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无行军布阵经验,不敢妄谈,请谅!”
旭烈台道:“本帅只要你提议,可没说全依你的计划!你不是说要跟本帅学习兵法么?这可是个机会!”
陈万里虽无实际经验,可他聪明善思,亦早已发现那地图上的布置有漏洞,又知张令章的计划,却故意沉吟不语。
栗鸟儿道:“公子有何难处?为何不说?”
“属下须考虑一下……嗯,请恕我放肆了!”陈万里便依自己的见解,说出看法,“属下无知,见笑了!”
“好计划!”旭烈台道:“今日你累了,先到后堂换衣服,再出来吃饭饮酒吧!”
陈万里去后,栗鸟儿道:“元帅,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见解,依末将之见,他的计划大致可行!”
旭烈台冷笑一声,道:“就是因为计划太完美了,才更加令人思疑!”
栗鸟儿脸色一变,急问:“元帅怀疑他跟南蛮山贼勾结?待末将刺探他一下!”
“未尝不可以!小心为上!”旭烈台道,“你表面上莫说破,而且还得表示对他放心,让他到处走动,本帅自会派人暗中监视!”
俄顷,陈万里换回瓦剌武士的服装,再度出厅,而手下亦将饭菜开上来。旭烈台推下笑容道:“公子第一次出马,即立此奇功,实乃令尊和大汗之幸,亦是本帅之幸!来,待本帅敬你三杯!”
“元帅言重!属下无知,尚请多加指教!”陈万里也表现出少年得志之态,连尽三杯。栗鸟儿又对他的计划,极力夸赞一番,陈万里心中暗暗冷笑:“你这两头番狗的拙劣表现,若能瞒过少爷一对利眼,岂非白活!”嘴上却谦逊一番,饱餐之后,他便回营休息。
次日一早,栗鸟儿又来找陈万里:“昨晚听了公子之进攻计划,方知公子有大将之才,本将钦佩之至,今日特来相邀到营中各处观察一番,若有未妥善之处,还得请公子提点,免得山贼所乘!”
陈万里哈哈笑道:“万夫长如此,岂非借属下讽刺元帅?岂敢岂敢!”
栗鸟儿是奉令而行,闻言亦感尴尬,半晌方道:“元帅海量,只会希望下属多提意见,焉会怪责?”
除万里正容道:“万夫长自个去吧,属下万万不能相陪!”
栗鸟儿微微一愕,脱口道:“公子身子不适?”
“元帅与万夫长对属下未完全放心,属下不敢多担当,否则万一有事,跳进黄河亦洗不清!待破了山贼之后,一切自好商量!请万夫长回禀元帅!”
栗鸟儿讷讷地道:“公子过虑……不过你不去,我亦不勉强!公子连日赶路累了,今日就休息吧!”言毕自去向旭烈台复命。
旭烈台听了栗鸟儿的复述,冷笑一声,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在栗鸟儿耳边说了一阵子话,只见栗鸟儿不断点头应是。
……
天色又黑了,陈万里一早便缩进被窝里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被一阵号角之声惊醒,只听外面一片喊杀之声!陈万里一骨碌坐了起来,心想:“莫非张寨主改变计划,今晚来夜袭?”他不敢怠慢,立即披上外衣,摘下金刀,跑出营帐,直奔大寨,大寨之内,挂着一盏油灯,在风中摇晃,却不见一人,外面喊杀声更盛!
陈万里吸了一口气,向外跑去,不料一出大寨,便被两个人拦住,黑暗中看不清楚,陈万里一刀劈出,口中喝道:“谁?”
不料对方却以汉语答话:“陈公子,咱们是张寨主派来的,旭烈台那番贼在何处?”
陈方里心头一跳,定睛一望,发觉那两个汉子是汉人,心中狐疑,便以与张令章约定的暗语询之:“阁下是何方高人?”
“咱们是张寨主手下弟兄!陈公子,时间紧迫,快带咱们去旭烈台住所,先杀了那番狗再说!”
对方完全答不上暗号,陈万里心头雪亮,再问道:“张令章在何处?”
