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管家皱着眉头问。
有家丁来回:“来了一大帮子人,说是钱折枝的爹和未婚夫君。”
折枝心里一惊,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过来了,她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管家细一思量,正待说什么,折枝腿一软,跪了下来,眼泪也从眼角滑落:“管家老爷,您救救我,我爹把我卖给大我二十来岁的老光棍做媳妇,转头又将我卖给了窑子里,我这被逮回去,怕是命都要没了!您就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管家皱眉看着折枝,耳听着争吵的声音越来越近,他问道:“你签年契还是终身契?”
“死丫头,签什么都得问过你亲爹!”门外传来钱家爹气急败坏的声音,“死丫头,要不是张寡妇指路,真就让你跑脱了!”
他一把推开门,后面跟着一帮气势汹汹的汉子。
钱折枝看到了赵老四和老鸨。
“问你?你已经把姑娘卖给我们金花楼了,还轮得到你?”老鸨抽出手绢,擦了擦脸上油腻腻的汗。
“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怎么可能到你府上做丫鬟!”赵老四嚣张地挥着手里的铁锹,若不是家丁们拦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抢人。
钱折枝一脸惊慌,回头看向管家。
管家似乎没听见一群人的呼喊,仍旧问她:“钱折枝,你签年契还是终身?”
折枝咬咬牙:“管家老爷,我若是签了终身,是不是他们就不能带走我了?”
“你敢?你是什么身份,敢自己做主?家里还等着你的卖身钱送你弟弟去学堂呢!”
“折枝,别签了啊,跟我回去过好日子去!”
“你已经是我们金花楼的人,还想闹什么幺蛾子!”
说着,众人乌乌泱泱地往前扑,都想抓住钱折枝。
折枝害怕得直往管家身后躲。
管家点头:“那当然,你签了终身契,那就是沈府人了。”
眼见着钱家爹就要抓住她,她拽着管家的袖子一脸惊惧:“我签终身!”
管家二话不说拿起卖身契,抓着她的手印了印泥,按上手印。
门口被拦住的众人一片骂声,推搡着沈府的家丁,欲进门抢人。
管家一伸手,把折枝揽到身后。
他看了钱家爹一眼,笑呵呵地问:“是你把女儿两卖,既想把她嫁给这个能当她爹的汉子,又想卖到窑子里,让亲闺女做窑姐儿?”
钱家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喊:“我的闺女,我爱嫁给谁嫁给谁,爱卖到哪儿卖到哪儿!”
管家还是笑呵呵地:“那可不行,钱折枝现在是沈府的丫鬟了,可不能随便跟人走。”
赵老四拎着一根棍子走上前,怒气冲冲:“我已经下了聘了,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
“哦?”管家偏头打量了一下赵老四,问他:“你说你下了聘?可有婚书?”
村里人哪有这么些酸规矩,赵老四被问住了,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老鸨子还想问,管家又转向她:“你呢?你可有卖身契?”
老鸨也黑着脸不说话了。
管家亮出刚写好、按了手印的卖身契:“这是我沈府刚与钱折枝签的卖身契,她这辈子都是沈府人,与你们,都无干系!”
他突然改了脸色,怒视着眼前这一群壮汉:“谁要是还想在沈府抢人,那不如就到公堂上对簿一番!”
一听公堂,所有人脸上都有了退意,小声商量着:“还是回去吧!”“对啊,别惹了官司!”
气势上已经败了,他们带来的汉子三三两两地都退了,钱家爹、赵四和老鸨却心有不甘,仍想讨些便宜。
“那,我家大丫头的卖身钱……”见大势已定,钱家爹腆着脸笑眯眯地问。
管家眼一斜:“你家丫头不是被你卖了?这钱轮得到你么?”
赵四和老鸨眼前一亮:“那我……”
管家一个眼神看过去,他俩也不做声了——一个没有婚书,一个没有卖身契。
三人悻悻地出了堂屋。
刚一出门,赵老四的棍子就招呼上了钱家爹的腿:“你这老不死的,敢坑你赵爷!”
说话间,棍子不断抽打在钱家爹身上,打得钱家爹在地上乱滚,哭号声传遍了下人房。
“你们要打拖出去打,别脏了沈府的地儿。”管家一发话,老赵四带来的几个壮汉揪着钱家爹的衣领像提小鸡一样把他带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管家回身对着九个人说道:“等会儿我安排人带你们去休息,明儿一早分派到各房里去,到时候再细细地分派活儿。你们的卖身钱,明日分派完活计之后再由账房交于你们。钱折枝。”
折枝应声。
“你的卖身钱,是留着自己拿,还是给你爹娘?”管家问。
折枝暗自思忖,反正现在已经卖了沈府的死契,包吃包住的,身上有无银两无关紧要。再者,她把爹娘坑了,肯定日子不好过,她虽然恨钱家爹娘,可好歹的,他们也并没有让她冻死在雪地里,仍旧养育了十四年,更何况,家里还有三妹,没有把她带走,折枝还是愧疚。
衡量再三,折枝下定了决心:“送给我爹娘吧!”
管家面带赞许,点了点头:“明日我着人送去!”
给折枝检查身体的老妇人走进来,带了他们五个女子走出堂屋:“先带你们吃点饭食,今晚先随意对付一宿,明儿分了工再安排寝房。”
折枝第一次吃到像样的饭菜。
即使是沈府里给下人吃的饭菜,也比折枝在家吃米汤强得多。
她吃着吃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小丫头,你咋啦?”是折枝白日里撞到的那位大姐,她姓朱,折枝便叫她朱大姐。
折枝努力把嘴里的饭菜咽下,抽泣着说:“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到白米饭,油汪汪的菜!里面还有肉丝!”
周围的人都同情地看着她,折枝抱着碗,一连吃了两碗米饭,最后把碗底的米粒儿都捡完,菜盘子里的配菜和油都被折枝舔了个干净。
这是折枝十四年来吃得最满足的一顿饭,这也是折枝十四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
再也没有人半夜把她叫起来给小弟把尿,给小弟准备吃食,安抚夜啼的弟妹。
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叫她:“折枝,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