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离、棠。”
玉可卿艰难地叫出最后这几个字,声音含糊不清,在水光中最后看他一眼。
想来他的确是恨自己吧,就这样站在岸边连腰都不弯一下。
她笑了。
算了,还是死吧。
就这样闭上眼,她放弃了挣扎,让身子随水沉下去。
贺离棠站在岸边看戏,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那三个字,眉心忽然一紧。但见她的人已经不在水面上。
噗通一声。
玉可卿在水里睁开眼,最后一丝神智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她嘴角一丝轻笑,眼皮越来越重,终是昏了过去。
玉可卿做了一个梦。
梦里,贺离棠对她百般折磨,巴不得她死,冰冷阴鸷的眼神看着他,嘴角还露出得意又猖狂的笑容。
然后他的身后还站着萧珪茹,她身上的衣服和首饰更加华丽了,也是看着她落水,一点点,一点点,沉到水底。
水底……
“啊——我不要死!”
玉可卿大叫一声,从床上直接弹坐了起来。
四周,熟悉的草药香气,沉木的屋梁,竟然是白草堂的神医茅庐。
她回来了?
玉可卿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哪哪都是好的,只不过衣服湿漉漉的仍然贴在身上,提醒她刚才是真的落水了。
“咳咳咳。”她起身,咳嗽地走出来,白草堂一脸阴沉地坐在那捣药。
“白草堂。”
白草堂看见她起身,忙放下药舂:“快去换衣服。”
他塞给她一身女装,玉可卿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贺离棠已经不在了。
她松下口气:“他们?”
“已经走了。”
她这才彻底放下了心,转身回屋。干净的衣裳穿身上当然比那一身湿衣服好多了,白草堂是大夫,她跟了他这么久,多少也知道湿衣上身容易得病。
玉可卿很快好换衣服出门。
“我睡了多久?”玉可卿开门问。
“你还这么淡定?”白草堂生气地把东西一扔,“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玉可卿楞然地想起刚才的那个梦,还有记忆里依稀看见贺离棠站在岸边冷漠的身影。
“贺离棠他要杀我,”她道,认真地,“我能掉进湖里都是因为他,他……”
“他是想杀你,但如果要杀你就不会就你上来了,”白草堂道,“驱寒的药熬好了,快喝。”
果然那家伙还是救了自己。
“那是他不愿意把杀人的事做的这么明显,”玉可卿说,“你是先帝御封的神医,不想在你这里动手罢了。”
玉可卿知道,贺离棠早就想杀她了,在她三年前离宫的那一天,他就想将她千刀万剐。这三年她安然无恙,只不过是他没找到机会罢。
夜里风大,虽然喝了白草堂的药,玉可卿还是生病了。
“啊啾!”她擤着鼻涕,蜷缩在床头战战兢兢。
白草堂叹气:“我看你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躲得远远的。”
“我走了,谁来照顾爹?”玉可卿道,又打了一个喷嚏,“爹在嘉塘关里,贺离棠找不着我又去为难爹怎么办?”
“那你就等死吧。”他道,手里的银针扎下。
玉可卿叫唤一声,脸色吓得苍白。
“白草堂,你,你知道我怕针的。”她害怕道,但白草堂的手已经盖上她的眼。
“不扎好不快,放心,我的手法很好。”说罢,继续扎针,不过遮住她眼睛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玉可卿的心里焦虑万分,贺离棠的确是来了,她不怕他来找自己算账,但是她怕他在迁怒玉家,让父亲在营里吃苦,那比斩她的首还要难受。
那天晚上,加上今日,她和他一再的见面,看来是逃不开的劫了。
玉可卿叹气,不过转过念头想,他好像并不打算直接戳穿她的身份。
她想着,心里忽然生出几许侥幸来。可能是因为顾及皇家的颜面,可能是因为还有其他的事情令他顾及不暇,所以她还是有机会?
心中暗笑。
几日后,莫道津从边关回来。
“陛下,”他卸下行装就匆匆忙忙到贺离棠跟前,“边关松散,我观察一日进关了不少西隶人,都是伪装成大贺子民,用意凶险啊!”
他禀告着边关的发现,但贺离棠好像并不在意。
“嗯,这个事你去办就好,朕信你,“贺离棠说,点头,忽问,“德妃你熟悉,你怎么看?”
