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族长最恨的便是他这种做派,仿佛只有他知理明事,旁的人就都是那草里头的蚂蚱,只会瞎蹦跶一般。越想越气,当下便冷声道:
“你可少听了不少,这两母女都是煞星,命硬的克的我们江家村三月来无一日安宁,如今将大郎都克死了!我们族里正商讨着要如何……处理她们呢。”
到底是还要些脸面,他最终没说出“烧”这个字眼来。江族长并非是脑子糊涂的,早年间也曾出了江家村,见过不少人。他清楚很多读书人都觉得煞星啊、人活祭之类的事情是只有愚昧的底层人才会相信的,他可不想被沈家族长低看了去。
不过即便是这么模糊的一句话,沈族长仍旧是露出了了然的神态来,他点了点头,语气又轻缓了几分,“哦?那江族长是怎么看的?决定要如何处理啊?”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江族长的火气又高了好几分,他感觉自己握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抖,只恨不得一拐敲到对面姓沈的脸上去。
只是理性总还是在的,深吸了几口气,做出不受他影响的模样后,江族长开口道:“你不是听见了吗?这丫头想找个八字克得住她的。方才她娘说她是五月初六的生辰,我记得你旁边那个二十了连亲的都没定的是七月十五的生辰吧?鬼日出生的,便是再命硬的又能硬得过他!怎么着,你要不要回头问问,看你那死了爹娘的亲侄子要不要娶这丫头?哦呵呵!”
江族长自觉这话说的有趣,末了竟是笑了出来。见着沈族长丝毫未变的脸色,才又不满的敲了两下拐杖。
说来也是巧,江族长说的那七月十五出生的正是沈泽简,实际上他不仅是七月十五出生,更是七月十五子时整出生,这样的日子时辰在昇国那可真是硬到不能再硬了的命了,毫不夸张地说,一般人碰着都会想绕道走。
只不过一来他爹娘把时辰瞒了下来,二来在他之后陆续又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出生,除了家里穷了些,父母又过世外,似乎便没有其他倒霉事儿了。
因此虽说江家人不爱与他交往,倒也没严重到绕道走的程度。
如今因了这生辰将火引到身上,是沈泽简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早上得知了江家祠堂这边的消息时,不待沈泽简出门再去寻大伯,大伯便让人将他叫了过去。沈家有几条祖训,其中之一便是不能无视人之枉死。所以沈家族长不会去管万绣母女被赶出江家村,但是却不能不管他们被村人烧死。
“……合八字就是了。”
沈泽简闪神儿的功夫,沈族长已作出了回答,只说他家穷不能拖累了姑娘家,又说万绣到底命硬到什么地步,还是找人看下八字再说,到时选配了合适的,对村里才有好处。
可江族长却是气上了头,不管沈族长说什么,只是不答应,一口咬定只有沈泽简克的住。他二人你来我往的说道上了,周围人也就只能听着,只除了江李氏。
她求的是让人下去陪自家儿子,怎么可能接受万绣嫁人的结果。所以在两位族长你来我往的小半天后,江李氏忍不住开口了。
她一双笤帚眉倒竖着,双目圆睁怒瞪向万绣,“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你老子死了你竟然还想着嫁人?!看我打不死你!”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扬起了巴掌。
万绣倒是有防备,可一来她太瘦弱,二来还要护着母亲,根本做不到防护,更别提是反抗了。
江李氏在妇人间可是把打架骂街的好手,就见她一把揪住万绣的头发,伸手就是一个耳光,待想再来一个时,胳膊就被沈泽简捉住了。
沈泽简的动作是最快的,但沈家其他人包括族长都上前想要阻止江李氏的作为。
虽说是一个村住着,但江家占据了东边与中间的位置,而沈家则居住在西边。会知道万绣母女挨打,一来是听人说的,二来是看见了两人的手脸等位置的青紫,而并没有真的见过她们被毒打的模样。
如今见这江李氏如此凶狠,再想想江大郎的体貌,沈家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
“我娶。”
沈泽简掐住江李氏的腕间,疼的她松开了手后,将万绣拉到了自己身后,昂首对着江族长如此说道。
沈家大伯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先是看看侄子,又偏头看看被侄子挡在身后的母女两个,最后看向江族长。
“长慈兄,我竟不知你江家有这般悍妇。果然,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么?”
