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依旧温和的微笑着,盈然站在大堂之中,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千秋紧紧抿着唇,心下原本还在为云深的拒绝感到欣喜,可“心仪之人”四个字,让他一下子如坠冰窖。他紧紧的抓着桌角,不敢置信看着云深。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托词,云深虽说也会出门与友人相会,但绝不会有心仪之人。
他无意识的看了看每一个人的表情,俱是惊讶,只有慕娉婷难掩失望伤心之色。
“既、既然如此,”慕老爷开口打破僵局,“那我们也不勉强,还请云公子好好考虑考虑。”
云深作揖道:“一定。”
之后是如何走出大堂,又是如何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千秋都忘了,只知道自己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他必须去找云深问清楚。
用过晚膳之后,千秋起身就准备往云深房间走,哪知刚一推门,就看到祝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少爷,将军说让你去祠堂罚跪半个时辰。”
千秋立即想起自己打碎茶杯之事,无奈的转身回去取了件披风,望着云深的房间叹了口气,举步往祠堂走去。
祠堂内还摆着两个圆垫子,千秋鼓着腮帮子揉了揉膝盖,庆幸这一次是跪半个时辰。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正要跪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步子,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正看到一身白衣披着蓝色披风的云深向他走来。
于是云深看到千秋以一种极度奇怪的姿势跪了下去。
千秋半尴尬半惊讶的嘿嘿笑道:“云深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云深撩起衣服下摆,跪了下去。
千秋:“??”
云深道:“言语莽撞了。”
千秋顿时想到大堂上的情景,低头哦了一声。
云深奇怪的看过来。
千秋咬牙,心里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不是他不问,确实是自己心里有鬼,恐怕一问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他越是沉默,就越是能察觉到云深的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没有离开。
千秋眼一闭心一横,表情决绝:“你、你跪多少个时辰?”
云深把头转过去:“半个时辰。”
祠堂内重新恢复安静,千秋暗暗恼怒悔恨,却听云深主动挑起了话头:“今日父亲找我了,是慕小姐的事。”
千秋心一缩:“啊?将军说了什么?”
“他问我,是否对慕小姐真的无意。”云深目光平静道,“我自然答无意,他便说会处理好此事,但也说了,慕小姐对我一往情深,让我不要伤害到慕小姐,并让我多去宽慰几番。”
“哦。”千秋点点头。
云峰有这样的态度并没有超乎千秋的意料,云峰性格爽直,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行事更有一套自己的风格。
千秋的心结顿时解了一半,他犹犹豫豫的望向云深,心下思考着该如何开口。
云深温和道:“千秋有什么但说无妨。”
千秋低头嗫嚅道:“额,我想问……”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与云深一同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云岫脚下带风般的杀至面前。
“哥哥,你真的有心仪之人了吗?”云岫一个顿足,一旁匆匆赶来的小厮急忙铺上垫子让云岫坐下。
千秋也跟着看向云深。
云深道:“岫岫认为呢?”
云岫嘟嘴不满道:“我猜就是托词,可是哥哥,你知不知道娉婷她为了你这句话有多伤心啊!方才还与我哭了好久。我从小与她作伴,她不像别的人一样,别的小姐们只会一个劲儿的巴结我。娉婷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啊!”
“哥哥明白。”云深道,“只是若我不这么说,岂非要慕小姐受委屈?让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她又哪能真正得到幸福?”
云岫不语,半晌点了点头。她确实很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云深不拿这句话当幌子的话,只怕这亲真的就结下了,到时候只会是慕娉婷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既害了云深,也会苦了慕娉婷。
云岫走后,千秋的心算是放下了,只是隐隐有些失落,这点失落太过微不足道,千秋并没有重视,但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小雀跃。
没有就行。
“千秋方才要问什么?”云深转过头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了。”千秋努力控制着自己上扬的嘴角,冲云深挥了挥手。
云深微微一笑。
半个时辰比三个时辰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待时间一到,千秋居然还没起任何困意,不知道究竟是时间太短还是心情愉悦造成的。然而即便时间短,也仍然掩盖不了腿麻了的事实。
云深站起来时见千秋没有跟着起来,只看他尴尬回头,讪讪笑道:“云深,我腿麻了。”
云深:“……”
他伸出手。
千秋咬咬下唇,毫不犹豫的搭上了云深的手。
待千秋站定,云深忽然一个用力,千秋的心猛地往下一坠,不由自主的惊讶出声,回过神来时竟发觉自己已经被云深横抱在怀里。
千秋惊魂未定之下面红耳赤推拒道:“云深你、你、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我很重的,我自己能走的真的我没骗你你先让我下来啊喂,你放我下来我走两步给你看行不行啊这样不好啊……”
云深温和的扫了他一眼:“重倒是不重,只是有些吵。”
千秋立刻涨红着脸闭了嘴。
“再者,我是你兄长,有何不好?”
