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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那些普林斯顿 教给我的事

今天下午围着校园走走逛逛一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记得我还在普林斯顿大学上学的时候 ,那时的校园和现在相比迥然不同。例如,就眼前这座教堂来说,我记得以前这里还是一大片空地,四周用顶端尖尖的木棍围成的篱笆圈了起来。那时我们在学校做祷告都是强制性的。不要以为动动嘴唇就可以滥竽充数,你必须要记得住所有的祷告词,并且最好能保证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那时我只和自己约会,人们尚未开始信仰耶稣,而是信仰一个名叫“萨莎提拔”的神。他有五只眼睛,其中还有一只长在喉结上。我们当中从来没有人见到过他,但据说他会随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所以大家都时刻准备着。“无论如何都不要盯着他的脖子看。”我曾经这样告诫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很好笑,但那时我却经常这么想。有些人胡思乱想的时间太多,这就影响到了学业成绩。再说一遍,那时我只和自己约会。不过那个时候,我们的成绩只是以“及格”和“不及格”来划分。如果你考试及格了,那就可以接着好好活着了。如果没及格,那你就要被老师架到一个柴堆上被大火活生生地烧死。现在那个柴堆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教学楼,叫做“变性人研究中心”。大一刚刚结束时,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浓烟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来。厚重的浓烟笼罩在校园上空,漆黑一片,大家甚至看不清穿过校园的道路。有的同学说那浓烟的味道闻起来就像烤肉一样,和法国烧烤的味道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我能感觉出来区别在哪里。我真的可以。只需要想想看,你什么时候会把头发、毛衣放到烧烤架上用火去烤呢?或者烤那些我们都穿过的笨重肥大的臭球鞋?

不过这样的确可以起到警示同学们的作用,但我就不需要了。如果我的成绩已经差到要被学校活活烧死的程度,我的父母早就提前把我给杀了。尤其是我的父亲,虽然我知道他的本意是好的,但根据我的标准来判断,他对于知识的热爱还是有些过了头。他几乎拥有印着“普林斯顿”四个字的全套装备:普林斯顿的护胸甲、普林斯顿的睡帽……他甚至还有一件天鹅绒做成的连帽披风,帽子做成了虎头的形状 。从后面看上去,背后就像挂着个背包,悬挂在肩胛骨之间。而且在当年,吉祥物一般都是剑齿虎,所以你可以想象那件披风看起来有多滑稽,如果穿着它倚在椅子靠背上的话该会有多痛苦。最后还要说说他的车,那辆车的车身上贴满了各种印画和贴纸。每张贴纸上都印有不同的标语,例如:“我开着我的坐骑去常春藤学校”、“我儿子被美国最好的大学录取了,而我只得到了一张十六万八千美元的账单”,等等,诸如此类。这些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那时我们入学后都要参加的第一项活动就是新生讲座。那个讲座长达八小时,所有的新生都要从头坐到尾。如今讲座的形式可能会有所不同,不过我们那时候会采取一种“分角色练习”的形式进行。我和同学们的角色都是本校的毕业生,而老师们则扮演来自社会各个工作岗位上的广大美国公民。他们有的是士兵,有的是放血术医生,还有的是妓女,却有颗金子般的心。

“告诉我,年轻人,你接受过大学的高等教育吗?”

无论我们面对的人手中拿的是维修工具还是枪支弹药,我们都被要求作出这样的反应:“什么?我上过大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提问者也接受过高等教育,我们就可以这样说:“可以算接受过吧。”有时也可以是:“我认为接受过。”

下一步你要做的就是给出正确的答案。而在此过程中,讲话声音的抑扬顿挫是最重要的,不过这一点往往会让外国留学生学一辈子。

“那你算是接受过哪所大学的高等教育呢?”

“嗯……普林斯顿?”我们会这样说,就好像在参加一场口试一样,不太确定这是不是问题的标准答案。

“普林斯顿大学!我的天啊!”老师们会说:“那么你肯定非常了不起啊!”

