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跟在云深身旁,稍稍落他半步,一边低着头偷偷去看云深。只见他如画眉目之间若有缕缕春风,面如无暇冠玉,嘴角微扬。更像是谦谦有礼又不失沉稳儒雅之风的书生,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亲近之感。
千秋咬了咬下唇,一颗心跳动的有些快速。心下正思方才他的意图有没有被云深看破。
大约是没有的,千秋安慰道。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格外的不喜欢有人与云深来往过密,有时前来拜访的人与云深交谈几盏茶的时间,他的心中便开始五味杂陈,恨不得用本就生的好看的眼睛将一个又一个人凌迟处死。起初这种强烈的感觉还被千秋定义为兄弟之情,但直至前些年的冬夜,他犯了错,理应受罚跪在雪地上。原本只是普通罚跪,但却是在冬日。他在以前冬天本就落下了病根,受不得冻,更加无法承受这个惩罚。而云深从不纵容千秋犯错,也基本不替千秋求情。所以在看到云深将责任全部揽至其身,不惧不悔的替他跪在雪地一夜时才幡然醒悟。
只是断袖分桃,在当今之世,到底还是与伦常纲理相悖。
更何况,他是当朝将军之子,是天下人读书人景仰的才子。
三人落座,却是祝江从旁出来,摆上棋盘。
千秋深呼吸。
祝江退下时老是感觉有一道带着浓重的怨气的眼神盯着他的后脊梁。他极想转头回去一探究竟,奈何云深和齐北笙已经各坐于棋盘两端,不便打扰。
千秋棋艺不精,但平时也能和云深对弈几盘,这会儿看到原本应是他的位置被他人占据,揣了一肚子火的他只得站在云深身侧假装看棋实则瞪齐北笙。
齐北笙棋艺相较云深也是略输一筹,虽然是他先手,但顶着那样一道目光与人对弈,就算是让子也难以撑过十几步。他于间隙时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抬头复杂的看了眼千秋,后者不避不退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齐北笙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云深没受到任何影响,依然闲雅的执棋落子,还有意的让着齐北笙,让这一局棋得以苟延残喘。以至于后来齐北笙无法集中注意力,投子认输道:“你赢了。”
云深边摆棋盘,谦和微笑道:“胜之不武。”
第二盘棋足足下了一个时辰,密密麻麻的棋子快要铺满了整个棋盘,云深执棋从容落下,封住了黑子的最后一条出路。
齐北笙站起,拱手道:“受教了。”
他话音刚落,睡着的千秋忽的惊起,一脸迷茫之色的看了看四周。云深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被脑袋压的麻木了的肩膀,温柔笑道:“千秋醒了?”
千秋迷迷糊糊道:“嗯。”
那便是没醒了。云深了然站起,再动了动被千秋压麻的肩膀。
齐北笙望了望窗外,无意道:“快要用午膳了。”
千秋噌的转醒,警觉道:“你想干嘛?”
齐北笙:“……”
“我们不留你吃饭!”
“我终于发现了,”齐北笙沉痛道,“你对我不是很有意见,而是十分针对。怎么,怕我抢走你的云深?”
他这话纯属无心调侃,可听在千秋耳里却变了一种滋味,正打算以怒吼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时云深已经先一步开口了:“二皇子不如回去用完午膳后再来等候舍妹。”
送客之意十分明显,千秋就要脱口而出的怒吼变成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的一声哈。
齐北笙干咳道:“本皇子认为,云府的待客之道应当不差。”
云深微笑不改:“你本不速。”
“……”齐北笙咬牙切齿的瞪了眼幸灾乐祸以至于喜上眉梢的千秋:“没想到京城第一才子云寒枝竟如此不通人情。”
云深道:“如今家父与家母皆在京城姑苏,多有不便。”
齐北笙自认没有厚脸皮,作揖道了声告辞,才转身忽而又想起什么:“待用过午膳后我再来。”
千秋脸色并不好:“云府下午闭门不见客。”
云深道:“二皇子自便,云深于府恭候。”
千秋难得的委屈的瞪着云深。
齐北笙幸灾乐祸,幸好皇家威仪还在,忍住了破口而出的大笑,故作镇定道:“还请告诉岫岫我来寻她了。”
齐北笙前脚刚走,后脚云深就转了过来,笑意吟吟的对上千秋余怒未消的眼神。
那笑意太过温柔,千秋的怒气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同时心底迅速升上一股心虚感。
云深双眸温雅含笑,注视千秋道:“千秋不喜我与他交好?”
千秋生怕自己一时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只是摇摇头,没回答。只听云深缓缓笑道:“你怕我与他交好而忽略了你?”
