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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水力玄机

第三章 水力玄机

青塘寨的秋老虎发了威,毒辣的日头晒得溪水都冒了烟。凌泉蹲在溪边,盯着湍急的水流发呆,汗珠子顺着下巴颏往下滴,在滚烫的石板上"滋"地一声就没了踪影。

"哥!你看这个!"

凌云的声音从背后炸响,吓得凌泉差点一头栽进溪里。他扭头看见弟弟抱着个歪七扭八的木架子,活像只偷了鸡的黄鼠狼,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凌泉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上回的脱粒机差点没把王婶家的稻子全喷到树上去。"

"这回不一样!"凌云把木架子往地上一杵,溅起一片水花,"你看这转轴,我用了桐油泡过的硬木,比铁还耐磨!"

凌泉凑近瞧了瞧,那木轴承确实油光水滑,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伸手拨弄了一下,转轴"吱呀"一声转了小半圈,居然真没卡住。

"有点意思。"凌泉挑了挑眉,"不过就这么个小玩意儿,能比得上三十个纺纱娘子?"

"这才哪到哪!"凌云急得直跺脚,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完整的大家伙在溪上游呢!三十二个锭子,水轮直径一丈二,我算了三天三夜才..."

他的话突然卡在了嗓子眼。凌泉顺着弟弟的视线望去,看见溪对岸不知何时站了个穿靛蓝绸衫的姑娘,正踮着脚尖往这边张望。阳光透过柳枝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身绸缎跟流水似的泛着光。

"那是..."凌泉眯起眼睛。

"苏家大小姐,"凌云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苏月白。"

凌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苏家?那个在汴梁城里都有字号的皇商苏家?他再定睛一看,那姑娘已经提着裙摆踩着石头过溪来了,动作灵巧得像只山雀。

"凌公子。"苏月白在五步外站定,福了一福。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杏眼樱唇,说话时嘴角总噙着三分笑,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活像两枚新磨的铜钱。

凌泉正要回礼,却见这姑娘已经蹲下身研究起那个木轴承来,纤白的手指在木头上轻轻摩挲,指甲盖上还沾着点墨迹。

"桐油密封,妙啊。"她抬头时眼睛更亮了,"听说凌二公子要做水转大纺车?"

凌云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道:"苏、苏小姐怎么知道..."

"我们苏家在城里有六间纺坊,"苏月白拍拍裙子站起来,"每天光棉纱就要用三十车。"她突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要不要合作?我出本钱,你们出手艺。"

凌泉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姑娘说话时带着股桂花头油的香气,可话里的算计却明明白白。他正琢磨着怎么回绝,溪上游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水面都起了波纹。

"坏了!"凌云脸色大变,拔腿就往上游跑。凌泉和苏月白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上。

三人气喘吁吁跑到上游时,眼前的景象让凌泉倒吸一口凉气——溪水中央立着个两人高的木架子,三十二个锭子排得整整齐齐,这会儿正被湍急的水流冲得疯狂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几个村民手忙脚乱地拉着绳子,活像在驯服一头暴怒的水牛。

"松手!快松手!"凌云边跑边喊,"卡住了!"

话音未落,就听"咔嚓"一声,最粗的那根转轴硬生生断成了两截。断裂的木茬子"嗖"地飞过凌泉耳边,深深扎进身后的树干里。

现场一片死寂。凌泉咽了口唾沫,扭头看向苏月白。出乎意料,这姑娘非但没被吓跑,反而蹲在残骸边捡起块碎片仔细端详,裙摆沾了泥水也浑不在意。

"转轴太细了。"她突然说。

凌云正蹲在地上抱头懊恼,闻言猛地抬头:"什么?"

"我说转轴太细。"苏月白用碎片在地上画了个粗粗的直线,"水力的劲儿比你算的大得多。要这么粗才行,还得是硬木。"

凌泉看着弟弟突然发亮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傻小子要被拐跑了。

果然,凌云一个箭步窜到苏月白跟前,两人头碰头地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时不时爆发出恍然大悟的"啊哈"声,活像两个发现了蜜罐的熊孩子。

凌泉摇摇头,正要过去,忽然听见溪对岸传来嘈杂的人声。十几个穿褐色短打的汉子正往这边走,为首的腰间系着条醒目的红腰带,在阳光下刺眼得很。

"棉纺行会的人。"苏月白不知何时站到了凌泉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红腰带那个是行会执事赵老六,专管这片的纺纱买卖。"

凌泉心头一紧。果然,那赵老六隔着溪水就扯着嗓子喊:"哪个不长眼的在溪上乱搭架子?不知道这水是行会管着的?"

"赵执事,"凌泉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借点水力试试新纺车,不碍事吧?"