“他在外面,截住栗鸟儿那些番兵番将!”那两人互看了一回答道。
“好极了!”陈万里至此已完全明白,金刀倏地劈出,道:“那少爷便杀了你俩立功!”
他这一刀出手甚快,其中一个汉子几乎闪不开,慌忙举刀一格,身子被带了个旋!另一个道:“陈公子你疯了么?你那天早跟张寨主约法三章,为何反悔?”
“放你娘的屁!少爷根本未见过什么张寨主李寨主!”陈万里存心杀死对方,说话时,金刀已劈出三刀,那大汉边格边退,陈万里倏地一脚扫出,那汉子虞不及此,竟被他勾倒!
陈万里挥刀斩下,另一个大汉急忙抢过来,叫道:“慢,是自己人!”
陈万里脚底一顿,一个倒飞,金刀反手刺出,喝道:“谁与你南蛮山贼自己人!”
那汉子受命而来,对陈万里不敢“真打”,哪料到陈万里存心杀他?何况这一招“反手刺”又使得巧妙,只听“噗”的一声响,金刀扎进他上腹半尺有多!
陈万里一刀得手,身形毫不停滞,又向前奔去,金刀离腔,鲜血急涌!另一个大汉见状大惊,不由叫道:“公子,咱们真的是自己人,是元……”
“住口!”陈万里如猛虎下山般,挥刀急斩,只杀得那汉子没有招架之力!
外面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叫声:“公子住手!”
陈万里认得是旭烈台的声音,只当作没听见,金刀过处,已将那大汉的首级劈了下来!再向外跃出,猛与旭烈台打了个照面,便道:“元帅,山贼来夜袭!”
“他俩是自己人,这是一场演习!”
陈万里怒道:“演习?演习也有来试探属下的么?元帅分明是不相信我,既然如此,属下天亮之后,立即回转京城!”他略一顿,再问道:“这是太师的意思,还是元帅的意思?”
旭烈台十分尴尬,讷讷地道:“公子多心了,本帅没教他俩试探你!公子安心在营,陈家数代忠良,我岂有不知之理!来人,快把尸首拖出去,散了吧!”
陈万里心中暗暗好笑,却装作怒气未遢,转身离去。
旭烈台转头对栗鸟儿道:“好好安稳他,将来他必受重用!”这一场试探,使他对陈万里大为放心。
次日午后,旭烈台升帐点将,留下两位裨将守大寨,亲自带了两万五千兵马开赴芦芽山,其中有一万是马兵。
陈万里忙道:“元帅,芦芽山易守难玫,人马太多,行动易为对方侦知,最好分开出发!”
旭烈台转头问他:“分开几队出发?”
“马队先行,封住山寨各处进出口,大军再由山左绕路上山,如此比较安全,请元帅定夺!”
旭烈台道:“难道那八千乌合之众,也可挡得住我的大军?”
“当然挡不住,但恐他们居高临下,乱石擂木齐下,损失不轻,以马队作前锋,封住出入口,造成正面进攻之象,再由山左‘暗度陈仓’,收效会较大!属下无知,大胆妄言,元帅请谅!”
旭烈台心中想道:“这小子说得也有道理,若是攻下芦芽山却要损我兵将,回去恐要吃阿拉那厮耻笑!”当下道:“公子去过山上查探过,熟悉敌情,本帅便依你‘暗度陈仓’之计!栗鸟儿,你带马队先行,先封住几个出入口佯攻,不可进攻,直至本帅有令条到为止!”
栗鸟儿接旨,带本部一万马兵先行开拔,旭烈台亦点齐了人马,急急前进。大军与马兵所走之路不同,偏左而行。半天急行军,人马俱乏,旭烈台仍不下令休息,陈万里暗暗着急:“不会连夜赶路吧?”
天色黑齐,又走了一程,来至一座小山之侧,旭烈台才下令扎营造饭,同时又派一队兵马驻在山上,居高临下监视。陈万里见他布阵精密,既佩服又焦虑,恐张令章的人攻不进来。
旭烈台结下一个方形的营地,他主营就在正中。吃过晚饭,尥烈台召众将在营中观地图,订攻山策略,并将人马分成二十队,留一千人追随元帅。
他虽长年在草原上征战,却又深谙山地战之三昧,陈万里更替张令章担心,也为自己的前途着急。
人马尚未分配停当,忽有探子入报:“启禀元帅,有南蛮袭营!”
