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想到白神医也在宜州,还有个表妹。”常白止忽然道,语气里抑制不住的欢喜之情。
贺离棠看着他嘴角扬了扬,笑问:“常大人可要朕替你说媒,让你好回家向常老夫人交代?”
常白止已近而立之年,至今却仍无家室,故而贺离棠有此一问。
“承蒙陛下美意,臣前妻嫁进府里不日就暴毙身亡,算命先生说臣天生命硬,克妻,陛下还是不要为难白神医的表妹了。”
常白止恭恭敬敬地作揖回答,贺离棠笑了。
“你平日规规矩矩,竟然也是这种迂腐的人。”
“臣,守旧。”
他们君臣两个人一句一答,莫道津走在一旁,终于看不过去了。
“常大人,你再这样就要暴露陛下身份了。”
他一句一个陛下,是怕别人都不知道?
常白止这就站直了身子,轻声咳嗽两声:“公子和莫统领说的是。”
他们三人又走了一会儿,莫道津看到前面人群拥挤,好生奇怪。
“公子,那边好像有什么事。”
常白止首先认出来,“咦,那不是衙门吗?”他指着人群里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衙门前的石狮子,“看来都是围着衙门去的,不知道杨子端这又在搞什么名堂?”
贺离棠摇开折扇:“去看看。”
宜州城衙门外里里外外人群足足围了五六层,贺离棠一行人虽然穿着民间的衣服,但是布料款式还是和一般百姓有很大出入。他们走过来,百姓们还以为是宜州城里的达官贵公子,纷纷让出了一条道。
贺离棠走在前边,看到衙门内的官衙正在审案,堂下跪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五大三粗,皮肤黝黑,是一个精壮的汉子。女的一身鹅黄色布裙,跪在那里抹眼泪,而在她的身侧,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子面上含笑,正拱手向审案官,口里滔滔不绝。
咔地一下!
贺离棠手里的折扇瞬间断成了两半,他的手紧紧捏着扇子骨,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用有多大的力死死捏着折扇。
他似没有意识地,目光直直地盯在这个正口若悬河讲话的女子身上,身形僵硬,一动不动。
莫道津察觉到他失常的情绪,挤过人群到他旁边,好奇地叫了一声:“公子?”
贺离棠目光如炬,直盯盯地盯着一个方向,莫道津顺着这道目光看去,这一看,瞬间吓得魂都没了!
这不是德妃娘娘吗?
莫道津惊恐地嘴都合不拢了,这堂上滔滔不绝的女子可不就是玉可卿吗?她当年不是离开皇宫,离开京城,跑得远远的了吗?她……
她就是跑到了宜州?
莫道津觉得三魂七魄都消散了,这一两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放玉可卿离宫时候的场景,他原以为玉可卿会躲得远远的,这辈子不会再见到她,可是……
他竟然再次见到了,而且还是和这一位一起见到了。
莫道津心里不由地担忧起来,忙拉过贺离棠的衣袖要拉走他:“民间纠纷没什么好看的,陛下,正事要紧。”
吓得他都直接称呼“陛下”了!
但贺离棠没动,仍然直盯着眼前的那人,谁都不知道他此时心里是怎样想的。
莫道津还在道:“陛下,我们快走吧,天黑之前能到边关一趟就不错了,到时天黑得宵禁了。”
他们两个大男人窃窃私语、拉拉扯扯,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不满,朝他们投来厌烦的神光。
莫道津看到了这一片敌意,接着拉他道:“陛下……”
“胡闹。”
贺离棠只是淡淡地吐出这一句,松开了紧紧合在一起的双手,断成两节的扇骨一手一个,身形已经放松下来。
他的目光没有移开,仍看在玉可卿的身上。没有人知道此刻他是怎么想的,常白止见他们两个如此反常,也是凑过来问:“怎么了,莫兄为何如此失态?”
他还不明白,莫道津朝他努努嘴,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提。
但常白止不明白,他入朝堂的时间没有莫道津长,见玉可卿的次数也没有莫道津多,所以这一时根本就没认出来玉可卿是谁。
玉可卿在堂前为女子做和离的辩解,从先皇祖训到民间习俗,再到夫妻二人日常生活与朝廷治安稳定与百姓安居乐业的大环境相结合,全方面地阐述了这个婚必须离的重要性。
说的是头头是道,口若悬河。
常白止顺从他的暗示朝玉可卿看,虽然不明白他这是为什么,但听到她为堂下女子所做的辩解,不禁感慨:“妙啊,宜州此地竟有这样善于口辩的奇女子,如果是男儿能入朝堂,定可成为朝廷栋梁!”
