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老夫这数十年来的心血岂不要前功尽废?将来到泉下,又有何颜与先人见面?”
陈拓疆不断在书房里踱步,耳畔似又响起儿子的话来。
“假如老夫临阵反戈一击,料朱祁镇(明英宗之姓名)会赦罪我家,准老夫回乡养老!如此不但免冒遗臭万年之险,而且也算做了一番功业,有幸者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史,何乐而不为也!”
可是回心一想,又觉此举过于冒险:“也先雄才大略,又生性凶残奸险,他表面上重用老夫,但几支精兵却握在其亲信阿拉手中,且兵权主要在也先手上,诸多掣肘,下面的人都是蒙古人,要他们打大明,自然听老夫调度指挥,要他们反击,那是妄想!”
“哼,小畜生信口雌黄,他有多大见识?老夫若听他之劝告,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正在烦躁间,房门外忽有人道:“世伯,小侄告辞了!”陈拓疆瞿然一醒,轻吸一口气,道:“是德侄么?”他开了门,低声道:“老夫一向视你如亲子侄,也一向栽培你,乃因为你行事作为稳当,绝不做无把握之事,希望你莫令老夫失望!”
沙天德一怔,忖道:“莫非他知道万里贤弟对我说些什么?”心中诧异,嘴上仍恭恭敬敬地道:“请世伯放心,小侄一定记住教导!”
陈拓疆点点头,道:“这就好,老夫也不想多说,你快回去吧,若有情报和变化以及重大的决定,须先向老夫报告!”
沙天德心头一沉,垂首道:“遵命,小侄先回营!”
陈拓疆望着沙天德的背影,神色稍霁,重新关上房门,望着一张详尽的军事地图。忽然一个念头爬上他的脑海里:“也先请来了脱不伦师徒,是为了大局,还是为了对付老夫父子?”他心头更为沉重。
……
陈万里跟沙天德说了话,心情轻松了不少,暗道:“就算沙大哥不肯听我的话,但我亦尽了力!”他一想到反戈一击,心头一热,忽然抓起一部兵书,细读起来。
到黄昏,估计沙天德不会再来,便取了刀剑,到后花园独自苦练,他知道自己迟早跟脱不伦还有一场大战,因此练得很用功。
吃晚饭时,他到母亲房中,跟章氏同桌而食,章氏见儿子精神似乎平复,也放了心。陈万里吃罢晚饭,又陪母亲说了好一阵话,才回房再研读兵书。
一连三天,沙天德都没来陈家,陈万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到第四天,正想再请母亲出马去找沙天德,但想不到他黄昏时却来了,还带来了一坛子酒。
陈万里将他拉进寝室,怨道:“沙大哥,你怎不来陪小弟?”
沙天德正色道:“贤弟那天所说的话,愚兄回去都一一再考虑过了,觉得咱们反戈成功的机会十分渺茫!”
“困难何在?”
“不管怎样,愚兄跟世伯都没法指挥他们攻打自己的族人!”沙天德道:“蒙古人的性格,贤弟谅亦了解,何况也先是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仅次于铁木真!”
“大哥在军中多年,难道没有亲信?”
“这当然有!但要他们攻打大明,自无问题,要他们反击也先和脱脱不欢,则全无可能!即使有少数人肯听令,亦无济于大局,何况也先亦擅行军布阵,咱们反叛了,对瓦剌影响不大!”沙天德道:“依愚兄之见,贤弟还是想个万全之策,杀了也先吧!”
陈万里道:“小弟早想过了,但死了一个也先,还有第二个也先!”
“不然!当今可汗脱脱不欢只是也先的傀儡,也先一死,必生内乱,届时他们自顾不暇,还会去攻打大明么?”
陈万里有点意动,但随即叹了一口气,道:“有脱不伦师徒在其身边,如果要动武,不如使毒!为了大局,即使手段卑鄙,也在所不计了!”
沙天德摇头道:“也先此人的为人和性格,贤弟尚未尽了解,他表面上豪迈十足是个将军的性格,其实深沉机诈,疑心又重,他每日的饮食,都要经亲信试过没有问题才进食!试问如此又怎能下毒?”
陈万里道:“沙大哥,还是先谈林飞雁的事吧!”
沙天德道:“愚兄想了几天,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得他,不过依然要冒险!”
“快说来听听!”
“今天晚上,轮到愚兄巡营,我可利用职权,调开一部分看守的兵卒,你便乘机去劫狱吧!”
陈万里一惊,道:“要小弟去救人?”
沙天德道:“这是最安全的办法,若假手他人,事后必会泄漏,由贤弟出手,则只有你我两人知道,假如贤弟肯的话,愚兄再跟你仔细研究各项细节!”
陈万里咬一咬牙,暗道:“沙大哥为我担了许多风险,如果我不亲自去救人,也说不过去,且有利用人之嫌!”当下道:“不过家父不肯让小弟踏出大门,又如何能跟你去救人?”
沙天德道:“这个无妨,愚兄伐你求情,说家母要见你,谅他会放行。到了寒舍,咱们再仔细研究!”