陈万里十分紧张,旭烈台却镇定地问:“南蛮兵在何处?能成气候么?”
“启禀元帅,来的是南蛮子,不是官兵,他们在攻山,又有援兵支援!”
旭烈台挥挥手道:“再探!”他点了几个已交代任务和行军路线的千夫长出去:“小心他们由别处攻击!
俄顷,又有人进营报告:“元帅,山后又出现一队南蛮子,他们用火箭射营!”
旭烈台声音已变:“全歼来犯,一个也不能漏,说不定来的就是山贼!好大的胆子!”他又点了两名千夫长,着他俩带本部人马,绕圈拦截山侧南蛮的退路!
陈万里一颗心怦怦乱跳,却不敢露出一丝神态,恐招旭烈台生疑。旭烈台豹眼一扫,道:“不必慌乱,跳梁小丑不足为患!”他继续未了的任务,分配停当的千夫长,一个个出营。不久,附近又响起一片喊杀之声!
此刻,连旭烈台脸色也变了,急道:“快出去看看有什么变化!”
不久那千夫长匆忙进来道:“启禀元帅,南蛮子正面进攻,先用火箭烧营,人马已杀了进来!”
“来的可是张令章那贼?”
“正是!”
旭烈台一拍案子,道:“你们速归营带兵抵御!五、六、七队,带人绕圈截住他们的退路,一个也不许漏掉!”他披戴上了盔甲,对几个亲信道:“随我来!”
陈万里取出金刀,立在旭烈台身旁,状以保护。出了大营不久,便见几个瓦剌兵跑了过来。旭烈台喝道:“谁敢后退?再退军法处置!”
陈万里眼尖,见那几个瓦剌兵靴上都扎着一根红带条,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那几个瓦剌兵略一犹疑,终于向前走去,隐在两旁的帐幕后。旭烈台见远处火光照天,杀声震天,再也沉不住气,回头道:快取本帅的大刀和把战马拉来!”
陈万里故意问道:“元帅,这次该不是演习了吧?”旭烈台怒哼一声:“军情紧迫,不许说笑!保护本将到前面去!”
话音刚落,忽然前面有人唱曰:“咱们是来自海上的!”陈万心头一跳,喝道:“滚出来!放屁,你们又不是海龙王!”
营后转出两个汉族蒙面汉来,其一道:“海上有蓬莱,神仙相助,何事不能!”
陈万里转头见旭烈台身边只余一个千夫长,两个亲兵,胆子忽壮,道:“元帅小心,背后也有汉贼!”
旭烈台和亲信不由转过身去,陈万里咬一咬牙,金刀提起一挥,只听“扑”的一声响,旭烈台脖子已断,首级飞掉地上。
陈万里想也不想,手腕一翻,金刀再落,那个千夫长刚发现背后无人,刀刃已至,急切间偏身一让,但刀刃仍深深砍进他肩膊!
陈万里知道成败全在此一击,金刀来不及抽起,左拳照面一击,那千夫长鼻梁骨断,满脸披血,连叫也叫不出来,陈万里再飞起一脚,将他踢飞!
这时候,那几个亲兵才蓦地惊醒,还来不及呼叫,那两个汉人冲前,一刀一剑,一一解决了,陈万里直至此刻一颗心才定下来!
那使剑的汉子抱拳问道:“公子便是游万里?在下楚英,奉了张寨主之令来找你,快把衣服脱了!”
谈话之间,帐幕之后几个乔装瓦剌兵的芦芽山义士都现身出来,拖出一具尸体,陈万里脱下瓦剌服饰,他们将之穿在尸首上,陈万里换上汉服,再戴上面具,然后把金刀放在尸体旁边。
弄好这一切,楚英问道:“粮草营在何处?”
陈万里道:“就在后面不远之处,快跟我来!”他在前领路,到主寨,跟楚英一齐来的那个使刀汉子是燕七,忽然窜进去放火。
陈万里带他们到粮营,外面有一队瓦剌兵,众人也不打话,见人便杀,那几个乔装瓦剌兵的义士,突然现身,趁乱进去放火,不久,浓烟密布,到处都是喊救火之声!