莫道津万念俱灰地捂住额头,对常白止也是放弃了希望。
常大人,你这句话不是给陛下的心头火上浇油吗?
果然,贺离棠问:“哦?常大人认为此女子应当得以重用?”
常白止仍不明白地说:“是啊,先帝在位时就有考虑任用女子为官,臣以为此女子便可开大贺先河。”
他赞叹道,仍不满意,又说:“果然高手在民间。”
他这一说,莫道津差点吓得把心都吐了出来。
莫道津苦着脸,几乎是乞求地对常白止道:“常大人,您快别说了。”
再说陛下就要炸了,咱们两个随君在外可都没有好果子吃啊!
常白止却还是一脸茫然,对着莫道津说:“你这是怎么了?常某说得句句属实,等退堂后我还想与该女子认识认识,就是不知道这奇女子是出自何家了。”
他一声叹气,似乎还感觉自己与她天壤之别,与她说话高攀不上。
“呵呵,”贺离棠嘴角一声冷笑,道,“你想知道她是谁?”
“回公子,嗯。”常白止重重点头。
他说:“那就是刚才差点要成为你新夫人的白草堂的表妹。”
常白止惊讶:“是白子玉姑娘?”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是叫白子玉吗?”贺离棠冷哼哼地笑笑,半截扇骨在他手里指向前方,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三人没再想着离开,一直看到了审案结束。
莫道津忐忑不安,时不时朝玉可卿看一眼,当然,这场和离官司,她又赢了,还当场帮五大三粗的汉子写了休妻书。
对和离的结果,百姓们好像都特别高兴,退了堂就立即一窝蜂地围了过去,对她的称赞声掩盖掉了所有的声音,更是把他和贺离棠挤出了衙门的大门。
莫道津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一看,贺离棠此时的脸色果然是黑的。
他趁着贺离棠在出神,忙拉过常白止来,警告他说:“常大人,你可千万不要去找那位讼师了,为了咱俩的小命,算我求你了!”
常白止不明白,一身正气,“莫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此女子精通律例,正是朝廷现在需要的人才,你……”
“她给百姓打的是和离官司啊,你早上没听杨子端讲吗?在宜州打和离官司有这么多人围观的,就只有那一个啊!“
莫道津痛心疾首,常白止道:“那又如何?不就是白神医的表妹,白神医与陛下和先帝都交好,如果他有这么优秀的表妹,那就更应该去见识了。”
“不不,你留步,”莫道津拉住他,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常白止,这是宫廷里的秘密,我只对你一个人讲,你要分得清轻重,这一位是宫里的德妃娘娘。”
“不可能,德妃娘娘在冷宫里,怎么会在这!”常白止才不相信。
“我说的是真的,这是个秘密,德妃娘娘早就不在宫里了!”莫道津急得跺脚,“这是陛下不愿意透露出来的秘密,总之今后的事情反正你不要多事,多看好陛下的情绪,这一次宜州之行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了。”
他说这话一半是为了玉可卿,一半是为了他自己。他怎么会不知道当年贺离棠是明知道自己私放但放过了他,现在玉可卿又出现了,那后面的事的确是谁都讲不好了。
说不定迁怒起来,他这个禁军统领也得玩完了。
常白止这才半信半疑,问:“真的,是德妃娘娘?”
“我骗你做什么,”莫道津更加拉过他,并悄悄地朝贺离棠看了一眼,小声地,“陛下当年就想处死玉家全族,哪怕是眼不见为净才放过了玉家,现在玉将军又正好在嘉塘关,你……”
“你们两嘀咕什么?”贺离棠一声冰冷地质问,吓得两个人立即止住话头,浑身一个哆嗦。
“陛,陛下……”
“回去。”贺离棠只是淡淡地道,好像根本没有认出那被人围着的女子就是三年前逃宫的玉可卿。
“陛下……”莫道津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心里感激涕零,高呼,“陛下圣明!”
高呼声让人群的声音淹没,谁也没有听到他说的这句话。
“莫统领,”常白止在后面追上,“莫统领,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他刚在失神,看到莫道津和贺离棠已经走了,连忙赶上。这些话他不和自己说还好,他这一说,自己就更加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