陈万里道:“好,就这样决定,你去找家父,小弟换件衣服!”
沙天德去后,陈万里贴身穿了一套紧身衣裤,外面仍穿瓦剌服装,为恐家人生疑,他只将一把匕首放在鞋筒里,俄顷,沙天德回来,道:“行了,令尊以为家母要问你去中土之事,叮嘱说话时定须小心!”
陈万里大喜,两人并肩而行,到大门口,沙天德出示陈拓疆的手令,守卫自然放行,态度还十分恭敬。
沙天德家就在陈府附近,宅子远不及陈府巍峨,形式却是半汉半蒙,门外同样也有一队守卫守护,那些卫士显然都认得陈万里,纷纷称之“金刀公子”,陈万里亦一一跟他们点头打招呼。
沙天德比陈万里大了好几岁,但亦未成亲,他父亲为瓦剌粞牲,家里除了一个母亲之外,还有一个才十一岁的妹妹沙映花和三个汉仆。沙映花是沙天德父亲的小妾生的,可惜那女人难产,小的虽然平安,大的却因为流血不止死了。
沙映花自小便为沙天德母亲张氏抚养,因为人丁少,相处毫无隔膜。张氏听见陈万里到,便叫女儿请他先到内厅叙叙。
陈万里自然要先去拜候她,沙天德并没将陈万里去中原之事告诉她,因此只聊了一阵,便放他去跟儿子聚首:“里侄,今晚一定要在婶婶家吃饭,要不你以后都别想踏进沙家大门!”
陈万里笑嘻嘻地道:“家父因小侄性野,不让侄儿踏出大门,你又不让我进门,看来小侄只好天天窝在家里睡大觉了!”
“你爹不让你出门,你今日又怎能来?证明他也希望你多来沙家走动!”
陈万里告罪道:“小侄先跟沙大哥叙叙,吃饭时再跟您老人家聊聊!”他常往沙家跑,沙家的一草一木他都了然于胸,因此也不用人带路,便直接到书房。
沙天德早已着人泡了一壶茶,他关上门道:“贤弟,你先来看看地图!”
原来沙天德所带的兵,驻守在京城外面,中间一个大寨,四围是兵营。沙天德将木寨里的地形画了出来,指着一处道:“林飞雁被囚在这里下面!”
陈万里问道:“是关在地牢里?那里有几个人看守?共有几个出入口?”
沙天德道:“地牢守卫分三班,每班有十二个人看守,四个守在地牢口,八个在下面。出口只有一个。钥匙在驻在地牢的十人长身上,但问题不在此处,而是你如何出入大寨?”
陈万里道:“大哥不能带小弟进去?”
愚兄可以带你进去,但当你带林飞雁出来,十之八九会被人发现,届时怎办?愚兄只能以巡营为理由,将大寨一部份人带走。”沙天德面有忧色地道:“是以以愚兄之见,贤弟还是不要冒险,万一失败,则后果严重!”
陈万里自然亦知道,是以想了一阵才道:“大哥准备用什么办法带小弟进营?”
“今日是送粮之期,愚兄准备利用这时机,将你藏在麻包袋里,带进大营。愚兄在大寨里另有歇息之所,你便且匿在那里,入黑之后再出来行事!”
陈万里道:“假如能进地牢救人,并非没有机会出来,只要小弟跟林飞雁换了衣服,就有机会混出来!”
“问题是大寨里认识你的人不少,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陈万里又泄气了,良久忽然跳了起来道:“沙大哥,可否将小弟藏在大寨里,等风声平静之后,再带咱们出来?”
沙天德道:“就怕事情闹大,惊动了上面,阿拉一定会来调查,届时如果搜营就……”
陈万里道:“沙大哥,万一有事,小弟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你!”
沙天德心中想道:“我家受他陈家不少恩惠,事到如今如果我再推搪,就算他不说我忘恩,也要笑我怕死!”当下便应允他所求。他又坐下跟陈万里详细解释地形、分布,各营百夫长之特点等等。
由于他要出城回营,因此早吃晚饭,张氏很想多留陈万里一阵,但陈万里推说有事,答应过几天再来探她,沙天德拜辞了母亲,叫陈万里藏在一口大麻袋里,然后放在一辆车上。
这辆车装的是辣椒干和烈酒,沙天德精心叠放,以免压伤陈万里,弄好之后,便叫亲信拖出大门外,套上马匹,俄顷,要运送去兵营的人与物已经集齐,大车便浩浩荡荡的开出京城。
沙天德驻兵之地,颇为靠近京城,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到达,沙天德吩咐手下将食物送去伙头营,而陈万里藏身之车,则推去大寨。将军们待遇与士兵有异,加上大寨里还有十多个汉人,他们另有饮食习惯,常另备食物,瓦剌将士都不以为奇。
车子到大寨,士兵搬下酒,沙天德亲自把陈万里托在肩上,道:“这是本将的东西!”言毕快步走进他住的那所营房,关上门放了陈万里出来,低声道:“先藏在床铺底下!
