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从远处寒林间行走而来的青年,貌不惊人,脸色比常人略黑,眉眼之间流露着一股子憨厚气息,背了一口漆黑大铁箱,步履异常坚定,由远及近,慢慢走到龙遥军三百甲士前方。
大衍皇令,但凡参加太岁祭者,每人一块金锭。
执行这项皇令的,是大衍龙遥军。
龙遥军副统领胡赛熊扔掉手里的空酒坛,哈哈大笑着走上前:“你的金锭不用交了,神工班家于国有功,区区一块金子的过路费,无需缴纳。只是想不到,今年的太岁祭会这么热闹,神工班家居然也有内门子侄过来!”
大衍皇朝,神工班家。
这名背着大铁箱的黑脸青年,正是在寒林里和罗天生一起喝烈酒吃寒鸦肉的班公传人,班鲁。
胡赛熊如此热情,自然是因为班鲁的家世。
龙遥军二十万骑,最精锐的三千铁卫营,一身制式盔甲武器都是出自班家之手;还有坐镇军中的龙遥军统领赫连龙遥,手中一条长枪名为“九霄龙啸”,更是班家铸炼宗师的呕心沥血之作,在大衍百年神兵榜上排行第九!
除了龙遥军,大衍皇朝的另外两大铁骑,风神军和京畿御林军,核心军士都是配备班家铁器,作战杀敌所向披靡。
大衍国都许多酒肆的说书先生曾言,班家强,则大衍三军皆强,三军强,则大衍皇朝永固。这话虽然有些夸大班家的成分,却也不难看出,神工班家对大衍皇朝的贡献之大;虽无官职,却比朝中诸多王侯将相更受大衍皇帝的宠爱。
“我知道您。”班鲁看着大笑走到身前的胡赛熊,脸上露出惯有的憨厚笑容:“我出门之前,家里人说过,镇守太岁祭的,是龙遥军的两位副统领轮换,一年一轮,今年轮到的是胡统领。”
班鲁貌似憨直,脑子却灵光的很,故意省去了“胡副统领”中的“副”字,只叫统领,不动声色的把胡赛熊捧了一记。
“哈哈哈哈!”胡赛熊笑逐颜开,伸手把着班鲁的胳膊,往他背后的大铁箱瞅了一眼,亲热道:“你家里的大人,老胡我也认识几个,你是哪位老友的孩子?说来听听。”
班鲁恭谨道:“胡统领,我叫班鲁,家父班茂述,曾经和晚辈提起过统领之名,说龙遥军中勇猛第一,最大的还是酒量。”
“勇猛第一,说的是赫连统领之下的第一,至于酒量嘛,就是赫连统领面前,老胡也敢自个儿翘起大拇指。”胡赛熊嘴上说着,鼻头“嘶嘶”吸溜几下,诧异道:“班鲁贤侄,你身上有酒味啊,莫非带了好酒?”
班鲁知道藏不住,从腰间取出铁碗,碗中酒波荡漾,散发着浓烈香气。
“嚯!”胡赛熊凑到碗边嗅了几口,脸上露出狂喜:“御赐三十九年窖,皇帝陛下登基那一年的窖藏好酒,我求一坛都苦而不得,你这儿居然有二十多坛!”
班鲁挠头笑笑,走过去,捡起胡赛熊刚刚扔掉的空酒坛,满满倒上一坛,抱着递到胡赛熊手中:“胡统领,这是晚辈的见面礼,请笑纳。”
“好,好,好!”胡赛熊紧紧抱着酒坛,仿佛珍若至宝,深深嗅了几口,满脸陶醉,浑而不知所以。
旁边,三百收金甲士之中,一名黑甲亲兵走到胡赛熊近前,小声提醒道:“统领,统领,刚才您说的话呢?还要不要给这位小班兄弟一些金锭,给咱们锻造几件兵器?”
“锻什么锻!”胡赛熊眼皮一翻,斥道:“去去去,班鲁赶路辛苦,好不容易来到地方,还没好好休息,哪有工夫给你锻打兵器,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来碍眼!”
亲兵:“……”
统领大人,您变脸也变的太快了,一坛子酒就把您打发了?您刚才不是说了吗,要让这位班家弟子给咱们锻器,少了三件不放行?瞧您现在这架势,都恨不得陪人家进入古神战场了!
心里忿忿,嘴上却一个字都不敢真的说出来,退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把守通道。
“贤侄啊。”胡赛熊闻着酒香,壮硕的身躯眼看就要飘起来,惬意摆手道:“再有两个时辰,太岁祭便要开启,你去祭坛上面安心休息,要是有不开眼的,你只需吆喝一声,老胡扒了他们的皮!”
