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嫡妻守则
宛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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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婧在酣眠中觉得冷,寒意似乎顺着骨头缝爬进了四肢五骸,慢慢冻结了血脉,渗出了冰碴。
怎么会这么冷?
慕容婧被冻得清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映入她眼帘的是木床上挂着的素色帐子,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
慕容婧头痛欲裂,不甚清醒地想着: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只记得徐敏达携了庶妹慕容嫣嫣来囚禁自己的小院,说要接自己出去,还说要娶庶妹为平妻,自己惊怒之下,一口血喷出来眼前就是一黑,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之前夫婿徐敏达虽然囚禁了自己,但是在衣食上从来不曾苛刻了,都是锦衣玉食的供着。难不成他终于撕破了脸,不想再维持夫妻和睦的假象了么?
慕容婧想叫侍女浅碧过来服侍,她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和脖子都是僵硬的,花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慕容婧把手举到眼前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
眼前的这双手虽然被冻得泛着青白的颜色,但是手型秀气、指节细细的,上面一个茧子都没有——十年前娘亲去世之后,自己在山上结庐守孝达三年之久,事事亲力亲为,手上磨出了不少茧子。她嫁给徐敏达之后,即使日日用油膏擦着、羊奶泡着,这手上的茧子却是始终没有消掉。徐敏达总是惋惜自己的这双手。
所以,这不是自己的手?!
慕容婧大惊失色之下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她已经不在侯府堆金嵌玉的房间里面了,她现在所在之处是一间破旧的小木屋。
这屋子对慕容婧来说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她熟知这屋子里面的每一件家具。虽然破败不堪,也能看出主人极力保持了屋子的干净整洁,还特地用缺了口的瓷瓶盛了一枝腊梅,摆在了桌子上。
慕容婧的视线凝在那枝腊梅上,儿时久远的回忆渐渐浮上心头,慕容婧面上的表情从不知所措化做难以置信,再化做欣喜若狂。
她顾不得冷,赤着脚就跑下了床,跑到了那枝腊梅之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触碰腊梅娇嫩的花瓣,在中途却又停了下来,似是在渴望着什么,又像是在畏惧着什么——她想起来了。
她认识这枝梅花,她认得这间屋子,这是她自己的屋子,这枝梅花是娘亲自缢之前那个早上亲手折来放在自己房中的。
所以,这是回到了十年前么?!
意识到自己重生在了娘亲自缢前的那个早上,慕容婧来不及去想旁的事情,她转身大喊着“娘亲!”就向外面跑去——苍天垂怜,让她重生在这个时间点,但愿这一次,她能顺利地救下娘亲!
可是,慕容婧刚刚跨过门槛,就听到了一声尖叫,那尖叫正是从她母亲颜夫人的屋子那边传出来的。
慕容婧心揪了一下,旁的都顾不得了,赤着脚踏在雪地上竟然也不觉得冷,娇嫩的脚踵被石子划破了也不觉得疼,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啊,求求你,一定要赶上啊!!
然而,等慕容婧跌跌撞撞地跑到颜夫人房间的时候,只看到了颜夫人悬在半空摇摇晃晃的一双小脚。侍女浅碧瘫倒在一旁的地上,刚才的那声尖叫估计就是她发出来的。
慕容婧如遭雷击,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遭遇混杂在一起,纷繁闪现——
娘亲轻柔地抱着她,哄着她入睡,嘴里哼着说不出名字的小调,面目模糊的父亲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母女俩;
外祖家因选太子一事被当时还是大皇子的皇帝记恨,登基后那昏君随便寻了个借口,连斩颜家一十三人,把颜氏一族贬谪到了蛮荒之地,虽说罪不及出嫁女,可父亲担心受到牵连,不让娘亲去送行,娘亲只能站在府里,面向古尔旺勒的方向,久久地站着,娘亲紧紧抓着她,手凉得像冰一样;
父亲来看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娘亲的话也越来越少;
娘亲穿着烈烈如血的红衣,站在高大的父亲面前,芙蓉面上冰雪色,厉声道:“慕容睿,你我夫妻缘尽,恩断义绝!”
娘亲在别苑里倚窗而坐,眼睛空空地看着远方,不知道是在等着什么人还是在等着什么事;
娘亲轻轻唤着她的乳名,抱着半梦半醒的她说:“阿细,娘亲心里太苦了,你原谅娘亲好不好?”
慕容婧张大了嘴,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细瘦的手指扣进了泥土中,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不好!
不好!
一点都不好!