陈万里道:“楚兄快退,贼军人多,不宜久留!”他头脑比较冷静,首先转身杀出去。此刻,主营亦已着火,里面却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楚英杀了进去,道:“游兄先带人出去,小弟去助燕兄弟!”他也不管陈万里答不答应,钻进营去。陈万里恐他有失,只好也杀回去。
燕七和两个兄弟被一群瓦剌兵团团围住,脱不得身,陈万里等人去得正合时,瓦剌兵见对方来了援兵,而火头已成,扑灭不易,不战而散,众豪随之出营,一路杀出去,都未遇较大的阻拦。
陈万里却暗暗心惊,急问:“张寨主呢?”
“他带人去大营外面攻击!”
陈万里急道:“快退,刚才旭烈台已下令人马绕圈截住他的退路!”
营里多处起火,瓦剌兵阵脚大乱,虽然人数比张令章带来的多得多,但竟然杀不出去,反而让张令章派了一小队人,杀进大营,将陈万里等人接出去!
陈万里终于接应上张令章,他抱拳谢道:“多谢张寨主相救!”
张令章汗流浃背,道:“客套话待回去之后再说,旭烈台如何?”
陈万里道:“已让我杀了!”一个乔装瓦剌兵的义士忙献上旭烈台的首级。
张令章大喜,提着旭烈台的首级,站在马鞍上呼叫:“番狗们听着,你们的元帅旭烈台已被咱们杀死!首级就在此!”他用力将首级抛进营去,冷不防一枝长箭,“飕”的一声,自旁向他射至!
陈万里一跃而起,挥刀一剁,及时把长箭击落地上,张令章吃了一惊,也连忙跃下马鞍。陈万里道:“寨主,番兵绕圈围截咱退路,必须立即退兵,否则来不及了!”
张令章脸色一变,问道:“他们走何方?”
“不知!”
张令章立即传令向右撤退,号角之声一起,义军缓缓向右撤退。瓦剌军自顾不暇,也不追赶,可是张令章等人只退了半里,黑暗中便见到一彪人马杀至!
张令章习过兵法,临危不乱,传令:“各香主带人分队作战,到前面葫芦口集合,中军随我先冲乱对方阵脚!”陈万里感其恩,跟随在他身边。
张令章那把金刀比陈万里的阔了许多,在此种情况下颇能发挥作用。陈万里见他刀法老辣沉稳,稳然功力不凡,但招式却不见如何突出,又觉他不是名家之后,只是功夫浸得深而已。
陈万里双刀招式凌厉飘逸,东一刀西一刀,在大军中仗着步法身法轻巧施袭,大奏其功,张令章忍不住赞道:“少侠好武功!”
燕七使的也是刀,他的刀法凶猛之至,每一刀都似力蕴万钧,杀得瓦剌军纷纷后退,不过,他这一种打法,最耗精力。陈万里道:“寨主,擒贼先擒王,咱们杀进去擒下千夫长,便可解围!”
张令章喝道:“好!杀!”他身先士卒杀进去!须知若不立即解围,待得营内的瓦剌喘过气杀出来,两面受敌,义军非全军皆没不可!
芦芽山寨的几个首领,人人奋勇当先,杀进腹地,瓦剌兵的千夫长,不断指挥呼喝,反而暴露身份,楚英和燕七双双抢上前去,却让其亲兵截住!
陈万里在乱军之中,抢了一张硬弓,道:“寨主护住在下!”他抛刀弯弓搭箭!“飕”的一声,长箭破空射出,向千夫长贯去!那千夫长刀马娴熟,闻声低头闪过,但陈万里连珠箭发,第二枝和第三枝紧接射出!
千夫长勒马仰身闪过第二枝长箭,不料长箭却射中马首,那战马怒嘶一声,人立而起,千夫长身子一顿,几乎被抛下马背!“飕”的一声,第三枝长箭已至,正好射中其右上背!千夫长无力勒马,应声落地。
张令章飞身跃前,挥刀将他砍毙,大声叫道:“你们的头儿已死,快退!”不料瓦剌士兵生性凶猛,军心并未因此而散,不过总算让义军冲开了一个缺,背后的人马一拥而上!燕七和楚英左右开路,张令章和陈万里当中,终于杀开一条血路。陈万里熟知瓦剌军所长,大声叫道:“背后的人,小心他们放箭!”