班鲁呵呵一笑,和胡赛熊拱手告辞,背着大铁箱往祭坛走去。
刚走两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道:“胡统领,还有一事,我刚认识了一个小兄弟,背上有一口青铜棺材,看穿戴似乎不太富裕,他的金锭……”
背棺材的小兄弟?
“免了免了!”胡赛熊抱着酒坛,微微怔了一下,而后继续闻酒香,摆手吆喝道:“小的们,过会儿看见背棺材的,金锭不收!”
三百甲士齐声领命:“是!”
班鲁登上祭坛中心,回望来时路,眸子深处隐隐有微光闪过,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喜色!
极远处的天色暮光里,一道少年身影,背负青铜棺,胸腹缠绕铁链,脖子上挂着一只骨笛,正由远及近缓缓前来。
罗天生!
行走在罗天生左侧的,还有一老一少两名修行者,老者年逾七十,须发皆白,双手拢在袖子里,身躯笔直,飘飘有如仙人,气势凛厉,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长剑,身穿青袍,左侧胸口用黑色金线绣着一个古体“洞”字。
少年修行者大约十六七岁,目若朗星,唇若涂朱,面容极为白皙,似是涂了脂粉,衣着和老者一般无二,胸口也绣着“洞”字,背后斜背着一柄无鞘无锋的细圆长剑,通体如黑玉,剑尖隐有微芒吞吐,显然不是凡品。
“洞剑阁的人?”胡赛熊目光在这一老一少脸上扫过,在老者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这老者名叫章之洞,是太岁山附近剑修宗门“洞剑阁”的两大长老之一,十二年前就已经是六境巅峰修为,这次太岁祭开启,专程陪伴这名年少修行者前来。之所以亲自出山,只因这少年生而具有慧根,资质绝佳,仅用了三年时间,便将洞剑阁的镇阁剑法“三峰七洞剑”学会,号称洞剑阁百年以来资质第一!
少年名为卓玉川,和老者一起走到三百甲士前方,动作慢斯条理,温文尔雅,从怀中取出两枚金锭,就要交给军士。
与此同时,罗天生先一步走了过来,取出准备好的金锭,递到军士身前。
“等等!”章之洞一闪身,也不见脚下如何动作,身形已经越过了罗天生身前,眉毛一挑,满脸倨傲:“小子,你若不急,让我洞剑阁先行!”
罗天生赶路已久,并不急在一时,对这老者殊无好感,也无争抢之意,稍稍退后一步,拱手道:“晚辈不急,长者为尊,前辈先请。”
“倒有几分礼数!”章之洞冷冷一哼,走到一旁,让卓玉川上前交金锭。
然而……
先前班鲁曾经交代了罗天生的形貌举止,要为罗天生省下这一锭黄金,胡赛熊已然答应,三百甲士无不应命。
卓玉川金锭刚刚送上,为首军士却不曾伸手取金,对罗天生笑道:“奉统领之命,你的金锭可以不交,过去吧。”
罗天生愣了一下,往祭坛上方远远看了一眼,和班鲁目光交汇,心头恍然,又对军士道了一声谢,绕过章之洞,背着棺材缓缓往前行去。
“事有轻重缓急,人有先来后到,偌大年纪,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为首甲士放罗天生过去,脸色一肃,对章之洞冷喝道:“再敢多事,掏十枚金锭出来,少一枚都别想通行!”
章之洞盯着罗天生的背影看了半晌,又看看身前的甲士,脸色变了数变,一句话都未曾再说。
自从修行有成,太岁山方圆大小宗门,有谁不知道“洞虚剑”章之洞的大名?然而此时面对的是大衍龙延铁甲,不远处又有怀抱酒坛的副统领胡赛熊,便是借给章之洞十个胆子,也不敢提出丝毫异议。
卓玉川交了金锭,和章之洞跟在罗天生身后不远,拾阶登坛。
罗天生早一步登上祭坛,径直走到班鲁身前,也无二话,伸手把腰间的黑皮葫芦嘴儿掀开,倒出一条寒鸦翅根,表面犹有热气,递给班鲁:“一枚金锭换这个,你赚了。”
班鲁心头一热,接过翅根不吃,和罗天生相视而笑。
早在寒林初相遇,班鲁便眼馋寒鸦翅根,只是罗天生说什么都不给。
翅根易得,金锭亦是小事,笑而相视,唯情意难求,不言自明。
“他也是班家弟子?”相隔十数米外,人群之中,玉剑宗掌门之女玉玲珑一脸好奇:“一个背着大箱子,一个背着大棺材,班家人的打扮都是这么奇怪吗?”
玉玲珑身旁,二师兄沉思半晌,摇摇头道:“我在外闯荡过几年,也曾见过几个班家人,这样打扮的倒是一个都没有遇上,背大铁箱的是班家内门弟子,这个毫无疑问,至于这个背棺材的,未必就是班家人,至少不是内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