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之中,光线黯淡,带着一股久未住人的霉味。
一名上了年纪的侍女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走近。
“少爷,让老奴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李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不起波澜:“不必。”
他径直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走了进去。
侍女在门外局促地站了片刻,不敢打扰,也不敢离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房门再度打开,李季走了出来。
身上,依旧是那件从黑风矿场带回来的,沾染着尘土与不知名污渍的囚衣。
王妃正带着李萍和李福永等在院外,见他这副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季儿,怎的还穿着这身?”
李萍早已按捺不住,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偏院的寂静。
“李季!你是故意的是不是?王府是缺你吃的还是缺你穿的了?非要穿着这身破烂给谁看!”
“存心恶心我们吗!”
那名侍女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
“王妃娘娘、郡主殿下息怒!”
“是老奴的错,王妃娘娘先前赏赐下来的衣物,似乎有些小了,不太合身……”
王妃闻言,微微一怔。
小了?
她恍惚间想起,准备衣物时,她下意识地便让下人照着福永如今的尺寸去准备的。
六年……
原来六年时间,足以让曾经身形相仿的兄弟,变得如此不同。
李季在矿场那等磋磨之地,身形竟比锦衣玉食的福永还要高大壮硕几分。
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涌上王妃心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愧疚。
她看向李季,声音放缓了些:“是娘疏忽了,没想到季儿如今……长高了这么多。”
“稍后我再让人为你重新准备合身的。”
李季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却比冰雪还要冷上三分。
“呵。”
一声轻嗤,满含讥讽。
王妃但凡对他有半分上心,又何至于犯下这等可笑的疏漏?
就如同当年,他的亲生儿子李福永字字泣血地指控他这个冒牌货心怀不轨,意图加害。
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的母亲,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可曾想过,她的亲生儿子究竟有没有说谎?
没有。
从来没有!
李萍见李季这副油盐不进、甚至带着嘲讽的模样,心头的火气更盛。
“不过是衣服小了点,你就不能将就一下吗?”
“非要在这里摆谱给谁看!”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便去撕扯李季身上的囚衣。
“我倒要看看,这破衣服有什么好穿的!”
“刺啦!”
本就破旧的囚衣,如何经得住这般拉扯。
衣襟应声而裂,大片破碎的布料被李萍抓在手中。
李季的上身,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王妃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福永脸上的悲悯也僵了一瞬。
李萍举着碎布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只见李季那古铜色的肌肤上,纵横交错,布满了狰狞的伤疤!
鞭痕、烙印、刀伤……新的叠着旧的,深可见骨的,浅淡如线的,如同无数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的胸膛和后背。
有些伤口甚至还泛着不正常的红肿,显然是新添不久,尚未痊愈。
王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她终于明白了,那囚衣虽然破烂,却胜在宽大,不至于紧贴皮肉,摩擦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
若是换上那些锦缎裁制,却尺寸偏小的衣物,行动之间,必然会挤压撕扯那些伤处,令痛苦加剧。
这才是李季不愿换下囚衣的真正原因!
“季儿……”王妃嘴唇哆嗦着,泪水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李萍也被眼前这可怖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但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依旧嘴硬道。
“就算……就算如此,衣服小了,你不会让下人通禀一声吗?”
“非要弄成现在这样,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有意思吗?”
如此刁难,如此刻薄。
李季脸上的冷笑更深,眼中却是一片漠然。
他正要开口,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一名小厮匆匆从院外跑来,神色慌张。
“启禀王妃,世子,郡主!”
“威武将军来了!”
所谓的威武将军,正是赵灵。
这话一出,王妃脸上的悲戚瞬间凝固。
李福永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李萍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头,警惕地瞪着李季,厉声警告。
“李季,我告诉你!”
“不管你以前跟赵灵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现在她是福永的未婚妻!”
“待会儿见了面,你可别给本郡主乱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李季淡淡地眨了眨眼,眸中不起一丝波澜。
他微微躬身,冲着李萍的方向拱了拱手,姿态依旧是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
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仿佛结了万年不化的寒冰。
“郡主说笑了,我不过只是平民,哪里敢窥伺将军这般尊贵的人物,你们若是不希望我出现,我走就好了!”
说着,李季竟是直接转身,回归房门中,没有丝毫留恋,直接将大门闭合。
“砰!”
一声沉闷的关门声,仿佛巨石砸入死水,激起一片无形的涟漪。
庭院内,刹那间鸦雀无声。
王妃脸上的泪痕未干,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李福永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眸底闪过一丝晦暗。
李萍更是气得胸口起伏,却一时不知该发作什么。
不知何时,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已俏立在院中。
赵灵一身劲装,目光如炬,却也凝望着李季消失的那扇门,眼神复杂难明。
庭院里的空气,因这沉默而愈发凝滞。
“咳!”李萍最先打破了这份沉寂,她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赵灵。
“赵将军!”
察觉到赵灵的举动,李萍心中一紧,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扬高与警告。
“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别忘了,你如今是与谁定了亲!”
赵灵闻言,缓缓收回了投向那扇房门的视线,脸上不见丝毫波澜。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之后,露出一支品相上乘的老山参。
“郡主多虑了,我今日前来,是为老太君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