就差这么一点,哪怕再早上一刻钟!不,哪怕再早上半柱香!自己就可以救下娘亲了啊!慕容婧小小的身子一直在发抖却一声都哭不出来。
浅碧怕慕容婧伤心过度厥过去,连忙把慕容婧抱在怀中,安抚一般地顺着少女纤弱的后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婧仰起头,喉咙里终于发出了一声凄惨如幼兽的嚎叫,声如泣血,似是要刺穿人的耳膜。她叫出声来之后,眼泪才跟着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面上却依旧是木木的,没甚么表情。
浅碧看着慕容婧的样子,再也按耐不住,也大声地哭了出来。主仆俩抱成一团,哭成一团。
慕容婧刚刚重生,又亲身目睹了一次母亲的离去,脆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激烈的情绪,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慕容婧再醒过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浅碧。
浅碧在床前守着她,大概是好几天没有合眼了,眼睛都凹了进去,见慕容婧醒过来,连忙给小姐端了杯温水润喉,一边喂给慕容婧,一边絮絮地说道:“姑娘,您昏迷三天了。夫人的遗体已经由府里的人迎回了大宅,后事是要在大宅里面办了。大夫给姑娘诊过脉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太过哀伤,急怒冲心才会昏过去的。之前姑娘还昏迷着,不好挪动,现在姑娘醒了,咱们也要赶快回去才是。”
不管浅碧说什么,慕容婧只是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不动也不出声。平日里璀璨生光的眸子,现在有如明珠蒙尘一般污突突的,没了光彩。
浅碧看着慕容婧的样子,心中一酸,劝道:“姑娘,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是您要让夫人自己孤孤单单地走这最后一程么?”
听到这句话,慕容婧终于有了反应,眼睛先是眨了两下,然后瞳仁开始慢慢地转动,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少女指着心口:“浅碧,我这儿好疼。”慕容婧这副惶然无助的模样,实在是摧人心肝。
浅碧鼻子一酸,捂着嘴,哭了出来。
慕容婧看着浅碧啪嗒啪嗒掉着眼泪,也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触手却是一片干燥,她盯着自己的指尖,皱了眉,疑惑地问:“奇怪,浅碧,我怎么哭不出来了呢?”
浅碧终于忍不住,把少女瘦弱的身体揽在怀中:“姑娘,您别这样!您别这样……您这样,让夫人怎么安安心心地走啊?”
“娘亲厌倦了我么?浅碧,娘亲厌倦了阿细么?”上一世就一直在慕容婧心头萦绕的一个问题,终于借着重生一次的机会,问了出来。
浅碧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抱着慕容婧,一个劲地摇头。
慕容婧其实也并不期待从浅碧这里得到答案,唯一有资格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回答她了。
那个人用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的一生,浑然不顾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被留在这世上,更没有想到要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都不在了,慕容婧一个尚未及笄的孩子要怎么面对慕容府上如狼似虎的那一群人。
慕容婧趴在浅碧怀中,有些茫然地想着——
娘亲不要阿细了。
她不要我了。
自己要怎么办呢?慕容婧浑浑噩噩地开始回忆前世这个时候她是怎么应对的。
前世颜夫人去世之后,慕容家的确有派人来接慕容婧回府,但是那时候慕容婧心中丧母的惶惑悲哀无人可发泄,只能一股脑怪在了父亲慕容睿头上。她视慕容丞相为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连带着恨上了慕容家所有的人,自然不会乖乖地跟着慕容家的人回去。
慕容婧搬出了沽溪山上的这座别苑,去了颜夫人的墓前结庐守孝,这一去就是三年。
这三年,慕容婧在山中不问世事,山外的世界却天翻地覆,换了主人。被贬于古尔旺勒的外祖家不知道怎么寻到了流落在民间的恪王世子,举着天命所归的大旗,一路从偏远之地杀回了京城。
恪王世子手刃杀父仇人,踏着亲叔叔的鲜血登上了至尊之位。
新帝登基,她的外祖家颜氏一族因拥立有功被复起,从古尔旺勒迁回了崇都。慕容婧那时正好孝期已满,由表哥颜瞬清把她送回了慕容府。
慕容婧回到阔别十余年的家中之后才知道祖母已经急病过世,姨娘张氏不知给慕容丞相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从姨娘的位置上被扶正,摇身一变,成了丞相夫人,一双子女也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子嗣。
彼时表哥颜瞬清圣眷正隆,是朝中第一得脸的臣子。张氏为了跟表哥打好关系,施以小恩小惠笼络慕容婧。慕容婧那时年纪不过才十七,论心计,如何跟在后宅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妇人相比?被张氏吃得死死的,还以为张氏是个宽宏厚道的好继母。
最后还是因为二妹慕容嫣嫣的婚事,张氏才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差点害死慕容婧。慕容婧这才恍然大悟,奋起反抗,百般手段用尽,抢来了定武侯夫人的位置。
定武侯徐敏达——那本来是张氏为二妹选定的夫婿。
一想起这个人,慕容婧的胸口就被另一种疼痛占据了——成亲六年,她本以为可以相伴一生一世的人,竟然如同父亲对待母亲那样,亲手把她囚禁在了小小的跨院中,而且还要迎娶她所憎恶的人。
这成了压死慕容婧的最后一根稻草,二十四岁的女子在徐敏达面前饮恨而终。
既然苍天见怜,让慕容婧重活了这一次,那么她绝不要让自己再一次落到上一世的境地中。慕容婧喃喃地道:“娘亲,是您看着女儿过得太苦了么?才把女儿拉了回来?”
浅碧没有听清,疑惑地问了一句:“姑娘,您说什么?”
慕容婧抬了眼,之前软弱迷茫的神色尽数不见:“没有什么,浅碧,你说得对,我要回去,送娘亲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