不说真不行了。千秋跳起来结结巴巴道:“不,不是……”
却见云深嘴角上扬:“无妨,他到底是皇家之人,来去自然无所禁忌。我待他也不过是寻常待客之道,他虽不速,却依旧是客,不可失了云府风度。而你,不一样。”他这番话将千秋说的直愣,说完也不等千秋回答什么便举步离开,而千秋却仍怔愣在原地,脑中反反复复的循环着云深的最后一句话。
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一想到自己的心思,千秋便一阵紧张,生怕自己露出什么不该露出的情感。
惴惴不安的千秋赶紧小跑跟上云深:“我何处不一样?”
云深道:“你是云府之人。”
得了答案的千秋心倒是放下来了,可却闪过一丝失落,道:“其实你不用与我解释的,我都明白。”
云深驻足,回望他,笑吟吟道:“我见你忍得实在辛苦。”
千秋:“……”
下午齐北笙果然没有食言,早早就来了。而千秋也同样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但也稍稍收敛了些。
但云岫依旧没有回来。
云深吃过午膳之后就在卧房里休息,剩下的事情便交由千秋和祝江去做。祝江尽职尽责的给齐北笙安排了客房便离开了,只剩下千秋和齐北笙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
齐北笙干咳一声道:“你待如何?”
“看你是否适合娶我妹妹。”
齐北笙嘴角抽动:“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不能。”千秋斩钉截铁。
齐北笙摆正姿态:“说真的,你怎么如此敌对我?”
千秋干瞪眼,哼了一声便气冲冲的离开。
留下齐北笙一头雾水,恰好祝江进来送茶便问道:“你少爷他怎么了?”
祝江习以为常不以为意道:“二皇子最近来云府找我家公子太频繁了些,我家少爷自幼就与公子同吃同住,自然不喜欢其他人与公子太亲近。”
齐北笙万般滋味:“我算上这次,一共就来了三次,怎么算是频繁了?”
祝江正欲答话,眼角瞥到一抹影子,转头对齐北笙道:“公子起来了,二皇子请到大堂里去吧。”
齐北笙点头,祝江在前引路。
齐北笙漫不经心的穿梭在回廊里,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出现上午云深和他对弈的场景。云深下棋棋如其人,温温和和的,却步步以退为进。一旦对方露出一点破绽便能扭转乾坤,步步凌厉,再不能翻局。
他之所以要放下身份说一句“受教”,是因为云深也在以棋告诉他,他走这条路的危险。
可是天底下又有哪一个人对皇位没点觊觎之心呢?
思绪回转之间,大堂已经到了。
云深站起揖礼,齐北笙回礼,千秋在一旁无动于衷。
几人刚刚就座,就听到祝江在外道:“公子,少爷,慕府慕小姐来了!”
几个人又不得不往外走,齐北笙显然有些激动,大约是想着云岫。
慕家小姐慕娉婷在京城也算有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温婉可人,其父与云峰是朝廷好友,所以两家也常有来往。
打开门,却只见慕娉婷与随身奴仆,并未看见云岫。
慕娉婷略带娇羞,施礼道:“二皇子,云深哥哥,千秋哥哥。”
“慕小姐。”几人揖礼。
千秋看了看慕娉婷一直粘着云深的眼神,立时心里不大舒服,又不好在女儿家面前失了礼数,于是退到云深旁边不说话。
云深温和道:“慕小姐请进。”
慕娉婷脸上绯红,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我此番来是想找岫岫,”说着她拿出一张请帖递给云深:“过几日想请令尊令堂与两位哥哥及岫岫过府一叙。”
千秋皱眉:“慕小姐来找岫岫?可是岫岫不是在慕府吗?”
慕娉婷一怔,摇头道:“岫岫昨夜已经离开慕府了啊。”
齐北笙心中咯噔一声,脸色微变,急急问道:“那岫岫去哪儿了?”
慕娉婷脸色一白,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事,急急道:“昨夜我欲留岫岫在府上休息,可是岫岫执意回去,而且不要下人送她……该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千秋急上眉梢,正欲说什么,却听云深蹙眉对祝江道:“立刻派人去京城通知父亲,不要声张。”
千秋急道:“我现在去找!祝江你再去多叫几个下人一起去!”齐北笙连忙附和。
云深道:“不要惊动其他人。”
二人扭头便跑。几句话之间,云深心下已经百般念头回转。云岫是临安云府将军府的女儿,临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云岫自幼习武,一般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如此想来,恐怕就不是失踪或绑架这么简单的事了。
应该是……蓄意。
云深眉头紧皱。几日的临安桃花节,临安城里来了不少外人,其中不乏京城朝廷里的富家子弟权贵大人,难保这里面有没有他云府的朝廷敌人。
那么,意图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