦点上来抒写自己的感慨,赋予词中的形象以更丰富的内涵,从而深化了词的主题。这可以从下列两方面来体会。

首先,廉颇在赵国,不仅是一位“以勇气闻于诸侯”的猛将,而且在秦赵长期相持的斗争中,他是一位能攻能守,猛勇而不孟浪,持重而不畏缩,为秦国所惧服的老臣宿将。赵王之所以“思复得廉颇”,也是因为“数困于秦兵”,谋求抗击强秦的情况下,才这样做的。因而廉颇的用舍行藏,关系到赵秦抗争的局势、赵国国运的兴衰,而不仅仅是廉颇个人的沉浮得失问题。其次,廉颇此次之所以终于没有被赵王起用,则是由于他的仇人郭开搞阴谋诡计,蒙蔽了赵王。廉颇个人的遭遇,正反映了当时赵国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和斗争。从这一故事所揭示的历史意义,结合词人四十三年来的身世遭遇,特别是从不久后他又被韩侂胄一脚踢开,落职南归时所发出的“郑贾正应求死鼠,叶公岂是好真龙”(《瑞鹧鸪-乙丑奉祠舟次馀杭作》)的慨叹,再回过头来体会他作此词时的处境和心情,就会更深刻地理解他的忧愤之深了,也会惊叹于他用典的出神入化了。

辛弃疾词的创作方法,有一点和他以前的词人有明显的不同,那就是运用大量的历史典故。如这首词就用了这许多历史故事。有人因此说他的词缺点是喜欢“掉书袋”。岳飞的孙子岳珂在其所著的《桯史》中说“用事多”是这首词的毛病,这是不恰当的批评。我们应该作具体的分析:辛弃疾原来有许多词确实是过度运用典故,但是这首词却并非如此。它所用的故事,除了最后的廉颇一事以外,都是有关镇江的史实,眼前的风光,是“京口怀古”这个题目所应有的内容,和一般辞章家的用典故不同。况且他用的这些故事,都和这首词的思想感情紧密相联,就艺术手法来说,环绕作品的思想内容而使用许多史事,以加强作品的说服力和感染力,这在宋词里是不多见的,这正是这首词的长处。杨慎《词品》说辛词当以京口北固亭怀古《永遇乐》为第一。这是一句颇有见地的评语。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永遇乐:此调又名《消息》。上下阕,一百四字,有平韵、仄韵两体。平韵体始见于柳永《乐章集》,仄韵体则是南宋陈允平所创制。

京口:今江苏镇江。晋蔡谟筑楼北固山上,称北固亭。

孙仲谋:孙权,字仲谋。建安十三年(208)孙权迁都京口。“舞榭歌台”指孙权的故宫。

寄奴:宋武帝刘裕小字寄奴,生于京口,家境贫穷,故云“寻常巷陌”。

想当年:指义熙十二年(416)刘裕督军北伐后秦,收复洛阳、长安。

元嘉草草:元嘉二十七年(450),宋文帝刘义隆命王玄谟北伐,为后魏击败。

封:筑台祭天。汉霍去病追击匈奴至内蒙西北之狼居胥山,封山而还。刘义隆尝听王玄谟谈论北伐,感到“使人有封狼居胥意”。“北顾涕交流”,则是他于兵败滑台后写的诗。

四十三年:开禧元年(1205)辛弃疾出守京口,上距绍兴三十二年率众南归,前后四十三年。佛狸祠在今江苏六合瓜步山上。佛狸为北魏太武帝跖跋焘小字。元嘉二十七年,他追击宋军至长江北岸的瓜步。

廉颇:廉颇是战国时赵国名将,被谗入魏。赵王有意起用,遣使问讯。廉颇一饭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马,以示能战。使者回来谎报赵王说:“与臣坐,顷之三遗矢(多次拉屎)矣。”赵王以为老,遂罢。否:音读如“釜”。

大好江山永久地存在着,但是却无处去找孙权那样的英雄了。当年的歌舞楼台,繁华景象,英雄业迹都被历史的风雨吹打而随时光流逝了。如今,夕阳照着那草木杂乱、偏僻荒凉的普通街巷,人们说这就是当年寄奴曾经住过的地方。回想起当年,刘裕率兵北伐,兵多将广,武器精良,气势好象猛虎一样,把盘踞中原的敌人一下子都赶回北方去了。

南朝宋文帝(刘裕的儿子)在元嘉年间也曾经兴兵北伐,想要再建立封狼居胥山那样伟大的功业,但是由于草率从事,结果只落得自己兵败,北望追兵仓皇而逃。四十三年过去了,现在再向北遥望,还记得当年扬州一带遍地烽火。往事真是不堪回想,后魏皇帝佛狸的庙前,香烟缭绕,神鸦的叫声和社日的鼓声不绝于耳!谁还来问:廉颇老了,饭量还好吗?