燕七又回头杀来,道 :“咱来殿后!”陈万里随他而去,果然瓦剌兵不断发箭,义军且战且退,凭着腿上功夫较佳,终于将对方甩掉!
大军急行,一直至葫芦口才歇下喘息。陈万里忙将旭烈台攻山的计划告诉张令章。张令章道:“一万骑兵不足为患,咱们由山左回寨,再想办法对付他们!”
义军清点一下人数,也丢了两百条生命,但众人因杀得旭烈台,都十分兴奋,张令章大声道:“今日咱们能杀死也先的左右手,全凭游少侠到敌营中卧底,功劳最大!”
群豪都欢呼起来,香主们纷纷上前向陈万里致贺,陈万里急向张令章打了个眼色,张令章会意,接道:“游少侠尚有亲人在敌营,因此望大家保守秘密,以免影响其家人的安全!”
游万里亦向众人抱拳致谢,扰攘了一番。由于厮杀了半晚,大家都精疲力倦,是以速度颇慢,直至次日中午才到达芦芽山下。
张令章派人去办粮食,其余则跟他由山左小路上山。到大寨已交酉时,真是又饥又渴。幸而留守马山寨的首先早已造好饭在等候。众人边谈论昨晚之战,大寨便一片欢欣。
张令章来不得吃饭,便向人询问情况:“颜贤弟,这几天情况怎样?”
那姓颜的是总香主,地位仅次于副寨主,武功虽无过人之处,但足智多谋,对山寨贡献良多。当下颜刚道:“寨里倒没有什么事发生,只是昨日来了一处瓦剌马兵,看样子似欲攻山,但依小弟之见,又觉未必!旭烈台是善战之将,断不会以马兵进行山战,所以小弟只得令弟兄小心注视他们的行动,不作反击!”
“不错,正是如此!旭烈台本欲从左攻寨,但如今已授首,这些马兵料不久即会撤退!”
陈万里在旁道:“既然如此,何不反击?未知他们是否已进山?”
颜刚:“他们已进山,不断辱骂,但进度极慢!”
陈万里道:“何不乘机杀了他们的锐气?夺些马匹也好!”这个提议得到很多人同意。
燕七刚吃饱饭,道:“大哥你吃饭吧!由俺跟老颜带人下去杀他们一番!”
张令章道:“贤弟可得小心,千万不可大意,马兵是瓦剌精锐,一到平地便得留意他们反杀出来!”
燕七笑道:“有颜军师在旁,大哥可放心!”
颜刚立即点了兵马下山去了。张令章招呼陈万里吃饭,是次因陈万里亲自杀死旭烈台,张令章对他再无怀疑,态度大为热情。
入黑之后,颜刚等人已回来,报称将瓦剌马兵击退,大概马兵接到旭烈台被杀的消息,失了一些马匹,便鸣金收兵回去,山寨里又响起了一片欢呼声。颜刚大声道:“弟兄们请勿大意,瓦剌兵一定会再来,咱们要趁这个时候多作准备!”
次日,张令章亲自派陈万里到山上各处观察,陈万里看后,提议他们在后山另辟一暗寨,互为犄角,万一被瓦剌军攻上山,也有个退处喘息。这个建议颜刚首先赞成,并开始着手选择地点。
燕七对陈万里的武功很佩服,每天磨着他过招印证,陈万里不便推辞,只是身在山上,心在远处,练得无精打彩。
斗了二三十招,燕七发觉,倏地收刀跳后,问道:“兄弟,你是看不起我还是另有心事?”
“对不起,小弟心有所系……请谅!”
“大丈夫何须顾虑太多?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像咱,有肉吃肉,有酒喝酒,有架打架,最是痛快的!”
陈万里拱手道:“小弟确实有事……咳咳,改天再陪燕七哥练刀,小弟欲找寨主商量点事!”
