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爷子快不行的消息,附近的乡亲们都来看望,叽叽喳喳的一直没有停,爷爷出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附近邻居纷纷表示惋惜,有人甚至说再过一两年就好了,就能每个月领到百岁老人津贴了,让谭阳华哭笑不得,好像人这辈子就是为了领政*府补助一样,再说我爷爷还没死呢,你怎么知道他领不到百岁老人津贴呢?
好不容易到了凌晨,邻居们陆陆续续的走了,勤快的保姆在老爷子的病床旁给谭阳华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床铺,让谭阳华多陪陪爷爷,尽尽孝。
爷爷已经昏迷了,所谓的陪,也就只能干坐着,熬了个把小时,谭阳华实在熬不住了,就躺在了床上,人就是这么个奇怪的动物,站着特别想睡觉,躺下来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谭阳华又从床上站了起来,跑到祠堂,将父亲的那个灵位牌拿到房间来,里里外外的看了几遍,特别是刻在灵位牌后面的那些字,仔仔细细的看,并用手抚摸着这些字,这些字,凹凸感很强,应该是父亲用手一个一个的雕刻出来的,谭阳华的脑海里,似乎浮现了父亲拿着灵位牌镌刻的模样,一个人在自己的灵位牌上刻字,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谭阳华不断的用手抚摸着这灵位牌,似乎抚摸的就是自己父亲慈祥的脸。
很多年,谭阳华一直憎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把自己丢给爷爷让别人嘲笑自己是个没父母的孩子?
但是现在,谭阳华似乎能够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一定是去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去了,而且,这肯定是一件大事,是什么样的大事能让一个父母放弃抚养自己的孩子呢?
父亲不是用写,而是用刻,很显然父亲是怕时间久了,这些字被磨灭掉,也就是说,在自己才一百天的时候,父亲就知道自己看到这牌匾之时已经为人之父的三十多年后。
父亲将那些话写在灵位牌上,算是遗言了,那这究竟是怎么样一件大事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干呢?这件事情估计也只有爷爷知道了,但是这么多年了,爷爷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谭阳华转身看了看爷爷,爷爷吊着点滴,吸着氧气,面色惨白,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嘴巴张开微微的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显然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面部微微扭曲,谭阳华能从爷爷的表情中,看到痛苦。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自己有个秘密想说,但是一直没有说,等自己想说的时候,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爷爷的痛苦,又何尝不是谭阳华的痛苦呢!人世间的另外一个痛苦莫过于你想从某人嘴里得到一个秘密,这人一直不肯说,当他肯说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父亲和母亲是1986年离家的,已经三十多年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父亲的行为还能理解,可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刚坐完月子就愿意跟父亲一起去干所谓的大事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漂亮不漂亮?外公外婆还在世吗?自己有没有阿姨舅舅之类的?谭阳华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各种妖魔鬼怪重复上阵,让他睡得很不踏实。
不知道什么时候,冥冥中听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谭阳华一惊,连忙坐了起来,朝旁边看去,果然,是爷爷醒来了。
谭阳华一个翻身从床铺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爷爷的床头,摸着爷爷的头,叫了一声爷爷,谭振雄微微的张开眼睛,已经有些混沌不清的眼珠子使劲的转了转,缓缓的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将目光停在了谭阳华的脸上,脸动了一下似乎在笑,嘴巴努力的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爷爷,您快告诉我,我父亲到底是去干什么事情了?我的妈妈呢?他们为什么丢下我?他们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谭阳华有些急促,机关枪一般的问道,他知道,爷爷所剩的时间肯定不多了,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一些秘密,有些秘密,只有到了临死的时候他们才会说出来。
爷爷的头抖了一下,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谭阳华看到爷爷的嘴唇很干,赶紧倒来水,往爷爷的嘴巴里灌了一点点,过了很久,才听到爷爷的嘴里好不容易才吐出一个字来:“刀!”
刀?谭阳华一愣?脑袋凑近爷爷,赶紧将耳朵竖了起来,脑袋里不断的思索与这个字有关的事情来。
“刀!”谭振雄重复了一下,声音变得很小,似乎这一个字,就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又过了许久,老爷子又说话了,这次他吐出来两个字,“磨刀!”
“磨刀?”这下谭阳华就更加的不懂了,但爷爷说完这两个字,就似乎很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口里喘着气,没有再说出半个字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保姆已经站在了身后,谭阳华连忙对她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机灵的保姆快速跑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过来在老爷子的面前晃了一下,又做出了一个磨刀的动作,但是爷爷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眼睛慢慢的合上了,嘴巴里出气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谭阳华赶紧让保姆给爷爷泡了一杯人参水,慢慢的从爷爷的嘴唇里灌了进去,然后不停的在爷爷的身体上揉捏,掐人中,捏手掌,希望爷爷能够回光返照般的告诉自己这个秘密。
爷爷依旧没有说话,谭阳华一直拉着爷爷的手,因为他知道,也许爷爷就要走了,而自己,就是爷爷唯一的亲人了,就让他拉着自己的手离开这个世界吧,也算是自己尽最后的孝道。
不知道多久,谭阳华感觉握着爷爷的手都有些酸麻,但就在他将注意力放到手上的时候,他惊奇的发现,爷爷的食指在自己的手掌上缓缓的动着,似乎在写字。
谭阳华连忙将自己的手掌摊开,没错,老爷子正在自己的手掌上写字,一笔一划的写得很艰难,谭阳华的心慢慢的跟着爷爷的手走,发现这是一个很难的字,到最后的时候,爷爷明显的写了一个走之底,但是谭阳华还是辨别不出来这是什么字。
“刀?”谭阳华学着爷爷的口型,有些不懂的说出了这么一个字,爷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眼睛直直的盯着谭阳华刚才小睡也就是保姆临时给他搭建的床上。
谭阳华顺着爷爷的目光朝床上一看,原来爷爷眼睛盯着的是自己刚才从祠堂里拿过来父亲的灵位牌,于是赶紧过去将父亲的灵位牌拿了过来,放到爷爷的眼前,几乎没有思维的重复了一句爷爷刚才说的话:“磨刀?”
想不到谭振雄竟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睛慈祥的盯着谭阳华看了片刻,缓缓的合上,不一会,放在谭阳华手心里的手,慢慢的垂了下去,病床旁的仪器,也跟着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