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下人前来通报,道是谢尚书夫妇求见。
彼时谢棠芝正在房中用着早饭,她怕冷,加之身上的伤未好,早时蜷在榻上,赖了许久也不愿起身。
凌鹤也怕来回走动影响伤势,干脆让人将早饭送进了房里,同她一起吃。
下人来报时,他正舀好了粥,放到谢棠芝面前,随即冷淡道:“让他们等着。”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前厅。
谢家夫妇坐在圆椅上,喝尽了一壶上好的茶,也未见人影,眸底恼意渐浓。
她忍无可忍般,一拍桌站了起来,“我亲自去找她!”
气冲冲跑到门口,正好此时,几个小厮抬着步辇在她面前停下。
步辇上的女子穿了披了一身月白氅衣,头上戴着兜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女子见了她,才掀开兜帽,不轻不重唤了一声,“母亲。”
谢夫人抬头去看她,小姑娘姿态清冷,眼底一片凉薄,完全不似从前,一见了面便撒娇往她怀里钻的模样,一时微愣。
恍然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同了。
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可随即又想到——
谢棠芝被如此精细地照顾着,走几步路的距离,都有下人抬着,反观她的大女儿,如今还被关在大牢里,吃尽了苦头!
顿时,停滞的怒火翻涌上来,“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啊,让你爹娘等了你足足半个多时辰!”
“下次要见你,是不是得先让人送上拜帖,得了你允准之后再来?”
“女儿岂敢?”
谢棠芝只觉,心底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原以为上辈子看过那么多次,已经熟悉了这副嘴脸,再也不会难受了。
如今看来,还是她高估了自己。
谢棠芝嘲讽一笑,淡言道,“女儿只是以为,您二位此时应当满心都是姐姐,应当无心顾及女儿死活,一时措手不及,才来晚了。”
谢夫人脸色一变,像是有些心虚,但很快,又变成了恼火,“你还好意思提你姐姐!不过是小女儿家的玩闹罢了,你却要让人将你姐姐送入大牢,现在更是连家都不回了,和这等臭名昭著的奸佞厮混在一起——”
“你还要不要脸?!”
谢棠芝抬头,直视着那怒气冲天的眼睛,“母亲,您看看我这一身的伤,如今都快要站不起来了……若非被您口中臭名昭著的奸佞从深谷中捞回来,现在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到这个份上,您还觉得谢禾霜是在和我玩闹吗!”
“那,你大哥也说了,这并非是禾霜所为,只是她手底下的恶奴胡作非为……”
“您掌管家宅多年,比女儿更清楚宅院中的那些事,难道真的相信,有奴婢会在无人指使的情况下,如此嚣张吗?”谢棠芝急声反问。
更别提,那奴婢和她无冤无仇。
“那你也不该放人旁人将你姐姐关入大牢!”谢夫人刚一噎,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吏部尚书谢元杰板起脸看着她。
“有什么事,你让人将她放了再说!”
谢夫人回想起正事,心中颤动,“是啊,可怜我的禾霜,如今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谢禾霜吃了苦,是她咎由自取。
那她呢?她就活该断腿吗?
谢棠芝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却被强压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道,“放人可以。”
两人顿时要松一口气——至少来这里的目的达到了。
不等彻底松懈,又被谢棠芝一句话堵了回去,“让我和宋承安退婚。”
谢夫人刚露出的一点笑容,僵硬在脸上,“不可能!”
她有些不耐,“你与承安自小定亲,多年感情,当真要为了一件小事,闹成这样吗?”
谢元杰也跟着紧皱起眉,“不可胡闹!”
“他在那暮云庄中,多次与谢禾霜举止亲密,借着照顾之名行逾越之事,我主动退婚,成全了他与谢禾霜,不是很好吗……”
话音未落。
“啪!”
一声脆响传来。
谢夫人忍无可忍,甩了她一巴掌,“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亲姐姐!?”
禾霜自小被远送养病,十多年才重新回到她这个做娘的身边……
本身就已经够可怜的了,谢棠芝还如此诋毁!
“承安定是看在她身体虚弱才多加照顾,你小小年纪,怎能像个妒妇一样,胡乱揣测!”
谢棠芝被打得退后两步,一手捂着受伤的脸,耳朵嗡嗡作响。
甚至听不清谢夫人的叫骂。
她心里忽然觉得荒凉。
这些人一个个的,上前来责骂、质问,甚至动了手。
如此理直气壮,如此义愤填膺。
似乎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她才是那个受害者。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不知是痛的还是怎么,谢棠芝咬紧了唇,深吸一口气。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凌鹤稳稳当当扶住她,搀着人走回椅子上坐好。
他动作十分温柔,看向谢氏夫妇的目光,却冷冽得有如要杀人,“二位似乎忘了,此处是我的地方。”
那眼神骇得谢家夫妇都是一惊。
只听他继续道:“若不能好好说话,那便请二位离开这里。”
“你!”谢夫人一时气噎。
正要发话,却被谢元杰拉回。
他神色忌惮,没有去提方才动手的事,只道,“两家婚事,不能退。”
“除非你想丢尽我们谢家的脸!”谢夫人也跟着咬牙道。
谢棠芝嘲讽一笑,牵扯到脸上伤口,比哭还难看,“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暮云庄一事,按律处置便是。”
谢家夫妇自诩占尽了理,都是谢棠芝罪大恶极,任性加害自己亲姐。
可提到律法,他们甚至无法挑出一丝错处。
“你这个混账!你——”
谢夫人气得脸色通红,冲上前举起手又要打。
刚行一步,就被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出来拦住。
凌鹤当机立断,寒声吩咐,“送谢大人夫妇出去!”
夫妇二人,是被护卫们撵出去的。
连推带拖,不留半点颜面,把人扔出了宅门。
看着人走远,谢棠芝一瞬间仿佛卸了力,软下身子靠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