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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考工之怒

第九章 考工之怒

秋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铜汁,浇在将作监的校场上。凌泉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箭靶上密密麻麻的箭孔,耳边回荡着弓弦震颤的余音。三个月了,自从黄河决堤那夜后,他们兄弟就被征调到州府军械坊,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是变相的软禁。

"哥,你看这个!"凌云从一堆零件中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机油,活像只偷吃芝麻糊的花猫。他手里举着个奇怪的装置——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咬合在一起,中间连着根绷紧的牛筋弦。

凌泉接过那玩意儿,指尖传来齿轮精密咬合的细微震动。他轻轻转动主齿轮,牛筋弦随着机械运动缓缓张紧,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像只蓄势待发的毒蜂。

"神臂弓的张弦器?"凌泉挑眉。

凌云得意地点头,鼻尖上的油污跟着一颤一颤:"用这个,十二岁的娃娃都能拉开三石弓!"

校场另一头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凌泉迅速把装置塞进怀里,但已经晚了——将作监少监郑大人正带着几个属官踱步而来。这位郑大人生得白白胖胖,活像尊弥勒佛,偏生爱穿紧巴巴的官服,腰带勒得肚子上的肥肉一截截凸出来,远看像条穿了衣服的蚕宝宝。

"凌泉!"郑少监远远就喊,声音甜得发腻,"新制的神臂弓可妥了?枢密院的大人们后日就要查验!"

凌泉躬身行礼,眼角余光瞥见郑少监身后那个瘦高个儿——将作监丞周焕。这人像根竹竿似的戳在那儿,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活像只找食的老鼠。自打他们兄弟进了将作监,这周焕就阴魂不散地跟着,专挑他们干活时"巡视"。

"回大人,已经试过三轮了。"凌泉不动声色地挡住凌云,"只是这齿轮..."

"哎呀,什么齿轮不齿轮的!"郑少监摆摆手,肚子上的肉跟着晃了三晃,"能打就行!"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西北又吃紧了,朝廷急着要这批军械..."

周焕突然插嘴:"大人,下官看这弩机造得精巧,不如让下官先试一番?"他说着就要去拿凌泉手中的弩。

凌云一个箭步上前:"这弩还没调好弦力,容易伤着..."

"放肆!"周焕三角眼一瞪,"本官在将作监十年,什么兵器没见过?"

凌泉暗中扯了扯弟弟的衣角,默默递上弩机。周焕得意地接过,装模作样地检查起来。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弩机上摸来摸去,活像只蟑螂在爬,最后停在了张弦器上。

"这是何物?"他指着齿轮组问道。

"省力的机关。"凌泉轻描淡写地说,"寻常士卒也能开重弩。"

周焕的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故作深沉地咳嗽一声:"嗯...本官早就想改良张弦之法了,只是公务繁忙..."说着竟要把弩机往自己怀里揣。

凌云气得脸都红了:"那是我..."

"云儿!"凌泉厉声喝止,转头对周焕笑道,"大人高见。这粗陋之物能入大人法眼,是小人们的福气。"

郑少监满意地点点头,肚子上的肉跟着颤了颤:"好好好!周监丞既然有这份心,后日的枢密院查验就由你主持吧!"说完背着手踱走了,活像只吃饱喝足的鸭子。

周焕得意地抱着弩机,临走前还特意"赏"了凌泉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小子,在这将作监,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懂吗?"

待他们走远,凌云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工具箱,铁器"哗啦啦"散了一地:"狗官!那是我们熬了七个通宵做的!"

凌泉没说话,只是默默捡起工具。他拿起一把最细的刻刀,在指尖转了转,突然笑了:"云儿,你说...要是在弩机内壁刻个记号,会有人发现吗?"

当夜,将作监的工坊静得出奇。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地上画出道道银栅。凌泉借着微光,小心翼翼地拆开那架被周焕"改良"过的神臂弓。齿轮组已经被重新打磨过,上面的机油味浓得呛人——周焕这厮连遮掩都懒得做,直接当自己的发明往上呈报了。

"哥,真要这么做?"凌云抱着个木匣子,声音有些发颤,"要是被发现..."

