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自云州东侧落下,绵绵不绝,宛如天降哀歌。
自从六皇子苏彻夜袭敌营、斩首图鲁尔,破北蛮先锋军之后,玄铁营军心大振,士气冲天。
但这胜利带来的喜悦,不过三日便被新的黑云压下。
北蛮国师——拔骨大巫,亲自披甲南下。
三万铁蹄卷雪而来,斥候未至,箭已破空。
云州西陲,斥候营。
一名满身泥泞的斥候跪在苏彻面前,面如土色。
“报——敌军主帅换人,北蛮三部共主,国师拔骨亲率狼骑直扑云州!”
“先锋军已于两日前斩断我们粮道,疑似有内应接应。”
“敌军铁骑连夜翻山,兵锋如电,三日可达军前——将军,请定夺!”
苏彻眉头微挑,心口却未有半分慌乱。
“果然来了。”
他慢慢合上斥候呈上的地图,声音冷得像冰:
“北蛮最恨图鲁尔之死,不来是不正常的。”
他起身步至营外,望着连绵山峦与寒风,眼神微动。
拔骨大巫。
那是北蛮最阴鸷最冷酷的存在。
传言此人能唤鬼问风,知生死之命,素来不屑打正面战,而专擅祭命之阵与活人献血之术,一旦他亲至前线,便是以命换命、以国换州。
北蛮历来攻南数次,他只出过一次——那一回,整个西宁郡,三万守军,三日全灭,尸骨堆出雪山。
苏彻沉默一瞬。
“备战吧。”
“通知柳慎,全军戒备,所有哨位加两层人马。”
“令副营主陈璧整顿弓弩车阵,调‘逐月弩’百架,分布山坡三重,射距控在一百三十步。”
“调粮仓改线,走东南小道,明日夜渡西湖。”
斥候怔了怔:“殿下……就这些?不传援军吗?”
苏彻淡淡一笑。
“传?”
“援军最快半月,北蛮三日就到。你说,我传不传?”
“……”
他拍拍斥候肩膀,笑得轻松:
“别怕。”
“这一仗,我本来就想打给谢家看的。”
与此同时,京中乾阳殿。
风色压城,血色战报送入宫门。
右丞相谢舫披衣直入御前,面如蜡纸。
“陛下——云州危矣!”
“北蛮国师拔骨南下,形势危急!臣请即刻罢免六殿下兵权,召回京中,由久经战阵之老帅接手战局!”
皇帝没回话,手里轻抚着战报上的血字,墨迹未干:
拔骨已至,山风携血,风雨危城。
他目光冷淡:“苏彻有错?”
谢舫一顿,咬牙:“他孤军深入,断援自恃,险象环生,如今将我云州陷于孤城困守之局,臣以为,错矣!”
“不错。”
一个清越却不失分量的声音响起。
左丞相温祺缓步上前,恭敬道:
“臣不才,却读得几分兵书。”
“苏彻斩敌主将,逼出北蛮国师这个底牌,是勇,更是谋。”
“谢相所请‘更换主帅’,实为变军心之计,云州兵心初定,一旦换将,等同自毁一城。”
皇帝眼神波澜不惊,缓缓问道:“谢相觉得苏彻守不住?”
谢舫沉声道:“他虽斩敌将,但年轻气盛,易行险招。云州乃边陲要地,若有失……”
“那就让他守。”
皇帝打断他,口气平静得没有半点起伏。
“若能守住云州,他便是真将。”
“若守不住——”
“那他便死在云州,与城共殉。”
殿中一时死寂。
谢舫终于低下头去。
而皇帝却转头,看着桌上的玉杯,轻声一笑:
“朕倒是很好奇,朕这‘好儿子’,到底能疯到什么程度。”
第三日,北蛮前锋营地
拔骨大巫披着黑金纹袍,身躯瘦高,脸上涂着青白鬼纹。
他站在风雪中,手中握着一根血羽短杖。
“图鲁尔死了?”
副将躬身:“六皇子夜袭,斩首一击。”
“有胆。”拔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不怒,反而兴奋:
“本以为夏国皇子皆是宫中腐肉,没想到有个敢来送命的。”
他转身,指着远方的云州:
“传我令,三部狼骑绕东山,今夜不攻城,破外围营地,封其补给。”
“让他困在城里饿,看他守得下去。”
“是!”
云州玄铁营内。
苏彻收到斥候情报:“敌军并未发起正面攻击,而是正调头绕东山,疑似要断我们外线补给。”
柳慎皱眉:“这是围而不打,耗死我们啊。”
“正是。”
苏彻望着地图,轻轻一笑:
“拔骨来了,不是为了打仗。”
“他是来钓我的命。”
他走到兵棋台前,将一枚红色木雕摆在敌营侧翼:
“今夜发兵——由我亲率一百人出侧翼,假装强破粮道。”
“敌军必以为我们不耐困守、急欲自救,届时便会倾兵出营。”
“秦槐、韩烈,你二人率本部人马,于三更时伏于青石岭,待我敌动——便起火封山,截其退路。”
“我要他们知道:遇到我,他们来错了。”
夜雨如晦,风声中有马嘶。
苏彻披甲登骑,尚方宝剑斜挂腰侧,手执一面黑牙战旗。
他回头看了云州一眼。
“这里本不是我的家。”
“可若今日我守不住,就谁也别想活着进这道门。”
就在两军对垒的风雪之夜,云州玄铁营外一骑风驰电掣,溅得山道泥水横飞。
“开营!是户部尚书秦大人之子,送粮急援!”
“是……秦槐!”
营门大开,灯火中那青年披着雨披、满身泥污,翻身落马,朝营内拱手一拜,神色仍带着未散的寒意。
“秦槐,奉父命一月前出发,送粮至云州。六殿下可在?”
苏彻从帅帐中走出,战甲未卸,闻言当场一笑:“是你啊,槐子!”
他大步迎来,两人相对一笑,尽在不言中。
苏彻拍了拍他肩头,眼中竟带点久违的暖意。
“我在云州杀敌,你倒也敢来?”
秦槐咧嘴:“若再晚三日,您恐怕连马料都没得吃了。我老爹未雨绸缪,提前一月让我出发。我怕丞相压下援令,我便偷调了粮车先跑了。”
苏彻一挑眉:“你老子知道?”
“他闭着眼默认了,”秦槐耸肩,“只说一句:‘你若敢去云州,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这不,我来了。”
营中众将看得发愣。
一边是京中兵权之争杀得昏天黑地,六皇子被当作弃子扔来云州。
一边却是尚书之子,衣锦京华中自请来援,还亲自押粮破险。
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