最终你必须能让老师把这句话说出来,才算达到了目标。但一旦他开始夸赞你不光头脑聪明,而且学习勤奋的时候,你就要举起手来告诉他:“噢,其实考入普林斯顿大学也没有那么难。”

然后他会说:“是吗?但是我听说——”

“您说错了,”你应该告诉他,“您听说的传闻都是不对的。那学校并非像大家想象的那样高不可及。”

这就是进行对话的正确步骤和形式。你必须极力摆出一副“考入普林斯顿没什么了不起”的姿态来,但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尤其是正在这时,你的父亲正在外面拿着扩音喇叭大声朗读你的录取通知书。

我必须让我父亲冷静下来,不能让他的热情之火这样持续地燃烧下去。所以我向全家宣布我要选择弑父专业。当时普林斯顿的这个专业在全国的排名都很靠前,不至于让父亲们变得激动万分,或者可以说,至少大部分父亲不会如此。但我的父亲却欣喜若狂,“被普林斯顿的毕业生杀害!”他说,“而且是我自己的儿子,真是太棒了!”

我母亲便开始嫉妒起来。“那么杀母专业有什么不好吗?”她问,“难道我还够不上被你谋杀的资格不成?你也太目中无人了,你只有我这一个母亲,你都不愿意取走我的性命吗?”

于是父母就开始争吵,吵得不可开交。为了维护家庭和谐,我只能向他们保证我可以考虑选修“弑父杀母专业”的双学位。

“如果读双学位的话,那得花我们多少钱啊?”他们说。

开学前在家待着的那几个月实在是难熬,但最终我还是成为了普林斯顿大学的一名新生,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我所在的班级是全校最好的班级之一,可以全面地学习和艺术教育有关的课程。但我父亲却丝毫不能理解,他问:“那和弑父专业有什么关系啊?”

我告诉他:“嗯……什么关系都有。”

他不明白,其实所有的专业都是有关联的。一门学科和另外一门学科有关,而另外一门又会和其他学科有联系,这样就形成了一个链条。这个链条会像眼镜蛇一样抬起头来望着你,朝着你点头,而你却一直在吸大麻,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如果那条眼镜蛇也吸大麻的话,它可能还会变得更加疯狂,什么东西都会被它吞到肚子里去。但我爸爸没上过大学,他对全面艺术教育专业没有任何概念。他只是固执地认为我们所有的课程设置和时间安排都应该和谋杀有关,甚至没有吃午饭的时间。不过幸运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虽然我已经告诉父母我的专业是谋杀他们,但我也只是不想让他们再找我的麻烦罢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学些什么。所以在我大学生涯的头几年当中,我选修了所有可以选修的课程。历史课倒是有意思,但我的大脑却不太适合记忆日期,时间长了,我会把许多历史时期都混淆在一起,越学越糊涂。另外,我对烧杀抢掠和占星术也很感兴趣。但我最终决定选择比较文学专业。其实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文学作品可以拿来比较,只不过是几首叙事长诗和一本关于一个女侦探的小说罢了,不过这也是我喜爱这门专业的原因之一。这个领域还没有多少人涉足,充满了各种可能性。一个很会写诗的毕业生肯定能走遍天下都不怕,不过要想把这些理由告诉我的父母,并让他们接受的话可就难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会谋杀我们了?”我的母亲说,“但是我已经告诉了所有人你会去读那个双学位了啊!”

父亲紧接着发表了一篇名为“我很失望”的演讲,然后又做了一场关于就业机遇的讲座。“你学习文学之后会找什么样的工作呢?”他说,“难道是和‘社会文学化’有关的工作吗?”

整个假期我们都在无休止的争吵中度过。但就在我返校的前天晚上,父亲走进了我的房间,“答应我,你千万不要闭塞保守,要开放自己的思想。”他说。在他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他往我的书包里塞了一把带有雕花的匕首。

在普林斯顿读书的那几年,我遇到过很多优秀的老师,但我最想念的还是教我们占卜的那位教授。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巫,头发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而且总是乱糟糟的。脸上的痦子有小土豆那么大,而且长得满脸都是。她能教给我们如何预测未来两周内的天气,但如果再问她一些其他有深度的问题,你就只能失望而归了。

炼金术专业的学生都想知道他们毕业以后到底能挣多少钱。他们会说,“只要让我们知道一个大概数字就可以了。”但教授只是摇一摇头,然后用一个保暖罩罩住她的水晶球,那个保暖罩是她以前的学生专门送给她的。如果我们问她自己未来的前景如何——无论我们怎样苦苦哀求,她都会拒绝回答。我和每一个提问的同学一样,既失望又沮丧。但现在回想起来,我能感觉到,她这样做是为了我们好。她会告诉我们,以后可以回想一下你大学毕业时离校的那一天,再回过头来看看现在的自己。我最近就照着她的话去做了,我的反应是:“天啊!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生活,一切该发生的自然都会发生。女巫教授之前并没有告诉我们这些,我们事先也无法预测到。那扇奇怪的大门一打开,所有的人们都落入了生活的圈套。也许工程学天才最后去酿葡萄酒了。谁知道呢?也许学体育的人最后实现了世界和平,或者班里的笨蛋最后当了美国总统——虽然这种事情在哈佛或者耶鲁才更为常见,因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被那两所学校录取。