"新纺车?"赵老六眯着眼打量那堆残骸,突然嗤笑一声,"就这破玩意儿?"他转头对身后的人说:"瞧瞧,穷疯了想抢咱们纺娘的饭碗呢!"

众人哄笑起来。凌泉握紧了拳头,却见苏月白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赵执事,"她突然提高声音,笑得甜丝丝的,"我是苏家的月白。这溪水既然归行会管,我们自然按规矩来。"说着从袖中摸出个绣花钱袋,"您看要多少水钱?"

赵老六的脸色变了变,显然认出了这位大小姐。他搓着手走过来,红腰带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苏小姐客气了。只是这溪水浅,怕是不够..."

他话没说完,溪上游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接着是村民们的惊呼。凌泉转头一看,脸色骤变——不知谁把上游的水闸给打开了,湍急的水流正咆哮着冲下来!

"快拆架子!"凌云大喊。村民们手忙脚乱地去解绳子,可已经来不及了。狂暴的水流狠狠撞上纺车骨架,木屑四溅中,三十二个锭子像天女散花般飞向四面八方。

"我的纺车!"凌云的声音都变了调。

赵老六在岸上哈哈大笑:"省省吧小子!纺纱是娘们儿的活计,你们..."他突然噎住了——苏月白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跟前,虽然个头才到他肩膀,可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只臭虫。

"赵执事好大的威风。"她声音轻柔,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我记得行会去年还欠着苏家三百匹纱的账?要不咱们现在算算?"

赵老六的汗"唰"地就下来了。他支吾了几句,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临走前还狠狠瞪了凌泉一眼。

风波过后,溪边一片狼藉。凌云跪在水里捞那些碎片,背影说不出的落寞。苏月白蹲在岸边,裙摆浸在水里也浑然不觉,正用炭笔在帕子上画着什么。

凌泉走过去一看,居然是改良后的纺车草图。转轴加粗了,水轮结构也变了,边上还密密麻麻标着尺寸。

"给我看看!"凌云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湿漉漉的手一把抢过帕子,眼睛越瞪越大,"妙啊!这样水轮可以反转...苏小姐懂机关术?"

苏月白抿嘴一笑:"我爹说,做生意得知道货是怎么来的。"她突然正色道:"凌二公子,这纺车要是成了,能顶三十个纺娘。行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凌泉心头一凛。果然,这姑娘下一句就是:"不如把图纸卖给我?苏家出五十两。"

"五十两?!"凌云差点跳起来,"光那桐油就花了..."

"八十两。"凌泉打断弟弟,"现银。"

苏月白的眉毛挑了挑:"六十两,外加苏家护你们周全。"

溪水哗哗地流,三个人站在残骸中间,像三个即将达成某种秘密协议的阴谋家。凌泉看着苏月白伸出的手——那手指纤细,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老茧,想必是常年拨算盘磨出来的。

"成交。"他握住那只手,触感微凉,却莫名让人安心。

当天夜里,凌泉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摸黑走到后院,借着月光看见凌云正鬼鬼祟祟地在桃树下埋什么东西。

"藏什么呢?"他突然出声。

"啊!"凌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哥你吓死我了!"他拍拍胸口的土,小声道:"苏小姐给的定金,二十两。我怕娘看见问东问西..."

凌泉蹲下身,发现弟弟怀里还抱着卷图纸,正是白天那架纺车的改良版。他展开一看,眉头越皱越紧——这根本不是他们原先的设计,水轮结构复杂了三倍不止,边上还多了些奇怪的标注。

"这是..."

"苏小姐后来又找我商量,"凌云眼睛亮晶晶的,"她说要加个调速机关,这样不同纱线都能...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凌泉盯着图纸上那行小字——"若遇阻拦,可拆分为三,自西门入城"。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抓住弟弟的肩膀:"她是不是还让你做了别的?"

凌云吃痛,委屈道:"就...就让我把关键部件分开做,说到时候她派人来取..."

凌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个苏月白!这是防着行会砸场子,要把核心技术化整为零啊!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凌泉赶紧拉着弟弟趴到墙根下。月光下,几个黑影正沿着溪边疾行,手里明晃晃的,分明是斧头!

"他们在砍水渠!"凌云失声叫道。

果然,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村民们白天刚修好的引水渠被劈得七零八落。凌泉死死按住想要冲出去的弟弟,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扬长而去。

"哥!我们的纺车..."

"别急。"凌泉眯起眼睛,"苏小姐说得对,行会不会善罢甘休。"他拍拍弟弟的肩,低声道:"明天开始,你按新图纸做部件,但记住——最关键的齿轮机关别画全,留一手。"

凌云似懂非懂地点头。月光下,兄弟俩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两个正在密谋的剪影。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凌泉望着苏家商队驻扎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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