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太守杨子端,为官十三载,是朝中的老臣。此番听闻朝廷派了钦差大臣过来,一大清早就整理官府,在宜州城门口静立等候。
师爷从一旁端来了一碗水,道:“杨大人,可口水吧!”
杨子端眺望前方,额角上的汗水不断的滴落,但他也没有擦汗,摇手道:“不用。”转过身,“你们这些个都站好,钦差大人来了看见这副德行像什么样子!”
他怒斥这些人掀衣擦汗的不雅举动,这些人连同师爷让太守责备了后又端正的占到预先安排好的位置。
等了一会儿。
“陛下,前方好像是杨子端在城楼前等。”
贺离棠一行人的马车就要带了,常白止放下了窗帘。贺离棠眼睛都没有睁开,静静地说:“不要叫陛下,你是钦差,叫棠公子就好。”
常白止遵从点头,道了声:“是,棠公子。”
马车缓缓停住,外面的车夫让开,贺离棠忽然拉过常白止。
“你是钦差,你坐这。”他给常白止让开了座,常白止刚坐下,车门就让人打开了。
杨子端在外边拱手相迎:“下官宜州太守杨子端,恭迎钦差大人。”
常白止端正而坐,对他说:“杨大人客气。”
太守府位于宜州城的正中央,府邸阔气,让常白止也忍不住左右顾盼。
贺离棠也是一样,摇着折扇走在他们后面,轻声感慨:“这宜州太守府坐落城中,环顾四周,倒是跟京城的皇宫有些相似。”
他的话引起常白止和莫道津一阵冷汗。但杨子端不知道,只以为他是跟着杨子端到这里来的随行人,说:“这不是本官吹牛,要说皇宫里的风景恐怕还比我这,宜州风景宜人,举国皆知,现在正值花开季节,几位大人来的正是时候!”
常白止无声地叹气,摇了摇头,心里也不知道该暗叹这杨子端是蠢还是自作聪明。身后,贺离棠却是笑了笑。
“杨大人客气!”摇开折扇,跟着踏进了中堂。
屋内飘香,伴着刚端上来的热茶,带着点淡淡的茶香气,常白止看了贺离棠一眼,只见他点头,方道:“杨大人,本官此次奉圣明前来宜州视察,此番就要多打扰太守大人几日了。”
杨子端笑着挥袖:“钦差大人哪里的话,大人想在宜州待几日便待几日,想了解什么下官就让人带钦差去看什么,还有莫统领的事,下官已经与边关布政司交代好了,莫统领随时都可以前往。”
“多谢杨太守。”莫道津拱手。
常白止说:“那么,言归正传,朝廷新一番配婚令很快就会下发到各个州县,宜州的婚亲情况,杨大人是知道的,多年位于各州之末,这……”
说起这个,杨子端额角渗出冷汗,拿起衣袖胡乱擦擦,说:“回禀钦差大人,这为百姓说媒配亲宜州各县镇都在做,官媒数量也已经超过了临边的靖州,可是,这……”
杨子端显得很为难。
贺离棠忽然开口:“杨大人但说无妨,我们钦差大人最通情达理,熟读礼法,定会为大人你排忧解难。”
杨子端回头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在宜州,有讼师专做和离讼,跑到官衙来击鼓要给夫妻离婚,你说这,这宜州的婚亲比重怎么上的来?”
“还有讼师给人拆婚的?”莫道津觉得新奇,“这倒是前所未闻。”
杨子端好像找到了能倾诉苦水的人,一口气就把心里的苦全都倒出来:“钦差大人有所不知,从好几年前开始,宜州当地百姓就有陆续告官与配偶和离,当地一些讼师见有利可图,更是熟读了《大贺律例》关于男女婚配的内容,讲得头头是道,各县衙不判离也得离了。”
莫道津道:“这马上配婚令下来,要是男子休妻又没有在恰当的时候重新成婚,那可都是要充军边疆的,太守大人要跟宜州百姓多讲清楚利弊才是!”