燕七倒十分热情,握起他的手道:“俺带你去!”他一直带陈万里到内堂张令章的居所,在门外喊道:“大哥,游兄弟有事找你!”
张令章因今日有暇,正抽空教儿子读书,闻言道:“贤弟且带他到愚兄书房!”
三人在书房里坐定,陈万里抱拳道:“寨主,在下来此已数天,瓦剌兵亦已退却,在下又另外有事,要告辞了!”
燕七叫了起来:“怎行?咱们还要委你做二哥哩!你武功俏俊,正希望你教咱们!”
“岂敢!在下的确有事……是去年答应邯郸温玉仪温老英雄的!……”
燕七截口问道:“你答应他什么事?”
“温玉树金盆洗手大典,小弟已答应去观礼!”
张令章道:“咱武人一诺千金,早该赴会!贤弟准备几时上路?”
“明天就下山!”
燕七又问:“还来不来?”
陈万里叹息道:“世事难料,在下也不知道……但若有机会必定再来!”
张令章道:“张某不敢勉强,今晚为你设一小宴饯行,让你明早下山去吧,望你一路顺风,将来若再来助敝寨,则是弟兄们之幸!”
当晚芦芽山寨内厅,设了两席酒,为陈万里饯行,众人都盼陈万里再来,颇令陈万里感动。次日早上,燕七亲自送陈万里到山下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
陈万里记得温玉树的金盆洗手大典订于三月十五日举行,如今已是二月底,他恐怕赶不及,是故晓行夜宿,一路上隔日便换一次马匹,不敢稍停,直奔邯郸城。
他在芦芽山上,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便是必须在三月十五日前赶至邯郸城,可是下了山之后,心情大不一样,自己是“汉奸”之后,温柳烟则是侠士之女,如何能高攀?假如温柳烟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会有何反应?该不该将身世向她和盘托出?
这几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越临近邯郸城,心情越发沉重,但无论如何,自己答应过温玉树,一定在三月十五日之前赶到邯郸观礼,便不能失信!
未到邯郸,陈万里已买了一对玉雕狮子作为礼物。因此三月十四日黄昏,他赶至邯郸城,便直接去温家。到了温家外面,只见门檐下张灯结彩,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人声,他不禁又犹疑起来。
那两个问题,刹那之间又翻上他的心头,他不断暗问自己:“我该不该进去?我见到柳烟,该不该将一切告诉她?”
趑趄不前间,忽闻有人沉声问道:“阁下在温老英雄大门外徘徊,到底是友是敌?”
陈万里抬头,见台阶上不知几时已站着两个汉子,一个年在三十,另一已近五十,发话的正是那个粗壮豪迈的年轻汉子,他忙抱拳,道:“在下是来观礼的!”
那年纪较长的问道:“请问阁下是何人,可否先将姓名见告?”
“在下游万里!”
“未知游少侠与温老英雄有何关系?”
“去年曾来造访,承老英雄瞧得起,亲口邀请在下,约定今日前来观礼!”
那年轻的道:“裘掌门请看住他,待晚辈进去查问下!”言毕进门而去。
姓裘的道:“裘某草名叫裘达先,适才那位乃欧阳雄欧阳老弟!”
陈万里目光一亮,脱口道:“原来是铁剑门当家裘掌门,请恕晚辈眼拙,失敬!”
“不敢。游少侠令师是哪位高人?”
“家师隐世已久,不许晚辈亮其名号,尚请裘掌门见谅!
裘达先嘴上没说什么,眉宇间已有不快之色,幸而门内传来一阵豪迈欢愉的声音:“游公子快请进来!”话音刚落,欧阳雄已陪着温玉树出来:“游公子,老朽与小女一直担心你赶不及在明午之前到达哩!”
陈万里抱拳道:“有劳老英雄迎请,前辈别来无恙?晚辈答应过您老人家,岂敢违信!”
温玉树热情地道:“游公子,这位乃铁剑门裘掌门,一柄重剑,罕逢敌手!”
陈万里道:“刚才已请教过,裘掌门大名,晚辈素仰。”
温玉树又指指欧阳雄道:“这位欧阳老弟,是‘武林六秀’之一,年青一辈的高手!裘掌门,游公子去年曾多番救过小女,依老朽之见,武林六秀,从此之后要改为七秀了!”