沙天德到外面,跟下面的裨将商量军机,又订下今晚的口号:“请卢押将军巡第一更,本将亲自巡第二更,请廖将军巡最后一更!”廖将军也是汉人。叫廖英,其祖早先为张士诚手下,后来逃去大漠,辗转投在瓦剌军中,因大家出身背景不同,所以感情不如陈、沙两家之亲密无间,但到底也是汉人,因此很多时候站在同一阵线。
由于也先尚未订下攻击大明之大计,是以将士们也尚有闲情去饮酒作乐。沙天德另带上几坛土酿的烈酒,请瓦剌将领饮。不久寨里就响起一阵猜枚之声。
沙天德道:“要巡更的请别喝得太多!”
卢押道:“中土的酒不错,俺渐渐爱喝,沙将军几时请咱们到府上喝个痛快!”
沙天德道:“将军有兴趣,几时凑巧回京师,便请到舍下喝酒吧!届时还要请你尝尝咱们的家乡小菜!”
另一位瓦剌将军哈花都哈哈笑道:“待咱们挥兵打到中原,还怕没酒喝?叫朱祁镇的老婆替咱斟,相信一定也无人反对!”
卢押也笑道:“不错!叫祁祁镇给咱们当马骑才有趣!”
沙天德道:“不知太师几时才肯挥军南下?”
哈花都道:“连将军也不知道,咱们又怎会知?但看来过了冬之后,就会行动,届时咱们比斗一下,看看谁杀的南蛮多!”
沙天德见已差不多,便道:“饮酒适可而止,散了吧!”
哈花都等人都返回自己的营房睡觉,卢押则带人去各处巡逻。沙天德叫守地牢的卫兵拿酒去喝,却又道:“酒可喝,但不能醉!”
蒙古人粗犷,尤为好酒,连声喏喏,抬酒而去。沙天德也返回营房,他关好门窗,点了灯,然后唤陈万里出来。
“沙大哥,外面情况怎样?”
沙天德微笑道:“不用紧张,时候未到!贤弟最好别用刀,免得被人认出来,行事时也得蒙住脸!救了人之后,便先返回此处!”
陈万里道:“如此就一定得将那十二个人都杀光!只怕他们呼喊起来,来不及逃跑!”
“他们都喝了酒,假如还未醉的,贤弟便用此迷魂烟对付!”沙天德打开皮囊,取出一只小管子来,道:“前面那只小铁锅已有迷药,只要自己闭住呼吸用火在下面加热,再用力向目标一吹,对方闻到,便会昏迷,因此便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了!”
陈万里喜道:“想不到沙大哥如此细心,早有准备!”
沙天德微笑道:“火折子,还有一柄剑,都是给你的,好吧,你还是再匿在床铺底下!”沙天德吹熄了灯,也躺在床上。
这件事看来无甚风险,但只要一子下错,便满盘落索,沙天德此时的心情,比陈万里还要紧张!
营外风声萧萧,不时还传来马嘶声,陈万里直至此刻才紧张起来,假如失败,死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在瓦剌的几家汉人,他忽然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考虑欠周,亟亟要沙天德协助,是为了逞英雄。
如今已骑上虎背,如离弦之箭,有去无回,陈万里只能暗中告诫自己要小心从事,一切要做到干净利落,不留一点线索。
正在思索间,沙天德已下床,低头道:“贤弟,愚兄走了,等下你便动手,一定要在卢押回来之前得手!祝你成功!”
陈万里伸手与他一握,道:“大哥放心,小弟必尽力,绝不连累你!”
沙天德微微一笑:“你我情同手足,何须再说这种话!”他披上袍甲,挂上刀便开门出去。须臾之后,外面便传来一阵人声。
再过一阵,人声已逝,陈万里拿出一块黑布,蒙住头面,这块黑布只在双眼及嘴巴处开了三个小洞,他又解下外衣,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夜行衣,活动一下四肢,挂上剑,再带上迷魂烟吹管,悄悄开门探视。
大厅里没有人,陈万里立即闪了出去,柱上插着一根火把,他辨别了一下方向,便转身向左边的走廊走去。
走廊两旁都有营房,陈万里轻捷如狸猫,穿过走廊,到达后园。所谓后园只是个小小的旷地,再出去便是围墙。
陈万里走到那里便已听见一阵醉语,细听一下,只有一个人。他大着胆子慢慢走过去,只见一道矮栅后面躺着三条大汉,另有一个一手抓着酒坛,倚在栅上说醉话。陈万里当机立断,一拳击在他后脑上,那瓦剌士卒不吭一声便晕倒!
陈万里跳了过去,见地上有块大木板,知道是地牢的进口,蹲下凑眼偷窥,下面有灯光透出。他把耳朵贴在木板上,听到人声,也是醉语。
陈万里不敢大意,拿出火折来,放在吹管前端的铁锅下烧烤。
俄顶,锅上冒起白烟,陈万里闭住气,把木板掀高寸余,伸进吹管,用力喷气,随即收回吹管,放下木板,转头向四处探望,假如此刻有人经过,那就前功尽废!
