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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关押在军法处看守所的沙飞

关于沙飞华北军政大学军法处看守所的情况,原本一无所知。20世纪80年代初,沙飞长女王笑利打听到了与他父亲同时关押的韩彬尚健在,于是致函问候。很快接到了回信。信中除表达了他与沙飞非同一般的深厚情谊外,还较为客观地反映了一些他与沙飞同被关押时的真实情境,弥足珍贵。特撮录如下:

笑利:

你好!

我和你爸爸是几十年的老战友,和石少华也是如此。在张家口解放和苏联红军会师,我们在一起战斗,而且在张家口时,你爸爸送给我一台130照相机。(现在被总政的刘传时同志要走了,不知刘传时还在否?)我们(即韩彬和沙飞——笔者注)两个的合影和他(即沙飞)个人的照片多张,(现在)全都没有了。因为文化大革命时抄了我的家,把你爸爸的遗物全都抄走了,至今没有归还我。……我提起1949年12月你爸爸在石家庄华北军大军法处关着的情形,我就流泪。他有病不能吃小米,我就把我的大米给他了。他精神不正常连鞋也不穿,每天拔自己的胡子。翻白眼,有时凝视一个东西,长达30分钟,十分不正常。你爸爸赴死的那天,是我给他穿的鞋。人家不让他穿皮(鞋),他非穿不走。(并)要求穿上你给他打的毛袜子(我记得是红色的。绿色毛裤)。当时你爸爸关了二三个月,没有理发。胡子很长,要求把胡子刮一下,最后宣判他的(时候)才刮了胡子,实在可怜!我没有办法。只好暗自垂泪,同情。因我和你爸爸一样的进了军法处和他住在一块的。后来因我和他研究“对策”(即):如何养病不着急(等等)。并安慰他,人家发现后,把我分配到2号(房),他(仍)在3号房。但离(得)不远,能看见。白天我去给他们(似为诸关押人员)读报纸才见到。当时我是和军大副校长谭家达打架进去的。姑娘(谓王笑利),我一提你爸爸。信就写不来(成)了。多年不想了。你这样一来信,又引起我的往事来了。你看如何替你爸申诉?他是有神经病的。打死日本人津泽大夫完全是身不由己,是可查证的。关于他的(有)神经(病)的情况,我是出过证明的。

韩彬
11月26日

据上所述,我们对沙飞关押在华北军政大学军法处看守所的有关情况,又有了一些新的了解:

其一,关于沙飞的精神状况或者说情貌。除看守所记录的《关于沙飞的情况》中所说的“表现是沉默的,不爱讲话。每天吃了就躺,也表现了恐惧的样子”外,他还每天——大抵是用自己的拇指和中指的指甲掐着——拔自己的胡子,由于二三月未曾剃刮胡须,胡须已长得很长,当是长髯飘拂的样子。此外还常“翻白眼”,常常呆呆地凝着某一处。一动不动,木然枯坐,竟可长达半小时。完全是精神分裂症的病态情状。

其二,关于沙飞的容貌。可以想见——大抵可以作如下描述:蓬首垢面,长髯飘拂,衣着邋遢,跣足着地……

其三,关于沙飞的饮食情况。具体不详,据韩彬所讲,似乎允许关押人员自己提供粮食为他们或蒸或煮。沙飞是南方人,自然喜欢吃大米,加之有病,更是如此。韩彬在这时将自己的大米给沙飞吃,真是“雪中送炭”之举,并在生活上多方照顾沙飞,途穷见肝胆,节义信可风!

这里顺赘一笔,沙飞在关押期间——可能是在死刑的《判决书》军委总政批下来后,聂荣臻司令员曾关照有关方面:沙飞是南方人,多弄点鱼给他吃。由此可见,聂司令员心里还是惦念着沙飞的……

其四,所谓“我与他研究‘对策’”,实则不过是韩彬在对沙飞说一些宽慰沙飞的诸如“泰然处之,行若无事”,“活一天,吃饱喝足一天”之类的话,聊以自慰、借以遣日罢了。大抵多半是韩彬说,沙飞听。如此说说话,聊聊天,总能排遣一下胸中的郁闷之气,使紧张的神经稍稍得到一点弛怠和松懈,也使沙飞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不致陷入更加沉闷、孤寂和痛苦的深渊。此所谓“对策”,绝非“研究”如何“避实就虚,诡辩抗诉”,更不是要“窥测时机,以求一逞”的图谋不轨。这是一望而知,不言而喻的。韩彬文化程度本不高,加之年登大耄、精神不济,故在表达上颇有言不及义或词不达义之处。

其五,信中所说到的“他(即沙飞)个人的照片多张”,是指的沙飞摄影作品。其中有一张是当时“军调三人组”的共产党代表周恩来将军亲手交给他的。韩彬是晋察冀军区野战部队的一名指挥员。当“军调三人小组”到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张家口及军队驻地进行视察时,韩彬作为基层指挥员,向周恩来副主席汇报了一个情况:即在1946年1月10日国共双方在《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的协议》等文件签字,并于13日生效后,国民党军队还曾向驻扎在张家口地区的共产党军队发起过军事挑衅,并企图夺取某前沿阵地。周恩来听后十分气愤,当即予以了揭露,并对韩彬说,如果以后再发生此类事件,你当即直接向我汇报。韩彬摸着后脑勺为难地说,那我到哪里去找您呢?周恩来说,北平饭店,军调处就设在那里。韩彬又犯难地说,门口站岗的,能放我过去吗?周恩来略一思索,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这张照片是沙飞拍摄的《军调部三人小组在张家口——共产党代表周恩来(右)、美国代表五星上将马歇尔(中)、国民党代表张治中(左)》。周恩来把这张沙飞拍摄的照片递给韩彬说,你就拿着这张照片去找我,说是我让你来找我的,这照片就是凭证。韩彬恭敬地举手行礼,并朗声遵命地答之以“是”后,便双手接过带着周恩来副主席体温的珍贵照片,心里就甭说有多么高兴和激动了!这幅照片后来就一直揣在韩彬的上衣兜里,不分严冬酷暑,直到他生命终止后一同化成灰烬……他与沙飞的这种特殊缘分,自然使得他与沙飞具有特殊的情感。

其六,至于说到沙飞“赴死”前的情境,是不准确的。那当是2月24日10点时——华北军区政治部军法处向他宣判死刑后的情境。沙飞可能以为马上就要行刑,故他执意要求剃须,穿女儿织的红色的毛袜,穿皮鞋——沙飞他要以一个革命干部的形象和风貌,并带着自己骨肉亲人——女儿的温馨和关爱去死。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这并非是去“赴死”或曰“执行枪决”,只是在宣判死刑后。转移了关押的地方。关于这点,一是从韩彬1986年7月18日的另一封信中可以证明。信中说:“我与你爸爸——我的战友离开已有三十六年零五个月了。但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你爸爸是怎么死的;当时你爸爸的形象、动作,胡子长长的,身体还带着病,就在二月廿四日上午十点叫出去再也没有回来了,从此就和我永别了。”

军调部三人小组在张家口(1946年3月1日)共产党代表周恩来(右)美国代表五星上将马歇尔(中)国民党代表张治中(左)

军调部三人小组及随员在张家口(1946年3月6日)

采访中的沙飞(1946年石少华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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