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妈倒霉。我们现在位于马萨诸塞州东汉森镇一个该死的停车场里,外面还有某个警察局长正在对着我和洛拉大吼大叫。我们现在可没有时间处理这些破事。我吞下了三片兰索拉唑,喉咙仿佛在燃烧,心脏则跳得像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洛拉向丽莎比出枪管的手势,也就是让她行动的标志。该死的洛拉。现在我们犯下了妨碍公务罪,因为我们向警察声称我们并没有看清楚刚才载着丽莎离开的是一辆什么车,而且丽莎还从他们那儿偷了件很显眼的证物,把留下的空袋子就那样扔在了草地上。副局长晚到了三秒钟,不然他就会看见那个袋子了。副局长的黑色制服衬衫没有塞到裤子里,不受皮带拘束的肚子高高鼓起,挺到了皮带外面,蓬乱的头发在从入海口吹来的海风中飞扬着。局长从警局里跑出来的时候,洛拉脱口喊道:“啊,刚才那应该是一辆白色的福特,或者类似的车子!这太可怕了!”考虑到我们包里现有的应急装备,现在我要假装自己是达克尔——一个年近六十的退休老男人,美越混血,平时开开优步,为了能每个月去两次拉斯维加斯攒钱。洛拉则会装作是我的乘客玛莎·坦豪斯。我知道该用哪个身份,因为该死的洛拉就是这样对拿枪指着我们的警察局长说的。
洛拉穿着直挺挺的灰色裤子直挺挺地站着,直挺挺的身子板儿上顶着一颗直挺挺的脑袋,灰色头发理成了直挺挺的发型。她根本就是一堆水泥块儿组成的。真他妈倒霉。
“局长,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优步司机刚刚送我到这儿,我要下车去帕氏冲浪板店里租一块板子,就在那边的拐角。”洛拉这样说着,向局长出示了她的证件,上面写着她是一名在“测试”机构官方网站工作的秘书,名叫玛莎·坦豪斯。那是一张经得起警方查验的证件。我也早就在优步的云服务器里加入了伪造的员工数据。这些细节都可以提前伪造,并巧妙地隐藏在云端庞大的数据库中。
“刚才为什么要打开后车厢门?”局长问道。
“我只是想去拿我的行李。我们刚才看到那个女人从你们那儿的窗户里跳出来,我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太疯狂了!您可以检查整辆车。”假扮成玛莎的洛拉说道,“达克尔,让她检查一下整辆车,可以吗?”
我们站在愚蠢的面包车外,局长正往车子的后车厢走去。在她给了丽莎该死的“行动”手势,两个人决定无视我之后,洛拉帮丽莎打开了后车厢门。我没有说话,我得假装英语不好。
这位局长并不笨,她怀疑我们也是理所当然。我穿着灰色的裤子,洛拉也穿着灰色的裤子。就在丽莎拿着偷来的证物从一扇窗户里跳出来的时候,我们好巧不巧在这儿停了车。但是现在我得离开这里,得去查看丽莎所说的“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及丽莎到底被带去了哪里,又是谁带走了她。
“很可疑,而且我不相信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局长说道。
“局长,刚才确实有一个女人从那扇窗户里跳了出来,她朝着停在我们后面的那辆车大吼了些什么。我们真的吓死了。是不是,达克尔?”洛拉说。
我点点头。
局长斜眼看着洛拉,打量着她,而我则像一个有些呆滞的蠢货一样在她们身边晃来晃去,好像我不是这个团队的资深成员似的。我的胃仿佛被打了一个死结,想象妻子桑德拉柔和的声音也不能使我喉咙里岩浆般翻滚的酸液平静下来。看看洛拉和她干的破事,这会导致丽莎被人干掉,而我们则会因为妨碍公务而被抓进监狱。局长拖住了我们,她还在查看后车厢。我把我所有的怒气集中在我的眼神里,瞪着洛拉,瞪得我的眼睛都快抽筋儿了。洛拉轻哼出声,但她的眼神却躲开了我愤怒的视线。
局长正在查看放备用轮胎的地方,我大气都不敢出。她在那里停下了脚步,用手按着轮胎。
“嗯……”局长轻哼道。
我不敢相信我们筹备了十八年的计划居然变成了现在这样。简直倒霉透顶。我看着洛拉,暗示她所有这些都是在浪费时间,如果刚才她能够让我来处理,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被盘问,而卡斯蒂尔也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为我们提供帮助。我用鼻子发出粗重的闷哼,摇着头向洛拉表达了我的所有不满。
“玛莎。你叫玛莎,是吗?”