夜风呼呼,只闻马嘶,不闻人声。陈万里抑住紧张的心情,把耳朵贴在木板上静听,下面似乎没有声息,陈万里略一沉吟,倏地掀起木板,钻了下去。
木板之下是条长长的土阶,约有二三十级。尽处便是地牢。地牢一边是条甬道,另一处是囚禁犯人的地方,以铁栏栅围住,里面还分成四格,甬道墙上插了许多火把,光似白昼,地上及土阶上躺着好几十瓦剌士兵。
陈万里蹲下身找到十夫长,从他腰上取了一串钥匙。他不敢逗留,走到铁栅前。铁栅里的犯人,各族的人都有,其中一格只囚一个汉人。
陈万里走到那里,那汉人忽然睁开眼来,陈万里低声道:“阁下可是林飞雁?”
那汉人虽然神情憔悴,枯疲且疤痕累累,但看来并无伤病,他陡然自地上爬了起来,问道:“阁下是谁?”
“不必多问,你大哥叫什么名?答我!”
“林飞燕,外号‘神刀三飞’!”
陈万里见他面部轮廓与林飞燕依稀相似,再无疑问,立即取出钥匙,把锁打开,道:“快出来!”
林飞雁此刻不敢多问,立刻走了出去,颤着声道:“多谢壮士相救!”
“快走!”陈万里经过十夫长身旁,将那串钥匙插在他的腰带上,就在此刻,有个囚犯发觉,叫道:“请救我出去!我是汉人!”
这一叫把其他人也惊醒,都呼叫央求起来。林飞雁道:“壮士你不一齐放了他们?”
陈万里猛吸一口气道:“假如放了他们,你我便逃不出去!”他拉着林飞雁的手臂,“快走!”
林飞雁忽然挣开他的手,道:“你说错了,将他们一齐放出去,咱们才有机会!”
陈万里向他解释,急道:“林飞雁,我受令兄所托,冒全家生死来救你,你一定要听我命令,现在就走!”
不料林飞雁的脾气性格,与乃兄全不相同,他忽然冷冷地道:“其实阁下是好人还是歹人,林某也还未知道!我为何要听你的命令?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命令我!你如果后悔的,还是要以此威迫我的,可以再将林某囚在里面!”
陈万里大感意外,这一着他事前连想都没想到,当真又惊又急又怒,所幸他并不冲动,沉住气道:“在下有个朋友在瓦剌军中,利用他混了进来,假如把他们都放出去,则会连累我的朋友!林二侠若想放走他们,那就得等下次!”
林飞雁双眼忽地一亮,道:“你的朋友在瓦剌军中?他是汉奸?你到底是谁?有种的请拉下脸上的黑布,让林某见识一下!”
陈万里不由也发了怒,道:“姓林的,你太过份了!”
“在下的事,不用阁下担心,你来此不是为了救我,只是为了一个‘信’字,为了要向家兄交代,我不须感激你!”
陈万里冷笑道:“那好得很,你我各自走吧,如果你要放他们的,请等在下离开之后!”言毕便向土阶上走去。
林飞雁呆了一呆道:“阁下威胁不了林某的!”
陈万里窝着一肚子火,推开木板,跳上地面,心里又感到十分失望,对此行深觉后悔!林飞雁带人在营中乱闯,必死无疑,自己本来是来救他的,却反而害死了他,这算是什么?
一时之间,他进退两难,林飞雁的声音自下面传上来:“你还不走?林某早看出您另有阴谋了!”
“放屁!你只是一个江湖浪子,在瓦剌眼中,有什么利用价值!”
“瓦剌心存大欲,要攻陷中土,哼,他们要咱们带路,林某反正对生死已看淡,就算死在此处又有什么!”林飞雁还在大叫。
就在此刻,围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人声,有人用蒙语叫道:“快抓刺客,有奸细!”
陈万里心头怦怦乱跳,骂道:“你这呆鸟,自己想死,还要拖人陪你死!亏你大哥到处求人陪他来救你,你却无视于他对你的感情!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林飞雁抢着道:“是不是家兄行踪已被人发现!”
陈万里放下木板,此刻人声已来至围墙边,他不敢再逗留,标前几步,提气一跃,跳上一座营房屋顶伏下!
几乎同时,墙外跃进一个夜行人来,而林飞雁亦自地牢钻了出来,又是几乎同时,两人一齐叫了起来,一个叫大哥,一个叫二弟!
陈万里在屋顶,也几乎惊诧地叫了起来,暗道:“怎会这般巧?”
来的正是林飞燕,他身上已受了伤,见到林飞雁便立即跟他拥抱在一起,道:“二弟,你瘦了!”
“大哥,你也瘦了,其实你何须来救小弟?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围墙上已出现了几个瓦剌士兵,林飞燕脱手便抛出三把飞刀,一个士兵用弓将刀拨开,其他两个应声跌下!