文人掉书袋考“掉书袋”一词,所来有自。虽为俗语,却含义精道,指事雅俊。专门指文人在说话撰文的时候,喜好征引和借助古书,以此显示自已知识渊博。“掉书袋”早期的实践者,一个是南唐仕人彭利用,一个是南宋词家辛弃疾。彭先人读的史书太多了,记忆也太好了,以至于居家过日子,和家人拉家常的时候也是子曰诗云,引经据典,微言大义均有出处。意犹不及的地方,自然免不了断章破句、截文取义,弄得一家老小非常不舒服。

彭先人掉书袋的功夫,在于“口掉”,口若悬河,间不容发!“笔掉”呢,当然要数大词人辛弃疾了。稼轩笔掉的功夫,入词融境,也就是能在韵辙整肃的诗词里将书袋灵活的契入,而且能够做到雁影无痕,功夫炉火纯青。《永遇乐》更是通篇用典了:“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曲赏罢,专家们拊掌称赞:稼轩用典,自然天成!由此,我们可以将掉书袋归纳为以下几条:一是“掉书袋”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在中国,古来就有,且“掉”风甚盛;二是“掉书袋”作为写文章的一种方法手段,有着高迈低微之分;三是“掉书袋”作为汉语词条,其属归应为中性,即掉得好,是博学多才;而掉不好,则成了显摆卖弄。“掉”字本身是无所谓好与不好的。

应当说,大凡读书人都明白“掉书袋”不过是“徒以诗文而已,所谓雕虫”(顾亭林),可为什么老有人热衷于这等雕虫小技呢?墨西哥诗人雷耶斯回答得很精辟:“一些人主动接受权威,以求减轻自己的负担,接受权威最终成了主要解决方式。”当你不愿意(或者不能够)在思维和文字领域艰辛地开拓时,就只能靠批发他人的文字,经营文字“杂货店”。

虽说“掉书袋”一直为人所诟所讥,但它偏偏能扎根文坛。科举时代“我注六经”的八股文甚至成为一种官方行为。仅仅是蒙点虚名、冒点酸水倒也罢了,更可笑的是还有靠“掉书袋”谋官图权的。《资治通鉴》载:有一卖饼的无赖叫侯思止,因告密被擢为将军,但他还嫌官小,求武则天将自己升为御史。武则天说:“卿不识字,岂堪御史。”他立马“掉”一“书袋”:“獬豸何尝识字,但能触邪耳。”獬豸是传说中的一种异兽,在见人争执时总是用角顶坏人。女皇一高兴便封了他个御史。

通常说来,中华文明五千年,文化长河渊远流长,虽然经历了历代的文化浩劫,时间的消磨,但是直到现在我们国家的藏书仍然得以亿兆的“袋”计--书袋的多而大,幽而深,如古井,如湖海“中华汉字,本身就是一个特号大书袋。”(著名红学家周汝昌语)因此,凡是有点文化的人,一不留神,就会掉进去。掉书袋,从宏观上看,是一种自发性的文化传承现象,是文人无行而有术的一种势力表演,最精彩的部分都在幕后,最浅陋的部分显出深刻;掉书袋,表面上是关注历史,其实内里是注重未来,它将千古历史、悠悠文化很潇洒地移花接木到今天的现实之中。

现代的知识学问,大部分是通过书籍来传播的。如茨威格所说的:“所谓文化,没有书籍也就无从存在了。”较之远古的竹简龟板,我们真可算是在书海中遨游了。如果说从前“掉书袋”还要四下去找去抄的话,那么在文化高度发达的今天,每个人则都是被“书袋”包围着。这让人想起了美国作家福克纳在获诺贝尔文学奖时的发言:“叙述冒险的时代已经过去,冒险的叙述时代即将开始。”确实,当一种又一种的形式,一批又一批的典故,一个又一个的词汇都已被前人甚至今人使用过时,你每每提笔,不都是在“冒险的叙述”吗?冒着沾他人余沫之险,冒着陷入老路旧辙之险……当然,也在冒“掉书袋”之险。

不过凡事“在所自处耳”。对“要想而想不到,欲说而说不出的东西”,周作人往往是以读书笔记的形式,通篇摘抄引用古书,但加上自己的开头结尾,以及引文与引文之间的连缀点染,使之极萧寥闲远之致,可谓是一种创造。他说:“模仿是奴隶,影响却是可以的。”其实,许多大师都是“熔百家而了无痕”的用典借词高手。“子美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历”,留下令我们高山仰止的文学瑰宝。 “但肯寻诗就是诗,灵犀一点是吾师,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天下可写的东西实在很多,何必去“掉书袋”让人笑话呢?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唐刘禹锡《乌衣巷》)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宋苏轼《赤壁怀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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