“本官讲了啊,唉,莫统领有所不知,这讼师不仅拿《大贺律例》引经据典,还搬出了祖训礼法,道德经,还有先祖陛下的口谕,深得民心,教唆着一种刁民来与县衙对抗,这判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杨子端十分沮丧,常白止忽然问:“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杨子端说:“他们要找到心里满意的婚亲之人,还说要不忘先祖之本,男子可以休妻,女子也当可以休夫,不然婚姻不幸,必然要请离,还说官衙就是要弘扬正义,不能包庇违法与阴暗龌龊的事情,要为民做主,自然也要为女子做主,判女子与夫君和离。”
贺离棠本在悠然品茶,并不打算管这宜州的政事。但杨子端话说到了这里,他忍不住问:“女子要休夫君?历来都没有的事,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杨子端苦着脸,“可讼师说,大贺以礼治国,人分男女,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女子也当有追求幸福的权力,这番话还是当着一干百姓的面,赢得了一片称赞,民意如此,官衙也不能够强行说女人就不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那样,这帮刁民还不得造反了?”
杨子端苦恼的要落泪了,他诉的苦,让贺离棠眉头仅仅皱了起来。
他说的苦处,贺离棠三人也不是不能理解。宜州毗邻西隶,又互通商贸,本来就已经是鱼龙混杂,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冲突,是最容易造反的地方。
而且西隶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呈现出对大贺的觊觎之色,要是宜州先乱,西隶趁虚而入,那又是要掀起战火,最后还是要苦大贺百姓。
并且,从礼法上来说,女子追求幸福的说法并无可厚非,只是基于现实,这样的观念和对民众的教唆,实在不利于当下的朝局稳定。
尤其是还发生在宜州。
“那些讼师是谁,杨大人可不要让邻国细作乘虚而入,扰乱了当地政务。”贺离棠警示。
杨子端的额头直冒冷汗:“是是,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去查那些讼师的底细,只不过……”
他的脑海里此时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的背景,怎么都不像是会成为细作的人。
他稍有皱眉,贺离棠看在眼里。
“杨大人好像有顾虑。”
杨子端立即回神:“没有没有,就是那为首的,绝对不可能是细作,她……”
“他是谁?”
“她是白神医的表妹,和白神医一起住在神医茅庐里,如果她要是细作,那白神医他……”
杨子端的话言尽于此,意思已经表明的很清楚了。
白草堂和京城与皇宫的关系怎么样不用分说,如果他的表妹效命了邻国,那么他呢?恐怕是大贺早就危险了吧!
这三个人听到他的话也是一惊,对于白草堂,他们三人各有来往,也都吓了一跳。
常白止:“你说的可是先帝御封的那位神医白草堂?”
杨子端点头:“正是。”
常白止惊嘘不已:“他什么时候有了个会打官司的表妹?”
还是打的和离官司?
杨子端摇头,叹气:“白神医本来就在民众里有很高的声望,百姓对他表妹也非常尊重,所以那位打的官司每次门口都围满了人,现在出门走在街上都是人群拥戴,呼声极高,下官恐怕……”
“他表妹叫什么名字?”贺离棠直接问。
“白子玉。”
“白子玉?”贺离棠疑惑地重复了一声,渐渐地,嘴角漾开一个难以琢磨的微笑,“除了这位白子玉,还有谁会阻碍配婚令?”
这白子玉就是玉可卿在宜州的化名,宜州太守早就对她为百姓打和离官司心存不满,想要治她,现在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没有了,”杨子端说,“就她一个,起初是在青竹镇,弄得当地婚配率急剧下降,后来民间刁民一传十、十传百,到了现在整个宜州每日不少人找她做和离,下官真是拦也拦不得,抓也抓不得,只有命官媒抓紧配婚,下官之难请钦差大人明鉴!”
杨子端终于把这口气吐出来了,心里舒畅极了!他抬眼看了看常白止,一脸忧思,看得他甚是满意。
要说这白子玉也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之前他怎样去求情,拜访,甚至威逼利诱都没用,奈何民间呼声高又有白草堂护着动不了她,可是愁坏了整片县衙。
现在这块影响他乌纱帽的绊脚石终于踢给了上面,心里怎能一个畅快了得?
他治不了她,总有人能治得了她!
离开了太守府,莫道津与常白止跟在贺离棠的身后。刚才杨子端的话在他们三个人心里各有心思,常白止问:“公子,杨子端的话,公子认为如何?”
贺离棠低声发怒:“全州县衙加上杨子端都搞不定一个女人,真是荒谬!”
他很不满,在杨子端控诉那个白子玉的时候就非常不满。他原以为宜州有许多讼师在做和离的事才让杨子端这样苦恼,但没想到他说就只有一个。
就一个,还是个女人,就能搅和得整片衙门鸡犬不宁,那这个杨子端还要他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