林飞燕道:“快走!”他拉着林飞雁向围墙边跑去。
陈万里在屋顶看得清楚,脱口叫道:“那边去不得!”他开声之后,再无顾忌,纵身跳了下去,道:“快跟我来!”
林飞燕道:“此人是谁?”
林飞雁也是一愕,诧道:“他不是跟你来的?”
陈万里喝道:“快来!”林氏兄弟此刻也无暇多思,转身跟他奔进走廊,但两旁的营房里的人已被惊醒,纷纷取兵器开门出来。
陈万里暗叫一声“迟矣”!他抽出剑来,一阵戳杀,冲开一条路,向大厅奔去。林氏昆仲急跟在后。林飞燕飞刀绝技出神入化,近距离亦能发生作用,只见白光霍霍,几个瓦剌兵将,都已中了飞刀!
陈万里刚来至大厅,一个汉将已挥刀杀过来,喝道:“速速投降!”
陈万里认得他是廖英,暗吃一惊,忖道:“怎地偏遇到他?”原来廖家的“断魂刀法”十分厉害,极难对付,除非他使出看家本领,但如此一来,他的身份便暴露了!
正在犹疑间,林飞雁已大喝一声,自他身旁闪出去,骂道:“汉人当瓦剌的狗,岂能不杀?”他刚手拾了一柄瓦剌兵的佩刀,挥刀便向廖英斩去!
廖英被人当场指骂,自然亦愤怒,喝道:“本将便先杀了你这疯狗祭旗!”他家学渊源,马上马下的功夫,同样了得,夷然不惧,见招破招,还伺机还击!
陈万里不便出手,故意尖着声道:“林二侠小心!”林飞燕受伤匪轻,仗着一股锐气,杀进敌营救胞弟。此刻虽未脱险,但与乃弟见面之后,锐气稍挫,在众瓦剌武士包围之下,颇见吃紧!
陈万里的敌人较少,他武功得自四位不同家数的师父,因为所学甚杂,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较占便宜,长剑急攻几招之下,已刺倒一个对手,飞身冲去救林飞燕,用汉语低声道:“快去助乃弟,将对手活擒,否则今日无生路!”
林飞燕瞿然一醒,长剑急削,迫退一个武士,移步闪出,背后一柄钢刀向他劈去,陈万里眼明手疾,上身一横,后脚飞起,蹬在那武士腰上!
这一脚力量极猛,将武士踢飞,与后面的同僚,撞在一起,陈万里长剑乘机回削,削下一个武士的手臂!林飞燕才得以赶去助乃弟。
陈万里此刻无暇多思,展开本领,把几个瓦剌武士杀得团团转,他以前一向使刀,现在用剑,一时间也无人认出他来!
忽然一个武士大喝一声,冒死低头冲前,张开双臂向陈万里的蜂腰搂去,陈万里忙着对付别人,一时间闪不开,被他搂个正着!蒙人善于摔跤,陈万里自小在大漠长大,自然亦是此道高手,奈何他怕露底,不敢造次!
那武士腰臂一齐发力,幸而陈万里下盘沉稳,只蹭了几步,便又站稳!与此同时,两个武士又挥刀砍至!
陈万里大惊,长剑左右开阖,那武士乘机将他一把抱起!下一步便是将他摔落地上,陈万里自无不知之理,他惊急之下,双脚用力踢出!
这当然违反摔跤规则,但却十分有效,那武士的胃几乎反了过来,双臂自然无力,陈万里左掌在他后脑一拍,那武士双臂松开,如同喝了酒般,摇摇晃晃退开,陈万里再一脚将其踢飞!
就在此刻,外面已响起一阵号角声,陈万里知道大军即将来到,不顾一切,连杀两个武士,向廖英标去!
一个武士要来拦阻,林飞燕左手一扬,飞刀已射进其咽喉。陈万里长剑急刺廖英的后背!
廖英虽然骁勇,又怎能敌得三名高手的围攻?他惊恐交集地叫道:“你们还不快来!”
林飞雁虽然听不懂蒙语,也知道其用意,只见他冒险滚落地上,张开双臂去抓其足!
廖英一跃而起,林飞燕飞刀及时射出,好个廖英,人在半空,仍能挥刀将飞刀格飞,可是他顾得了前面,却顾不了后面。
陈万里乘机窜前,一指戳在他后腰麻穴上!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武士同时自左右向陈万里攻至!
陈万里膝头一抬,将廖英撞开,道:“快接住!”同时挥剑挡开一刀,再一偏身,又让开第二刀!
林飞燕及林飞雁都因被对手缠住,不能及时接住廖英,陈万里目光一及,脚尖点地,在人丛中窜了过去,一个不小心,左臂被一柄蒙古刀割伤,鲜血溅出。
陈万里顾不得裹伤,一把抓住廖英,喝道:“住手!否则杀了他!”他情急之下,竟说蒙语!
瓦剌将士一听,都暂时住手,却将他们团团围住,就在此刻,沙天德已带着人进来。哈花都道:“沙将军来得正好,廖将军被他们抓住了!”
