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一兄弟,你多这些个卵事,筑犀利啰(做什么)?我老万也是全区响当当的万元户,披红游过街的,会欠特马的西芜佬山猴子的卵钱?”
第二天,万德广又来柜台前查询有没有外到账。
这蠢崽一脸横肉,油光水亮的。头发梳成三七开,上面好像打了头油,有点让人恶心的泛着油光。
他扔了一支烟给我,又让我给我师傅让了一根,才问我:“小张,有账进么?”
这家伙账上的钱从来不留在账上过夜的,像小时候妈妈骂我“吃化子留不住剩饭。”
我摇头说没有,并示意他等我一下。就同师傅说我要出去一下。她点点头,意思是会帮我接柜。
我出了营业室的门,见姜股长不满的盯着我,也没有理她。我出来的借口当然是撒尿,那时银行的条件可没有现在这么高级,营业室内全封闭,里面有卫生间。我们必须出来,去二楼放水。
我故意绕了一下,从侧门出了支行大楼。
出了支行大门,在一颗大树下,接过万德广递来的红双喜烟,在他的打火机上点了,直截了当的就说了龚大发的事。当然,我给他面子,没有把欠条拿出来给他看。
可是,万德广却跳了脚。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欠他个卵钱啰!”脸上厚厚的肉就有些抖动了。
这让看惯了他笑脸的我,很是有些意外,而一时不知所措。
特马的,高人们说的不错是,真是提到钱、就无缘!
他是有名的万元户不错,而且三年前,我也见过他站在区政府的解放大卡车上,身披绶带、胸带大红花,笑的眼睛都陷到肉里去了。同其他一些万元户,在大街游行,享受人们的注目礼。犹如古代高中金榜的士们,有点“春风得意马蹄轻,一日年三尽长安花”的意思。
但古代是对文化人才华的赞美,而大卡车的上那些人,有几个不是连蒙带骗起家的?
我知道,在地方区域的鄙视链上,省城万元市的人,自然看不起一百公里外、我们这个两百多万人口的东渺市的人,而我们东渺市的人,又看不起山沟里的袁都市西芜县的人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首先唤醒了我们乌由人,并且是那些最贫穷的人们。他们由此获得了解放劳动力、唤醒创造意识的良机。开始行动起来,千方百计去寻找发财门路的,就是我们东渺市乌由区的乡下人。
他们从田间地头起身,脚上的泥巴还没有洗净,就南下北上、东突西进,在大江南北无空不入的寻找赚钱的机会。这也很正常,逐利才是人的本性。人有了宽松的环境和可逐的目标,才会激发起动力。
那时,全国基础建设方兴未艾,建筑行业异军突起,配套的建筑材料自然供不应求。
乌由走江湖寻市场的人,就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商机,为全国许多大兴土木的城市,提供竹木等建筑材料。那个时候,工地的脚手架,都是用竹子、木板搭建的。
但乌由区并不出产竹子木材,恰恰是相邻的西芜县,是全国有名的林业大县。三千平方公里的森林,资源富饶。
但问题是,资源是富饶,那里人的头脑却很单纯。在我们乌由人高歌猛进,进入苏醒的市场时,西芜人还在“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哩,根本没有介入市场的意识和能力。
他们能做的,只是将丰富的竹木资源,从山里砍伐、搬运出来,以最便宜的让人咋舌的价格,卖给一河之隔的乌由人。乌由人只要稍微整理一下,就高价卖向全国各地的市场。
所以,就有了“木头卖木头”的流行语,是乌由人对西芜人不屑一顾的称呼。意思是西芜人像木头样笨,只知道用廉价的劳力和资源。
万德广傲慢的态度,就源于此。
可是,为富多不仁,却是亘古的定律。同这死胖子比,我绝对相信那个黑人般的西芜佬山猴子龚大发。
我十七岁参加工作,也有五年的阅历。虽然银行是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许多人对外界的接触并不多,可是,做人的起码真伪,我还是看的出的。
“老万,何必呢?”我笑笑,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烟,挑了一支中华带过滤嘴的递给他,“人家是背木头下山、拖大板车送货的辛苦钱。你又不是没钱,给人家算了。”
万德广把我伸给他点火的打火机推开,那神气,就是说我给脸不要脸了。
“龚大发是什么卵人?为了钱,可以让亲女儿去卖逼的!我操,你也信他的话?兄弟,听哥哥一句话,江湖险恶,你不要去搅这淌混水!”
他语气中已经夹了三分威胁。
我听了也起了五分火,老子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好好说,我什么都好说,你要翻脸,老子不怕你!我真想给他肥脸上一句勾拳!
“死胖子,你老万特马的好歹是个老板,这个钱也昧心给黑了?我可告诉你,人家是有你的欠条的。我还告诉你,你上面的印章,同留在银行印鉴卡上的,一是样的。你赖的脱么?”
他愣了愣,估计是在心里评估同我翻脸的后果得失,忙笑着掏出打火机要给我点烟,他应该认为,得罪我不会影响他的生意,也不会让他少根汗毛。
他的脸色又冷峻起来,“我不知道会欠条不欠条,鬼晓得他是哪来的!你说什么他崽病了,可以,算我帮他。”他说着,皱眉叼着烟,打开手里拎着的人造革提包,里面净是钱。他抓出一把钱,点了出一沓十元面值的钱,把剩下的钱放回包里,又把那沓钱点了一遍,递给我,“我帮他四百,算两清了!”
我接过钱,却说:“你欠的是八百二十七块,你还差一半多!”说完,我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身就走。我不能脱岗太长时间,要不姜股长又要扣我奖金了。
“兆一兄弟!”万德广叫住我,他自己却跨上他的“三铃”摩托车,在那时,是相当牛逼的摩托车,相当现在开奔驰650的水平。他边“突突突”的发动了,边说:“少管这些闲事!有这个钱,我带你去市里的‘春光里’,找个‘鸡’(妓女)恰恰,爽的死哩。你还是个童男子吧?下次我带你去呵!”说着,一拧油门,摩托车一溜烟就走了。
我石化似的站在树下,呆了呆,问候了万德广的祖宗二十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