“对。”洛拉回答道。
“你同意我查看你的行李吗?”
“没有问题,局长。不过我得提前跟您报告,里面没什么精彩的东西。”
局长打开了我们放在车子后面的黑色行李箱。那是洛拉的,她已经把警徽藏在了身上隐蔽的地方,枪也绑在腿上,从外面看不出来。我猜局长只会发现洛拉仅有的几套制服:白衬衫,灰色裤子,白袜子。天知道她的内衣是什么样子,我可不在乎。
局长突然从车后快步向我们走来。
“你住在哪儿?你证件上的地址在华盛顿特区。”她问洛拉道,“你的优步司机为什么把你送到这里?”
“我住在四季酒店,就市中心那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优步司机要开到这里来。我只是想去帕氏冲浪板店租一块板。也许我的司机就是想找个地方停下车用一下卫生间?我真的不知道。”
我仍旧像一个白痴一样站着,毕竟那是我要扮演的角色。
“我不清楚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需要你们两位都来做一下笔录。还需要你们留下在这里的住址和电话号码等信息。我需要你们到局里来一下。”
走进警局时,洛拉偷偷把提前准备好的达克尔·伦塔的身份证塞给我,上面写着他在马萨诸塞州洛厄尔市的公寓地址和座机号码。这是我们事先准备的五个假身份之一。在与洛拉搭档的数十年间,我们一直都会做这样的准备。
警察局的门正要打开,我开口说话了。我用断断续续的糟糕英语说道:“女孩儿……告诉女人……开车去妈妈家。”
局长扬起一边眉毛瞪着我,愣了一下。带着一丝紧迫感和一点儿犹豫,她要求副局长带我们进去做笔录。副局长刚一接手,她就跑向了自己那辆军用级SUV。真是一个富有的镇子。
在警局里,我和洛拉对副局长进行了轮番轰炸,洛拉撂下一堆半真半假的法律行话,说我们不想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交出我们自己的手机。她假装担心自己的隐私被泄露,并一直坚称我们只是两个无辜被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破事”的路人。
他妈的,这浪费了我们半个小时。
等我们终于从警察局出来,重新回到我们的迷你面包车里,我恨不得把手伸到这脏兮兮的车子另一侧把洛拉掐死。
“该死!真他妈的该死!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一边咒骂一边把车开出停车位并往那个巷子的方向驶去。我检查了一下后视镜,确保后面没有警车跟着。局长、她的大部分手下和州警察们仍然在别墅和港口的犯罪现场排查,副局长还在局里。
“长官,冷静一下。你也知道现在中止计划是不可能的。”洛拉说。
尽管我现在已经是私营企业的一名顾问,而洛拉仍然在为政府工作,但她依然一直称呼我为“长官”。这是从我们都在联邦调查局工作时期保留下来的一个习惯,当时我是她的上司。
“我刚表示要终止计划,你就给出了行动的手势?你他妈的推翻了我的决定,不是吗,洛拉?一点儿都不跟我商量,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我,直接让我们都犯下了妨碍公务罪。你就继续这样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吗?对吧,洛拉?”