沙天德见到陈万里,心头一沉,不过他素来沉着,冷静地用汉语道:“放下人来!”
林飞雁道:“你们这些汉贼,在瓦剌当狗,还敢大呼小叫!”
哈花都指着陈万里道:“将军,这南蛮懂得蒙语!”
沙天德禁不住脸色一变,陈万里亦暗暗叫起苦来,幸好蒙住脸,不怕立即被人认出身份,当下尖着声道:“放咱们出营,咱们不伤他一根毫毛!”
沙天德将他的话用蒙语翻译一遍,然后道:“救廖将军为要,让开一条路!”
哈花都道:“将军,他们杀死咱们这许多人,就这样放他们走?
沙天德沉声道:“假如你跟廖将军易地而处,本将也以救人为上,嘿嘿,他们逃不出大漠的。”
陈万里又喝道:“替咱们备三匹马,咱们出了营便放人!”
沙天德心中暗暗怪他,但此刻不容他多说,只好叫人照办,又令手下让开路,瓦剌将士便跟着陈万里等人出营。陈万里拉着廖英上马,道:“咱们在三里之外将他放下,诸位最好不要派人追踪,否则便杀死他!”
沙天德装作怒气难息的神情,咬牙道:“终有一日咱们要将你碎尸万段!”
陈万里双脚一挟,马匹急窜而出,林氏兄弟急跟在后,约莫驰了三里,陈万里将廖英抛落地上,道:“两个时辰之后,你便可恢复行动!”
马匹不停,林飞燕道:“这位壮士义薄云天,又智勇双全,贱兄弟能够逃出生天,全靠兄台,未知可否将大名见告否?”
陈万里道:“此刻尚未脱离危险!”他忽然拨马改了一个方向,再驰一程,道:“你们由此路走,这边的瓦剌士兵比较少,较易闯过边关。希望两位一路顺风,平安返回中土!”
林飞雁一怔,问道:“你不跟咱们走?”
陈万里道:“在下尚有要事须在瓦剌逗留一段时间,两位速去!”
林飞燕道:“未知兄台可有用得着贱兄弟之处否?”
“多谢,小弟自可解决……”
林飞雁忽道:“莫非你跟那几个汉贼一样?”
陈万里痛苦地叹了一口气,道:“在下想告诉两位一件事,在瓦剌军中的汉人,并非全都是坏人,有些处境跟绿林好汉类似,言尽于此,后会有期!”言毕拍马而去。
林飞燕皱眉道:“此人到底是谁?怎肯帮助咱们?林飞雁边策马边将刚才的情况告诉乃兄。
林飞燕更是诧异:“他说是愚兄求他来救你的?”
林飞雁道:“好像没有说得这般明确,但他肯定认识你!”
林飞燕道:“快走,咱们已筋疲力倦,若被瓦剌士兵追上,必死无疑!”
……
沙天德望着陈万里的背影,心情复杂之至,却又极力忍住,免得让人看出破绽。哈花都道:“将军,他们不知会将廖将军带去何处?”
沙天德沉住气道:“稍候派人去看看,汉人重信诺,廖将军一定会无恙归来!”他回头又令卢押清点寨里的死伤人数。
一行人返回大寨,沙天德故作恼恨地道:“这么多人怎会让两个汉人潜入来?传到上面去,大家都要受罚!”
卢押道:“将军,这个犯人上面不知道!”
沙天德故意反问:“将军的意思是……”
“在簿子上加几个字,说犯人已病死!”
沙天德环扫其他人,哈花都道:“假如廖将军能无恙归来,咱们都没意见!”
沙天德故意扳着脸道:“你们大家都要小心,今次本将就不再追究,准备些礼物,送给死者的家属,伤者亦加以慰劳!”
话音刚落,忽有一个百夫长匆匆奔进来。
沙天德喝道:“什么事匆匆忙忙的,进来也不报告!”
百夫长忙道:“启禀将军,阿拉将军带着人正赶来大营,小的知道之后,立即先来通报!”
沙天德听后,如陷冰窟,手足一阵冰冷,定一定神才问道:“可知他为何事而来?带什么人来?”
小的不知详情,隔远望去,好像是脱不伦师徒陪他来的!”
沙天德轻吸一口气,道:“吩咐下去,假如阿拉将军没有问刚才的事,大家不要向他禀报,诸将请随本将出迎!”
沙天德与阿拉同为大将军,但瓦剌的大将军共有五位,阿拉兼任枢密院副使,地位仅次于陈拓疆,高于沙天德,且又是也先眼前的红人,沙天德对他不无忌惮。
众将来至营外,果见阿拉带着巴鲁扎及乌黎至。沙天德上前行礼迎接。阿拉脸色铁青,在马上喝道:“沙将军,本将想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沙天德心头忐忑,仍硬着头皮道:“未知将军所指何事?”
“廖将军为何被人抛弃在外面?来劫狱的是什么人?”
沙天德道:“请将军到大寨,小将再详细禀报!”