有很多人从普林斯顿毕业后,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入了政治界和金融界的怀抱,但我并非其中之一。我的职业道路更加曲折,一路走来充满了挫折与艰辛。我毕业之后就回家了,以一个常春藤学校毕业生的身份重新回到了家人身边。面前有一堆四年积攒起来的脏衣服和未知的人生。“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我父母问我。

我问答说:“嗯,我现在准备先把这些脏内裤洗了。”然后我就洗了半年,洗完后又开始洗衬衫。

“现在又怎么办呢?”我的父母又问。

然后我告诉他们我不知道,于是他们失去了最后那点耐心。“你可是个大学生啊,你这是什么样的回答啊?”我母亲说,“你在最好的大学读过书,怎么还会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呢?”

然后我说:“我不知道。”

当我父亲不再使用他那套普林斯顿的装备,母亲也不再谈论我的“潜力”时,他们收养了一只棕白色相间的小狗。说到这只狗的智商问题,我觉得顶多只能达到狗的平均水平,但我的父母却丝毫意识不到这一点。“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狗呀?”他们总是会这样问它。然后那只狗就开始舔他们的手指,那个动作看起来那么熟悉,令我很不安。

参加了我们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后,我才算打起了一点精神,因为去过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待业的大学毕业生。但回到家后,这种温暖的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我发现父母将我的卧室让给了那只狗。在梳妆台的上方,原本挂着我过一周岁生日时父母买给我的细长三角旗,上面写有“普林斯顿大学”几个字,现在那里却换成了一个长方形条幅,上面写着:“上不了威斯敏斯特大学 就彻底完蛋了 ”。

我能看出来家里的风正往哪个方向吹,所以我很知趣地搬出了家,去了另外一座城市。我一个老同学帮我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他以前在学校学习哲学,现在开了一家专门收破烂的公司,让我和他一起收破烂。后来多亏了我另外一个老同学的帮忙,公司的业务扩展到了国外,但我还是留在了那里,没有跟随他们离开。最终我找到了另外一份工作,帮一个捕鼠人剥老鼠皮。那个捕鼠人身材瘦削,神情总是很严肃,下巴上蓄着我见过的最长的胡子。

晚上的时候,我会捧着离开家时带出来的几本书反复读来读去,最终也厌倦了,所以我开始写东西,写关于自己的文章。刚开始时只是简单描述一下自己的性格,记录一下白天发生的事情,讽刺一下校友简讯上刊登的文章。后来我就有了更加大胆的想法和计划,我开始写一些描述我家人的小故事。我将其中一个大声朗读给捕鼠人听,他以前从来没笑过,那天听了我对母亲和家里小狗的描述后却开怀大笑。他说:“我妈妈也是这样的。我从布朗大学毕业两周后,她就开始在我的上铺养猎鹰了!”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我爸爸在邻居家水井中大便的事,我的老板听了之后乐不可支,专门复印了一份寄给了自己的父亲。

这让我有了继续写作的信心,不久后我写完了一本书,紧接着就出版了。我专门送了一本给父母。他们是从和邻居家水井有关的那个故事开始读的,读了之后赶快起身把家里的窗帘拉了起来。读过五十页后,他们用木板把家里的门全都堵了起来,并开始乔装打扮自己,想方设法隐藏起来。

我很纳闷,其他人都很喜欢我写的文章,但这二老却毫不知趣。我问他们:“这本书怎么了?”

我父亲整理了一下临时戴在头上的头巾,然后在我母亲的嘴唇上方画了两撇小胡子,“你还问我这本书怎么了?”他说,“那我就告诉你怎么了,它快把我们折磨死了。”

“不过你不正想让我把你们杀掉吗?”

“的确是这样,”我母亲哭泣着说,“但也不能采取这种方式啊!”

直到那一刻,我才感觉到自己的生活终于又回到了原地。刚开始只是为了逃避烦闷的生活,才拿起笔来自娱自乐一下,现在却无意中变成了我会从事一生的工作,真是命运弄人啊!不过若不是我那非同凡响的父母把我送进了普林斯顿大学,我也就体会不到这件事的讽刺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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