欧阳雄不服气地道:“晚辈为何素未闻其名?”
温玉树哈哈笑道:“游公子敢与雀痴朱雀和三才书生为敌,你看如何?”
欧阳雄面色不由一变,忍不住上下看了陈万里几眼。温玉树道:“看老朽多糊涂,只顾说废话,竟忘记了请客人进去!游公子请到舍下喝杯酒!”他走下台阶,热情地拉着陈万里进屋,那坐骑自有下人牵走。
温家不大,厅里已坐满了人,陈万里料不到里面竟有相熟之人:青木道长和“五虎断魂刀”彭圣祺!
青木道长含笑与他打招呼:“少侠别来无恙?”
“托道长之福,一切粗安!道长精神更胜从前,神功必又有进步!”
“贫道老矣,倒是少侠神充气足,分明更上一层楼,实在乃可喜可贺!”
厅里群豪,虽多不曾听过游万里之名,但见温玉树现出大门迎接,携手而入,又见青木老道对他客气,不由都对他另眼相看。
彭圣祺将游万里在棋痴竺红姑家,与三才书生恶斗的事迹,描绘了一番,群豪都十分惊讶,若非彭圣祺在武林中的身份不低,这番话实难使人入信,是故少不免又问起陈万里的师门来历,陈万里依旧用一贯的借口搪塞之,一面暗暗打量厅里各人,独不见伊人温柳烟的倩影,刹那间,腹中肠胃都扭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温玉树道:“少侠要到后堂先歇一下,还是在此聆听前辈们的教诲?”
陈万里自然听得出温玉树实有维护自己之意,但他又恐见到温柳烟,不知该说些什么,因此道:“晚辈不累,还是留在此睹睹前辈们的丰彩!”
青木道长忙让开一角,道:“游施主请坐!”
温玉树心头暗暗高兴:“这小伙子识大体,不急色,烟儿真没看错人!今晚得好好问问他,若能在洗手大典上,宣布他俩的婚事,岂不两全其美?”想到高兴处,脸上不由展现笑容。有几个仔细的人,都看出点苗头。当下温玉树吩咐丫头斟酒,自己也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陪客。
俄顷,又来了温玉树的几位好友,不久,下人们即摆上筵席,温玉树有心要让陈万里坐首席,又碍于情面,最后反让他叨陪末座。
也在此时,温柳烟才盛装出来陪客,众人一见到她,便纷纷问温玉树几时请喝喜酒,温玉树只一味在笑。温柳烟秋波一转,瞟了陈万里一眼,眼波温柔,充满柔情蜜意。这个眼波,胜过千言万语,使得陈万里心头怦怦乱跳,神魂不附。
厅里劝酒之声和欢笑声,不绝于耳,但是一切似乎与陈万里没一丝关系,他不时偷看温柳烟,好几次都与温柳烟的眼波相触,双方都似遭电殛,连身子也似震了一震!
忽然裘达先举杯道:“温兄,小弟先敬你一杯,日后可要讨回百杯!”
温玉树刚一怔,尚未会意,一个年纪与裘达先相若的已问道:“裘掌门此话何意,大家都是多年老友,怎不明言?”
裘达先哈哈笑道:“梁兄难道不知温家有女已长成么?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温兄又将金盆洗手,岂有不急之理?”
温玉树忙道:“婚姻大事,既不可草率,也不能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哈哈,届时自然少不了请诸位喝喜酒!”
裘达先问道:“未知侄女是不是已有意中人?”
温柳烟粉脸通红,道 :“裘叔叔说到哪里去了,侄女还想多侍候爹爹几年!”
裘达先笑道:“愚叔本想替你做媒呢,如今倒不敢累你做个不孝女了……”群豪都哄声笑了起来,裘达先拿眼瞥了陈万里一眼,见他神魂不附,又道,“游少侠郁郁寡欢,莫非有心事?”
陈万里神态甚窘,温柳烟瞟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裘叔叔,您这般快便醉了?”