“好,本将正想听你解释!”阿拉跳下马来,随沙天德进寨。
到寨里,沙天德已想好措词,将经过向阿拉报告:“请问将军是否遇到廖将军?”
“不错!他正带脱不伦及额以图去追赶那三个南蛮!”阿拉瞪着沙天德:“那两个南蛮是如何潜进来的?沙将军查清楚了没有?”
“事情刚发生,小将尚未及展开调查!”沙天德谨慎地答道:“此事发生在小将营中,小将自然要调查!”
阿拉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意,道:“沙将军要尽力,本将怀疑营中有奸细!”
沙天德又是一惊,心中暗暗祷告,希望陈万里莫落在脱不伦掌中!
……
陈万里与林氏昆仲分手之后,已将天亮,急忙拍马挥鞭,他须在黎明之前,赶回城内。想起刚才的情况,的确惊险万状,他精神负担之重,绝非林氏昆仲所能理解。不由暗暗替沙天德担心,万一自己泄漏身份,不但一家生命难保,而且要连累沙家上下!
再细思一下,又觉自己事前将事情看得太过简单,没有考虑到发生意外情况的应变之策!另一方面,林飞雁骂廖英的话,又不时在他耳际响起:“你这汉奸,在瓦剌当狗,岂能不杀!”
心中想道:“如果自己有朝一日重返中土,让人知道身份,岂非寸步难行?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罢了罢了,难道我陈万里这一生,要终老在漠西?”一想到此,后背无端端出了一阵冷汗!
思虑间,瓦剌京城经已在望,陈万里猛吸一口气,冷静一下,勒马下鞍,再拨转马首,用力在它臀上拍了一记,那马儿洒开四蹄,向东路驰去!陈万里一时之间,竟没想到此举的后果,展开轻功,向京城驰去。
京城的一草一木,他都了然于胸,而近来瓦剌国势强大,四方来归,京城守卫并不严密,陈万里并不费太大的气力,便悄悄入了城。
到沙家外,陈万里反而犹疑起来,因为沙家防守极严,幸而此刻正是黎明前夕,四周一片漆黑,陈万里使了“投石问路”的方法,才潜了进去。
他一直窜到张氏房外,轻轻敲门。张氏被惊醒,问道:“谁?”
“婶婶请开门,是小侄万里!”
张氏开了门,陈万里一闪而入,把她吓了一跳:“里侄,你不是回去了么?”
“轻声一点,小侄受了点伤,府上有金创药否?还有,假如有人问起,请婶婶说小侄一夜都在府上!”
张氏一边掏钥匙,一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伤得要紧么?德儿呢?”
陈万里心头揪一揪紧,忙道:“沙大哥在营中,他没有事!”
张氏将钥匙交给他:“德儿房里就有金创药,要我替你包扎么?”
“不必麻烦婶婶,只是一点轻伤!请婶婶交代他们,千万莫将侄儿的行踪泄漏出去,切切!”陈万里言毕又窜出去。
沙天德的寝室跟书房就在对面,跟这边只隔一座小院,一般情况那些守卫都不准进后院。陈万里开了房门,窜入房中,点起灯来,拿到金创药,立刻将夜行衣解下,所幸伤口虽长却不深,他敷上药,紧紧扎住,找了沙天德一套衣服穿上。
目光一及,见房里有个火盆,心头一动,把夜行衣放在火盆里,点火将其烧焚。弄好这一切,天色已麻麻亮。
陈万里又窜出去,打开隔壁客房的门,和衣躺在床上。
至此一颗心才稍定下来。他一夜劳累,甚感疲倦,可是心中一直担忧沙天德的处境,竟然没法合上眼来。
约过半个时辰,房门敲响,陈万里一骨碌坐了起来,沉声问:“谁?”
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道:“陈少爷,夫人唤奴婢送水来,请开门!”
陈万里松了一口气,把门打开,那女仆年纪已甚大,到沙家亦有十余年,与陈家的仆人一样,都是被瓦剌兵抓来漠西做苦役的,后来沙家将她保来家中做活,因此虽然她们对沙家的所作所为不赞同,但另一方面又有感激之情,若做劳役,通常三五年之后,便被折磨死。
“把水放在架上!”
那婢女道:“陈少爷,夫人已在内厅等你吃早顿,请您洗了脸就过去!”她扭了毛巾递给陈万里。
陈万里顺口问道:“你家乡何处?”
那婢女声音毫无感情:“大同。”
“想回去么?”陈万里边洗脸边问道。
婢女声调不变:“不想!”
陈万里不由一怔,拿眼瞪着她,一脸惊诧。
那婢女自顾自说道:“我一家人已经死绝,回去又怎样?还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还得担心不知几时又要让人抓来!”
陈万里自然了解她的心情,其实她的一切遭遇,全是瓦剌侵略中土而造成的,他心头更为沉重,涩声续问:“你愿意永远住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唉,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如果没有战争那就好了……陈少爷,您快洗脸吧,要不夫人会骂我!”