“我们不会被抓的,刘。我们永远都不会因为妨碍公务罪被起诉。一完成我们的计划,我工作的那地方就会帮忙掩盖我们做过的事情。”
“那个机构根本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底在干吗。他们根本不知道!丽莎的妈妈已经被杀了,计划必须停止。她被杀了,洛拉!”
“我知道,我知道。”她闭上眼睛,摇晃着脑袋叹了两口气,“长官,这说明我们现在更应该把他们扳倒。会有人罩着我们的。事情结束以后,机构就会帮我们处理好后面的事情。你就好好开车吧。把车停在巷子里,然后我们去玛丽安娜教堂,继续执行计划。我们需要确保维拉达到位。”
“你还是不明白,是吗?你就是拒绝接受现在的情况。我们必须终止计划,洛拉。我们不能再执行计划了,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找到丽莎然后把她救出来。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样会害死她的!”
“开车,长官。”洛拉说道。我瞥见她的手在颤抖。她把两只手压在自己屁股底下,试图挤压掉那种颤抖。
从十八年前救了丽莎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一直和她在一起。对我们俩来说,她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我们俩都害怕着,愤怒着。
我摇了摇头,而后驶进小巷。我慢慢停下车,洛拉猛地跳了出去,她知道要查看右侧刚才丽莎坐车经过的地方。十五秒钟之后,她带着丽莎偷走的证物回来了,丽莎妈妈的苹果手机和笔记本。
洛拉在手机上输入密码“vanty33”的时候,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我踩下油门儿驾车汇入东汉森市主干道上的车流里时,曾想过要猛打一把方向盘,让洛拉失去平衡然后让她从副驾驶的车窗里甩出去。让她的头撞在地上,让她的脸被地面刮花。
但是我没有。我不会,也不可能这样做。
因为每当真的到了爆发的临界点,比如我曾和她有过的大概三千次争吵后,我会发现对洛拉所有的怒气都无足轻重。毕竟对我来说,洛拉比所有人都重要,甚至包括她那个经常惹人生气的自己。她不仅曾经历过那些可怕的事情,还主动参与了这项暗中策划的行动,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我的灵魂属于这个女人。但有很多次,就像现在这一刻,我真想把她从行驶中的汽车上扔出去,好看着她那直挺挺、硬邦邦的身体砸到路堤上,把路面砸出个坑来。我拍打着方向盘:“真该死,洛拉。真他妈该死!我们必须终止这个计划!”
她什么也没说,继续查看那部苹果手机。笔记本则平放在她的腿上。
我告诉自己,你数十年来的搭档就是一个什么规则都不会遵守的毫无人性的女巫,一个脑子不会拐弯的猎人,而不是一个为了救一个孩子愿意做任何事情的女人。我告诉自己,所有执法机构里面的人都是这样的思维模式。但是我知道事实绝对不是这样。我们一起在联邦调查局工作时我是她的上司,多年来她一直向我汇报工作,但事实上,我们之中只有她,只有洛拉,才是那个勇敢的人。看到她的手在颤抖,这非但没有让我宽心,也没有减轻我发现她也会害怕时感受到的恐惧和愤怒。她的颤抖加剧了我的恐惧,打倒了我任何曾经可能有过的将这些怪物绳之以法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洛拉是不能颤抖的。洛拉才是我们之中最坚忍的人。
她曾经用了两年来寻找有关龙虾池的线索,并且找到了我们开始筹备计划以来的最大突破。她告诉我们她发现的真相的那一天,是我人生中第六个糟糕透顶的日子——第一个是我没能阻止自己的弟弟被绑架那天,还有三个是他在事件之后三次自杀未遂的日子,第五个是我们找到了丽莎和多萝西,并且失去了多萝西的那天——我真希望我能从自己的脑中抹去那些她找到的真相。那些有关龙虾池的影像证据足以使无罪的凡人也向神明祈求宽恕,仅仅是目睹那般场景,就让人感到自己仿佛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