江族长字长慈,一般农家人其实并不讲究,只他自知道沈族长二十加冠取字“清远”时,才花了银钱专门请人为自己取了字。
若是别人叫他的字,他总是有种骄傲的情绪在心里。可只有沈清远唤他,每每让他有种羞窘感。
这会儿自然更是如此,平日里连他都是看不上江李氏那副泼辣样的,方才她那作为自然是更令人生恶。
只是还不待他说些什么,沈族长却是双手往身后一背,脚跟一转朝外走去。
“我侄子既然应下了,人我就带走了。若是长慈兄还有事儿,不妨来我家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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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是当众答应了,即便是出于无奈,但也要承担起责任来。只是可与那姑娘商量一番,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
回了家,沈大伯让其他人都离开,只留下沈泽简。
沈泽简点头,他的确是见着江李氏打人,头脑一热才应下了婚事。但正如大伯所言,他既应下了,便没打算反悔。
沈大伯见他面无异色,鼓励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道:“那江铜子是气懵了,再加上在我面前丢了丑,这才让咱们得了空把人带回来。等他反应过来,势必还是要找些麻烦的,我交代族里人平日里多看护些,你自己也要注意着。”人不在跟前,沈族长也不会叫那声恶心的“长慈兄”了。
“知道了,大伯。”沈泽简又是闷闷的应了声,他心里也有些算计,只是还得等他与万绣谈过了才好做决定。
沈大伯想说的都说完了,便挥手让他也走了。那母女两个今日在侄子那儿才安全,也多亏还有两个侄女在,要不还真是不好办。
沈泽简的两个妹妹对万绣母女同情的很,烧了热水,绞了帕子帮着二人收拾。
李氏年纪大了,大惊大喜之下有些扛不住,半昏厥半困顿的去五妹屋里睡了去。而万绣却是心绪万千,手里拿着帕子怔怔地坐着。
四妹有心问两句,又觉得她实在可怜,脑子转了几转都没想出什么话题来,便干脆转身出门,打算先弄点儿吃食来给她。
房间里只剩下万绣了,她胸间的一口郁气这才吐了出来。
自嘲地一笑,用帕子捂住了脸,万绣的眼泪随之而落。她也不出声,只是泪水完全无法掌控一般不停地流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万绣觉得太阳穴有些抽抽地疼痛时,房外响起了近来有些熟悉的脚步声。
她抬手在脸颊上轻拍了两下,碰到被江李氏扇耳光伤着的地方还疼地瑟缩了下,因着这疼脑子倒是清明了不少。
“在吗?”门外沈泽简唤了声。
万绣连忙上前去开门。
“……”她张嘴想招呼一声,又想起自已站的是人家的地方,拿出副主人态度来不免奇怪,这话便没说出口。
“四妹。”
沈泽简只当她是吓着了,可心里的担忧又不能不解决。他收起不忍心来,转头示意四妹看着些外头,然后就进了房间,又将门给掩上了。
“怎么了?”万绣看他明显有话要问,率先开口了。
沈泽简有些踟蹰,可到底是不知委婉的人,嘴唇蠕动半天,说出的话仍旧是硬梆梆的。
“……嗯,是不是你杀的。”
名姓被他含在了嘴里,可万绣自然是明白的。她中一惊一凉,瞠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泽简看,不知要如何回话。
她这样的表现自然是证实了自己先前的想法,沈泽简只觉后背凉意再起……
“你要保证绝对不会伤害我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