陈万里洗了脸走到内厅,厅里只有张氏和沙映花,陈万里先向她请安,张氏叫他坐下,却向女儿打个眼色,沙映花走到门口看风。
“万里,你边吃边将昨夜的事告诉婶婶!”
陈万里吸了一口气,道:“婶婶不必知道……侄儿实在有难言之隐,也许过几天,侄儿再回来向您详述一切,请婶婶原谅!”
张氏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担心你跟天德惹出祸来,你知道,咱门寄人篱下,凡事都要小心,万万错不得一丝,否则……我不说你也知道!”
“侄儿跟沙大哥都很清楚,婶婶放心!”陈万里有心岔开问题,于是问道:“婶婶仙乡何处?”
张氏叹了一口气,道:“还提这个作甚?”一顿又答道:“是大同!”
“家里尚有些什么人?”
“被抓来时,尚有一个未成年的弟弟和母亲,如今,只怕也已经是……”
陈万里又问:“令弟叫什么名字?”
“张令章。”张氏讶然道,“里侄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
陈万里压低声音,凑近一步道:“实不相瞒,小侄去年偷偷去了一趟中土,可惜没去大同!下次有机会,侄儿替您打探一下!”
“你……可是真的,你爹怎肯让你去?”
“轻声一点!”陈万里道:“是小侄偷偷去的,可惜小侄赶着回来,没去自己的家乡看过,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去!”
“你真是大胆!”张氏道:“中土如今情况如何?百姓生活安定么?唉,可惜你没去大同!天德这畜生也真是,居然不告诉我!”
“婶婶勿怪沙大哥,是小侄吩咐他莫随便泄漏的!相信他是因事忙,找不到时机跟你谈!”陈万里简略地将自己去中土的见闻说了一下,“中土文物繁茂,商业鼎盛,城市又大又热闹,好玩得很!”
张氏白了他一眼,道:“这还用说!中土的姑娘也比这里的漂亮百倍,你可顺便找一个?”
陈万里被她勾动心事,轻叹一声,道:“人家若知道咱们的身份,还有谁肯嫁给我?除非那人是痴呆女子!”
张氏也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有时真想拼死回去看看,我梦中都神游故乡!唉,也不知你爹他们是怎样想的,就不替下一代想一下!我劝过天德好几趟,他都说什么祖训难违!他若助蒙古人打咱们汉人,死后更是愧见咱祖先!”
陈万里向来知道她比自己母亲有见识,于是道:“婶婶慢慢劝他,相信他会听你的话!只是家父那里就难说话了!”
“他真想一生替瓦剌卖命?”
“除非他发觉没法在瓦剌存身……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要改变往日的宗旨,恐怕亦非一朝一夕的事!”
张氏颔首道:“不错,走漏风声,连命也得丢掉!里侄,你去中土之事可莫传出去……”
话音未落,忽闻沙映花问道:“沙福,什么事?”
一个汉族老仆走过来道:“禀小姐,陈府的人来找陈少爷,说陈大人有急事叫他立即回家!”
陈万里吃了一惊,忙长身问:“可知是何事?”
仆人道:“小的不知道!”
陈万里忙向张氏告辞:“侄儿先走一步,有空再来问候您老人家!”
“侄儿慢走,沙福,代老身送客!”
陈万里快步而行,到大门内的庭院,果见到家里的一个家丁陈虎,遂问道:“陈虎,可知爹找我何事么?”
“老爹没有交代!”
陈万里与他走出沙家,心头忐忑,隐觉不妙,乃不断探问。陈虎忽道:“少爷,刚才太师府有人来家里找老爷,不久老爷便吩咐小的来找你了!”
陈万里脸色大变,心头怦怦乱跳,暗道:“莫非已东窗事发?”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全身内外的气力,似在刹那间消失了般!
陈虎问道:“少爷,你身子不适?”
陈万里轻吸一口气,道:“没事,快走吧!”两人快步回家,一个家丁告诉陈万里,说陈拓疆在书房里。陈万里匆匆走向书房,但到门外又犹疑起来。
不料房里的陈拓疆已听到声音,问道:“万里么?进来!”
陈万里推门进去,嗫嚅地道:“爹,您找孩儿?”
“把门关上!”陈拓疆脸色有点紧张,“你且告诉为父,昨夜去哪里?”
陈万里心头猛地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孩儿一直在沙大哥家,大人因何有此一问?”
陈拓疆再问一句:“你跟沙天德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大人,孩儿到底犯了什么规矩,去沙家可是您老人家亲自批准的!”
陈拓疆道:“昨夜天德所属的军营,被人劫狱!劫狱的人是汉人,但其中有一个武功既高,且能说蒙语!”他说至此,故意顿住,拿眼看着儿子。
陈万里故作轻松地道:“原来有此等事,大人奉命调查此事么?”
“奉命调查的是阿拉!昨夜他刚巧带脱不伦去巡营!”
陈万里猛地叫了一声,陈拓疆又看了儿子一眼,续道:“今晨阿拉向太师禀报,太师立即派人来通知老夫,还说中午设宴要请你和我两人共赴宴!你说他这样做,是否另有含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