裘达先道:“愚叔说他有心事,侄女便替他出头……哈,莫非,莫非这个那个……”群豪又是一阵大笑。
温柳烟羞得满脸通红,嗔道:“爹,裘叔叔老是欺侮女儿,女儿不来啦!”说着便推席离座。
温玉树忙道:“丫头,裘叔叔与你说笑,你生什么气?快敬他一杯!”
席中有人道:“不错,你想耳根清净,最好便是贿赂贿赂咱们!”
温柳鼓起勇气,重新入席,斟了一杯酒,双手捧起,向在座群豪虚敬了下,仰头一口喝干。
怎料群豪依然不依,又要她再敬一杯,才放她离开。温玉树忙替她打圆场:“小女无礼,请诸位原谅则个,老夫代她再敬诸位一杯!”
酒席一直吃至二更,菜才上完,但群豪酒兴未尽,仍不断呼家丁斟酒,猜枚划拳之人,越来越多,陈万里颇觉讨厌,向同席的好汉,略一示意,便溜到后堂去。
温家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先到温玉树的书房视探,不见有人,转到后厅,路上遇到一个丫头,那丫头抿嘴一笑:“游公子,小姐在后厅另备一席候你!”
陈万里脸上一红,轻谢一声,抬步到厅外,双脚似有千斤重般,再也迈不开。
温柳烟轻声问道:“谁?”陈万里只好硬着头皮道:“柳烟,是我!”
只听里面响起一阵椅桌碰撞声,温柳烟紧张地道:“外面有人么?还不快请进来?”
陈万里走了进去,果见厅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了五六个菜,还有一壶酒,温柳烟颊生红晕,讷讷地道:“请坐……别来无恙?”
陈万里亦感局促,半晌才道:“尚属粗安,你呢?”
“日子太平静,乏善可陈。”
陈万里道:“你为何不坐?”
温柳烟粉脸“唰”地染红,连忙坐下,提壶替陈万里斟酒,以掩尴尬。陈万里轻吸一口气:“柳烟,我敬你一杯!”温柳烟举杯与他一碰,一口喝干,一杯下肚,粉脸更为娇艳,神态却渐自然。
陈万里低声道:“柳烟,你瘦了……”
温柳烟眼神一阵迷乱,垂着螓首道:“伯父伯母可好!”陈万里心头怦然一跳,嗫嚅地道:“托福粗安!”温柳烟欲语还休,忙又替陈万里布菜,“吃吧!”
“我已吃饱,你吃吧……我陪你吃一点。”
两人分手几个月,却陌生起来,但心中都有一团火。俄顷,温柳烟又低声道:“我还以为你赶不及回来……天天都在盼望!”这句话已很露骨。
除万里心头再一跳,猛然吸了一口气,道:“柳烟,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说清楚……其实我不姓游,姓陈!”
温柳烟淡淡地道:“你姓什么有何关系?重要的是你的为人!”陈万里好像放下心头大石,正想进一步向她透露身世,不料温柳烟又道:“万里,你爹娘可有替你找到媳妇儿?”
陈万里道:“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同意!我不能忍受与一个毫无感情的人成亲!”
温柳烟双眼神彩灿然,又红着脸问:“你爹娘对你的婚姻大事,一点也不紧张?”
“谁说的?”陈万里态度比刚才轻松了不少:“只是他们知道我野得很,性子又硬,所以也不强迫我!不过……”他故意顿住,拿眼望着她。
温柳烟果然有点紧张,忙问道:“不过什么?”
“假如再过两三年,如果我还没有成绩,恐怕他们真的要随便替我挑一个了!因我们陈家三代单传!”陈万里喝了一口酒又道:“我已将与你结识的经过告诉他们……”他又拿眼望着她。
这时温柳烟态度反而轻松得多,淡淡地道:“你到中原交个朋友也要告诉他们?”
“你不想知道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你真的不紧张?”陈万里恢复他那俏皮的性子。
“能说的,你一定会告诉我,而且还得看你对他们怎样介绍!”
陈万里见她不慌不忙,只好自揭谜底:“他们完全不反对我跟你来往,即使……即使我要跟你成亲,他们也不反对!”
温柳烟粉脸禁不住又红了,啐道:“你,你乱嚼什么舌根……不害羞,也不害怕隔墙有耳!”其词似若有憾然,其心实则喜之,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