千秋一愣,喃喃道:“是啊,你是我兄长。”
“少爷,你与公子的感情可真好。”祝江一边服侍着千秋歇下一边道,他在门外坐着打盹,一醒来就看到云深正放下千秋。
“啊?”千秋笑了笑,“是很好。他说他是我兄长。”
祝江歪头想了想:“公子比少爷长两岁,的确是兄长。”
“好了好了,你快去睡吧。”千秋挥了挥手,“明天早上不用来叫我,将军说了,罚跪的后一天可以赖会儿床。”
“那好。”祝江拿走烛火,“我也不是很想看见少爷您在地上爬的样子了,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
千秋:“……”
罚跪之后睡得要比平素沉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千秋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叫他,那声音清澈如泉,又带着一点温柔。他站在白茫茫的一片往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任何人,只听那声音忽远忽近,他却心急如焚。
“千秋,千秋。”
他一个回头,就看到云深翩然站在他的身后,他一怔,只看云深一袭白衣站在他面前向他安抚的微笑道:“别怕,我在这里。”千秋愣愣的点头,却见云深一个转身,撩起衣服下摆,猛地跪在了茫茫雪地里。
刺骨冰冷的雪立刻穿透云深的衣服,千秋焦急不已,连忙跑过去想要拉他,云深却回过头来朝他微笑,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出声:“为什么你要替我罚跪。”
面前的云深温柔的笑着:“因为我是你兄长。”
千秋一下惊愕,场景却再度转换,雾气弥漫,有声音和着风声传入千秋的耳里。
“兄长,兄长……”
“你是谁?”千秋努力去听这个并不熟悉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那声音仍然继续。
千秋往前走,却猛地碰到了一个人,他低下头,看到的却是一张与他相似的脸。
“啊!”
千秋惊魂未定的坐起来,窗外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被子上。他的眼神微微有些空洞,口中不断的喘着气,千秋茫然的环顾四周,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拉了拉快要掉下的被子,闭着眼睛往后靠,长吁了口气。
他闭眼沉思着,似乎是在努力回想着梦中那个一声一声呼唤他兄长的孩子。半晌他睁开眼睛,拿出那块贴身的翠绿色玉佩。他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上面仅有的“羡”字,眼神中透着意味不明的神情。
外面隐约有声音传来,千秋披了件衣服出去,就看到云岫放风筝的身影,忙喊了一声。
“千秋哥哥,你醒啦?”云岫把手中的风筝交给小厮,笑嘻嘻的一蹦一跳的走过来,“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看上去这么不好?不会是病了吧?”
“没事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千秋挥挥手,转而问道,“云深呢?”
云岫把手放到背后,嘿嘿笑道:“哥哥和娉婷出去了,唔,就在我最常去的茗楼……诶千秋哥哥你去哪儿?等等我!”
千秋揣着一肚子委屈和酸气出了门才发觉自己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找云深。
云岫小跑着过来道:“千秋哥哥你要去茗楼吗?”她忽然嘿嘿笑道:“难道你也想偷偷地去看哥哥和娉婷相亲?”
千秋:“……”真是个好主意。
千秋一扬眉:“走!”
云岫拉住他:“等一等,既然是偷偷的去看,那我们是不是得准备什么来掩饰一下。”
千秋看着云岫一点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顿时感到毛骨悚然,极为惊悚艰难的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随意点头绝非是一件稳妥的事,尤其是当对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的时候。
这是千秋被迫穿着女装被云岫拉着到了茗楼面前悟出来的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