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昏沉,烟熏缭绕。
帘幔垂落的床榻上传来苏秋月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仿佛心肝都要咳碎了。
她昨日被取了心头血,夜里便染了寒疾。
苏秋月虽自行配了药服用,但冰冷的身体战栗不止,丝毫没有一点暖意。
“娘亲,你怎么样了?”
房门被人推开,穿着罗裙的女娃娃从外面进来。
她看着三四岁的模样,婴儿肥的脸蛋肉嘟嘟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噙着担忧。
看见女儿,身心俱疲的苏秋月心有了一丝慰籍。
她的人生虽然一片狼藉,但好在还有孩子。
“暖玉,过来让娘抱抱。”
萧暖玉晃荡着萝卜一样的小短腿,奶里奶气跑到床边,然后卖力的爬上床榻。
苏秋月将她拥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刻对她来说,女儿才是医她的药。
萧暖玉年纪虽然小,但也察觉出娘亲与平日不同。
“娘,你怎么了?”
“暖玉,娘想带你离开王府,去外祖母家生活好不好。”
萧暖玉靠在她肩膀上,乖顺道:“娘去哪,玉儿就去哪~”
苏秋月苍白的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她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去帮娘把你哥哥叫过来。”
听到‘哥哥’两个字,萧暖玉瘪了瘪嘴。
她一点也不喜欢哥哥,他只会欺负她,叫她小病秧子。
但再怎么不喜欢,娘的话还是要听。
她小心翼翼踮着脚下床,风一阵的跑出去。
过了不久,萧云硕不情不愿到了门口。
“寻我做什么,我今天的课业还未完成。”
苏秋月知晓儿子是让人教坏了,昨日那番刻薄言语,她并未怪他。
“娘要带着你妹妹离开王府,你可愿跟着娘走?”
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任谁也不想留下。
可毕竟萧云硕是长子,就算萧君逸同意他跟着她,公婆公爹也不会答应。
但若是儿子愿意跟着她,哪怕是撕破脸皮,她也会想办法带着他一起走。
“走,你要带我去哪?”
萧云硕还未长开的稚嫩脸庞上,露出与之不符的世故。
他语气满是嫌弃,“你是打算带我去外祖母家寄人篱下,还是打算带我去你养父母家玩泥巴?你想让我跟你一样,做个乡下出身的泥腿子?”
苏秋月表情渐渐僵硬,目光惊诧错愕,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七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
“云硕,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你这种不配让我好好说话。”
萧云硕冷哼一声,学着大人的样子将两手抱在怀里,“别人家做娘的,那个不是希望自家孩子过的好,你倒是反过来,只想着害我!”
“你在胡说什么,娘怎么会害你?”
苏秋月手指揪着床单,心里委屈得紧。
她可以接受被萧君逸冤枉,但不能接受被亲生骨肉冤枉。
萧云硕撇了撇嘴角,不满道:“我留在王府,将来便能接替爹爹的位置做王爷,但你偏偏想带我走,不是害我是什么!”
薄凉,世故,唯利是图。
苏秋月肩膀轻轻颤抖,她的儿子几时变成这样了。
“硕儿?”
苏秋月目光严厉了几分,质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是你爹,还是你小姨?”
萧云硕翻了个白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你要走就赶紧带着那小病秧子走,我要留在王府跟着爹爹和小姨。”
“你这种乡下出身的人根本不配做我母妃!”
苏秋月如遭雷击,疲惫的眼睛酸到发痛。
怀胎十月,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辛辛苦苦将孩子养大,他不仅不将她放在眼里,还如此鄙夷她!
萧云硕三岁那年,惊厥昏迷,是她连夜带人上山,冒着生命危险取了虎泪才保住他的命。
五岁那年,他贪玩溜出王府,被敌国的密探盯上,是苏秋月及时发现替他挡了一剑。
那道狰狞的伤口,至今都还未完全消除。
如此苦心,竟被他说的如此不堪。
这孩子跟他爹一样,薄情寡义至极!
苏秋月心中绞痛,对他没了你安心,她痛苦闭上眼睛,缓缓道:“没事了,你走吧。”
萧云硕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真是浪费本少爷时间。”
萧云硕前脚刚走,府上管家又寻了过来。
他笑呵呵开口,对这位曾经的王妃再无恭敬之意,“苏小姐,王爷问你几时回家,若是赖着不想走记得说一声,她好给你安排吃食,免得旁人诟病我宣王府待客不周。”
苏秋月嘴角泛起冷笑,这就要急着赶人了。
她用尽力气起身,整理仪容、收拾衣物,不紧不慢道:“既然是客,确实不改叨扰,你告诉他,我这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呵呵,那苏小姐轻便。”
苏秋月将女儿的衣服收进包裹系在身上,拉着女儿的小手离开。
穿过回廊,走过清幽石子路,天空的阴霾忽然压低,雷鸣滚滚。
行至大门处,苏秋月正要出门,可这时身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站住。”
苏秋月扭头诈转身看向来人,萧暖玉则乖巧的叫了一声奶奶。
王府的老夫人李氏耷拉着脸,额头上的抬头纹深的能夹死苍蝇。
“跟她走,以后就别叫我奶奶,咱们宣王府,可没有你这样的吃里扒外的孙女。”
萧暖玉被她阴沉沉的脸吓坏了,赶紧躲在苏秋月身后。
“老夫人!”
苏秋月顿时恼火起来,沉声道:“事已至此,没有必要折辱孩子吧?”
李氏冷笑不止,拉长了语调说道:“当初你混进王府我就觉着隔应,宣王府是何等地方,也是你这种农户养大的女儿能来的?”
李氏越说语气越不屑,讥讽道:“到底还是你不要脸,在王府白白享受几年富贵,临走还打包了东西走。”
“你们几个。”
李氏看向身边的丫鬟,“去把他们娘俩的包裹和衣服都扒下来扔出去,一件也不许留,王府的东西,谁也带不走。”
“我看谁敢!”
苏秋月像是被激怒的老虎,她将女儿护在身后,眼神凌厉的盯着李氏,“老夫人,你一定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吗?”
“做绝又如何?”
李氏仰头笑了起来,问道:“你能奈我何?”
苏秋月两手捏的咯咯作响,恨这一家人薄情寡义!
“老夫人,你莫不是忘了,你的风湿病还用着药呢,阴雨天的彻骨之痛,你又忘了?”
听见这话,李氏表情僵硬了一下。
她早些年确实被风湿病屡屡折磨,但自从苏秋月医术有成之后,就替她频繁敷药,这病便再也没疼过。
时间久了,她都忘了这回事。
“你什么意思?你想断了我的药?”
苏秋月扬起下巴,在不像以前那样任人磋磨,她冷淡的脸色露出锋芒,厉声道:“我们娘俩只是想体面离开,是你咄咄逼人在先。”
天空下棋细雨,打湿了李氏的发鬓。
她呼吸急促,极为恼怒。
一条丧家之犬竟然敢咬她,真是……
忽然,李氏倒吸一口冷气,她多年未觉着疼的关机,又刺痛起来。
她不留痕迹的摁住手肘,脸色漆黑。
“来人,准备马车送她回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