"他们发现不了。"凌泉接过木匣,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把细如牛毛的刻刀,"爹留下的《武经总要》里说过,军械验收只看外功。"

他取出一把最细的刻刀,在弩机内壁轻轻划动。刻刀在硬木上行走的触感通过指尖传来,细微如蚁行。月光下,一个精巧的"凌"字渐渐成形——字小得几乎看不见,却每一笔都深入木理,即使用砂纸打磨也难以去除。

"在这儿。"凌泉指着弩机内一个隐蔽的凹槽,"枢密院的大人们就是把眼睛看瞎了也找不到。"

凌云凑过来看,鼻尖几乎碰到弩机:"这也太小了!跟蚂蚁爬的似的!"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凌泉轻笑,"等这弩在战场上立了功,周焕那厮领赏时..."

"咱们就揭穿他!"凌云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咱们人微言轻..."

凌泉没回答,只是继续在弩机的其他部件上刻下暗记。有的藏在齿轮齿缝间,有的刻在弦槽底部,最绝的是在箭道内侧刻了幅微缩的山水——远看是装饰纹,细看却是"凌氏制"三个小字。

"哥,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手绝活?"凌云看得目瞪口呆。

凌泉笑而不语。他总不能告诉弟弟,这是上辈子当审计师时练出来的——在账本里藏记号的本事,用在刻刀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三日后,校场上旌旗招展。枢密院派来的检校官是个满脸风霜的老将军,右眼上覆着个黑皮罩,一看就是沙场老将。他试了几箭后,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弩力道足,又省力,好!"

周焕立刻凑上去,谄笑道:"下官苦思数月,终于..."

"放屁!"老将军突然暴喝,吓得周焕一哆嗦,"你这种四体不勤的酸儒,能想出这等机关?"

周焕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郑少监赶紧打圆场:"将军明鉴,这是将作监上下同心..."

老将军不耐烦地挥手:"这弩机是谁做的?叫来!"

躲在人群中的凌泉兄弟被推到了前面。老将军独眼如电,上下打量着他们:"这齿轮张弦器,是你们想的?"

凌云刚要开口,凌泉抢先道:"回将军,是周大人指点,小人兄弟只是动手。"

老将军"哼"了一声,显然不信,却也没再追问。他转向郑少监:"这弩机造法要呈报枢密院,批量赶制。"顿了顿又补充,"造弩的人,我要带走。"

"这..."郑少监额头冒汗,"将作监人手紧张..."

"放你娘的屁!"老将军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兵器架,"西北将士在玩命,你们在这推三阻四?"

最终,凌泉兄弟被编入了"军械特遣队",三日后随老将军北上。消息传来,将作监上下哗然。周焕更是气得脸色铁青——他本想独占功劳,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两个"工匠"去面见枢密院大佬。

当夜,周焕带着几个心腹闯进了凌泉的工棚。

"收拾东西?"周焕阴笑着踢翻凌泉的行李,"想去京城邀功?做梦!"

凌泉默默捡起散落的衣物,不发一言。凌云却忍不住了:"周大人,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啪!"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凌云脸上。周焕狞笑着凑近:"小崽子,别以为攀上高枝就能翻身。到了边关,水土不服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了。"

凌泉瞳孔骤缩。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

周焕走后,凌云捂着红肿的脸,声音发颤:"哥,要不我们..."

"跑?"凌泉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放心,我自有打算。"

他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展开是几枚精巧的齿轮:"这是备用的张弦器核心部件。你带着它,明日去找白芷。"

"白芷姐?她在州府?"

"嗯,在城南济世堂坐诊。"凌泉压低声音,"把这交给她,就说...就说是我给的"药引"。"

凌云似懂非懂地点头。凌泉又从贴身处取出那本《武经总要》残卷,小心地塞进弟弟的行李:"这个也带上。若我...若我有不测,你就去找巡检大人。"

"哥!"凌云声音都变了调,"你别吓我!"

凌泉笑了笑,没说话。窗外,将作监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变幻莫测的影子。他想起父亲临终时那句含糊不清的遗言:"...齿轮转动时...小心咬合处..."

三日后,凌泉随军北上。临行前,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那批神臂弓。每架弩机内部,都藏着他的"暗记"。这些比米粒还小的刻痕,此刻看来微不足道,但凌泉知道——它们就像埋在地里的种子,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出。

车队缓缓驶出州府城门时,凌泉回头望了一眼。城墙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拼命挥手——是凌云。在他身边,似乎还有个纤细的影子,发间的红头绳在风中飘扬,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凌泉嘴角微微上扬。他摸了摸胸前暗袋里的东西——那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齿轮,上面刻着完整的张弦器图纸。周焕以为夺走了他们的心血,却不知真正的精髓,还在他手里。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阵阵尘土。凌泉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默念:西北,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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