莫道津面色一紧。
“我?”莫道津怔道,心知不好,“我,我不知道。”
贺离棠的指节在桌上敲了敲,房间里顿时一阵沉默。
“当年德妃离宫,你擅离职守,偷偷私放,这几年就没与德妃有联系?”
贺离棠的声音让莫道津面色大惊,惨白一片。
“陛下,臣,冤枉!”
时隔三年,莫道津万没想到还有他再拿出来讲的一天。他低下头,这件事也是万不能认的!
“莫道津,朕不罚你不代表朕不知道,要是没有你首肯,玉可卿决不可能离开宫廷,更不可能出现在宜州!”
“陛下!”莫道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贺离棠只是看着他,说:“朕不是瞎子,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朕既然当时没有罚你,现在自然也不会罚你,起来吧。”
莫道津心头一片复杂,叩谢道:“谢陛下!”
贺离棠沉下一声,忽然起身。
“陛下?”
他走到门边:“你刚从边关回来辛苦,先去歇息吧。”
“可要随同?”莫道津担忧地问。
贺离棠只是留给了他一个微笑,转身出门,至于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就让莫道津好猜了。
“可卿啊可卿,陛下怕是你命里逃不脱的劫数吧!”他一声感慨,“你好自为之。”缓缓起身,还是忍不住摇头,轻叹。
玉可卿坐在门前晒太阳,拿着一碗药盅。因为那次落水病还没好,所以她推掉了所有状纸,安心养病。
今天的阳光很好,不晒但也不小,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真舒服啊!“她满意地伸了一个懒腰。
“病了?”
玉可卿闭着眼睛,笑答:“嗯,被人推进水里了差点淹死,唉,你说我怎么不死,按照《大贺律例》杀人偿命,害我的那个家伙也就该死了,哈哈哈。”
她开着贺离棠的玩笑,没有注意到身边贺离棠那一张越来越阴下来的臭脸。
来的人正是贺离棠,他和莫道津告别后就直接来了这里,却没想到一来就听见她咒自己去死。
“看来你很想死。”贺离棠冷道。
玉可卿忙道:“不不不,我一点都不想死,可总有人想让我死呐。”
她悠然地回答,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开眼,正迎上贺离棠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唉呀妈呀!”
她吓得一骨碌地滚到了地上,手里地药盅打翻在地上,黑漆漆的汤药倾倒出来,漫出一股苦涩的味道。
贺离棠转头,看着她说:“早知你想死,那天就该让你沉进湖底。”
“你你,你,你……”没想到他会出现,玉可卿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手指着他,口中结结巴巴。
贺离棠眉头一挑:“怎么,这就是你见救命恩人的态度?”
“救命恩人?”玉可卿终于能说出话了,他这一声让她发笑,指责道,“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掉湖里?”
“要是没有朕,你早就死湖里了。”
“你……”玉可卿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好像说了,“朕?”脑海里瞬间闪过一片风暴,然后立即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你,刚刚叫自己什么?你知不知道平明百姓叫‘朕’是蔑视皇权罪,要杀头的!”她故意做出很夸张的表情,刚才贺离棠那一声或许就是在试探自己。如果她是一个平民百姓,听到他这样称自己一定会有所反应,而如果她没有反应习以为常的话,就是自己承认了身份。
玉可卿想着更是坚定下一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朝他高高昂起头,硬是做出一副完全没见过他的样子。
果不其然,她从贺离棠一双好看的眸子里看到了几许惊讶。
“白草堂的表妹,”他道,平缓地,“不应该不知道朕是谁。”
他这样的回答让玉可卿已经准备好接招的心里防御有些崩塌。是了,白草堂是知道他是皇上,而她自称是白草堂的表妹,那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玉可卿懊悔,刚才只顾紧张去了,竟没考虑到这么明显的事情!
总之这一个来回,她败了。
话已至此,玉可卿立刻跪下,朝他叩拜道:“民女子玉,拜见陛下。”
“子玉?呵呵。”
他笑得不明不白,让玉可卿心里一阵发毛。贺离棠问:“你究竟是名为子玉,还是名中带玉?”
“民女自是叫子玉,是爹娘取的,所以名字里也是带玉。”
她恭顺低着头,额前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脸,让贺离棠看不真切。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让她跪着。过了很久,玉可卿感觉自己腿上有些麻。
“陛,陛下。”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抬起头,忽然听到贺离棠一声呵斥。
“白草堂的表妹就这样不懂规矩,朕何时命你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